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班级。

希梦跟在七日心身后回到座位上。

随后,她们转过身和后桌几个女孩开始聊天。听起来,应该是在研究一些数学题。

我移回视线,径直走到月的面前。

“跟我出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哦。”

她从椅子上站起。

双腿慢慢移出,嘴唇像一道略微向上弯曲的弧线。在走到我面前后,她并没有直接和我说话,而是回头望向布满水汽的窗户。

上面是她画的一个少女。

一个穿着高中制服,行走在雨中的单马尾少女。

她闭眼看向天空,雨伞并没有放到头上,而是拿在距地面水洼很近的位置,模样和月本人有些相似……画画功力很厉害。

“怎么样?”月回过头,微屈身体将目光从下至上向我投来。

“挺,挺好的。”

我把头侧到一旁,顺势看向希梦。

她此时正和身旁几名女生在谈论数学问题,虽说脸上没什么笑容,但看上去已经比刚才轻松了不少。附近女生也都是一副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我。

除了——七日心。

和我视线交汇的瞬间,她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但随即就转过头加入到讨论当中。

说起来,刚才也是因为她,我才碰巧看到了希梦手臂上的那道伤痕。

……果然还是要那样做么。

确定想法后,我把视线移回到月的身上。

“走吧。”

“啊?嗯,哦。”她哆嗦了一下,随后跟我走出了教室。

路上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微低头走在我身后。双眼里依旧没有任何复杂情感,嘴唇也依旧是一道微微向上的弧线。

或许她很可怜、或许她曾因为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或许她只是一个缺乏常识的呆萌少女……可如果那道伤痕真是她造成的,那我绝对要替希梦讨个说法。

因为那家伙……一直都太过懦弱了。

大概过了五分钟。

我和月从教学楼后侧的一个防盗门走了出来,站在门前的雨棚下。现在还在下雨,但比之前已经小了很多。尽管如此,寒风还是时不时往骨头里钻着。

……这里是询问的最佳地点。

几米外是两个小型草坪,里面分别有一个告诉别人不要踩踏的告示牌。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栅栏,高约四米的铁栅栏应该不会有人可以轻松翻越才对。

另外,这里是负责堆放体育器材的地方,平时就很少有人经过,更不要说现在还在下雨了。

所以即便月有什么特殊举动,应该也可以压制住她才对。

虽说现在排除了她拥有超能力的可能性,但一想到两周前的那个夜晚——没有复杂情感的双眼、可以灵活使用匕首、拥有连警卫员也无法比拟的杀人觉悟……害怕肯定是会害怕。

不过此刻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激动和兴奋。

走在悬崖边的独木桥上,将脑袋提在手里……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有趣事。

转过身,我看向靠在墙上的月。

她微低头,双手抱着胳膊,白皙的大腿在互相摩擦着。可能是因为冷,所以膝盖很红。

“你——”

“这里……有点冷。”她抬起头,用发颤的声音打断了我。

“没办法,这是我认为最合适的地方。你要是觉得冷,现在可以回去拿衣服。”

“我没有备用衣服的……”她轻声回答道。

可以听出有些生气,因为这点才刚和我说完不久。

在这所学校,女生校服包括黑色长袖和深蓝色短裙。因为一年四季只有一套,所以长袖和短裙的保暖质量均属于中等。

在9月份,一般女生都会选择在长袖里穿上一件厚点的衬衫或者毛衣,并把秋裤或者保暖长筒袜套在短裙下面。

然而……月只做到了前者。

“真的要选这里吗?”

“嗯。”

“……那好吧。”

见我点头,她松开双臂。

朝手心哈了口热气后,低头开始揉搓微红的膝盖,持续几秒后,她把双手慢慢移到胸前,开始解开了上面的扣子——

扣子?

解开扣子?

“等等!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朝她做了暂停的动作。

“什么……意思?”

月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头一歪,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这个不是你想做的吗?”

“我想做的?”

“是啊,所以你才会把我叫到这里来。而且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对啊,我差点忘了。

这家伙应该还不知道,我把她叫出来是因为希梦的事,所以就脑洞大开想到那方面去了……

“你的意思是……要把自己……给我?”

“不是要做那种事情……你也不会带我来这里吧?”

“不不不,你笨蛋吗?暂且不说我带你来这是不是要做那种事情……就算是的话,我想要你就会给?这不是笨蛋吗?”

“我不是笨蛋。”

语气一下冰冷起来。她停下双手,将身体离开墙面,没有任何复杂情感的双眼正死死盯着我。

一瞬间,我真觉得她会从背后抽出匕首朝我刺来……就和两周前那晚一样,没有任何前兆,非常突然地,就把匕首刺了过来。

“这样做,是因为你答应和我合作了……”

她把视线移开,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像在思考什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也由向上弯曲的弧线变成一条平直线。

短暂停顿后,她开口了。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帮助别人,合作本身就是互利共赢的。你虽然没有说,但其实还是想要好处的吧?但,但是我没有钱,也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所以,所以只能……”

这价值观已经偏到什么程度了……

因为没有可以当做好处的东西,就要把身体献出去?

