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二生肖之“犬”之塔,今天也沐浴在阳光之中。又或者说,每天都沐浴在阳光之中。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里是塔的286层,海拔3000多米的高空,并不会有云层遮挡住阳光。一名年幼的少女像往常一般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呆呆地向着远方眺望。她穿着中西结合的小学校服,仿佛人偶一般小巧精致的五官显示出她离成长为一名女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一头长发被盘起来包进了一顶圆帽,不过这顶帽子却并非是校服的一部分。被称为阳台的这个地方,实际上是环绕巨大八边形塔身一周凸出架空的露台,尽管看上去是露天的,但因为有大祭司为首的教众们在塔顶夜以继日的念诵咒文,借此产生的庞大神通力无形的笼罩住整座塔,因此少女并不会感受到高空不断吹袭的狂风与寒冷,也不会觉得呼吸困难。

对于其他人来说少女的这种行为十分令人费解,因为视野所及之处只有蓝天,以及无边无际延伸至视野尽头的云海,这种景象仿佛亘古不变,换句话说就是十分的单调。但少女并不以为然,对于她来说这种单调的景象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意识也随之越飘越远。假如是平时,午后的阳台应该聚集满了享受阳光浴的人们,但今天却空空荡荡只有少女一人。

她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想必人们此刻都在为了新年,特别是晚上的祭典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而她的朋友和同学们也应该在帮各自父母的忙。只有少女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和以往一样。

因为她父母早已不在身边。现在想起来自己喜欢望着塔外,也是从7年前父母离开她时才有的“爱好”。

“等到你14岁那年,我们会来接你的喔!”

这样说着的父母尽管对于他们去了哪里闭口不谈,但她相信父母是不会欺骗自己的。下意识的觉得他们去了离塔十分遥远的地方。也许只要这样日复一日的眺望着,就会看到他们归来的身姿吧?

她时常会想,塔外有着什么?她何时才能长大,才能走出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不过偶尔说出这种简单想法的她往往会被同学们嘲笑。对于同样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同学们来说,完成学业后,为了报效帝国,他们自然会被带离这里,这就是常识。

“璃沫,你又在这里干什么?”然而思绪却被某个人打断了。

12岁的少女——苏璃沫,瞬间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去。那里站着一名瘦高的中年男人,约莫30多岁,然而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一头短而稀疏的头发夹杂着些许苍白。虽然正在质问她,但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目前义理上唯一的亲人,尽管很少从他身上感受到家人的温暖。男人名叫朱镇达。自从七年前父母离开之后,他就代替父母成为了监护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虽然想想就知道他肯定跟父母有一定联系才能顺理成章的成为监护人,但他并不像父母那样和蔼可亲,无论什么时候都板着一张脸,好似雕像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问他问题也只会一言不发的盯着苏璃沫看。对于正值喜欢撒娇的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来说,简直是灾难。苏璃沫有时会突发奇想,这个男人是不是没有感情,或者甚至不是人类呢?

“虽然我们家比较特殊,但今晚的祭典你也是需要参加的。而且你也不想让朋友们看你出丑吧?快点跟我回家去,需要准备一下了。”男人如此说道。

“是,我知道了,镇达叔。”苏璃沫乖乖的从栏杆上跳下,然后紧紧跟在已经转过身往塔里走去的男人身后,仿佛怕挨训一样。

不过男人实际上一次都没训斥过苏璃沫,虽然性格,行为和父母大为不同,但也的确是在细心的关怀她。然而年幼的少女现在还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事情吧。

 

 

(2)

“犬”之塔是隶属于东方的周帝国的12座通天塔之一,它是一座典型的东方寺塔式建筑。在人类最繁荣昌盛的时期,世界三大国纷纷建造了一批高大宏伟,造型各异,远远看去仿佛擎天柱一般的建筑物。它们担负起拓宽人类生存空间的重任,几千米的高度,上百米的直径,这些庞然大物足以将一整个大型都市的人民和各种建筑设施容纳其中。同时,对内它们向人民宣扬着统治者至高无上的权威;对外,则是和平时代各国比拼国力互相炫耀的资本。因此西方的美加共和国所建造的人类第一座通天塔还只有3千米的高度,而到了后期北方的罗萨联盟和周帝国的通天塔已经达到了5千米以上。

