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暗中一片寂静,但是远方却有着一抹光明。少女就那样跌跌跘跘的向前走去。

这其实是梦境,少女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每当她心情低落之时,总会遇到这个梦境。

假如就这样走向光明的出口,父母会站在那里迎接自己吧。温暖的怀抱,安心的话语,想要得到这些。即使知道这是假的,也想不断前进去触碰那虚伪的幸福。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黑暗之中好像传来有人呼喊的声音。明明没有喊她的名字,直觉却告诉她是在喊自己。而就在她想要回应这一声声呼喊时——

 

苏璃沫睁开了双眼。睡眠本应是一件放松舒服的事,但她此刻觉得浑身酸痛,而且周围的环境异常的阴冷潮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她差点以为自己还闭着眼睛身处梦境之中。不过从身旁照过来的一束光刺痛了她适应黑暗的眼睛。

刚醒来的她意识还很朦胧,但当她看向光的源头时,那里站着的人影让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了。

怪物就在那里。

不,现在说怪物已经不准确了。如今坐在和苏璃沫同一水平线的他身上已经看不到野兽乃至怪物的特征,虽然络腮胡依然包住了脸,不过发散出理性光辉的眼睛显示出坐在那里的只是名体格健壮的男人罢了。

“因为刚才你的体温已经降低到很危险的地步,所以就暂时让你呆在这里了,不过等你可以站起来活动的时候,你就得给我滚。”

光来自屋子中央的一堆炭火,此时苏璃沫觉得自己身上终于有了些温暖。男人虽然说着狠话,不过语气却显得无精打采,从中能感受到厌倦与无奈,与先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若要举个例子的话,他现在就像是一头沉睡的狮子,苏璃沫很清楚他暴走起来的话是多么的可怕。

“帽子...”

“嗯?”

苏璃沫不敢看向男人,抱紧身体缩在床角,话语细若蚊音。男人当然不可能听得清,疑惑地凑过身来。不过这种行为反而让苏璃沫更加紧张,她自暴自弃般喊道。

“我...我的帽子呢?明明一直戴在头上的...!”

那是她最珍惜的东西。

从男人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直到这时苏璃沫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先前一直呆在男人身后隐藏在黑暗里的另一个人影站了起来,将手里把玩着的东西扔给了苏璃沫。那正是她的帽子,虽然已经变的皱巴巴的。

“搞不懂。你从昏迷之后一直到刚才被抬进这里,手里一直紧紧地攥着这帽子。明明什么装饰都没有,你们上层人不是很富裕的吗?”

那个身影是名比苏璃沫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约莫14到15岁。四肢虽然有点瘦削,但却依然有着一定分量的肌肉,说明他应该经受过相当程度的锻炼。皮肤呈现出病态的惨白,似乎从来没梳理过的杂草一样的头发从后脑勺垂下一缕,面容倒是还算整洁,在同龄人看来应该还是有点帅气吧,但一脸嘲讽的扭曲表情却破坏了那好不容易有的好感。

不过苏璃沫并没有理睬少年。她小心翼翼的接住了帽子,把它重新戴回头上,才安心了一般吐出一口气。随后她发现房间里的两人还在看着她,于是像是要解释这一点一样说道:

“这是爸爸妈妈送给我的帽子...所以,绝对不能丢掉。”

说完了苏璃沫才想起来一件事。记忆中自己掉落下层之前,男人都还在和镇达叔激烈战斗。但是男人现在却毫发无伤的站在眼前,难道说...?

“你把镇达叔他怎么了?”

苏璃沫鼓起勇气向男人质问到。她仍然很害怕,但唯独这件事必须搞清楚...就算接受不了镇达叔作为家人,她也不可能不管他的生死。

男人好像终于有了点兴趣,眯起双眼,一脸戏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如果我说他死了,那你现在想怎么做?”

“!”

苏璃沫身体一颤,似乎没想到男人会这样回答。大脑一片空白。自己熟悉的人就这样突然死去——她从未考虑过这种现实。

“我...我...”

少女话不成声。男人似乎失去了兴趣,又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模样,躺倒在椅子里,不再看着她,而是望着天花板说道:

“镇达叔...么。你和那家伙果然认识啊。那时候他突然就扔下了和我的战斗,一脸惊慌地冲进了下层。也多亏如此,我的部下们才从精神扰乱中解放出来。我也才能趁着他不注意时从背后将他一拳打出塔外。嘛,不过看他那么强,应该是死不了的吧?倒不如说,他没死的话对于我来说才是正好——”

“这样我才有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意义嘛。毕竟当时上层的歼灭部队也赶到了,那可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机器啊。光是带着部下全身而退顺便把那里破坏掉就已经是极限了。”

苏璃沫突然觉得浑身恶寒。也就是说,她如今是男人手里唯一的人质,而且被用来要挟镇达叔。可以想见,拥有那般强大力量的镇达叔应该是什么大人物。但不知为何,听到镇达叔为了救她不顾一切,她竟然对此感到开心。然后又因为自己会产生这种想法而不断自责。而且他说破坏掉?那么286层的大家现在怎么样了呢?是否还平安呢?

