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我问你，他们没死吧？”走出废弃的建筑工地不久，月突然这样问到。
虽然是说‘他们’，但她指的应该就是刚才被我打倒在地的那群混混。
“你不要太小看混混了，那种程度根本死不了的。更何况……和你相比我还没有那么强的觉悟。”
“觉悟？”她微微弯下身体，没有任何复杂情感的双眼此时圆的好似玻璃球。
“嗯，就是——”
说到一半，我把‘杀人觉悟’这四个字咽了下去。
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这种话现在是真说不出口。
“没什么，这不重要。话说回来，月，他们之前说眼睛什么的，我眼睛很奇怪吗？”
这是目前我心里最大的疑问。
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可走到现在我慢慢发现了……我竟然在满身是伤且体力早已达到极限时，一人打赢了七个手持武器的混混？
从现在需要被月搀扶的身体来看，大概是肾上腺素爆发了吧？但是，我并不太相信这种解释……
“嗯，很奇怪，因为你一直在哭。”
“哭？我在哭？”听到月这么说，我不禁抬起右手触摸了自己的脸。
湿着的。
与之前流到脸上的血一样，这个液体带着轻微的热量。但与血不同的是，它并不粘稠，也并不是暗红色。
我眨了眨眼。
眼眶中再度流出了这种液体。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而且眼睛看起来也很奇怪，就像是‘悔恨’似的。”
“悔恨？”
“我，我用错词了吗？那就应该是后悔和生气！对，这次应该没说错！”
“我在后悔和生气……”
“嗯，而且你刚才好像还在笑……”
“在，在笑？我还在笑？”
“是啊，就是因为一边用那种眼神哭，一边还笑，所以看起来很恐怖……”
……我刚才其实是那个样子么。
或许是因为那副出现在脑中的画面吧。
一个未成年的陌生女孩被扒光衣服，躺在冰冷的浅蓝色桌面上，身上扎满了电线和管子。即便是被周围那群穿白大褂的成年人欺负着，也想拼命坐起，念出我的名字……
话说回来，直到现在，想起那幅画面我还是有些后怕。就好像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
算了，不去想那些了。
毕竟意识模糊的时候想的东西都是没有科学道理可寻的。目前来说，虽然自己受了点伤，但月已经被救出来了，从这点来讲，这件有趣事也算是被我成功解决了。
我一边思考，一边被月搀扶着朝前走去。
虽说我个人是很反感被当做病人照顾的，但目前这种情况也没办法。要不是月在搀扶，我可能稍走两步就会倒地不起……
很快，时间来到22:14。
因为我和月走的很慢，所以直到此时才来到齐天大桥。
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扶着我直接站到了道路中间，并高举右手，朝自己袭来的蓝白色出租车喊出了声……
“喂！等一下！请稍等一下！”
听到声音，出租车靠边停了下来。紧随其后，月也扶着我走了过去。
真是，我头一回见到这样打车的。就算你没什么事，我这身体再被撞一下可是铁定要散架的。
我暗自抱怨了一句，将目光投向摇下车窗的司机。
是个男人，高鼻梁，小眼睛，从脸和手上的皮肤来看，年龄在三十左右。
“呦，小子，你这是为女朋友跟别人去打架啦？”
还未等我开口，司机便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对我这样问道，并随即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不是，只是跌了一跤。”我用非常不想理睬他的语气回答道。
为了避免他误会，我将手臂从月肩上拿下，独自坐到副驾驶上。月虽说侧着头露出满脸疑惑，但很快便打开车门坐到后排位置。
顺带一提，因为晚上光线不怎么好。所以司机没能注意到月受伤的手臂和残留着手掌印的脸颊。
“去哪？”
司机低声朝我问道，并朝我微倾了一些身体，顺势打开了中间位置的里程表。
“月，他问你去哪。”我握住右耳边的扶手，透过中央后视镜对她问道。
“去医院怎么样？”
“去医院干嘛？”
“因为天叶不是——”
“我这只是跌倒了而已，无所谓。你不是要回家吗？把家里的位置告诉他就好了。”
“哦。”月点了点头，将身体向前凑来。“科技之都第十九区东安市和泽路信乏小区12栋4单——”
“够了。”
真是，这家伙打算想把自家详细住址告诉一个陌生人么。
我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旁边的司机。
“去和泽路信乏小区。”
“确定？”
司机瞥了我一眼，透过中央后视镜看向月。
“这姑娘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事，可你要是不去医院很可能活不过今晚的……”
“喂，你这样说话很吓人的……”
“这是事实。嘛，算了，反正我知道一家小医院，正好顺路就带你们去看看好了。当然，看病钱是你们自己花。”
未留给我拒绝的时间，他猛地踩下油门，将车朝和泽路信乏小区的方向开去。
同时，里程表开始走动……
“月，你带钱了吗？”
“没有啊。”
汽车行驶了一会儿，我出于担心便这样问道。
而她则是透过后视镜朝我露出微笑，似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没钱你打什么车啊。”
“我以为你有嘛……”
“我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我这么说，月慢慢移到后座左侧，将身体靠在上面，双眼像在思考什么一样望向窗外。
没有理会她，我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司机。
他微微晃着脑袋，双手紧握方向盘，双眼直视着前方……是故意装作没听到么。
“那个？大叔？”
“……”
“大叔？”
“哈？”
他转头看向我，略微停顿后把耳机拔了下来，并转回头继续将目光投向前方。
“我其实——”
“不要叫大叔，你这小子好没礼貌，我可是昨天才过完二十一岁生日……”
“二十一……”
“怎么？我长得不像？”
