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天际被永恒燃烧的火焰染得通红,一座森然大殿最上端,是一个可以俯瞰到大片土地的,极高的楼台。

楼台与大殿的地面之间并无台阶相连,魔法一般悬浮在半空中,上面是两个不大的影子。

“埃蒙,你到这大殿来,想要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询问尚且年轻的魔族。

“现在我的眷族都在天界,但是领地和现界的接口撕裂了……”

埃蒙几乎咬牙切齿地诉说着自己的难处,祈求帮助并不是他的习惯,但年轻气盛的代价,就是总会到来的马失前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吧。”

埃蒙不习惯求助,他的骄傲不允许。

唯一的例外就是面前这历尽苍老的时光而异常强大的魔族,整个魔界的君临者,也是自己力量的起源。

用人类的说法,自己的父亲。

“你在求我救你?”

有些戏谑的语气。

他随着自己的兴趣选择了如同老者一般的外观,然而恶魔没有老年。

埃蒙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给我什么?”

自己的父亲伸出一只手,那是索求的姿势。

那么你给我什么,才会让我去救你一命?

一瞬间翻滚着火焰的天地骤然远去,如同被天边的黑洞吸走,周围的事物万象都迅速塌缩,直到最后自己面前那个苍老的身影,和他伸出的手一起,变形,收缩,消失。

一片黑暗。

那么你给我什么?

古老的回忆被烧尽。

一抹金色的光芒从黑暗中浮现在眼前。

四周是火海,眼前有鲜血,遇难者的断肢,和高高跃起准备屠杀的恶魔。

但是她金发的那一抹光芒仍然耀眼。

那久远的回忆里,父亲和自己的对话是。

那么你给我什么,才能让我动手救你一命?

夏尔看着朝着远处跑开,以身为饵的母人类。

那么我给过你什么,让你愿意这样对我?

一股从未有过的波动几乎要从他的胸口澎湃涌出。

他不明白。

他不理解。

挤满黑烟的天空刹那间亮起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埃蒙的咆哮从夏尔羸弱的身躯中愤怒地吼出,巨大而磅礴的气流向他的四周狂乱地奔窜,飞石,火焰,草堆,全都向着远离他的方向被吹倒下去,贴近大地。

那姿态,更像是在向他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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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这个世界不熟。

魔是无情,无爱,除了欲望便一无所有的孤寂存在。

我不明白,你们为何愿意牺牲,愿意包容。

我不明白你们为何如此的愚蠢。

而我也从未思考过,从未好奇过。

在无数个被火焰包围的战场,我和风暴一同转身,从未深究过手下的亡魂,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凋零。

我是饕餮的猎手,从未探究过猎物有着怎样的心情。

但当我成为猎物,但当我从永恒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

我突然想知道,这一切的意义。

至少我要成全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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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拼命地跑。

跑出这片海,这个码头,这个港口。

那个女人只是站在原地打哈欠,方才的萨菲尔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和她对抗。

近身一步,周身的空气便凝重了十倍。

自己的圣剑已经折断,不费吹灰之力的那种。

自己的战艺,更是连想去尝试一下的想法都消失殆尽。

那样的怪物,一支军队能不能和她抗衡?

一个城市呢?

一个国家呢?

跑。

这是自己完全无法处理的状况,俘虏了寄宿着传说的海兽,燃烧它以百年计算的生命,只是为了让她到达这里而已。

愚蠢跟来的侍从早已被她榨干,萨菲尔只能右手仓皇拉着这城镇镇长的夫人,朝着先前避难部队撤退的方向逃去。

镇长和其余卫兵,应当已经回防,现在正守在避难部队的旁边保护他们。

那么,只要自己不把这恐怖的恶魔往那边引就好了。

然后,想办法逃掉,逃离这里。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子的差距,只要对方愿意追击,结果是没有悬念的。

但是必须要跑。

“骑士大人,那,那个是什么?”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怖的林歌还算镇定。

萨菲尔咬牙,摇了摇头。

疾步的前进突然停住,借着魔力站在水面上的萨菲尔喘着粗气,牙齿颤抖着无奈地露出了苦涩的笑。

他的正前方,那个避难部队逃窜的方向,上空布满了黑云,红色的闪电在黑云间翻腾,一股极强的力量从那边爆发而出,如果再近一点,完全可以将自己掀翻。

丝毫不弱于身后的怪物。

这样子的东西,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吗?

萨菲尔年轻的面容有些扭曲,他微微侧头,看向林歌:“你能感觉到那边吗?”

林歌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么。”他勉强笑了笑,“您也明白接下来的事情没有我们能掌控的余地了,后面会死,前面也活不下去。”

林歌沉默了片刻,她的心被攥紧,略带颤抖地问出她不敢去思考的问题。

“那边是,避难部队撤退的方向吗?”

