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天气已经很暖了，但莫斯科依然在寒冬之中，我来之前低估了莫斯科的寒冷，因此没穿太厚的衣服，瑟瑟发抖的我在一群毫不慌张的战斗民族人群里显得十分狼狈。
我偷偷从梓莉姐姐那里问了这家甜品店的地址，这次行程我没有告诉叶天渝，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这家店的规模很大，里面有十几个店员在忙碌着，我刚一进门就有一个店员过来问我是不是中国人，然后她招呼了另一个店员。
“这里有中文菜单。”
“请问你是伊莉娜吗？”
“是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帮叶天渝买礼物的。”
听到这句话后，伊莉娜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她是不是想念我的提拉米苏了？”
“对对对，就是那个。”
“她来莫斯科了吗？”
“没有，她在西安呢。”
“好，稍等一下。”说罢她就急匆匆地跑到后厨，很快就拿了一整个提拉米苏蛋糕过来。
“这么多啊，这能吃完吗？”
“没关系，俄罗斯的提拉米苏跟意大利的不一样，能放很久的。”
“谢谢！”
伊莉娜把这个蛋糕免费送给我了，我来莫斯科只是为了给叶天渝带提拉米苏，所以没有再逛其他地方，我提着蛋糕直奔机场而去。
因为没买俄罗斯的手机卡，所以这几天我一直都是失联状态，一到机场我就连上了WIFI，我本来以为叶天渝会因为联系不上我而担心，但在我出国的这一天里，叶天渝却并没有给我发来消息，这让我感觉有些奇怪。
找到机场里的电话亭，我给叶天渝打了个电话，但是并没有人接听，我又给叶叔叔打了电话。
“叶天渝呢？”
“在睡觉呢。”
叶叔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我从他的语气里预感到事情不对劲。我看了一下手表，这上面的时间是按照北京时间调的，现在国内是晚上八点二十七分，但是叶天渝一般是十点之后才会睡觉，这让我更加不安了。
“才八点就睡了啊。”
“嗯，她今天有点困。”
“我明天去找她。”
叶叔叔没有再回话，但我很强烈地感觉到叶天渝很可能出了什么事，挂了电话之后，我焦急地冲到边检处，盖了出境章，过了安检，然后跑到登机口前。
就算我急忙赶到这里，飞机也不会提前起飞，我还是得等到一个小时后才能走。
几乎每隔一分钟我就要看一下时间，度过了煎熬的半个小时，我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想再给叶天渝打个电话，但是登机口区域没有公用电话。
俄语和汉语的交谈声在四周混杂着，我贴在玻璃上，看着身着反光衣的机务把装行李箱的柜子运送到飞机货舱。
等这些行李装完，大概就能开始登机了，我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工作人员身上，心里默念着“快点快点”。
运送行李的车上还有一大堆柜子，我看着这些行李一件件减少，心里还是没法变得安心。
装完一辆车的行李之后，又来了一辆。就好像进度条加载到99.9%的时候突然被清零了一样，之前积攒的一点点期待全被摧毁了。
我重重地锤了两下玻璃，四周的人全把目光投向我这里，为了不被认为是寻衅滋事而拒绝登机，我赶快离开了这里。把提拉米苏放在座椅上，冲进洗手间，我用水龙头里的水不停地洗着脸，直到我的鼻子被呛得不能呼吸。
也许叶天渝并没有事呢？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我还是有强烈不安感。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我可不想让这个样子被叶天渝看到，在我抵达西安之前我一定要调整好心态。
对着镜子强行挤出笑容，总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反复尝试了无数次，却还是没办法用自然的笑容面对自己。
不知不觉中，我之前认为是煎熬的每一秒钟很快就流逝了。
首先是一段我听不懂的俄语广播响起，然后是英语："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MU5010 alternated from Moscow to Xi'an is now boarding. "我赶紧擦干了手拿起登机牌加入到登机的队伍中。
我把护照的照片页翻开，出示了登机牌和护照之后顺着廊桥走到飞机里。
“不要延误不要延误，千万不要延误。”登机之后我就不停地在祈祷着。
如我所愿，乘客上完之后飞机很快就滑上了跑道。
机翼下面红色的灯光开始闪烁起来，“嗡”的一声，飞机开始越来越快地行驶在跑道上。
就在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提拉米苏还被我放在机场的椅子上。
我咬紧了牙齿，把头埋到腿上。
这可能是我一辈子遇到过最糟糕的情况了，我不是一个丢三落四的人，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无助感和落寞感冲进了我的脑中，我鼻子一酸，没能忍住泪水。
我不想在满是乘客的机舱里失态，但是飞机还在爬升的过程中，洗手间没有开放，我只能拿起空乘在每个乘客座椅上备好的毯子盖住自己的头。
不能在这里失声痛哭，我只能强忍着痛苦小声抽泣。
直到空乘开始发放餐食，我才擦去眼泪，强装没事的样子。
很快窗外的阳光就消失了，此时飞机正在黑夜里飞行，周围的乘客都先后进入了睡眠，这种情况下我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只能盯着窗外看，想想自己回到西安之后该干什么。
于此同时，我开始无端地猜测叶叔叔有没有骗我以及叶天渝到底怎么了。但我越想越焦虑，为了防止自己再度陷入崩溃，我起身走到了机舱后面的厕所里。
我不敢看镜子，我知道此刻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把水龙头打开，水池接满之后我一头埋了进去，几秒之后再抬起头，然后再把脸埋到水里，如此反复，我的心情算是有一点缓和了。
引擎的轰鸣声一直在持续，我尝试用这种一直不变的声音催眠，但是没有成功，我只能硬撑着自己安分地靠在椅子上。
飞机落地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天还没有亮，刚下飞机我就打算直接叫辆出租车去叶天渝家的小区。
过了边检之后，机场里响起了寻人的广播，要找的人是我。
我跟着广播的指示走到了东方航空的服务台，一个穿着空姐制服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
“您是从乘坐MU5010航班从莫斯科来的苏明晖先生吗？”
“是我。”
“我们莫斯科那边的机场工作人员拾取到一件物品，是不是您遗失的，请看一下。”
我看了看她出示的照片，就是那块提拉米苏。
“对对对，这是我的，谢谢！”
“我们下一趟从莫斯科来的航班是后天上午五点到达，我们会把它用这趟航班带过来，您到时候来机场取一下可以吗？”
“好的！太感谢了！”
这个消息算是对我的一个安慰了，但我对叶天渝的担心还没有得到缓解。
我来到她家门口时，已经是早上七点，我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叶叔叔从停车场的方向过来了，我看到他一脸憔悴，我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他带着我到停车场，我坐到副驾驶上，这个过程中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重的气氛让我更加难受了。
最后车在医院停了下来，叶叔叔把我领到了ICU旁，我知道叶天渝肯定在里面，但我看不到她，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叔叔和阿姨在一旁坐着，一言不发。
“她怎么了？”我带着强烈的颤抖说出了这句话。
“她突然晕倒了，就......”
