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时

弗罗斯特宅，卢锡安的房间内

太阳西晒的光刺得卢锡安有些睁不开眼，因此，他选择把落地窗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会在这个时候点上一盏汽灯，然后在灯光下继续阅读直到梅丽来叫自己去吃晚餐时，他才会离开房间。不过，今天，似乎他多了另一个选择——一个有些奇妙的选择。

“坎蒂，让我见识一下吧？制造光源的法术。”卢锡安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向坐在床沿上的金发少女问道。

坎蒂没有回答他，只是简单的抬起手，伸出食指在空中微微画了个小圈。

然后，就仿若有一轮小小的太阳在这个房间中缓缓生成。和汽灯泛着橙红色的光芒不同，此时照耀卢锡安房间的，是和太阳光质感极为接近的光华。这光华并不刺眼，卢锡安触目所及处，都是恰到好处的亮度。他抬起头仰望天花板，在天花板的中心位置，一团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白色光团神奇地悬挂在那里，无依无凭但却稳稳当当。

“好厉害！”

卢锡安由衷的感叹着。人类那数千年的漫长文明史里，从一开始用火驱散黑暗，再到油灯，汽灯等照明工具的涌现，祖先们对于光明的追求永不停息。然而，现在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种更奇妙，更神秘的光明。这种光明的诞生，不用燃烧木料，也不用点燃油气，仿佛是神明造物。这是和人类发展至今的文明背道而驰的，但同样伟大的知识和技艺，而卢锡安今日有幸目睹这神妙的力量，这让他的心神激荡起来。

“余乃光之原典，真理化身，做到这种程度不过举手之劳。”坎蒂瞧见卢锡安脸上混杂着惊异和敬仰的奇特神色，嘴角微微翘起，“想学吗？只要你想的话，这样的术式，也不过几日之间就能学会。”

卢锡安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坎蒂口中举手之劳的简单术式对于他来说，却像是一盏分外明亮的灯，照亮了他以前从未发现过的道路和这道路连接着的新世界！他想走走看这条路，想看看道路周围的风景，更想要步入那个从未见识过的世界——就像以前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一般，他将开始新的求索之旅。

他的姐姐也许一直以来都误解了自己的弟弟，卢锡安和她一样，向往着未曾见识过的风景，渴求着崭新的知识和旅途。只不过，露西亚求斯物于行万里路，卢锡安求斯物于读万卷书——

“请教给我吧，我想学！”卢锡安的语气坚定无比。也许刚刚的话语并不准确，卢锡安·德·弗罗斯特并不仅仅沉迷读书，他从现在开始，将在新的旅途上开始自己的“行万里路”。

坎蒂似乎也被少年的激动心情感染，声音拔高了几度：“我会尽我所能，倾囊相授！这是我作为原典的义务，也是作为朋友赠与你的礼物！”

“卢锡安，我无法影响物质界，我的术式也无法照亮现实中的黑暗。术式就是真理的文书，能够在物质界展现它应有的姿态。”坎蒂开始从源头解说起“术式”到底为何物，“随便你怎么称呼它都可以，‘咒文’，‘咏唱’。它是解释真理的手段，就和那本书里阐述的原理没有任何区别。”她指了指放在卢锡安书桌上的《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

“它驱使着力量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转，再现了一些现象。展现光芒是其中一种，构筑让你的手无法前移的薄膜也是一种。我未曾和其他的原典谋面，但他们自然掌握着其他的我也未曾掌握的术式。”坎蒂继续解释着，“而这‘力量’的来源，你可以理解为自己的精神，可以说是灵魂这种东西，但本质上，我认为它的源头是高度有序的某个系统所散发出的‘引力’。呵，这个词还是我刚刚从书里读到的呢。这中‘引力’从高度的智慧中诞生，能从和你们所探索出的自然科学不同的方向连接世界的真理。它就好比是世界本身意志的显现，对于‘知性’的赞赏和馈赠，潜藏在‘智慧’之下的潜能。”

