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结束了,道路两旁的树木由新绿变成了成熟的深绿色。

我把以前穿过的毛衣和外套都收进衣柜里,换上了单薄的衬衫。

在阳光的暴晒下,柏油路面上像是冒气了热气一样,远处汽车上的车牌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

我只能在靠近绿化带的地方走,以免刺眼的阳光照得我抬不起头。

走到小寨商业区的人行天桥上,没有了任何的遮挡物,我加快脚步穿过这里,顺着天桥钻进购物中心里。

商场里空调的冷气开得有些足,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全部立了起来,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买了个抹茶味的冰激凌。

我想体验一次从里到外都凉透了是什么感觉,但是吃完一个冰激凌后我似乎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于是我吃了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我的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坐在四楼的长椅上,我能看见下面的手扶电梯中来来往往的人群。我有种从手扶电梯上一跃而下的冲动,但我不想因为自己而给人群造成恐慌。

我来商场是来干嘛的?

我也忘了。

是来买什么东西,还是见什么人,又或者是为了来吃冰激凌?

似乎都不是。

当我意识到自己开始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只好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该去哪呢?

我想到了梓莉姐姐的甜品店。

我来到店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本来应该写着菜单的牌子上是“暂停营业,七月开业”

我抬头看了看二楼,梓莉姐姐正坐在屋里看书。

“梓莉姐!”

她听见我的声音后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下到一楼来给我开门。

她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但她还是把我领进了屋,随后给我端来一杯芒果汁。

梓莉姐姐把手撑在桌子上,用严肃的语气对我说:“天渝的葬礼你为什么不来?”

我假装没听到,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芒果汁。

“为什么最后一面都不来见她?”

“我不想看她被送进火里。”

“什么?”

“叶天渝最后被火葬了是吧?我不想看见那一幕。”

梓莉姐姐的表情有些缓和了,但还是不像以前那样温柔。

“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说完之后,梓莉姐姐进屋拿了个被塞得鼓鼓的信封出来。

“这是叶天渝留给你的。”

“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从武汉回来之后,她爸爸交给我的。”

我有些不理解叶天渝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个信封给我,万一我不来这里的话岂不是没办法拿到写封信?

“我本来是想过几天给你送过去的,正好你今天来了。”梓莉姐姐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起来,“那孩子说要我看住你,不能让你出什么事情。”

我楞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装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还有一些皱皱巴巴的纸币。这些纸币加起来总共有五十多块钱,我记起来了,我们那天在天桥上唱歌的时候收到了一百多快钱,这是其中的一半。

我展开了那封信。

“苏明晖,你现在看到这封信了对吧!

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如果我还活着,千万不要往下看!我会害羞的!

很早的时候我就想给你写点什么了,但是说些什么好呢?

就从在迪拜遇到你的那时候说起吧。

我从那时候就喜欢上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你怀里趴着实在是太舒服了!你那个拥抱简直犯规!我被你的拥抱给征服了。

是不是觉得这样就喜欢你了会很奇怪?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前面都是骗你的!傻子!

至少我下飞机的时候就已经对你有一点好感了,还从来没有谁能和我聊天聊那么久。听说如果和一个聊天的时候感觉很舒服,那就证明对方的情商肯定比你高,这样算下来明晖的情商比我高哦!虽然很不服气,但看在你让我开心的份上我就接受现实了。

对了,不许吐槽我的智商!

迪拜有世界最高的建筑,世界最长的无人驾驶地铁线路,世界最大的购物中心,世界最大的人工岛。我本来是准备看完这些东西之后就去瑞士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但是你出现了,你把我从当初的痛苦中救了出来。

虽然我还没有到快要死的时候,但是我觉得,我离开的时候心里肯定会充满幸福感。我现在就感觉好幸福!给苏明晖写信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啊!

脱离痛苦,获得幸福。

这是我当初许下的愿望。

对了,就是我之前给你讲过的做过好几次的梦。

地中海岸有一个刚刚走出战火的国家,伊斯特尔河岸的尖塔上有一块印刻着希腊文的砖,找到它你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我第一次梦见古希腊女神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两年前,后来又梦见了两次。我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我去找到了那座塔,那里真的有一块写着希腊文的砖头欸!上面写的什么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就是让我把砖头拿出来,对着那里说出自己的愿望。

我想要脱离痛苦,获得幸福,后来我在迪拜遇到了你,你真的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

谢谢你!

本来想了好多话,但是感觉如果都写出来会好羞耻的,那先写到这里吧,以后想到什么了我会再加上来的。

你一定不要想不开哦,你要好好活着,觉得难过的话就去找梓莉姐姐吧,我以前每次不开心都会去找她说说话,每次总能开开心心地出来。

对了,这张纸我每天都有放在枕头下哦,所以上面应该有我头发的气味,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味道欸,想念我的话就闻闻这张纸吧。

最后,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永别啦!” 

