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倒了。正在进行时。

也就是跑下楼梯时冲劲太大、没注意到雨后初晴地上那摊水渍的程度,我失去平衡,摔倒了。

水渍闪着借来的刺眼光线嘲笑我――如果我现在能看见它,一定是讥讽的。

也就是大脑中一个“哎”字还没冒完的时间,我触到了地面。

旁边经过的陌生男生侧头看了看我,却只是把目光滞留了眨下眼的时间。等眼皮擦去眼中所见,等我尴尬地想撇开脸时,他毫不留情地背我而去,如往常那样、什么也没看到似的奔向了食堂。

也是,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帮人一把哪有吃饭重要。

我叹口气,用手撑着地面想让自己站起来。

“嘶――”膝盖上钻心的疼痛攫取了我所有动作――摔倒时首当其冲的膝盖似乎受到了相当严重的伤害。如果想要就这样直接站起来免不了忍受一阵折磨。

于是我把目标放在了楼梯的栏杆上,思忖着借助它摆脱倒在地上的窘境。

而当我手已经握上栏杆准备实践时,我听到身后楼梯自上而下传来的轻快下楼脚步声。

我下意识扭头看了看,是一个女生。我和她对视――短短一瞬――就把眼睛放回了自己身上。只记得她在看到我时顿下的步伐。

嘛,想笑就笑吧。

握住栏杆的手可怜地向下施力,另一支腿稍微完好的腿也努力参与,我以几近攀爬的方式半撑起自己。可惜还是绕不过膝盖的损伤,多余的疼痛表现至脸上。

真是难看啊。

双眼一闭,我边感受上齿和下齿相互挤压,边让受伤的腿保持原样离开了地面。接下来只要用单脚让自己站起来就好了――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我忽略了因水渍变得光滑的地面――在这种姿势下,维持平衡就是件难事了。我唯一能做的居然仅仅是极缓地挪动身体,尽力在不再次滑倒的前提下让自己站起来,尽力用体力和时间抗争。

“要帮忙吗?”女性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没给我回答的机会,我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右臂附近多出了异物,并且还有什么东西搭上了我的右肩。

我身体触电般颤一下,受惊地把头向右后方转个角度,却险些撞上那东西、女性的脸、凑近的额头――她是方才看到的女生。

女生似乎也发现自己离得太近,于是她略退离我,又对我嫣然一笑:“把手搭上来吧。”

搭在哪?

我看到她的膝盖,看到她踮起的脚尖,她蹲着,蹲在我右边。她退离的头就那样可爱地倒在膝盖上,微微右倾,那眼上的水膜又动了动。我又瞟到她搭在我右肩上的手,红润、小巧、纤细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

我迅速别开脸,明显地感觉身体开始燥热――才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困窘的尴尬。

我的手臂却很老实,在她手的引导下没一点反抗就越过了她的头,搭在了她的肩上,小臂自然垂下,手碰到了她身体上的柔软。至于上臂,她的体温就是从那里传过来。

“一、二,起!”嘴上虽然说得这么有气势,她实际的动作却十分体谅人,缓慢地随着我的节奏帮我从难看的样子站了起来。

我偷偷地让悬空的受了伤的腿接触地面,尝试地曲了曲。

还是疼。

我边让手臂离开她边道谢道:“谢…谢谢…已经可以了。不用你――哎?”我企图逃离的手臂被抓住了,而且被进一步拉向了少女的身体。柔软的温暖贴了上来。

“还得去医务室看看吧。我送你过去?”她提议到。

“哎?医务室?――不,不用!用不着去那种地方,什么伤也没有啦!”我手臂奋力向外用力,无声地告诉她我想摆脱她的束缚。

“可以吗?还是去一趟……”

她的手已经动摇了――说到底是陌生人,那么只需要――“真的!没关系!同学你还得去吃饭吧!――我这没什么大碍――快去吧,现在还来得及。”摆脱了,物理意义上,“你看。”我顶着疼痛在她面前走了几步。“没什么问题吧?本来就不影响走路――这样,我一个人去医务室就好了,不用麻烦你了。”

我转身朝反方向的通往医务室的近路走去,顺带对她告别地挥挥手。

“真的没关系吗?”

我扭头对她一点:“没关系!去吃饭吧,同学!再见了!”反正以后也是彻底的陌路人。

我看她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转角,最后印象是她大概是不安的脸庞。

摆脱了,各种意义上。

不再被任何人注视,我卸下了所有本就不该存在的伪装,一步一顿地被痛觉驱使着向前走。所幸自己是在一楼摔倒,我需要走过的无不外乎一些平坦的道路,唯一的难点反而是拖着伤走本身――是个劳累活。我羸弱的身子很快败下阵来。

所以现在我坐在走廊外侧的台子上休息,咒骂没因时间推移或习以为常而削减反而更加剧烈的疼痛,边揉腿边在脑内画出校园内的平面图并在自己所处的位置打个小叉。

连医务室的门口都还没到,走到食堂又得是猴年马月,唉!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话在我身上肯定是不适用――又是水渍――当我小歇一会,思考着接下来的漫漫长途站起来时,我失去了重心向后倾倒――我居然又没注意到地上的水渍。

我的屁股一下子冲击在台子上,虽然连伤害也称不上,但假如被他人看见可就丢脸了,还好没人看――不,我感觉到有人的视线如针一样刺在我的皮肤上。

循着直觉看去,是刚刚的陌生女生。

“你好。”她对我一笑,快步走到我面前,“觉得有点放心不下就又回来看看――需要帮忙吗?”

我感到极度尴尬,手指不知所措地相互摩擦,连视线也不知道往哪放去,只能无助地四处乱瞟。

然后我的头被一左一右双只手抱住了,它们让它转向了正前方:“已经可以不用勉强自己了。”

拜此所赐,我第一次完成了和她对视。她灵动的眼中没有我想象中――并习以为常的一些东西,在其中我仅仅看到了晶莹的水膜和真挚的善意。

“是。”我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涨红了脸,眼睛不知觉地向上望去。

我和她之间的状态回到了分别前。事实上她的身子恰好比我小一号,我甚至根本用不着费力就可以让手臂搭在她肩上――这是我先前因慌乱没有发现的。传来的体温也首次让我有了种安心感。

“现在要去哪?”

“医务室呀!”她不可置否地答到,我注意到她的耳垂也染上了红色,所以让视线躲开了那里。

“是。”我看到水渍反射着片片金光冲我微笑。

在医务室得到了“不是很严重,最近别剧烈活动运动,记得每天喷药”的结论后,她侧手看了眼手表,对坐在椅子上的我伸出手,掌心向上,等待我的回应,说:“时间还来得及。走吧,一起去吃饭。”

她的身体和门外照射进来的光线重叠,仿佛轮廓也模糊起来,仿佛她就是光本身。

我看向了她的手。

我想要接触这光。

我伸出了手。

那光也逐渐明亮,直到把我全部吞噬。

“好美。”

我醒了。

这是我梦中的世界。

我看到自己向上方抓去的手,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