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袖口位置大概可以猜到，月被划伤的地方应该是在小臂。虽说看不是很清楚，但血绝对没有从伤口渗出。
或许……月的伤原本就不是特别严重，刚才只是因为光线不好，而引起的心理作用。
毕竟划伤她的只是根圆珠笔，并不是菜刀或匕首……
这样想着，我把脚收了回来。
“姐，姐姐感觉怎么样？”男孩把手从绑在月小臂上移开，抬头看向这个刚被自己划伤的姐姐。
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和担心。
“我没事的，谢谢你。”月大幅度晃了晃头，平直线的嘴唇不知为何变成了向上弯曲的弧线。
“其实，说起来，刚才那一瞬间我好像体会到江川希梦当时是什么感受了……”
“……江，什么？”
“不，没什么。话说回来，你好厉害，竟然会包扎的！明明我都是在前不久才学会的……”月挑起双眉，虽说看不太清，但她脸上现在应该是写满‘羡慕’二字的。
“其实，其实我也不太懂的。就只是听说要先把伤口勒起来……”男孩说着，低头用双手摆出各种动作，仿佛其中存在一条隐形绷带。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手里动作，偷偷看向月。
同时，月也正在看着他。男孩似乎正要因为害羞而发笑，但月却先他一步把嘴唇分成两条线。
“真的很抱歉，刚才做了惹你生气的事。”
“诶？没，没事的！真要说抱歉的话，应该是我才对！因为是我划伤姐姐的……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姐姐要来抓我……”
“抓你？有什么人要抓你吗？”月眉头一皱，将身体朝男孩倾去，说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是我爸妈，他们要抓我回家，而且还说会找好多亲戚和警察来帮忙。”
“你爸妈……他们怎么会抓你回家？”
“因为我不想回去……”
什么嘛，搞了半天原来就是个离家出走的小鬼。
“为什么，你不想回家？”与我不同，月并没有对此感到无聊。
她依旧询问着，但头却慢慢低了下去，声音也逐渐减小。可能这家伙和她爸妈之间也有什么故事吧。
将一个从没上过学的女儿直接以转校生的名义送到高中；女儿放学五个多小时没回家，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简直和希梦她爷爷奶奶一模一样。
“因为他们很不理解我。他们不希望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喜欢的事情？”月慢慢抬起头，眼眶中泛着光。
“我喜欢画画，可他们不让。说做那种事没用。还说我有那个时间不如去好好学习，争取以后考个好高中，开发出超能力……我和他们解释他们不听，还把我以前画过的所有东西给烧了……而我，只捡回这个烧到一半的……”
男孩说着，递出了怀里一直紧抱的画册。
伴随这一动作，画册里飘出不少烧完的纸屑。细看可以发现，这本画册其实只有正常大小的三分之一。
“你……喜欢画画？”月一边用鼻子用力吸着气，一边用没有任何复杂情感但却泛着光的双眼看向男孩。
“嗯，非常喜欢！”
男孩用力点了点头，随后用期待的表情看向月。
“姐姐也是吗？喜欢画画。”
“我是因为一个人说我画画好看才想要画的，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喜欢……”
“那姐姐有没有从中感觉到高兴呢？如果感觉到那就算喜欢了！”
“诶？高兴的话……嗯，的确有，感觉画画的时候好像把烦恼都忘了……”
“那姐姐可以和我互换一下吗？我想看看姐姐的画！”男孩加大音量，伸直双手将那本烧剩三分之一的画册给月递了过去。
“嗯，可以的。”或许是有点突然，月并没在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但很快，她就拉开书包拉锁，从中找出那个图画本放到了男孩手里，并在这之后接过了男孩的画册。虽说看不太清，但月拿出的图画本应该就是之前给我看的那个。
“哇！太厉害了！这真是姐姐画的吗？简直比好多我见过的漫画还要好看！”
接到图画本的下个瞬间，男孩就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出于某种目的的恭维，就只是一个男孩发自内心给出的评价。
接着，男孩把头朝画本贴近了一些。
“一个……突然转学过来的呆萌少女，长的不是很好看，有些缺乏常识，经常会给坐在前面的男生惹来麻烦，其真实身份是……”
等等，这说的不就是月自己吗？
记得当时她当时给我看这个画本时，上面就有一段说是关于人物设定的小字来着。
莫非，那个第一页的美少女，月就是以她自己为原型来画的？怪不得有些相似……
可缺乏常识倒还可以理解，但月竟然知道呆萌这个词，并且还把它用到自己身上……
“好厉害！姐姐是要画漫画吗？”
