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看着远志学长,和他的父亲问了声好。

远志学长看上去的气色好多了,医生说恢复得比起前好一些,但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才行。交流还是有点障碍,但是能断断续续接上话来。

这都是我的功劳。我努力让自己确信自己做的没有错。

“这样下去说不定很快就会好起来。”我看到远志学长父亲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不知道是眼泪还是疲惫的温柔。

现在,或许只有叔叔还和我站在统一战线,但是,他或许根本不了解我在做什么,只是在等待希望。

我也在等待希望,用双手去创作希望,也做着学长某一天会恢复正常的梦。

假如有个机会,我也会和叔叔坚定地说“等待,并心存希望吧。”

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

我喜欢大仲马的风格,糅合了浪漫传奇,故事新奇的多种叙述体裁的元素去塑造了一个爱憎分明的角色——然而现在留给人们的印象无非是狂笑的复仇鬼的形象。

又开始分散注意力了。

这几天我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奇怪,注意力难以集中,情绪容易变得暴躁,甚至有一种对任何事情毫不在乎的感觉。

我很少在书里看到远志学长的幻影了,也许是我没有刻意去寻找。现在的我对于漩涡来说就像一个陌生人,进出的目的只是为了写作而已。

而我到底在写什么我自己又无法确信,不在漩涡中的时候我反复查看,却怎么也不理解为什么会写下这样的语句。它们像是自然从我脑海中流淌出来印在书上的,也像是恐怖游戏笔仙时无意识写就的文字。对于我来说毫无感情投入,但是看上去实际上充满了情感的积淀。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创作者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创作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最能让一位作者感到羞愧的就是在他的面前大声朗读他写过的作品。这种感觉在阿加莎朗读我模仿莎士比亚作品的时候已经品尝过了,一种不成熟的羞愧一直影响着我。

是的,是一种不成熟的羞愧——因为作者明知道自己的功底到底是如何的,所以自己的拙作被展现出来的时候就会因为这种不成熟而羞愧。

但是,现在我不会了。

 

往回走,花店已经关门了,这条路上只剩下忽明忽暗的路灯,光秃秃的树木,空荡荡的街道和并肩走的他们。 

他很想握住她的手,然后不经过大脑思考地说点什么话,一些从来没对人说过的话。

这是不是心动的感觉?他这样问自己。

他觉得根本没可能,绝对没有可能。

她确实是个优秀的女孩,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能配得上的地方。

想远了吧。他不安地刷起手机,看着枯燥的朋友圈。

快要零点了,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吗。他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瞥一眼看到她也伸出了一只手。装作不经意地触碰,她没有收回的意思。

好的,好的。 

喂,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你不是要表白吧。她笑了笑。

 

是感情的流露啊。如果是陈迟学姐就会这样说。

你的笔调其实是很细腻的。如果是马尔克斯学姐就会这样说。

你不会背着我谈恋爱了吧?如果是阿加莎就会这样说。

对于自己的文笔,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关于如何去描述角色的心理和感情,细腻的手法一直都是我的特色。但是翻看之前写的所有东西,如同陈迟学姐所说都是干巴巴的,直到她点明了之后才开始有了温暖的感觉。

 

他暗暗骂了自己好几声。又把手收了回去。 

天有点冷,你早点回去吧。 

于是他们相对看着手机,各自叫了一辆车。手机上方的时间跳到了23:59,他开始默默计数,从一开始。 

五十八。 

五十九。 

六十。 

情人节快乐。 

她给了他一个轻轻的虚假的拥抱。 

再联系。 

再联系。他擦了擦眼睛。

 

我很喜欢这种带有一点悲剧性结尾的文字,因为那样看起来总是会比Happy Ending要更能牵动人心。如果没办法打动人心,那再怎么去讲述一个故事全然是毫无意义。比起Bad Ending,实际上我更加崇尚的还是Open Ending。

残缺是一种美,所有作品最好的结尾应当由读者来续写,因为读者才是作者文字的理解者,作者需要通过读者的理解才能更好的创作——

我的读者是谁?

是所有持有《文学的漩涡》的人吗?

