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无忌惮的行走声里掺杂了植物枝节被折断、倒下、摩擦其他植物的声响,如果不是什么猛兽靠身子骨强行撞断植物,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什么生物利用工具破开植物前进了。

我断定那头是其他人类,稍大声呼喊:“有人吗?这边!”

声音的那头似乎被我的声音吓到了,明显地顿一下。然后向我这边比原先更快地靠了过来。

灌木对视线和行动的影响太大,我看不见他们,就边缓步靠近那边,边绕开灌木丛,找到了一小块灌木稀少的空地。

在空地上等一下交谈起来也会更方便吧。我是这么想的。

“这,这边。”我站在原地不断地发声向他们发出指引。

然而随着他们的靠近,我渐渐察觉到了违和感。

——没有任何回应、或是交谈的声音。

我告诉自己他们可能只是在林中面对突发情况,出于安全考虑的噤声或是急于找到我而忘记了回应,后者则是因为我以为的“他们”只是“他”。

但违和感的水波扩散得满湖涟漪,无法忽视。

这种声响中的诡异寂静打乱了我所有的热情。就仿佛都市传说中,热闹聚会中突然出现的不存在某人一样令人颤栗。

我的脚不经意地后撤了几步。

终于,一根什么东西折断了我前方的灌木,他们出现在了我眼前。

是——

它们。

它们初具人形,体型大小只有未成年孩童那样。一层绿色的皮肤覆盖在它们身上,和植物叶片那种鲜嫩的绿色相反,这绿色更像是一堆废弃染料以绿色为主胡乱搅成的色彩。皮肤的表面极其粗糙,遍布了一块块凸起的恶心疙瘩。

它们的手脚相比人类都更加畸形,向爪子的层面靠拢。对于身体来说,略大头颅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发毛。

类人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令人作呕,融合了恐吓、嘲笑、性欲、野蛮之类各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至于它们那一对尖耳朵没让人感觉到一点儿灵动,反而往反方向发展,更激发了人的反感。

它们一共4只,手里都抓着粗制滥造的棒状木制武器和同样奇形怪状的木制盾牌。其中的一只腰上还别着一副弹弓。

哥布林。

异世界作品里往往作为初登场杂鱼的怪物。

杂鱼。前提是我要先得到职业。

已知没完成初始任务的玩家所有属性都是最低的基础值,那它们即使再怎么杂鱼也能轻松把我制服。

看见我以后,哥布林大声地“哇——哇——”怪叫几声。

于是它们隐藏在巨大嘴巴中歪斜生长的泛黄稀疏牙齿和细长的暗红色舌头便清晰可见了。我隔着数米也几乎闻到了恶臭。

我分不清这叫声是它们的彼此交流还是对我的恐吓,我只知道,该逃了。

在那些叫声结束前,我就转身快速跑了。

身后紧跟着传来带有攻击性的愤怒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提醒我,这些哥布林被我逃跑的行为所激怒,向我追了上来。

我寻找小块空地的举动现在为我自己挣得了不少机会,至少使我在奔跑的初期没受多少灌木阻碍。

但很快,森林各种杂生的植物便不再提供美感,它们化作助力女巫的邪恶荆棘,一次又一次地逼迫我改变方向,一次又一次地抽打我的双腿。

如果它们也能成为哥布林行动的阻碍就好了。

事实上,在奔跑逃离时,我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回头查看哥布林们的状态,甚至连它们是否仍在追逐我这件事也不敢确认。

因为一旦回头,哪怕是一瞬的时间,我也可能就因为身前的植物而停下脚步。

只是在事后,哥布林不高的智力使它们没有做出凭数量优势四散围堵我这件事,使我多次感到安心。

我不停地绕过灌木,不停地拨开一颗颗植物,妄图寻找可以逃离的道路。

这场刻不容缓的逃亡似乎持续了数小时,但实际上可能不过短短几分钟。如果我能摆脱后面的追击,那会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可惜这样的幸运没降临在我身上。

这样的一场追逐下,往往先倒下的总会是被追逐者。我也不例外。

快速流失的体力——或者说行动条影响了我的意识,然后被不知是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小腿后,我瞬间失衡,摔倒在地上。

这几乎是可以预料的结果:如此一片满是阻挡的森林里,被追逐者本就身处劣势。而且在数值上,我同样处于劣势。

奔跑时并没有思考到的这点现在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可就算明白了这点,我难道就不会逃跑了吗?

不可能。

保护自己是出于生物本能的行为,就像再弱小的虫儿被鸟追逐时也会下意识地扑腾一下翅膀。只要有最后一丝希望,这样的行为都是不经大脑直接做出的。

只要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那我就想保护自己。

我此刻终于有了回头查看的余地。

那四只哥布林正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似乎已经认定我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其中一只的手里握着弹弓,那击中我小腿的东西除是它射出再无其他可能。

即使看不懂它们的表情,我也察觉到它们表情中的笑意。

爬。

爬行。

身体下意识地行动,远离它们。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

就算我能逃离它们,我又要怎样离开这片森林呢?

除了哥布林外,难道这片森林就没有其他野兽了吗?

而这片森林有多大,自己在哪,我知道吗?

就凭我,我自己,就可以离开森林吗?

尤其是,我。

只有,死,这个选项了吧。

爬行就此停下了。

森林的微风拂过,奏响了植物枝叶窸窣的乐章。

我祈祷哥布林的本意并非攻击我,因为我既不对他们有威胁,也没有攻击性,它们没有一丁点儿攻击我的理由。

也许他们会放过我,亦或许本就是出于和我交好的态度靠近我。

即刻,我便意识到这是嗅到的最后的自然芬芳让我产生的一时鬼迷心窍。

哥布林,奇幻作品中最基本的邪恶阵营生物,从灵魂到外都秉持了对其他物种的攻击性和欲望,这游戏也沿用了该设定。

那我接下来将面临什么已无需多言。

——又是这样。

到哪都一样的。

来吧。

就这样结束。

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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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小人·其一:

天外的巨石坠落在极高岩塔的顶端。

它使同一来历的石块组成的岩塔颤抖了,于是那些石块就在颤抖的岩壁上一齐发出摇摇欲坠的响声――欢笑声,那是它们的欢笑声!它们欢笑地迎接了新晋的幽禁者――正如它们初到时所承接的欢笑。

与之同时,在中空岩塔底部的思想小人惊醒了,亦或许是一直醒着。

小人仰卧,眺望,一如既往地向上眺望,越过岩塔顶端逐渐狭小的开口眺望,无心,无神,向着空洞黑暗的深处眺望,眺望,怀抱不知由来的已死希冀眺望,眺望虚空中曾存在,现已离去之物。

石块,那些被小人吸引、拖拽而下的无光星辰,幽禁者,是的,同是幽禁者的它们注意到了,便沉默了,就如同它们大部分时间所做的那样,沉默了。

这里是小人诞生之初就存在的岩塔,愈积愈高,连顶端都要封上了的囚笼――小人自己铸造的牢狱。

小人在牢狱中继续眺望,尽管希望逐渐渺茫,小人仍坚持眺望,直到再不能向外眺望为止――而那时,小人将永久地盯着岩石发愣――以眺望的姿态。

即使连那些岩石也是模糊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