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他果然如你所说那般乖僻。

——哈哈~~我说的没错吧?

——我又不是在夸他,你这自豪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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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英达学园的教导主任兼高二三班的班主任潘雪雯,此刻正以一种豪迈的姿势半躺在皮质滑轮椅上,抬得比头都要高的双脚交叉搭上了身前的办公桌。为人师表的坐姿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随意扎起的金色马尾几乎要流出椅子拖到地上,刘海被发卡牢牢地夹在头顶,露出精致的额头,穿在身上的老式天蓝色运动服弥漫着年代的气息,根本想象不到她是这所学校日式教育制度的开创者,倒像是一个只有脸长得还算不错的为生活所困的流浪汉。

被运动裤严实地包裹着也无法掩盖住的优美腿部曲线,指向一个头发稍长一脸错愕的男性学生。

那个学生就是我。

“这也是老师你的强烈引荐?还是说这只是你一时的心血来潮?”

“一半一半吧。”

整个中国放眼望去都极度稀有的日式教育制度,让坐落在湖口的英达学园吸引了一批又一批莘莘学子,而潘雪雯这个名字也深深刻在了湖口乃至周边地区所有师生的脑海里。

慕名而来的所有学生第一次见到她的契机,都是新生入学那天学校所举办的开学典礼,我自然也是其中一员。当时站在演讲台前的她脸上化着淡妆,一头金发盘在脑后,穿着整洁的正装,优雅的仪态和慷慨的发言让我刻骨铭心。

本觉得这辈子肯定跟她这种传说一般的存在扯不上干系,但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她在去年,也就是高一那年兼任了我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因为这个原因,她渐渐与我产生了交集。

一到自由时间,她的随性简直让我大跌眼镜。自称大学时候学校发的运动服更能让人心情平静,说话的时候嗓门大得能盖过四五个人的声音,开心的时候会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口水……把这些条件综合起来,一个不修边幅、懒散邋遢的中年大叔就这样诞生了,非要加上一个性别为雌性的限制的话,就只能让人联想到一个不愁吃喝生活富足的狗熊了。

总而言之就是与第一印象的落差太大,甚至让我一度怀疑校史是由某个脑子有坑的轻小说作家瞎编的。

看着这样的潘老师,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总之,能告诉我要我当学生会副主席的理由吗?”

翘掉今天上午的体育课,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我被潘老师拍醒并叫到这里来,还以为又像上次一样要对我说教了,没想到踏入办公室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楚黎昕,经过我的独断,你荣幸地被当选为英达学园高中部的学生会副主席了。

这过于劲爆的消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情况。

一个暑假不见,潘老师还是那副老样子,不听人劝,自以为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一般来说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两个月并不能让一个人发生太大改变吧。

还有就是什么叫“被当选”啊,她好像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啊。

“学生会是很锻炼人的一个地方,我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能端正态度,努力学习。感谢我的一片苦心吧。而且现在正值开学,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光靠学生会现在的两个人实在是做不过来,就想找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当苦力呐。”

“后面那个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我不否定。”

你不否定啊……

“但是这不是挺好的么,虽然暂时会很忙,但是同时也获得了‘学生会副主席’这样的殊荣,你还有什么不满?”

“不满多了去了。”

入学以来,我没有在学校里找到哪怕一个朋友。除了今年刚进英达的青梅竹马以外,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和我好好说话超过三句的学生。

再加上我并不是那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需要四处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的高一开学时期早就在失败中度过了。

因为嫌麻烦所以也没有参加过什么社团。我想要的,只是能安稳地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再随便考个大学最后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度过一生而已。至少现在是这么想的,至今为止也是这么做的。

事到如今把我这种人强行推上台面,非但不会让我获得荣誉,只会让我被其他人诸如“就那副样子还副主席呢”、“别得意忘形了”此类的碎碎念所伤害而已。

“非要这样说的话,其他人不也可以当苦力吗。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副主席这个职位吧。”

除我以外。

“其他人都在抓紧时间学习,我实在是不忍心打搅他们啊。”

“意思是我就无所谓了吗……”

“你压根就不是那种把心思放在读书上的人吧。”

说到这里,潘老师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把修长的大腿从桌子上放下来,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过,想让你能努力学习这点也是发自真心的呐。”

“‘努力’……吗。”

听到了最令我厌恶的词语名单上排名第三的词语。顺便一提第一和第二分别是“天才”和“期望”。

“是的,努力。我并不觉得世界上会有天生就很笨的人。只要努力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变得优秀。”

潘老师以一副非常认真的表情对我说道,我开始审视起自己。

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每次考试都只能达到勉强及格的程度,原因可能是我上课的时候并没有怎么听讲吧。很多老师都因此找我谈过话,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以很敷衍的态度应付过去了。渐渐地,那些老师就再也没有找过我,依然锲而不舍地想要改变我的,就只有我面前的班主任潘老师了。