在那样的争执分离之后,他们是否还会保持着下午在BookS见面然后聊着天吵着架在漩涡里探寻某种话题的结果。睡前的时候翻看这本《文学的漩涡》,然后逐字逐句地把我写下来的东西朗读出来。

我不会再为此羞愧,因为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不在乎——我现在脑子里充斥着的语句大概只剩下“我不在乎”这四个字了。

我突然很后悔,一开始做出了那个决定。

那个懦弱的我,把文学当作依靠的我,在一个午后和阿加莎许下约定,要去做我自己真正想做的时候。

我也很后悔,一开始想到了《文学的漩涡》。

如果把它称作万恶之源也没有问题,一切恶意和破碎的源头就是来自这个神秘的让人无法自拔的空间。

恨意,恶意,痛意,坚决的放弃。

我做出了怎样的改变。

电话铃声将我从无尽的思考之中脱离出来,是阿加莎的电话。

我在犹豫要不要接听,因为我们的友谊似乎早就已经破裂了。

曾经我问她我们能不能交朋友,她的回答是原来我们不是吗。

现在如果我再问她,她是不是会做出相反的回答?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

17:00

隔壁班的推理少女:接电话

 

我回拨了过去,听到的是阿加莎低沉的声音。

“我问了陈迟学姐了。也去问了马尔克斯学姐。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的性格最近变得那么多了。”

“你没事吧,声音听起来不是很舒服。”

“不用你关心。”

“那你打电话来干嘛。要证明你还关心我吗?”

“啧。”

我听得出来她语气里的冷漠,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突然理解了些什么。

我翻开了一直放在我身边的书,我看到了在我今天写下的东西之后一页添上了新的文字。这篇文章的风格很眼熟,简简单单的细腻,朴实无华的感觉。落款的位置写的是shakespeare。

不,我并没有再额外写过什么东西。确实没有。

 

薰衣草的香气总是会在九月蔓延在山谷里。这座小城面朝大海,背绕小山丘,有着得天独厚的恬静和悠闲。

这里一年四季阳光充沛,时而有连绵不断的小雨和突然袭来的冰冷海风。这里远离大城市的喧嚣,最新的新闻消息总是通过三天后的报纸得到,能够到达这里的方式只有翻山越岭和不知从哪里驶来在此停靠的船只。

那些无非是些大洋彼岸的商贩子,在季风正强的时候来到这里,出售一些并无意义但做工精美的小物件,顺便收购一些当地所有的必需品。而当季风季节到来时,薰衣草会开满整个山坡。

那是外来人从没见过的美景,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朵铺就着山谷,随处可见的是白色的栅栏和紫色的花田。人们会因为这些美丽的薰衣草而绽开笑颜,也会因为从海的那一边出现的桅杆和旗帜而兴奋不已。

他们会提前准备好薰衣草的香料,准备好丰盛的海鲜大餐和当地特有的木材来换取那些对于外界微不足道的东西。九月十月的小酒馆始终是忙碌的,那些新酿的和去年剩下的麦芽酒总是会被热情的人们一扫而空,只剩下一部分味道还不够醇正的存放在酒馆酿酒的小屋子里等待来年的享用。

男孩们会坐在酒馆的角落里按捺不住好奇的冲动,认真地听着那些水手们大声地抱怨海上的天气和各种各样胡编乱造的冒险。而女孩们会乖乖坐在家里等自己的兄弟们回来,或是为大汗淋漓的旅人送上一杯凉茶。她们的脸上会有青涩的转瞬即逝的绯红,装作因为阳光的缘故低下头,痴痴地站在小庭院外。

 

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风格的文字,不属于任何一种作家的风格,也不在我看过的任何一本书中体现过。

是啊,shakespeare的风格,我的风格。是我在过去能写下的东西,现在由他人之手重新得以展现在我的面前。

“你也进入漩涡创作了?”

“我进入了莎士比亚的漩涡。”

“然后呢?”

“我看到了你的身影,怯懦地蹲在那里,有种害怕的感觉,就像当时你从漩涡里出来的样子。”

“当时?”

“我们第一次进漩涡的那个下午。”

“哦哦。”听她的描述,仿佛那就是当时的我的影像。

“所以我试着去创作了,模仿你,而不是模仿莎士比亚。”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风格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坚定,分明可以坚定地说出口的“我是除了远志学长之外最了解你的——可能吧。”

“所以呢。”

“我想,我可能把某种感情留在里面了,然后把原来那个你送回来了。”

我沉默了半晌,我失去得太多了,以至于我没办法了解到究竟是那种感情回到了我的身体中。

“shakespeare。”

“嗯?”

“停下来吧。”

“我以为你是来帮助我的。”我冷漠地回答她。此时我的感情也确实如此。

“我确实是来帮助你的,可是你好像并不接受。”她的语气还是很低落,如果是之前,她一定会和我争吵或是直接开始吐槽我。

“我觉得我是正确的。”

“吗?”

