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还是很喜欢川端康成,温柔的舒适的意识流,加上恰到好处的比喻,无论哪句话反复读下去都能让人着迷。无论如何,我也学不出这种笔法。在温热的午后读上这么一本书,确实是一种享受了,不管老师喋喋不休说了些什么,课程中随时会出现的片刻宁静,只有这本川端康成构成了我的整个下午。

急急忙忙等到下课铃响,这本千只鹤还是没有看完,还有些遗憾,但还是抱着书出了教室。我看到阿加莎已经在我们班门口等我了。

走廊上并没有什么人,期末,还是因为期末。七月初就已经正式宣告的夏日,在下午的时候就会有一道阳光照进走廊,下学期换到原来高三那栋楼去,就能看到更多的阳光了吧。

“嗨嗨,今天挺热的哈。”

“不要装作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啦。”

“节省时间,那就直接开始吧。”

“确定之前看了川端康成了吧。”

“完全ok。”

依然是邪教作法前的准备工作一般,默契地小声倒数,从三开始,慢慢把文学的漩涡打开。

三。

二。

一。

然后时间静止,嘈杂声消失,手里的书页是空白的,光线在此刻变得有些暧昧的金色。

我抬头看向阿加莎,她是一脸欣喜的样子,怎么样也看不出昨天初次进入时还是哭哭啼啼的等待救援的样子。

“成功一起进入了呢。”她伸出手像是要和我击掌又自觉收了回去“让我仔细想想,远志学长在我脑子里说话了吗。”

我环顾四周,我们还是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教室里坐着的满满一个班的学生都消失不见。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我和阿加莎,对着两本空白书不知所措。

“听到了吗。”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来的“如果你是川端康成。”

然后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那么就开始尝试共同创作川端康成吧。”

“如果是他的话,会这样描述下午的太阳吧。”阿加莎停顿了几秒,大概是在词汇库中搜寻线索“阳光有些暖意,像大衣披在身上的厚实,紧紧把我包裹着。”

“啊啊,或许会更深一层。分明是初夏却独有的温暖,像大衣披在身上的厚实,紧紧把我包裹着,抬头就能看到阳光夹杂尘埃照射下来。”

“繁杂的要素过多了啦。”阿加莎不满地抗议着。

“总不能完全模仿吧!”

“下午四点午休醒来,发现斜阳稀疏。如果一道光很暖,那么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要活下去!’”

“这就是抄袭了吧?”

“但这就像是完完整整的川端康成了呀!”

“否决!否决!”

不知为何,一旦开始说起了川端康成的笔法文风,就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奇怪的是,对于川端康成我们各执一词,但是又有互相肯定的态度在其中。如果是放在平时的闲聊,产生矛盾当然是正常的,但是在文学的漩涡中,体会到的应当是同一位作家的同一种想法——我们却在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

“所以,你认为的川端康成是什么样的?”她着急起来的样子有些咄咄逼人。

“意识流手法为主。”

“同意。”

“有些不明所以的比喻。”

“否决,他的每一个句子都是完美的诗哦?”

“同意。”

“除了比喻还有很多的白描吧。”

“否决,那只是不同时代写出来的风格。”

如此无聊的争论,说不定放到wiki上就能得到详细资料的事情,我们却产生了许多分歧。

“所以,你真的感受到川端康成了吗——我是说,你理解他吗?”阿加莎这句话像是在指责我。

我不明白是是否感受到了川端康成的感觉,在文字运用上也没有产生突然的突飞猛进。我的这些观点,甚至有一部分是基于学长当时和我说的内容。

“如果是学长,他会怎么想?”

“或许会说把下雪比作柳花这种无聊的比喻吧。”

“这就是他眼里的川端康成?”

我仿佛能看到不远处,突然暗淡下来的光线,突然出现的稀稀拉拉的飘雪,雪下站着一男一女,孤寂地看着对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就是学长在模仿川端康成时笔下的主人公吧。

我能看出来,学长想要表达什么。

那是一种失去了感情却期许更多情感的宣泄。孤独的人在雪夜相遇,孤独的人在雪夜别离,仿佛生离死别般痛彻心扉。

就像之前喃喃的,你我都是孤独的,孤独的灵魂会相互吸引,我似乎能看到学长在低头奋笔疾书的样子。

“你怎么愣住了。”

“我是不是看到了学长。”

“你疯了吧。”

他在思索,在疯狂地写作,然后停下了笔,然后有一种挫败感似乎同时在我身上应效。然后那个身影消失了,连同那个雪夜故事的场景也消失了。

我甚至觉得所见的这幅景象并不是真实的——本身就不是真是的,或许这只是川端康成的一部分,浪漫的意识流派。

阿加莎握住我的手,小声问了我一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学长写作的样子吧。”

“是哦。”

“是他也进来了吗?”

“不是吧。”

那个身影迷离又模糊,像是个历史的残影,不真实但非常可靠。

是学长在川端康成的漩涡里创作的景象吗?从时间上看,没有记错的话,那篇模仿川端康成风格的作品完成时间恰好是冬天吧。这里的冬天是不会飘雪的。学长是依靠什么写出了雪夜的场景。

恐怕是想象,在属于川端康成的漩涡里想象这位大师利用白描手法描述过许多次的雪景,存在于雪国里朦胧的冬季,才会有什么满地的柳花这样奇怪的修辞。

这都是无端的想象,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阿加莎的错觉,这个空间的错觉。

我努力回想在莎士比亚的漩涡里,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并没有——甚至,有些我自己创作的细节我也想不起来了,反而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关于莎士比亚的一知半解。

这一定是无关的因素吧?我是如此想的。

然后耳边的声音又嘈杂起来,晃过神来,我们已经从漩涡里离开了。

“什么也没做,却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学长,学长的影子,受困一般的奋笔疾书,像是在水里挣扎。”

“在漩涡里挣扎。”

“对,对,在漩涡里挣扎。”

我没有细想,闭上眼睛,却什么也回忆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