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行了吗?”

       夏尔没有开口回答面前工作人员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清点着对方刚才排开来放在桌面上的金币。

       “就像您要求的那样,9000贝利,其中500金币,8500汇票。”如同担心面前这个小孩不相信自己一样,工作人员有些急切地补充说明。

       现在夏尔所在的地方,是月型城内众多典当所中的一处,他用旧布严实包裹起来的,正是从萨菲尔那里敲诈而来的精美剑鞘。

       “没有问题,那么,很感谢您。”夏尔微微点头,小心地将钱袋和价值更高的汇票收好,转身离开了柜台。

       典当所的伙计看着离开的少年消瘦的背影,颇为不屑地咋了一下舌,侧过头去和旁边柜台的同事议论了起来。

       这样的衣衫落魄的少年拿着贵重的珠宝来典当行换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多半是游荡在城里没爹没娘的小毛贼,撞了大运偷来的珠宝首饰。

       “不就是小流浪汉嘛?这有什么稀奇的。” 同事因为工作被打断了有些不爽。

       “我总觉得不像啊,那小孩儿说话没有那么流里流气的……”

       “行了行了,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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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

       一个少女倚着典当所的外墙,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她上身套了一件有些旧了的斗篷,一头本该耀眼的金发也被遮挡了起来。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回荡着,直到看到了一个身影从典当所走出来,那双眼眸里才突然有了一丝神色。

       “没事……吧?”

       她这样小声地问。

       正是等待着夏尔的艾妲,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别人当成小偷了。”

       “怎么这样……”她的声音有些小声。

       然而夏尔不是很在乎这些,他轻轻拉了拉艾妲的手,“走吧,我们刚从典当所出来,身上肯定是带着钱的,乱逛的话容易被人盯上。”

       艾妲点了点头,跟上了夏尔的脚步。

       从晨昏镇那一次噩梦般的事件到现在,艾妲已经勉强能够正视这次悲剧发生的事实,她并未过多询问关于夏尔的事,虽然他并无意隐瞒,但艾妲总是在一次次的对话里放弃了询问的想法。

       就当那是一场噩梦吧,她想。

       两人徒步来到月型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出乎意料的是这距离并不远的大城对于晨昏港发生的事情奇怪地少,甚至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提到那个小海港的名字时,多半都是些不疼不痒的回应。

       “啊,我记得有派军队去过,怎么,那群渔民要暴动吗?”

       “会不会是海盗啊,海盗!”

       “哈哈哈别扯了,那一片是内海,哪来的海盗。”

       “军队好像也封锁了那边一段时间啊?”

       “现在还在封锁吧,谁知道呢,现在鱼哪里不能买啊真是。”

       让艾妲有些惊讶的是,这些话语听起来零碎不堪,基本没什么用,但夏尔却总是能从里面找出一些自己想不到的事情。

       “那个人说有军队去过吧?也就是说,这个国家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对民众掩饰出事了这件事本身,可能是当作普通的恶魔入侵,或者平民暴动之类的事件处理,但是后来又封锁晨昏镇,理由想必是在那里调查出了什么东西让他们决定不能公之于众。”

       夏尔坐在艾妲的对面,单手托腮沉思着。

       两人的中间,是饭馆老旧却结实的木桌,桌面被擦拭得油亮,老板刚刚端上来一盆热汤,还有一篮散发着小麦香气的面包。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找对人,那个骑士……叫什么来着?”

       “萨菲尔。”沉默了半晌的艾妲开口提醒他。

       “啊,萨菲尔。嗯?姐姐你不饿吗?”注意到艾妲并没有动桌上的饭菜,夏尔探过身去拿起艾妲的碗,很自然地准备替她盛汤。

       “啊,不用你……”

       她还没说完,汤已经盛好放在了面前。

       “吃吧,吃完了我们要去找一个住处,露宿的话你太幸苦了。”

       夏尔有些瘦弱的手指把面包掰成了一小块一小块,轻轻喂进艾妲的汤碗里。

       “钱……”

       “是够的。”夏尔笑了一下,“那位骑士很慷慨,现在我们手上有九千贝利。”

       “啊?那么多?”她有些惊讶。

       “不,那个当铺的人给我估价还少了一半左右。”他眯起眼睛,“看他的反应,大概砍了我们一半的价格吧,这些钱我想让你保管。”

       被砍价这件事夏尔并不生气,一方面是肯无条件收货的当铺不好找,另一方面是,欺诈,勒索,诈骗,这些事情让他感受到一丝亲切,在他还是埃蒙的时候,这些都是他最甜美的粮食。

       “人类,也不傻吧。”他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微微笑着嘀咕了一句。

       “我……我没管过这么多钱……”她有些底气不足,平时只是在小镇上生活,偶尔才来一次月型城的渔家女儿,就算父亲是镇长,也没有多么的阔绰,一顿渔家的便饭,五六贝利就能买到所有的食材。

       “艾妲,姐姐。”夏尔正色看着她,“我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你心里也一定会有疑问,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我们只有自己了。”

       是的。

       即使只相处了几天,现在自己也只有他在身边了。

       “那……之后呢?去找他吗?”

       “那个骑士?”

       “嗯。”

       “不,不着急,这钱早晚会花完,在那之前,我们得找到别的收入吧。”夏尔看着艾妲,在吃饭的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夏尔……不吃吗?”

       他迟疑了一下,艾妲脸上有了一丝生气的神色,“不吃饭怎么行,坐下快吃吧。”

       夏尔坐下了。

       她此刻突然心里宽慰了一些,仿佛借着这样日常的举动,能稍微回到姐姐这个角色里一点。

       只要一点就好,一点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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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大海的新娘是什么意思?”

       书房里亮着一盏烛灯,一个苗条的身影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手边是一摞看起来有些古旧的书籍。

       她把手中的古籍放下,两手托着脸蛋沉思。

       这位白发的少女,这两天除了处理公务,仅有的一点闲暇时间,全耗在了这间书房里,还能呆在月型城的时间不多了,这里的资料一定要查完才行。

       这不是官方的调查,她不能让其他人来做。

       消息来源也并不可靠,但那个人是恶魔的屠宰场里唯一幸存下来的英雄。

       这就够了。

       布伦希尔德笃定地坚信着。

       在她还小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沙场、战斗沾上哪怕半点关系,但命运没有让她像普通少女一般无忧无虑地成长,她的天才很快被发掘出来,不断的培养,严苛的训练,一个少女的生活对她来说,如同玻璃窗外的天空,近在眼前,却不可触及。

       你是天才。

       她一直被这样告诫着,赞扬着。

       但小时候看过的故事呢?她做过的梦呢?那些骁勇的战士,那些彬彬有礼又英勇奋战的骑士呢?

       可能这就是书里的人,他们令人向往,让人着迷,却找不到在现实里的投影。

       布伦希尔德用她尚且稚嫩的眼光审视着麾下所谓的“骑士”们。

       那是骑士吗?

       他们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他们足够强大,却只满足于在表演和竞技里展露拳脚。

       其他“十月”和自己说过,骑士是一个国家随时可以从静态转为动态的军事威胁,是立国之本,是保卫国家所必须的存在。

       听得她头疼,她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想看他们战斗,她只是一直在想,拼上性命保卫所爱之人的骑士,难道真的就不存在么。

       直到在雨中,看到了那个蓝发的身影。

       他狼狈,他没落。

       手持断剑,步履蹒跚。

       但布伦希尔德觉得,那个身姿里,有什么是自己一直想看到的。

       她这么相信着,第一次认真记住了一个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