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一个不起眼的小卖铺前,买了一个打火机——这是依田的要求。

一路上我都是连爬带滚大声喘气地跑。

一方面是因为我对依田的异样感到好奇——依田的脸上几乎每时每刻都是猜不透的笑容,伤心的话苦笑,开心的话大笑,若有所思的话就细细微笑,怒不可遏的话就怒目圆睁地咧嘴奸笑(我并没有见过他生气所以这是我猜的)。不管怎么样,就算没怎么样,依田也总会顶着一副神神秘秘的笑容——所以,依田会怒吼的情况都是史无前例的。要是有谁和我说他从出生到刚刚为止都没有怒吼过的话我真的会坚信不疑。

也就是说,足以让他发出如此怒吼的话情况绝非正常时态,依田也决不会是小题大做的人。

另一方面——则是里神。

我在请求里神放开我的手的时候她的表情至今还浮跃于眼前。我确实不擅长和女孩子交流,但是如果靠表情来读取对方的想法的话就算是我也是能或多或少的读出来一些。要是说这样的我在看到里神的表情时读取到了里神的什么想法的话——

悲愤。

强忍泪水的——悲伤。

欲言又止的——愤怒。

眉毛紧皱,嘴唇上撇,眼睛瞪圆的——怒火。

眉头颤抖,粉唇震颤,眼角闪光的——伤心

但是,她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想法——却放开了我早已出汗的手掌,站在原地,看着我消失在夕阳下纷飞的白雪中。

一动不动。

里神希梨乃,在表达爱意之后,在说了莫名其妙让我无法理解的话之后,在好几次阻止我逃走之后——在这一次我离开时,却一动不动。

我什么都没说。

在和她分别时——什么都没说。

明明平时注重礼仪的我,却在与她人分别时一声不吭。

里神希梨乃在听到我简短的请求之后——不,应该说是逼迫之后,确实让人能够感叹“不愧是里神”地贯彻了自己的性格,说了一句话——

“不行!”

我忘了自己当时什么表情,但我记得自己并没有再说什么——不过,里神希梨乃还是放开了我的手。

明明自己说了不行。

于是,我因为这两方面的原因,不顾一切地向着依田挂掉电话后发来的邮件中说的地址奔跑。

——逃跑。

就算是我,也知道不应该对别人的心情视而不见,但我只是知道。

只是——知道而已。

因此,我逃跑着。

逃离那个在百货商场入口大门前满快要哭出来的中二病。

如果说我家通往这个城市各个地方的路线是一个树状图的话,依田所说的地址就是这一树状图中的枝干。

而现在我的方位距离那个地方还有一点距离。

冬天夕阳西下的过程异常美丽——特别是在这个杂货店的方向看去的话。但我只有片刻的休息时间能够欣赏。

因为我一旦停止运动,大脑就会去对刚刚的事感到内疚,所以我买了打火机之后拿好零钱就继续逃跑起来。

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疯狂疾跑之后,我终于还是到了依田所说的目的地。

“哟!久日津。”

眯成缝的眼睛不知是醒是睡。

柔顺得让人想到洗发水广告的头发。

和我一样还穿着校服。

——笠原依田在我的面前等候多时。

“……”

我把打火机丢给靠在一个垃圾繁杂的垃圾箱旁的电线杆的依田,猛地用双手支撑膝盖大口喘气。

垃圾箱里从外面就看得到弯曲的棒球棍,烂掉的儿童自行车,破洞的网球拍,大大小小的垃圾袋,散发着复杂臭味的剩饭剩菜。再加上自己的气息声——令人烦躁,但是又无法避免。

“久日津,就因为我这一句话你就那么拼命地跑过来我还真是在内心感动得泪流满灭呢。打火机就谢谢啦……”

依田用一如既往的语气说道。

“……”

我并没有再次吐槽,再吐槽也没有意义了,同一个梗用太多次根本就只会得到尴尬。

“喂喂——久日津,你没事吧?”

“没事。”

我终于喘过气来,勉强说出这句话。

“你要打火机干什么?”