和平时期并没有持续很久。史书记载,距今10几年前,三大国之间为了争夺日益短缺的资源再度爆发了战争。时至今日,战争也仍在持续。这也是本应熙熙攘攘的“犬”之塔如今却显得人丁稀少的缘故——许多人都踏上了战场。

不过战争这种东西对于苏璃沫所在的286层的居民来说还比较遥远,一方面上层的官员们很有余裕地表示战争现在在向对帝国有利的方向发展;另一方面“犬”之塔是以教育为优先的,孩子们在成年前都可以毫无阻碍地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并接受国办学校的义务教育。因此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尽管只是一层,但这里的面积已经相当于一座小镇了。从中心往北,西两个方向延伸开去,即为学校集中的区域。东边为医院,集市等公共设施所在的区域。南面,则是每一层都有的最核心的建筑,神庙。作为政教合一的国家,神职人员以及神庙自然也就是重中之重。神庙为了凸显其地位及威严,拥有及其浮夸和装饰多余的造型。沿着一层内部最外围一字排开围成一圈的,就是人们居住的房屋。这些清一色三层楼的房屋除了作为生活用途,同时也是支撑着层与层之间的支柱,屋顶即为上层的地板。而阳台部分则以厚实的墙壁与内部空间分隔开,只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留有大门方便人们进出。

 

 

(3)

 

苏璃沫家在北面那一排房屋中的一座。三层楼的宽广空间,对于大多数生了两三个甚至更多孩子的家庭来说是刚刚好的,但是对于璃沫家这种极其罕见的只有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的情况来讲,则显得过于空旷了。除了璃沫家之外,家家户户此刻都显得十分热闹。男人们忙着杀鸡宰羊,女人们则在帮孩子们梳妆打扮试穿新衣。这些都是除夕祭典的准备工作。

璃沫家是那么的冷清。朱镇达依然一脸冷漠的站在一楼,望着其他家庭忙碌的身影。他跟其他家的长辈不一样,并不需要出席祭典。每年的这个最关键的时刻,他都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务需要去完成。所以他现在只要能保证苏璃沫像其他孩子一样开心地去参加祭典,那就够了。

“镇达叔,我已经换好衣服了。”背后传来了怯生生的声音。

朱镇达这才转过身去。已经清洗好身体,并且仔细打扮了一番的苏璃沫正站在那里,原本盘起来的亮丽黑发如今放了下来整齐的垂在身后,衣服则从校服换成了传统的东方服饰,不过仍然没有把那顶帽子摘下。神祗不会喜欢肮脏或者穿戴不整的身体,所以参加祭典的孩子们每年都会在洗干净之后换上一身新衣。没错,这个祭典是围绕孩子们展开的。

苏璃沫正一脸期待的看着朱镇达——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已经懵懵懂懂地会关注自己的外貌穿着,自然也就期望能得到他人的称赞。不过朱镇达很明显将孩子的心情忽略了,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嗯,可以了,我们去赵家吧。”苏璃沫只得失望的低下了头。

朱镇达领着苏璃沫穿过了大半个楼层,来到了南面一户人家的门前,敲响了门板。这户姓赵的人家是他一直以来托付的一家。

“啊,这不是朱小弟吗!正想着你们差不多该来了!”

打开门的是这家的男主人,赵实,一位有着淳朴笑容,长着一张北方人粗犷面孔的汉子,面色十分的红润想必是刚喝了点小酒。旁边站着他多年的发妻,显得十分和蔼可亲,手上的老茧显示出她从事了多年的纺织工作。在他们身后,年长些的儿子以及和苏璃沫同龄的女儿正探出身子。

“小沫!你终于来了!”