明明是对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却还在对方没有任何要求的情况下,为了觉得不亏欠对方——这种心理平衡,就被当成了利益交换品……

况且还是在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实际成果之前?两人见面不足十五天,确认合作关系不足一个小时的时候?

笨蛋。

真正的笨蛋。

没有一点瑕疵的笨蛋。

……但是,那又如何?

笨蛋也是人。即便天生缺乏常识、思维单纯,也不能为此否认她划伤希梦的事实……绝对不能。

“月,”

我拉回思绪,如两周前那晚一样,摆出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道。

“我和你合作不会索要任何好处,真要说的话,合作本身对我就算好处。我带你来这,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去做那种无聊事。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江川希梦左臂的刀伤——是不是你弄的?”

“江川希梦?”她把视线移到我身上,眉毛慢慢向上挑起。

“就是原本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女生,你应该记得她吧?”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头上戴着粉色发箍的吧?”

“就是她,回答我,究竟是不是你把她胳膊划伤的?”

“……”

她没有回答,只是靠在墙上,用没有任何复杂情感的双眼看着我。因为雨声逐渐减小,所以她的喘息声也慢慢清晰起来。

“……是我用刀划伤她的。”

嘴唇微微张开,这样一句话传进了我的耳朵。

她抽抽鼻子,身体因寒冷而发抖,但她却丝毫没有要去揉搓的意思。就这样一直站在原地,等待我对此作出回答……

“理由,你划伤她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她不同意……”

“嗯?”

“因为她不同意和我串座位,可如果我不坐到你身后,那样合作起来会很不方便……”

“不同意……你之前不是说她是主动和你串座位吗?所以你是在骗我?”

“不,不是那样的!”她伸出双手,拼命朝我摇晃着“用,用刀划伤她之后,她真的就主动把座位让给我了……”

“所以坐到我身后,就是你划伤她的理由?”

“……嗯,是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严重?”

“有……多严重?”她把身体朝前倾了一些,露出非常渴求知识的表情。

那是和之前询问为什么会打雷下雨时一样的表情;那是发自内心,对问题完全不懂的表情;那是非常希望对方可以解答自己疑问的表情。

同时……它还是让人颇感生气的表情。

“你被匕首划伤过吗?”我问

“以前有过,后来被父亲用创可贴粘上了。”

“那你记得那个伤口是过了多长时间才消失的吗?”

“大概,一个月吧。”

“伤口多大?”

“大约五厘米。”

“伤口多深?”

“很浅,是刚刚出血的程度。”

“如果和江川希梦比呢?”

“如,如果和她比的话,那的确是差了很多……真的差了很多……”

她逐渐低下头,似乎是对划伤希梦很严重这件事稍微有了些理解。

“知道吗?江川希梦胳膊上的那道伤口这一辈子都不会消失。而且从深度来看——她胳膊没断就算万幸了。”

“……”

月没有回答。

或许在思考着什么,不过我没有等待她思考的耐心。

呆萌和缺乏常识只在二次元中才能让人觉得可爱,放到现实只会让人厌恶。

毕竟这家伙——

“你一开始就打算把她胳膊砍下来吧?”

“是的,因为她——”

“就因为不和你串座位?那我还真是佩服你……你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不知道。”月用没有任何复杂情感的双眼看着我,慢慢晃了两下头。

“那好,我来告诉你。”

话落,我朝月走去。

非常想把她按在地上打一顿的想法,在心里蔓延开来。

我克制着。

把愤怒用到了牙齿和脚掌上。

“江川希梦她爸妈很早就出车祸死了,而她本人也因为那场车祸被撞到脑袋住了院。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选择看书或睡觉。”

“但她最后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成功走出了医院。尽管如此,她却不能如之前一样控制肌肉。走路十分钟就要歇息半小时,稍微跑跑步就容易死掉。什么羽毛球,篮球,足球,任何体育运动对她来说都是毒药。”

“后来她被送到了她爷爷家。但她爷爷奶奶非常严格,一直逼她学习。每天只允许睡两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学习。学校的作业写完了写参考书上的,参考书上的写完了写课外的,写完课外的还要去复习预习。只要做错一道题就是数不清的责备、谩骂、和毒打。”

“考试考得好没有任何奖赏,但只要稍微失误一点,就被罚三天不允许吃饭……你应该能想象到吧?从一流高中掉到这所高中,她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然而,你——”我停下脚步。

站在月面前,盯着她有些发抖的身体。

下个瞬间,猛地抓起她的衣领,将她顶在墙上。

“却因为她不肯和你串座,就想把她胳膊砍下来……这还真是够‘缺乏常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