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这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意识还很清醒着,不停的转动着思考着此时此刻的处境,发着烧胃部却因长期没有进食绞痛着。

这感觉真是太不好了,在这极度糟糕的状态下,我想的反而不再是父亲那副找到真爱迫不及待奔向幸福离我而去的嘴脸,而是深深的恐惧,不行,这种现状不能再维持下去了,烧必须得退下来,再这样下去我会……

我挣扎着在地上爬动着,每多挪动一点就仿似在燃烧体内仅有的余力,好冷,好冷好冷。

就像儿时和妹妹母亲一起去北海道旅行的那个冬天那么冷,对了那时候父亲也在,我们还是完整的一家人,我和妹妹冻得鼻子通红,她用被捂得暖暖的小手牵起我的手笑着的样子。

我靠着回忆,一路爬过这小得可怜又漫长的起居室,顺利的取到了药箱,吞下退烧药之后,手攀扶着桌角勉强的站起来,从水龙头接过一杯水,大口地灌下,一杯接着一杯,直到慢慢的开始感觉到饱腹感,松下一口气再度挪回去躺好。

我从今年开春就升上高一了,之前母亲偶尔会来电询问我现在的情况,不过由于父亲不大喜欢,有时甚至会突然劈头盖脸的夺过固定电话,说上一些难听的话,渐渐的母亲也就很少来电话了。父亲不喜欢我和母亲还有联系,办理离婚的时候也是以冷静到绝情的态度处理两人的共同财产,那时候我才中二,妹妹小五。我们也被作为共同财产的部分,准备被平均分配。

父亲先问的我,问我想要跟谁一起,大概是觉得妹妹还小懵懵懂懂的,让她作出选择她总会以一种极其无辜的眼神询问,为什么不能爸爸妈妈都选呢?再强硬的问下去,她怕是得哭出来。总之妹妹还小,但是已经中学二年级的我不小了,是该懂事的年纪了。

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父亲,那一刻他似乎很开心,只不过也就开心了那么一刻,之后公司的倒闭一度让失业的他一蹶不振,一反平日西装革履的样子,开始变成一个蓄着胡须邋邋遢遢只会坐在家里喝酒的大叔。

人真是种很奇怪的生物,会因为被选择而产生比较的优越感雀跃欢心;与此同时却也是极度脆弱的存在,有时候会因为看起来并不重大的打击而萎靡不振。

我当然知道选择母亲有多好,母亲一直都是那么的温柔坚强,会做很好吃的饭菜,会关心我在学校的情况,会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每天穿着的校服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的香味,会夸奖我,用这世间最柔软而粗糙的手轻抚我的头,会对我慈爱的笑。

但是相比于年长的我,妹妹更需要这些,比我小三岁的妹妹,是比我更为弱小而纤细的存在,是我在这世上父母之后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无条件的对她好是作为哥哥的本能。

本能,作出了判断。

一个星期后,熬过了长病的我,靠着不出门家里仅存的食物和药品终于康复过来,走出门的一刻,仿佛能看见空气中飘舞着流动的金色阳光,活过来的感觉。

为了不让远在别处的母亲担忧,我也渐渐绝口不提自己现在的生活,慢慢的话语少了,隔着距离,电话的两端时常陷入一种窘境般的沉默,我总会询问妹妹过的怎么样,现在又在做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僵持的气氛。

越是太过亲密,越是难以开口去提及些什么,去询问什么也好,去解释什么也好,在分别不同的两端缓缓开启的新生活,让人更难以启齿。

为了不让远方的亲人担忧,我开始独自生活。班级里冷僻难以接近的人,像是开窍般的,自然地利用自己的弱势游走于成年人的社会,开始半工半读的高中生活。

一开始,是利用了便利店老板的同情心,找到了第一份收银的工作,双休日风雨无阻的上班,来店里的客人有几个怀有猎奇心理的,看见我不免要多问上几句。有的出于善意,有的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语终少不了感叹几句。啊,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时候我会回以微笑。还有觉得我太辛苦勉强自己的,问我怎么不直接辍学选择完全做个社会人士,的确一个高中生一边上学一边工作,靠着每周两天微薄的薪水想想都度日艰难,这个提议也确实不错。对于这类人我则是爽朗的笑着,以一种平日难见的爽朗语气说什么我很喜欢学习,我很重视自己的学业之类的。他们听完大多都会点点头,抱以鼓励。

其实学习什么的,升学什么的我都无所谓。只是,我不想以后与母亲和妹妹再重逢的那天,让他们得知我曾经有过的困难处境。我想上一所好的大学,毕业以后进好的公司,然后把她们都接到东京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在此之前,我得过好自己的生活。

高三开学后的某一天,大约是四月中旬,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怎么会这样?”

电话这头的我大概在尽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嘶吼出来,声音也不要太尖锐,从而导致整个肺部都压着一股气得不到释缓,凉意渗透到心底。

“对不起,裕太,真的很抱歉,你已经这么努力了,妹妹就拜托你了。”

话筒那头传来母亲带有哭腔的声音,一直不停的道着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原来您都知道啊,该道歉的人是我啊,没有好好的陪在你们身边,只是傻傻的自我支撑,幻想着以后。

母亲她……没有以后了啊……

想到这一点,脑内的悔意快要炸裂,我死死地咬住牙龈,发不出一点声来,眼前已是一片模糊鼻涕也流了出来,交织在这张还看得过去却已经惨不忍睹的脸上,口里传来的铁锈味像是最后一剂镇定剂,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囫囵回答的,在挂断电话之后我放纵自己吼了出来,跪坐在地上捶着地板,撕心裂肺的哭出声来,期间旁边的邻居来敲过门,她大概以为我疯掉了吧,然而我只是这么不管不顾的哭着哭着,直到最后完全挤不出一滴眼泪,整个肺部都变得火辣辣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发不出来。地板上有一滩水渍,也不知道是我的鼻涕还是眼泪,又或者是二者的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