“嗯！”月咬紧下嘴唇，瞪圆双眼用力点了两下头。
“好厉害！姐姐真的好厉害……”
男孩用充满敬佩的眼神盯着月好一段时间，然后将手里的图画本翻到了第二页。
“诶？姐姐只画了一幅吗？”
看样子后面应该是空白的。
“嗯，因为还没有想好后面要画什么……”
月微低下头，似乎想对男孩表达歉意，但在说出抱歉前，她顺势打开了手里的画册。
“……”
沉默着。
在打开画册后，月沉默了两三分钟，嘴唇由向上弯曲的弧线变成了平直线，又由平直线变成了向下弯曲的弧线。
“姐姐？”
“嗯？”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我画的太乱，你看不出是什么吗？”
“不是，你画的也很好，感觉应该是那种……那种叫做抽象派的吧？”
月微抬头，朝男孩露出微笑，但男孩却依旧保持着疑惑的表情……看来他也发现了。
月的笑和之前很不同，不是发自内心，而是那种为了迎合别人而故意露出的笑容。一般人假笑可能不会被发现，但月不同，作为呆萌少女的她，在演戏这方面实在是太没有天赋了。
“那个，可能我还要再做一次让你讨厌的事情……”月看着男孩，双眼出现了复杂的情感。
“嗯？讨厌的事？”
“抱歉，虽然你应该不怎么喜欢听，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对。”
“不对？姐姐突然之间在说——”
“我在说你离家出走的事情。”
突然，男孩呆住了。
在看到表情异常严肃的月之后，他直接呆住了。
感觉，若是月在男孩刚划伤她时露出这种表情，那毫无疑问，下一秒她就会抽出匕首……
“其实，我很羡慕你的……”
“羡，姐姐……羡慕我？”男孩瞪圆双眼，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差了。
不只是他，我此刻也是这种想法。
“我羡慕你有一对很关心自己的父母……我没有母亲的，父亲他一直都不管我……”月低下头，声音由刚强变成柔弱，再由柔弱变成抽噎。
“虽然他平时会给我买好多吃的和衣服，也不让我干任何家务……但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和我说话，也从来不会问我去哪里，更不会在乎我喜欢什么和讨厌什么……”
“姐姐……”
男孩像是安慰一样拽了拽月的衣角，并在看到月那只受伤的纤细胳膊时，把写满愧疚的脸转到了旁边。
“所以……”月猛地抬起头，下嘴唇被紧紧咬住。
残留着两道泪痕的脸，和哽咽的声音让人不自主的产生一种罪恶感。
“我，我真的很羡慕你……”
“姐姐不要哭了……”
“我，我没有哭，只，只是眼睛很累，很累而已……”她挺直腰板把头昂起，用鼻子用力抽着，似乎想要把眼泪收回去。
……真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其实，其实比起姐姐我真的是太幸福了，可我竟然还想离家出走……姐姐不要哭了，我，我会回去的，现在就会回去的！”
或许是良心发现，又或许是受到了月的感染。总之，男孩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接着，他把图画本给月递了回来，同时月也把被泪水浸湿的画册还给了男孩。
“姐姐再见，等你漫画完成我一定会看的！”
“谢……谢谢你，你也要努力哦！”月咬紧嘴唇，朝男孩挥着高举的手臂。
……这种事也只能发生在这两个小孩身上吧？
两个陌生人在漆黑的废弃工地相遇，虽然一方曾被另一方划伤，但二人很快就敞开心扉并建立了友谊……真是非常荒诞的故事发展。
“对了！”朝来时方向走出几步后，男孩突然把身体转了回来。
“姐姐你之前说自己叫做月吧？”
“是的，怎么了？”
“来这之前，我在路边看到过两个哥哥，他们好像说了‘月今天怎么来这么晚’之类的话。”
月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不会有错，月应该就是要去找那两个人。
每天放学后，独自走好几个小时就是为了去找他们……每天早晨说自己很累也是因为去找他们……
“姐姐和他们是朋友吗？”
“……嗯，算是。”
“原来如此。”
男孩笑笑，似乎是因为怕黑，所以他快步朝来时的方向跑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在男孩离开后，月一下坐在地上，抱着双腿蜷成一团、额头开始冒汗、身体也一直打哆嗦、抬头看向天空的脸上更是写满了恐惧和担心。
……这种状态持续了足足五分钟。
“果然只能选择去了呢……”
五分钟后，她长吐一口气，慢悠悠的从地上站起，书包被搭在右肩上，整个人多了几分冷静和成熟。
与走出齐天大桥时不同，她没有整理头发，也没有拍打身上的灰尘，更没有去擦拭有着两道泪痕的脸……
就和每天早晨来到学校时相同。
她根本不是忘记打理自己，也不是没时间打理自己。
而是，根本不想去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