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是,守护自己的家国,以身为剑,将生命奉献给故国全民之人。
骑士是,受天主垂怜,身受神之祝福而挥动银剑,行使公正之人。
骑士是,被王族委以重任的王之枪,被人民托以希望的人民之盾。
骑士是我想成为的人。
合上极度残破的书本,衣衫褴褛的男孩将手里的《白银誓言》如同珍宝一般紧紧地抱在怀里,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的身躯看起来如同女孩一般瘦小,消瘦的脸颊也满是煤灰色的烟尘。
男孩紧了紧自己身上当作衣服穿着的残破麻布袋,快要入冬的气候已经不再暖和了,寒风从他丝毫没有挡风作用的衣服的缝隙中穿过,但他已经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红肿的耳朵,脏污的手指,用油绳勉强系在脚上,趿拉着就快脱落的鞋子,风狂乱地鞭打着男孩,他脏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发在眼前缭乱地摆动,似乎很久没有修剪过的长发后面,是一双黯淡的青色眼眸。
那双眼睛,就快闭上了。
风好大。
即使已经勉强躲到背风的街角,寒风似乎总是能找到自己一般,就算已经把身体蜷缩到极限,也依旧感觉不到一点温存。
骑士是,我想成为的人。
世界是分为两部分的,大家都这么说。
一好一坏,两部分。
而我们生活的那一部分,就是坏的那一边。
证据是,面前这一片火海的大地,以及永远布满浓烟黑云的天空。
魔界也并非一直是这样的,大部分情况下,人类那一边有的东西,我们也有。海啊,山啊,树木啊,草地啊,除了颜色难看一点,其实魔界这一边都有。
只是面前这一方土地化为了焦炭,只是头顶这一片天空布满了烟云。
那么应该修正一下,世界依然分为了两个部分,好的那部分,和我的这部分。只是自己的这一寸方圆,已经化成了事物烧尽后的黑灰。
很不走运。
把眼前的惨状归结为很不走运,年少的魔族惨笑了一下,腹部传来的剧痛只让他硬撑出来的笑容持续了一瞬,吃力地低头看去,他的整个腹腔被撕裂开来,如注的鲜血随着每一次逐渐虚弱的呼吸向外涌出,三支铁枪从正前方刺穿了他的胸膛,将年少的魔族死死地钉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想要抬手触摸那致死的伤口,然而垂死的魔族做不到这一点,他被火焰炙烤过的,撕开了皮肤露出鲜红皮下肌肉的鲜血淋漓的双手被黑色的镣铐牢牢地卡住,到死都维持着这样张开怀抱,坐在石椅上的姿态。
那是一张巨大却已经残破的椅子,贯穿死者的铁枪打碎了椅背,整个座椅布满了龟裂的伤痕,那看起来无比坚硬的王位,满是刀劈斧砍的证据。
原本铺在王位上的帷幔已经被火焰烧去了半截,卷曲发黑的穗状装饰上还带着红亮的火星,垂死的魔族皮肤已经大半成了焦炭,残存的部分也洒满了淋漓的鲜血。
不肯杀了他吗,纵使已经成了这样,也不愿意恩赐他解脱的机会吗。
鲜血凝成了黑红色的血块,利刃切开了皮肤与肌肉,露出牵连着血管神经的森森白骨。
这种招待未免太热情了。
这样气若游丝地嘀咕着,王座上垂死的魔族微微动了动右手的食指。
太好了,还能动,不幸中的万幸吧。
食指的指尖微微地发光,他尝试着摆动指头,光点在空中化成了一个闪光的圆圈。
于此同时,魔族身上已经熄灭的烈火仿佛感受到了魔力一般,穷凶极恶地复燃。
极大的痛苦如同狂狼一样撕咬着他的神经,他瞪大了眼睛,痛苦地嘶吼出声。
还差一点。
自己的老臣留下的,一直留到现在的法术。
顶着烈焰的灼烧,食指在空中画出了完整的,简单的法阵。
静坐,万谎千言的瀑布,黑天之下七十二重门扉,我将欺骗旅人,我将辜负挚爱,我将逃避一生。
上天位咒言。
冥灯。
真是怪异的咏唱,魔族呼出了最后一口残存的气息,有些无奈地自嘲。
属于旁门左道的,不为人所知的上天位咒言,效果是,瞒骗冥神,替换两个即死的灵魂。
不太清楚副作用是什么,因为虽然贵为上天位咒言,却只能对将死之人使用,不会改变命数,不会痊愈复原,只是两个要死的人,互相交换坟墓和死法而已,千年来似乎没有被用过多少次,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
不过很难有比自己更凄烈的死法了,魔族想。
为阻止猎物动用魔法而自动燃起的火焰没有要熄灭的意思,活活烧死也好,胸口被撕开流血殆尽也好,不知道是谁的人,会替自己尝试这片刻的苦痛。
然后一定会在死之前昏过去吧,过量的痛觉刺激神经,就只能昏死过去,把这一切痛苦掩耳盗铃,让大脑假装视而不见。
他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隐约听到了刺耳的风声。
明明身处血河火海的炼狱,却在骨髓里感受到冰凉和寒冷。
你是谁?
和你一样,将死之人。
……这样啊,我叫夏尔。
是吗,我很抱歉,夏尔。
为什么?
我那边的死亡,很痛苦。
……没关系啦,一定是没办法的事情吧,这里是哪里?
哪里都不是,不过我们姑且可以在这里聊聊天。
那太好了,我还以为死了以后的世界很可怕,但是有人和我说话就不怕了!
……不是,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死后的世界怎么样,要一会儿才知道。
这样吗,那好吧,希望那边不要太冷呢。
……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吗。
对啊,你有名字的吧。
啊,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告诉你啊,毕竟……
毕竟我们都快死了吗?
嗯,我叫埃蒙,不是个好名字吧。
哇,那你从前会被人取笑吗,书上的恶魔有这个名字,一定给你带来过麻烦吧。
……还好吧。
埃蒙也是一个不走运的人吧,和我一样呢。
不走运?哈哈,明明是丧命了,你这个小鬼还蛮轻松的嘛。
因为是没办法的事啊,呐,如果可以不死就好了,说不定我能成为骑士的。
骑士?
对,骑士大人!如果我能活下去,一定一定会努力成为骑士的。
……
怎么了埃蒙?难得的时间,沉默也太可惜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替你活下去,成为骑士,可以吗?
能做到吗?
所以我说如果啊。
那太好了啊,有什么不行的呢?
那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吧,虽然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只会像现在这样死掉,但是让我这个陌生人来替你活下去,真的没问题么。
……这样啊,确实,要是不同意你,我也会死掉的,不过……
不过?
不过我们已经认识了,已经不是陌生人了,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嗯,我记住了,夏尔。
所以,可以,可以替我活下去哦。
骑士吗。
是的,帮我成为骑士吧,答应我,埃蒙。
烈火烧却了眼前的黑暗,刺眼的火光消散过后,眼前是一片白色的世界。
寒冷的感觉是从全身传来的,埃蒙尝试着动了动脚,磨破的鞋底传来石板路面硌脚的触感。
不舒服,但的确是实实在在的,踩在某处的感觉。
怀里有东西,埃蒙低下头去,所见不再是可怖的伤口,不再是淋漓的鲜血与烈火浓烟。
《白银誓言》
夏尔吗,好啊,我答应你,还有,谢谢你。
骑士是,心存感恩,且保持诚实,遵守誓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