“抽烟。很意外吧?别看我这样,以前初中的时候可是不良哦。”

说着,他从口袋拿出一支烟叼在嘴边。

笠原依田据我所知姑且还算是个众所周知的优秀学生,尽管在言行举止方面总是飘忽不定玩世不恭,但这同时也让一些同年级的女生以为他是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人。要说他长得帅,成绩好的话我自然是毫无怨言的,但要是说他不拘束的话,我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笠原依田对自己的拘束非常严格——以至于就算他无视外界的约束(例如法律)也没有关系,因为他对自己的约束里就已经包含大部分的法律法规和不成文规定,甚至是他“不拘束”的形象,都是通过拘束自己形成的。

而他的拘束里,就有一条是不允许吸烟——这是我在很久之前与他聊到他妹妹的话题时他这么规定自己的。

因为他的妹妹不喜欢不良。

所以,我曾多次猜想过——他就是因为拘束自己才会将笑容镶在脸上。

因为他的妹妹喜欢他笑的样子。

“……是很意外。”

“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就会这么在外面吸烟的……只是这次比较紧急,没来得及拿打火机才叫你帮忙的。”

他拿着我买的打火机,拿到眼前反复把玩,不停地打着火又灭去。但就是不去点着嘴里叼着的香烟。

“烦心事?”

我一边说一边拍掉趁我喘气躺在我肩上的细雪。

“嗯——这次是很烦的心事,因为我要带你去见一个我不想让你见到的人。”

“依田,你也知道我的为人吧?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的话我就肯定不会去在意的,我可不是会因为有不知道的事就会浑身不舒服的人。”

“啊哈哈哈……虽然在我意料之中,但久日津你还是老样子呢——可是啊,有些事情是非知不可的哦。我要是不让你去见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

依田苦笑道。

“我要是去见的话你就会心烦……吗。”

“所以说才烦上加烦,雪上加霜啊——这时候就应该吸一口烟…不,算了。”

“怎么了?”

“真理子——讨厌我吸烟来着。”

“不愧是货真价实的妹控呢。”

我说完,依田又沧桑地笑起来,把打火机塞进了裤袋。原本也打算把没点着香烟收进裤袋,但在快放进口袋时又转手丟进了身旁的垃圾箱。

“话说,记得仓井納土扭到腿的事吗?”

“怎么,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叫我吗,怎么突然说起她……”

“你就姑且给我听着吧,越重要的事越要慢慢说……仓井那家伙,昨天扭到腿了吧?”

“我不知道,知道的是你吧?”

“没错——她确实扭到腿了,而且很严重。仓井昨天在全年基本无休的网球部一个人练习——仓井在网球部并不是多受欢迎的人,平时和她练习的那天请假了。接着就突然因为右脚太过疲惫发软而倒下了。仓井納土这个人在网球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吧?她本人对此的态度是——只要努力就能追上。但是现实并非如此,她只达到了有天赋的人正常训练效果的一半。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轻言放弃,坚持着自己的——梦想。”

“所以呢?”

“据我所知,仓井納土在小学五年级才开始拥有她自己的网球梦想,其他运动我是不知道,但网球培育的越早,优势就越大。那些所谓的天赋——也不过是受到了英才教育罢了。仓井拥有了自己的网球梦想之后,原本打算让自己的独生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的仓井父母,立刻就把她送到了优秀的网球训练营——也多亏了这个,仓井才没有落后于那些有天赋的人太多。”

讲到这里,依田停下来。

“怎么了?”

“唉……还不明白吗,久日津。关键在于——在仓井拥有自己的网球梦想之前,她的父母一直都打算让仓井过平平静静的生活——这一点啊。今天早上,我确实说过你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也没有什么错,但是在那之前我错了,所以,整句话都错了。”

“什么错了?”

“你已经知道了吧?”

依田笑着看了看我,又看向远处的夕阳。

“一直以来你都是平平静静地生活——这一点我错了。大错特错。你在初中的时候,至少在初中二年级里的生活,根本不是平平静静吧?”

“……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我中二病病入膏肓的一年。

但是当时的初中同学几乎没有来公立实之高中。

即使有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我的妹妹和老妈也答应了我绝对不会泄密。

“这个嘛……这就关系到我接下来不得不带你去见的人了。不过我真正想说的并不是我知道了你的那件事——而是,我现在希望你能向仓井那家伙多多学习。”

“为什么我非得向她学习不可?”

为什么向往平静生活的我非得去向她学习不可?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着看我苦笑——

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