“是。”

“那不好意思了,我能做的也只有像这样,把某种情感还给你。”

她挂掉了电话。

还给我?你的话语就像是在施舍我,自以为做出了什么伟大惊人的事情能让我回心转意,结果也不过是弄巧成拙罢了。

你理解我?你真的理解我吗?你如果真的理解我,为什么一开始就没办法明白我是为了远志学长而进入漩涡的?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和我一起去探索远志学长和漩涡之间的关联啊,为什么你只会和那些人讨论什么跟文学没有任何关系的话题啊,你不应该是我文学道路上的友人吗?

你对我理解了什么,就能断言那些文字应当是属于我的——我没有风格,我不需要风格,我的风格就是远志学长。

我的头脑有些混乱,抱歉。

我在对什么抱歉——

我仿佛理解了远志学长的病症,因为情感的丢失,负面情绪的涌现,导致的思维混乱。

我的脑袋像是要炸裂了一般,但是我不会停下来的,因为有永远绽放着的希望之花盛放在某处,指引我继续。

 

他一个人走在圣诞夜的大街上。

嘴角呵出热气,扑腾在凝固的空气中。

这个圣诞节没有雪,也没有光和热。寒风迫使他缩紧了身子,夹住厚重的大衣。

眼下已无处可去,千家万户内黯淡的烛光和欢声笑语都不过是不可触及的悔恨。

那火光仿佛在诱惑着他。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圣诞节这种东西已经与他绝缘。存在的只有日复一日和年复一年的枯燥不安。

路灯下孤独的影子愈发昏沉,如有万丈深渊纠缠不休。因为饥饿和贫穷而被生活击败的人们倒在地上,乞求着人性的恩赐。

他把怀中残余的面包丢给了瘫坐在角落的小女孩,看着她突然被点亮的双眼,她兴奋地啃完整个面包,把面包屑捡起来咽下。

附近的可怜的人们纷纷凑近了,想要从这里得到些什么。但这个男人现在剩下的只有威胁的恐吓和咄咄逼人的目光。

她笑了,但始终没有说话。

“哑巴?”

她点了点头,吚吚哑哑地抱住他的腿。

但他还是挣脱开了,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有那么一点小雪飘下来了,飘旋着落地凝成冰珠。

他急切地摩擦着双手,呵出热气来温暖自己。

雪渐渐地在变大,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

他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哑女孩,想到了她容身之处旁就是一家豪华餐厅,里面正在举行快乐的圣诞晚会。

“妈的。”

藏在兜里的手枪还有刚才面包的余温和香气。他伸手进去试探着,确认了致命玩具的存在。

于是回身走去,咬牙切齿地环顾四周。

大街上的灯火厌倦,把雪色染成漂亮的鹅黄,落在地面上宛如一层地毯。四周建筑禁闭着门窗,有幽光从彩绘的模糊的玻璃中透出,伴随着无言的欢快气息。

只有那里的大门敞开着,那家金碧辉煌的餐厅。

可是却看不到那个女孩。

从餐厅里传出的阵阵欢笑声,空无一人的街道和昏黄的夜色。

有种无名的怒火冲上心头。

“喂!你们……”

他冲进了餐厅内。

巨大的圣诞树站立在大厅正中央,用小礼物和花哨的装饰点缀起来,在柔和的灯光下掩盖着即将枯萎的样子。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满了食物,衣着不同的人们大快朵颐,身份悬殊的朋友们在欢快地交谈。

他放下了拿着枪的手,茫然地望着这副场景。

他感觉到了有人在牵着他的手,那是一只柔软的稚嫩的手。

他看到那个女孩冲着他笑了笑,拖着和身体不成比例的新衣服指着前面的晚宴。

他看到宴会的主人挥了挥手,身边围绕着对着他感激的穷人们。

然后热泪盈眶,听到圣母在呼唤他的名字。

“Merry Christmas!”

他喜悦地向前走去,振臂高呼。

“Merry Christmas!”

 

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写出Happy Ending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可以加强某种感情和某种隐晦的存在。

如果这个结尾是Bad Ending,或许这个男人会看到地狱一般的场景,被杀掉的小女孩,充满恶意的恶人,以及为了小女孩牺牲的男人。如果是Open Ending,那么在推开门的一刻就已经戛然而止。

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作者究竟要传达些什么——我想传达给阿加莎,人们是需要希望的,不含任何恶意去揣测他人的想法,就像圣诞夜的男人,因为善意而改变了恶意一般。

“这才是我的风格啊!”于是我像是宣战一般,给阿加莎搭了一个电话。

“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比我强吗?证明我不理解你吗?”