“不……很像。那个，大哥啊，我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就是那个车钱……我想等到地方之后再给你……”
“哈？”
“就是，那个，我身上没带钱……”
“哦？莫非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放心，我昨天刚买了一个POS机，刷卡也行的。”
“不，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也没有卡的。”
“这也就是说——你想坐霸王车？”
“不不不，绝对不是。我钱在家里，等到地方之后我就会把钱给你的。”
我连忙摆手，并朝他鞠了个躬。
见状，他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转而用高高在上的口气对我说道。
“说实话，其实我当年也帮助了一个被人欺负的同龄女孩，后来……她就成为我老婆了。看在你和我有几分相似的份上，我就答应你吧！”
“哦，哦……”
我呆呆的点了下头，转而把视线移向前方。
天空还是一片漆黑，星星也依旧躲在厚厚的乌云当中，路上满是行人和车辆，两旁发着光的高楼大厦正逐渐朝身后驶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我和月很快就来到了司机说的那家小医院。
虽说当时感觉受伤很严重，但实际检查时医生却说除身体疲惫需要慢慢调整外，伤口只需静养三四天就没问题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被包成了木乃伊……相比之下，月却只是被包扎了小臂和大腿。
当然了，因为身上仅有的钱都用来买橙子了，所以包扎伤口和买药的钱全都作为欠款记到了我的名下……
走出医院，在汽车行驶到我买橙子那附近的某条街道时，月突然说有点事情，便让司机将车停了下来。
“这丫头干什么去了？”
月刚走下车，司机就一脸疑惑的朝我问道，样子仿佛就像我应该知道什么似的。
“不晓得。那家伙干什么一般人都猜不透的。”
“猜不透么……这点和我那个五岁的小侄女倒是蛮像的。”
“五岁小侄女和女高中生……”
说到这，我和司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几分钟后，月双手捧着一个纸箱朝我们小跑过来。
走到车前，她先是把纸箱放到地上，喘着粗气将后座车门打开，随即抱起纸箱，一个侧身跃进车中。
接着，她伸直胳膊将车门‘砰’的关上，并满脸兴奋的把纸箱朝我们递来。
“怎么样？它很可爱吧？”月微闭双眼，鼻下那根直线再度变成了向上弯曲的弧线。
当然，她指的并不是纸箱，而是趴在纸箱里那只瑟瑟发抖的黑猫。
说起来，之前走到这里时她说要把这只猫带回去养的，经历了之前那样的事，她竟然还记得……
“真的哎，这猫倒真是蛮可爱的呢。”
司机侧过身，模仿月对黑猫露出笑容，并把食指朝它伸了过去，看样子应该是想摸摸它的小脑瓜儿。
“喵~”
然而，被一下咬住了。
“可可可可恶啊！这样一点都不可爱了嘛！”
司机把手指抽出，转过身用痛苦的表情一边抱怨，一边发动了汽车引擎，
看到这，我和月一下笑了起来。
印象中好像月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不，不只是月，我也好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笑过了。
上次笑，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已经，忘记了呢。
很快，一切仿佛梦一般的结束了。
司机把我们送到了和泽路信乏小区12栋4单元门口。
因为怕我赖账，司机要求把那只黑猫放到车上当做‘人质’，可结果月因为不放心那只猫，也没有跟下来……
虽说我个人是没有欠别人钱的恶习，但要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七楼去拿钱，我也是满不情愿的……
“喂！要是没有钱的话，我可就要把这一女一猫带走喽！”
刚走出单元门口，司机的催促声便传了过来。
“是是，我知道了。”我略微加快步伐，走上前把钱给他递了过去。
就这样，绑匪在得到赎金后，就把月和黑猫这两个人质给放了出来。离开前，司机将中指和食指并拢放到太阳穴处，朝我露出一副‘过来人’的笑容……
“谢谢你，在医院花的钱和打车的钱我会朝父亲要出来还给你的。”
目送司机离开后，月抱着怀里的黑猫，朝我微微低下了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
“不用了。”
“诶？为什么？”
虽说这个月的生活费一下没了，但遇到那个小男孩时她也说了。她和她老爸关系不是很好，我可不想她为了要钱和她老爸吵起来……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看你那样子八成没坐过出租车吧？这次就当是我请你的。”
“那在医院里——”
“那个也不用了，反正是我花的钱占多数。”
“可是，这样你不是很可怜吗？明明受了伤还花了钱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帮你非要得到什么？”
“……父亲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说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帮自己，所有人都是互相利用着，帮自己的人，也全都是因为这样做会得到好处……”
“真是无聊的说法……”
“莫，莫非，我父亲说的不对？”
“也不能说是不对，只不过我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就是了。”
“……哦，抱歉说了让你生气的事。那，那下周见……”
似乎是担心自己还会说错什么，月点点头，抱着怀里装有黑猫的纸箱，径直朝单元门走去。
“等一下。”我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
“有点小事……”
“嗯？”
“你，可不可以先来我家一趟？”
“……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