“渐冻症怎么会晕倒，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我忍不住了，跑到最近的厕所，我在水池旁痛哭了起来，这是我从小到大最难过的一次，几度失声甚至无法呼吸。
叶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后面，他把手搭到我的肩上，用很低的声音对我说：“相信她吧，她不会丢下你的。”
我还是止不住眼泪，说不出一句话，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这几个月的每一幕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想到这里就结束了。
到了下午一点，叶叔叔买来了三份盒饭，但我们都没心情吃，在叶叔叔的劝导下，我稍微吃了一点。
我们在等待着下午三点的短暂探视时间，在这期间，阿姨因为承受不住劳累睡着了，而我和叶叔叔继续死撑着。
就跟在莫斯科等飞机的时候一样，我几乎是看着秒针一点一点地动，只希望时间能快点流逝。
叶叔叔时不时说两句话安慰一下我，我知道他内心的煎熬不亚于我的痛苦，我也想说说什么话安慰一下他，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措辞。
终于到了探视的时间，医生叫我们换好探视服，我们三人走向更衣室的时候，医生说医院规定一次只能有两个人去探视，叶叔叔放弃了他的探视机会，让我和阿姨去看一看叶天渝。
我刚进门就挪不动步了，叶天渝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呼吸机和几种我不知道的仪器被套在她身上，我很想叫一声她的名字，但这种行为在ICU里是不被允许的。
我不愿意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不希望那个还能挽着我的手的叶天渝就这样变得毫无生机躺在病床上。
时间还没到我就提前出来了，叶叔叔也没问什么。
这时候我爸给我打来了电话，毕竟我好几天没回家了，也没跟父母联系，我只能接了电话。
然而一接通我就听到了劈头盖脸的臭骂，他让我回家，我很想继续待在这，但我觉得这也不是个主意，只能先回家去跟父母报个平安。
“你小子这几天干嘛去了？”
“去莫斯科了。”
“跑这么远都不说一声！翅膀硬了啊！”
通常这个情况我总会跟他争执，但今天我实在是没有精力了，于是径直走向房间，父亲的指责还在持续，而我妈似乎看出来我心里有事，于是赶紧跑到我房间里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只好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叶天渝的情况，当我哽咽着说完这些时，我妈听完后愣住了，但我不打算让我爸知道，于是嘱咐妈妈不要告诉他。
随后，我回到了医院，继续和叔叔阿姨一起守在ICU外，过了一会儿，我妈也来了，这让我很意外。
叔叔阿姨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们和我妈聊了几句，但随后就一直在道歉，不停地说连累了苏明晖之类的话。
我们四个人在这里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叔叔阿姨和医生的交谈，似乎是情况好转了之类的，我一下子清醒了，爬起来着医生问这问那。
医生告诉我很有希望，我把这句话当定心丸，不停地安慰自己。
下午探视的机会我让给了叶叔叔，但很让我意外的是阿姨把她的机会让给了我妈。
半个小时后，两人都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天渝怎么样了？”我抓着我妈和叶叔叔的手问。
叶叔叔强行笑了起来：“脸上有了点红润，很不错啊。”
我不知道该继续担心还是放下心里的石头。
当我从机场取回提拉米苏的时候，叶天渝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她醒了过来，虽然看起来很无力，但见到我之后依然露出了很有感染力的笑容。
叔叔阿姨，还有我妈，都像那样微笑着，我看到叶天渝坐起来的一刻不由得傻笑起来，我不知道此刻的表情是不是很夸张，叶天渝逃过大难之后我也像渡劫成功一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把提拉米苏放在她的床头。
“哇！你在哪买的！”
“我去莫斯科了。”
“傻瓜，就为了买块蛋糕跑那么远干嘛。”
“因为是给你买的啊。”
她突然像我给她表白的那一天一样害羞起来。
“你倒好！在病床上睡了好几天！怎么能就这么睡着了不理我们！傻瓜！再这样我不理你了！”我又失态了，眼泪开始不停地留下来。
叔叔阿姨和我妈似乎都明白了什么，不约而同地走出了病房。
“对不起，我也不想丢下你，下次一定不会了！”
我哭得更厉害了，她伸手把我抱到她的怀里，像我抱她的时候一样。
此时的泪水里夹杂着我无法描述的情感，到最后我一边笑一边流泪，也许是幸福感占了上风吧，她抚摸着我的头，此刻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我沉浸在这个温暖的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