努力就行了——真的是这样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不会有天生的笨蛋,但是会有天生的天才呢。努力就能成功的话,那还要天才干什么。”

是的。不管多么优秀,总会有人会站的更高,无论怎么努力,还是会有无法战胜的人。有时候不好好努力一把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尽力了,做不到,没办法。奋斗的过程可能可以让人陷入虚无的自我满足中,但胜利的果实却总是会被天才在不经意间窃取。

所谓的天才,就是一直无声地肆意践踏他人的努力,然后再用自己轻而易举的成功讥讽他们的人。不管这些是否出于他们的本心,最终的结果在败者眼里就是这样。

这种人,就是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位“别人家的孩子”的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各种竞赛的奖项数不胜数,乖巧懂事,儒雅随和。总会被拿来和自己做比较,凸显他的出色和自己的平庸。

什么啊,天才什么的真让人火大。

“英达学园高中部里那么多天才,老师你去找他们不就行了?嘁。”

我的唇边不慎漏出咂舌的声音,虽然微不可闻,但是还是被潘老师捕捉到了,她歪着头眯起眼睛看着我。

“你好像对那些天赋异禀的人抱有莫名的敌意啊。”

“并没有。只是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感到可悲而已。”

“为什么?”

“这个社会不是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吗?所谓的‘能者多劳’,越杰出的人要做的就越多,越是优秀的人所要承受的就越重。所以,像这种四处张扬自己的能力然后惹得一身麻烦的天才们才是最蠢的。”

天才是最蠢的,也就是说,我是最明智的。

想到这里,涌上心头的优越感促使我摆出前所未有的高傲表情,我愉快地哼了一声,耻高气昂地继续高谈阔论。

“天才们总是被赋予厚望,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承受着所有人的期待,拼尽自己的全力回应他们。即使想要挣脱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人眼中的印象一旦定型,就难以再予以改变,陷入可悲的死循环。这难道不值得怜悯吗?”

“这是什么歪理……”

潘老师很头痛的样子以手抚额。

“老实说,上学期你找到我说要参加学生会竞选的时候我还非常欣慰呐。都过去一年了你还没有交到什么朋友让我很担心,还以为你想就着这次学生会换届的机会重新做人……结果性格还是这么蛋疼是闹哪样啊?”

竞选的事啊。

我好像是有参加来着。

那个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是我的姐姐以“只有你每天在家里悠哉悠哉也太不公平了”为由强迫着我参加了这次竞选,不然我抽屉里放着的那几本小本本的内容就会被她发到朋友圈里去。

那些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是我年少时期的中二历史。幻想自己有着某种超能力而在笔记本上留下的各种各样意义不明的涂鸦,附带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注释;还有我在镜子前,披着……父亲的大衣摆出奇怪poss的自拍;再就是情窦初开的我为初恋的那个女孩悄悄写下的至今没有勇气送出去的情书,又或是其他的一些更加糟糕的东西。

要是这些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话,我铁定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了。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避免的。

“那个的话不用在意,只是被某个人威胁了而已。”

是的,单纯地被姐姐威胁了。为什么她会有我的抽屉钥匙啊。

回忆起这些事情整个人都不好了,语气也变得无奈起来。

但是我苦涩的表情和发自内心的发言似乎并不能打动潘老师,她一脸你说什么都没用的样子。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被威胁了,参加了竞选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加入学生会。”

“胖虎都不会这么不讲理啊。而且那是什么逻辑,竞选的优胜者又不是我。”

那是自然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就算人群中混入了一个蜿蜒蠕动的害虫也会在第一时间将其剔除,我竞选的结果自然以失败告终。不过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比作害虫这点还真是讨厌。

“竞选只是针对学生会主席这一职位,其他的像是副主席、办公室之类的都是由我和新学生会主席商议之后在参加竞选的学生中确定的,团委那边完全只是走个过场,并不需要什么流程。”

潘老师背靠办公桌,将臀部倚在桌子边缘上,双手抱胸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推荐人选是你。所以今天下午放学就给我到学生会室里报到去。”

“等……”

“对于这个决定如果需要反驳或者有什么意见和建议的话,我会在学生会室里听你慢慢说的。懂吗?懂了的话就给我出去。”

不给我一丝发言的机会,潘老师用咄咄逼人的口气宣告了她的决定,并非常粗暴地推着我把我赶出了她的办公室。

想回头再和她争辩,却听到嘭地猛烈关门的声音。

……啊?

什么啊,突然间。发生了什么啊。

怎么的我就突然变成了学生会副主席了(暂定)啊?开玩笑的吧?

远处传来的铃声提醒我尽快回到教室。我从愕然中惊醒,苦笑着迈开脚步,离开了行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