女儿和那个小男孩,跟着第一批避难部队撤离了。

她的丈夫,贝伦,在击退滩头的飞翼魔后,也跟上避难部队的步伐去掩护他们。

但她能感受到那个方向现在突然出现的恶魔有多强大,那滔天的恶意几乎将自己身后那个已经足够恐怖的存在盖了过去。

“那边是不是避难部队的方向?是不是!”

她从未激动过。

镇长夫人激动地抓着骑士的衣襟,无助的声音里能够听到哭腔。

“很遗憾……”

萨菲尔的脸上全然不见往日的趾高气昂,年轻的骑士现在心中只有无尽的屈辱和羞愧。

身后令人恐惧的巨大魔力突然波动了起来,仿佛凶恶的巨大毒蛇终于从沉睡中苏醒,吐着蛇信要开始她的捕食一般。

来了吗。

萨菲尔握紧了手中的断剑,却停在原地,背对着自称卡捷琳娜的恶魔。

他没有勇气回头。

这样怖人的大恶面前,仅有的求生本能让他像无头苍蝇一般奔逃了片刻,但只要停下过一次脚步,就没有勇气再逃亡下去。

然而那庞大的恶意却根本无视了他,娇媚的恶魔腾空缓缓从他头顶掠过。

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

啊,这样啊。

原来只要她想追,自己跑出来的那段距离根本就不重要。

女恶魔并不关心萨菲尔和林歌两人,她凌空而立,周身围绕着安静却蓄势待发的气流,她的长发被吹拂着,间或被挡住的眼瞳里,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埃蒙?”

卡捷琳娜似乎无意识地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下一秒,她的手臂微微疼痛了一下。

她知道这疼痛的意义,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重温过这种感觉。

那是共享着自己力量的亲卫队黑山羊被杀死的感觉。

那一边的所有黑山羊,片刻,全灭。

她凝眉。

黑山羊是她的眷族里最为骁勇的杀手,虽然只有初级的理性,但也分享了一部分自己的生命,刚才全力逃跑的那个人类虫子,如果拼上全力,说不定才能战个势均力敌。

十二骑黑山羊呢?

再加上,在一瞬间做到呢?

还有分明能够感受到的,这属于魔王的“权能”呢?

巨大的疑问填满了她的思绪,飞快的思考都指向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不可能是父亲,因为自己的权能并没有被完全抵消。

       而自己的两位兄长,也丝毫没有突然出现在现界,还对自己出手的理由。

       毕竟自己这次到现界来,也是和他们共同定下的决定。

       魔王等级的权能,加上与自己为敌的条件。

       可是埃蒙已经死了。

       卡捷琳娜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我的弟弟,是我用这双手诛杀的。

       不可能是埃蒙。

       那么要去找出答案吗?

       卡捷琳娜否定了这个稍纵即逝的念头,唐突地去与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人战斗,太过愚蠢,加上这次到现界的目标也已经达成了一半,而另一半目标就在脚下,唾手可得。

       她的目光转向了一直被自己无视的二人,除了手持断剑瑟瑟发抖的那个虫子,还有一名女子,和她绝望中饱含怒火的眼神。

       还有她,在仓皇的奔逃和战斗中露出来的,精灵特有的尖耳。

       卡捷琳娜微微一笑,“看来我今天的运气只能说不好不差。”

       她微微降下身子,落到二人面前的水面上。

       “精灵,你要和我走。”

       稍微一抬手,一道紫红色的咒文浮现在林歌的身周,禁锢在其中的精灵动弹不得,连愤怒和喊叫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你。”卡捷琳娜纤长的手指搭在朱唇上,看着萨菲尔妩媚地笑了笑,她微微想了想,“你就活下来吧,好像其他虫子都死完了……嘛,也没别人可以选了。”

       她躬身向前,亲昵地凑到萨菲尔的耳边,身体僵住的骑士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说话的微热气息拂过自己的耳廓。

       “活下来,告诉其他人,这个精灵从今天开始,就是大海的新娘。”

       语闭,恶魔和林歌二人的脚下同时烧起了猩红色的烈火,伴随着席卷的狂风,火光散尽之后,只剩下了平静的海面。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萨菲尔才颤抖着,微微转过头去。

       死狱门消失了。

       恶魔消失了。

       镇长的夫人消失了。

       安稳如镜的海面,蓝天,白云,他的一头蓝发再次被海风吹拂着。

       不同的是,这海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天的尽头,巨大的白色鲸鱼的尸体逐渐地下沉,本来一片白石的海滩与码头,目力所及之处,全是遇难者的遗体和已经干涸变黑的血迹。

       这里的生者,不,这里还在呼吸的生命,只有萨菲尔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