我也不知道。在她前一天特地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不要再做下去了之后,反而莫名其妙涌起了一种不服输的感觉。

这种竞争的想法是前所未有的,就像是一款单机游戏突然加入了联网PVP的感觉一样。

新奇,好奇,惊奇。在属于我的文学的漩涡的小小世界里加入了一个熟识的竞争对手的感觉。

“不是。”

“你很无聊吗?”

“不是。”

“如果你要坚持下去,为了你的……随便为了你的什么理由,破坏你的心智,那也没必要向我炫耀!”

“你恢复活力真好。”我意识到阿加莎已经没有昨天打电话来的时候那么低沉了,这很好。

“怎么了?”

“我更喜欢听到你作为完整的阿加莎那样有活力的样子。”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shakespeare。”

“我回到莎士比亚的漩涡里去了,把你的感情又还给你了。”

“你!……”

“你没有必要为我这样做,就当我是咎由自取吧。”我坦然地说出口,像是罪犯的独白。

“不是……”

“就像远志学长忠告的,你不要再进入文学的漩涡了。”

“这句话对你自己说吧!”

我挂断了电话,把阿加莎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顺带把她的QQ也暂时屏蔽掉了。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冷静很久,直到远志学长恢复正常为止,到那个时候可能阿加莎就能理解我了。

我会想到刚才阿加莎所说的话语,会不会是远志学长想要对我说的内容呢?

“你没有必要为我这样做,就当我是咎由自取吧。”

“你不要再进入文学的漩涡了。”

如果学长恢复正常之后,会不会像我一样,再一次舍弃了自我,把我的感情还回来。

不,我不会让学长知道这些事的。

我的感情,现在正源源不断地流露在我的笔下,在我的文字中,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就算是我的感情正在消失,但它们会化为文字,化为另外一种存在,在今后读到的时候就会知晓——这就是我的感情。

正如莎士比亚所说“时光,凭你多狠,我的爱在我诗里将万古长青。”

 

他收拾着行囊开始奔跑,跑出他虚伪的王宫 ,跑出夜深人静的城邦,痛哭流涕地跪在田野里。 待到第二日太阳出来,滚圆的火球上下跳跃着。他会回到最初的地方,去找他自己。 沿着这条路往回走,无所谓匪徒,无所谓死亡。 他是不会死的,他生来就是王。 他笑了笑,远处似乎有个人影,像是漫无目的一样在前进。 抽一口烟,看,那边的田野里有一棵树。

 

创作,继续创作,就算是诡异的冒险奇谭也好,完全不知道在讲述些什么的中二病文字也好,继续创作,让感情化为文字。

现在便有了一个全新的理由可以告知其他人,我在用我的笔把我的感情化作文字啊。

当你们仔细去阅读的时候,你们可能看不到任何一位作家的身影,但是你们能看到我的身影,比其他文学家更耀眼,只属于我的文字存在于其中。

所谓文学的漩涡,应当能接受属于文学的任何一种形式,而不只是局限于我们所有人所熟知的各种各样的作者写出来的东西,任何人的创作都值得被称为文学——就算只是简单的日记,笔记,思想,某种意义上都可以说是文学。

“不,这不是文学。”

你在偷换概念,shakespeare。

“这就是文学。”

这是一种意向,只要创作者认为这是一种文学,那这就是一种文学,文学和普通的文字之间并没有办法划清界限,就像是网络小说和轻小说一般。

“你疯了。”

我没有。

“这是自我欺骗。”

这是心理强化。

我在试着去续写阿加莎的故事,她自称模仿我的风格而创作出来的东西。

 

季风季节要到来了,薰衣草的花苞也结起来了,阳光照射在大地上的时间更多了。

而在小城里度过了整个冬季和春季的他也要离去了。

没有什么能够挽留一个富有冒险精神和无尽梦想的男人,这个男人不适合安逸,不适合宁静,他的生命需要大风大浪的洗礼,需要前往下一个未知。

这只是个小港口,旅人停栖的落脚点,一个存在的短暂的港湾。

“我会回来的。”

“会吗?”

“会吧。”年轻的旅人露出了微笑,他的行囊早已准备好,他年轻的妻子站在家门口的薰衣草中为他送行。

“季风季节过去了就回来吗?”