“你们人类和吾等原典之灵都是拥有者高度知性的种族，这种知性也许不足以和世界本身相比。但是，作为阐释世界的跳板却是绰绰有余。吾等原典，是与物质界无缘的纯粹灵体，唯一能够沟通物质界的窗口，是像你一样和吾等缔结契约的人类。这也许是世界本身意志的体现吧，我们虽然在这个知性和精神的虚幻世界中能够仿若神明操纵一切，但是，却无法拾起物质界中哪怕一颗小小的石子。”

“但是人类是不同的！你们的存在具有两重性，你们可以沟通这个虚幻的精神空间，同时又是切实生活在物质界中的血肉之躯——你们能拾起那颗我们用尽全力都没有办法触碰到的石子，能够让真理在物质界中显现！”坎蒂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更加高昂了。

“这是刚刚那个构筑光源的术式，收下吧。” 坎蒂再解释完成之后，右手轻轻一挥，一个泛着微光的洁白光团凭空出现在她和卢锡安的面前，“收下它，理解它，接着运用它吧！”

那光团仿佛明珠，又仿佛云朵，慢悠悠飘向卢锡安所在的方位。接着，就在卢锡安眼皮底下，像是冰雪消融一般，融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这是——”卢锡安的脑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像是有异物钻进身体让他感到不适一样，他能明显地感受到有什么之前未曾遇见过的东西强行钻进了自己的记忆之中。他集中精力，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文字？又仿佛不是。图案？也不尽然。那是一团混沌的物体，并不能用卢锡安曾经见过的东西描述它具体的样貌，他就像是小说故事里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不传之秘。它就这样漂浮在卢锡安记忆的大海里，承载着某种力量，某种知识。

卢锡安慢慢沉下心，想要更加清晰地看见这混沌的物体。越是接近，他就越能感受到那混沌中蕴藏的浩大力量。而当他的意识深深刻入那团混动之中时，仿佛有洪流倾覆，日月倒转，无穷尽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脑海，无穷尽的知识涌现而出。

他摸到了些似是而非的理论。

不能宣之于口，亦不能写成文字——但就那么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似偶然，似必然，他按照脑海中的理论调集起某种以前未曾动用过的“力量”。那并不是肌肉潜藏的力量，而是更加难以捉摸的“引力”。然后，将这“引力”释放，排列成规定的形状，最后，挥动手指，将仿佛艺术品一般的“引力”的雕塑从指尖迸发而出！

“这样？”

黑暗降临的晚上6时，可以说是漆黑的房间中，闪耀起了辉煌的光芒。卢锡安感受着洁白的光华洒在自己的身上，问着坐在床沿上的金发少女。

“骗人的吧——只是三分钟而已。你居然就已经学会了？！”坎蒂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惊讶，好像看见山岳突然崩塌于眼前的愚者，看见海水彼此分离显现道路的遗民。

卢锡安望着下巴都快掉出来的少女，抿了抿嘴角：“其实，还挺简单的。有点像是搭积木，又有点像是画一幅画——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感觉和我以前学过的那些知识和理论完全不同。但是，感觉，还不坏！”

“简单——吗？你可知道，这个术式我的第一任读者可是花了接近一周才学会，至于你的曾曾祖父甚至一辈子也没能学会它！”坎蒂似乎不满卢锡安轻描淡写的回答，颇为气愤地说道，“你小子，真的是第一次学习这些东西吗？”

“也许只是他们特别笨而已。”卢锡安的回答依然轻描淡写，“样本不足的情况下，可是无法得出结论的。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也许这些术式本身，就是简单易懂的理论也说不定啊？”

卢锡安笑着，走到坎蒂跟前，伸出右手拍拍她的脑袋：“所以啊，以后还请您能多教我些简单易懂的魔法，我的坎蒂老师？”

“······恭敬不如从命，我的男爵大人。”金发的少女无奈地，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