我把这封信贴在鼻子上,果然有她头发上那种柔和的清香。

我能感受到叶天渝的气息,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突如其来的酸楚涌上我的心头,我没能忍住,伏在桌子上放声哭了出来,梓莉姐姐也在一旁悄悄抹着眼泪。

“叶天渝!”我哭喊着她的名字,虽然我明白不可能有人应答我,但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大叫着。

直到我的声音开始颤抖,直到我无法正常呼吸。

梓莉姐姐给我拿了条热毛巾,我只是把它放在桌上,眼泪还是止不住。

梓莉姐姐替我擦干了脸,但很快我的脸又被泪水浸湿,她于是一遍一遍反复帮我擦脸。

我觉得这样麻烦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自己拿过毛巾冲进了厕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缓和过来。

我想学《挪威的森林》里失去直子的渡边彻一样去流浪,但我不能让我的父母担心,也不能让叶天渝的父母担心我。

退而求其次,我打算去寻找叶天渝梦中的那座尖塔。

地中海岸刚刚走出战火的国家,是叙利亚?不,叙利亚还没有从战火中走出来。那是土耳其?利比亚?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国家?

关于伊斯特尔河,我查了一下资料,这是古希腊人对多瑙河的叫法,多瑙河岸有刚刚从战火里走出的国家吗?

我想到了十几年前的南斯拉夫内战。

我记得叶天渝对我说过“七小时前的晚霞”,那里是塞尔维亚。

一定是塞尔维亚没错了。

塞尔维亚对中国人是免签的,也就是说我不用办签证就能去那里。

手里还有不少以前存下来的压岁钱。

我直接坐上了去机场的大巴。

从西安到上海,再从上海经迪拜转机到贝尔格莱德,这里就是塞尔维亚的首都。

虽然经历了接近二十个小时的飞行,但此刻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在机场换了一些第纳尔(塞尔维亚的货币),我叫了辆出租车送我到多瑙河边。

司机问我具体是哪一块地方,我告诉他我在找一座塔,他似乎立刻就明白了。

道路两旁的东欧风格建筑从我眼前闪过,这些建筑都很有韵味,但我无心欣赏它们,只希望司机能快点送我到目的地,虽然我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有些被北约轰炸过的大楼还原样保留在那里,那里面的人们是不是跟我一样经历过痛苦的离别呢?

很快,汽车载着我来到了一座桥边,这座桥被架在一条宽阔的河流上,我看了下手机上的定位,这里不是多瑙河,是萨瓦河,只是多瑙河的一条支流。桥对岸有一座挂着华为标志的办公大楼,汽车过桥之后它便消失在我眼前。

萨瓦河的另一边也是一片繁华的区域,不过这里的建筑更具有现代感。走到一块被围栏围住的空地上时,司机把车速降了下来。

我想起来初中时候在历史书上见过的报道了,这里是被美国炸毁的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旧址。

我理解那些战地记者们的家庭所经历的创伤,于是我让司机暂时停车,我走到一块小小的纪念碑前,为那几个逝去的战地记者祈祷了一会儿,然后便继续赶路。

出租车最终停在了贝尔格莱德近郊的一座名叫“泽蒙”的小镇上。

刚一下车,我就看到了在小镇的最高处有一座高塔。

我径直向高塔的方向走去。

爬了很多楼梯和陡坡,我来到了塔底宽阔的平地上。

此刻在塔顶似乎没有游客,我付了两百第纳尔买了一张门票,通过旋转式的楼梯上到塔顶。

每一块红砖上都刻有用塞尔维亚语书写的文字和一些涂鸦,我围着塔外围的走廊转了一圈,果真有一块刻着密密麻麻的希腊语的砖。

把手伸进砖缝里,那块砖很轻易地就被拿出来了,只留下一个正方形的小洞,但是洞里什么都没有。

要许愿吗?

我对着那个小洞说:“我想和叶天渝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

虽然很像童话里的故事,但这确实是我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说出这个后,我感觉轻松了许多。

把砖头放回去之后,我转身看多瑙河岸的红顶小屋。

在这些小屋之中有一座教堂,我盯着顶上的十字架看的时候,钟声正好响起来了。

远处的云层开始散开,晚霞开始一点一点染红天空,我看见太阳慢慢落下去,但天空却越来越亮,最终,整个天空都变成了温暖明亮的橙色,蓝色的多瑙河也因此改变了色调。

我感觉右肩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嘿!”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身,一个长发的女孩子正在用娇羞的眼神看着我。

“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