“是的。”

但他那一年没有回来,只有一封信送到了小城里。

 

这是一个悲剧。

 

第二年的薰衣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全部开放,只有一封信和一只白色波斯猫送到了小城里。

年轻的妻子抱着孩子坐在家门口晒着太阳,那封信在孩子的手上挥来挥去。

“告诉他,我和孩子都很好,请让他不要担心。”

“就这些了吗?”代笔人放下手中的笔。

“就这些。”

“没有了吗?”

小猫慵懒地趴在地上叫了一声,薰衣草在微风中摇摆。

“告诉他,他的薰衣草还在这里。”

从此杳无音讯。

年轻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便一直生活下去。

季风年年都会带来一艘艘的船只和成群的旅人们,却带不回丈夫和他的笑脸。

薰衣草依旧开满了整个园子,淡淡的紫色的充满芬芳。

 

这是没有意义的,我不知道阿加莎想要借我的名义写下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便擅自写成了一出悲剧。但是悲剧是带有悲剧的美的,我希望阿加莎可以很快就理解。

但是这一切无非是在浪费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远志学长的父亲却没有和我联系。我全然不知道远志学长的状况到底如何。

于是我决定再次动身去看看他。

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一点进展都没有。这让我开始有些失望,有些迷茫。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现在轮到远志学长的父亲来安慰我了,他坐在我旁边,和我谈远志学长过去的事情。

他是一个好孩子,喜欢文学,热切地喜欢,从初中的时候就坚定地和家里人说,他将来一定要去读文学系专业。

远志学长的母亲走得很早,所以他很早就开始自己照顾自己,组织能力一直很强,叔叔也对他非常放心。

加入文学社,重建文学社,这些事情叔叔也只是略知一二。只知道远志投入了很多心血在这上面。那段时间他东奔西走,去找各位活跃的老社员,和指导老师商量情况,甚至为了留住文学社的存在,亲自去和校长交涉。

当然,这些壮举我之前也基本了解过,让我感兴趣的是其他部分。

他也喜欢创作,各种各样的文字。从初中开始就在写网络小说,虽然一篇也没有发表,但是好好地保留在家里某个角落作为纪念,上了高中之后读了更多书,写出来的东西也更加深奥。不知道是因为中二病或是什么原因,有段时间总是把文学挂在嘴边。

文学像是他的挚友,甚至是家人。远志学长的朋友很少,周末的时候他只呆在家里,和他的书呆在一起。满满四个书柜的书便是他的骄傲。

我挺羡慕远志学长的,能有自己的规划,有一件热爱的事情,有支持的家人。

我想起来,我并不是被迫着去读理科的,是家人劝说的。

喜爱文学这一件事,父亲也经常纠缠不休,说那都是不务正业的东西,没有阅历根本不需要去阅读文学。

“其实不是啊。”远志学长的父亲叹息“有的书,阅历越丰富,越能读懂。”

“是吗?”

“你看过红楼梦吧?”

“嗯?”

“你感觉如何?”

“我很喜欢诗词。”

“这就是你的阅历。”远志学长的父亲露出微笑“等你毕业了,大学也毕业了,成家了,再看看这本书,你会看到人情冷暖和世间百态。”

“大概理解了。”

“为什么远志懂得那么多,因为他从小就接受熏陶,他对文学是一心一意的,不理解的东西就会反复品味,询问他人的感受。他的这种偏执的感觉,也是远志的魅力啊。”

“文学就像是他的女朋友一样。”

“确实是了。”

学长对文学的爱,和我对文学的感情,完全不是一个阶段的。

他把文学当作生命的追求,而我却只是把文学当成逃避现实的精神依靠。没有了文学我还是能继续做我自己,读我不喜欢的理科,听从父母安排,而学长需要文学,他就是为了文学而生的。

这样断言也有点过头了,总之,文学是学长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所以他会进入文学的漩涡。

对啊。

所以他会进入文学的漩涡。

他是为了更好的理解作者在想什么,所以进入漩涡中去塑造一个他想看到的作者的形象。

因为他对文学有更深刻的理解,所以他能在漩涡之中和作者对话——像我在埃克苏佩里的漩涡中看到的那样。

他在舍弃他的感情,用他的感情换取文学之神的眷顾——

我毅然明白了,横架在我和学长之间的差距,那一堵墙,那一座桥,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是真正为了“文学”二字在文学的漩涡中探寻的,而我,只是一个庸俗的人,文学之于我根本无关紧要。

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羞愧的感觉,把我内心最深处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我自己面前的羞愧。我的卑劣,我的渺小,我的自私,一览无遗地展现在我的眼前,被学长的执念践踏。

我究竟是怎样一个充满恶意的人。

我向远志学长的父亲道别,带着复杂的心绪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