不过男人和少年当然不会理解她的想法。男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时针正指向7点多。现在外面天应该已经很亮堂了吧。

“那么看起来小不点身体也没啥问题了。狼子!”

看起来狼子就是少年的名字了。没有姓,名也起的十分奇怪,这真的是个人名吗?

“小不点就交给你了。我要去整顿队伍,准备给那些追赶我们的狗东西一点小小的礼物。所以你们先下去吧。告诉阿婆,我们明天会回来。”

“没问题,父亲。请多保重。”

他们俩竟然是父子吗?明明一点都不像啊!苏璃沫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在内心吐槽道。

 

(2)

 

长长的楼梯盘旋而下。

苏璃沫已经不知道自己一天当中常识被颠覆了多少次。明明286层和上下并没有楼梯相连,然而此刻她却顺着蜿蜒的楼梯走了半个多小时了。楼梯道宽约两米,据说内嵌在塔的外壁之中,而刚才待过的房间就是这长长楼道中间偶尔会设立的值班室,狼子走在前面,慢慢地解释道。他并没有看向身后的少女,似乎只是在自顾自地陈述事实。曾经值班人员需要负责打扫楼梯道和在其中轮班巡逻。那么那些值班人员现在去哪里了?苏璃沫想要提问,但话到喉咙却又憋了回去。狼子身上散发出的氛围和她身边的同龄人完全不同,看上去要比他们成熟的多。他对现况了若指掌,对自己的父亲也没表现出很大的依赖。即使无能如苏璃沫,现在也多少理解到他们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被周围人隐瞒了很多事情。这让她内心涌现出挫败之感,难以启齿。

直觉告诉苏璃沫这里已经是离286层很远的下层。而无论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楼道还是刚才的值班室,都没有窗户。这里唯一的光源是走在前方的少年手里提着的煤油灯,楼道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挂着一盏煤气灯,但却没有点亮。暗淡的光芒中能看到那些灯罩表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应该很久没有用过了。

“好像到了78层的‘阳台’了。稍事休息下吧,待会儿继续赶路。”

阳台。听到这个词儿的苏璃沫那低落的心情稍微振作了一下。明明才过了一个晚上,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外面新鲜的空气拥抱过了,在冷水里泡过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此刻也在渴求着温暖的阳光。脚步变的轻快起来,两人向着发出诱人光芒的出口走去。假如苏璃沫细心点的话,也许现在已经能发现外面透进的光线其实非常昏暗,但内心充满渴望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而她也即将成为286层居民中,第一位亲眼看到“真实”之人。

 

(3)

 

“啊...”

苏璃沫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三岁的小孩,口中只会发出不成言语的奇怪声音。

“啊...啊...”

那声音中只有苏璃沫发自内心的悲叹,浑身不住地颤抖。狼子看着那样的她,无奈的扶额,看来对她的这种反应早有预料。

那是黑暗的世界,除了黑暗之外一无所有。在上层看到的蓝天白云并不存在,黑压压的云层笼罩头顶,不知道有多么厚重,而那黑云一样延绵至地平线。明明是8点的早晨,这里却昏暗的好似落日之前,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落下,细细一看连雨滴都是浑浊之色。云层中还不时划过一道闪电劈中塔身,旋即被通力之壁弹开。而和装饰美丽大方的上层不同,这里塔身周围的屋檐和砖瓦早已剥落,露出光秃秃的墙壁,墙上突兀地露出一根根烟囱,很明显是后来加装上去的,滚滚黑烟正从其中冒出。塔底和书上描述的一样,是围绕塔所建造的城池。但和书上所夸耀的繁荣不同,城市之中的道路上看不到人流和车辆,房屋也只有星星点点的昏暗灯光,那摇曳的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阵风吹熄。而更多的房屋则是呈放射状倒塌着,那废墟已经几十年未被清理。向视野的右边看去,则有着造成房屋倒塌的罪魁祸首——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附近残存的建筑渣滓完全碳化,呈现出纯粹的黑色。环绕城市四周的高大城墙也大半垮塌,到处都是修修补补的临时工事。直径近百米的那个大坑只能让人联想到神怒降临于人间,而脚下城市的惨状就是最终的后果。

而更瘆人的则是城墙之外的环境。周帝国本应是国土的70%都被森林覆盖的国家,“犬”之塔更是作为教育中心而为学子们在周围打造了最好的绿色环境。但如今城外只能看到寸草不生的贫瘠荒野,更远的地方则被黑色的雾霭所笼罩而看不清。迷雾之中还不断传来未知生物的吼叫,仿佛在宣告那里是他们不可侵犯的领地。

但苏璃沫无法再看下去了,太过震惊使得她现在才产生了反应。空气太污秽了。某种特殊的臭味刺激着喉咙和鼻腔,让人感受到窒息一样的痛楚,此外还混杂着细小的煤渣不断地侵略着她的肺部。突如其来的痛苦让她捂住了口鼻,只得跪坐在地不住地咳嗽。但是这种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旁边递来了一个面具,强硬地扣在了她的脸上。那是防毒面具。

“战争仍在继续?别说笑了。”

狼子在身边静静地说道,没有戴着面具,脸上依然挂着嘲讽的表情。他看起来早已习惯了这种空气。

“战争,早就已经结束了哟。全体人类的惨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