其中的女孩儿欣喜的叫出声来,向苏璃沫扑来。苏璃沫也从先前的失落中恢复过来,开心的与女孩抱在一起。女孩名叫赵梨梨,是苏璃沫多年的同学,同时也是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她跟苏璃沫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棕色的短发垂在耳边显得十分清爽,炯炯有神好像猫一样的大眼则让她看起来充满活力。虽然同为12岁,不过她因为已经开始发育了,再加上非常喜欢运动,身高长的十分迅猛,比苏璃沫高了半个头有余。

“呜哇,那个男人还是这么让人不舒服耶。”

赵梨梨毫不掩饰自己对朱镇达的厌恶之情。尽管他们家与她口中的“那个男人”颇有交情,但小孩子当然不会管这些,理所当然的表达自己的直观感受。

“你也真是的,不喜欢那个男人的话就来我们家找我玩呗,老爹老妈他们也都会好好招待你的!”

“小梨不要这么说啦...他挺照顾我的,虽然看上去是有点凶...”

不过如此说着的苏璃沫却显得很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就是因为你太软弱了不反抗一下,那个男人才会一直摆着那种臭脸!”

就在两位少女说着的同时,朱镇达终于和赵实夫妇交待完了。他们说的无外乎就是晚上的祭典把苏璃沫拜托给赵家照顾一事。这也是每年的惯例了,夫妇俩也明白朱镇达有要事在身,因此没有加以挽留。朱镇达对着赵实弯下身子略行一礼,又望了苏璃沫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去。

 

 

 

(4)

 

朱镇达正站在一个圆形平台之上。这正是建于塔的中心处的大型升降平台,平时使用蒸汽动力,当需要加快速度时则由货梯的管理人员行使神通力转化为额外的推力。本来这个平台一般是不会有管理人之外的人搭乘在上面的,因为对于生活在每一层都有完善设施和功能的塔里的人们来说,并不需要前往其他楼层,而平台也就只负责在各层间输送生活必需的物资。朱镇达算是为数不多的特例,他此刻正前往“犬”之塔的最顶层,那里要召开一个重要会议。

既然是会议,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本来运送物资的平台如今站了不下十个人,而在个别楼层停下时,又会走上来几个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戴了一个古怪的面具,当然,朱镇达也不例外。这种青铜制的面具看上去面容可憎,长长的獠牙从口中吐出,但还是能依稀看出勾勒的是犬的样子。那正是象征这座塔,保护这座塔的犬神的样貌。

朱镇达缓缓的呼出一口气。他其实非常不想参加这种例行公事,尽管一年只有一次。看了看周围,似乎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而耷拉着头,跟凶神恶煞的面具形成鲜明对比,现场气氛十分的沉重。

不断加速的平台很快就抵达了最上层。朱镇达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带头踏了出去。

他自己心里很清楚,无论他们怎么挣扎。这座塔和其中的人们都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但即便如此,唯有那个少女,必须幸福的活下去。

因为这是“她”的期望啊。

 

 

(5)

 

 

 

 

夜幕很快降临了。不过说是晚上,对于塔里的人们并没有什么感官上的区别。毕竟能照到阳光的,只有外围的“阳台”。而内部,则是直到10点之前大街小巷都会点着煤气灯。之后直到早晨7点之前都会保持熄灯的状态。当然,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所以灯火将会持续照耀到凌晨1点。

在一片被灯光映照的建筑之中,神庙又显得格外显眼。特意从西方引进的氙气灯将神庙以及庙前的犬神雕像照射的闪闪发光,这也说明了即将在这里开始的祭典是多么的重要。为了能够接受整个楼层的人的朝拜,神庙前特意整理出了一大片广场。而在离祭典开始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现在,广场上已经挤满了来自各家各户的人们。男人们手提着从牲畜身上选取出的最肥沃的肉,那是要献给神的祭品。孩子们则显得十分兴奋又略带些紧张地跟在父母身后,因为他们才是今晚的主角。

苏璃沫等人自然也在人群当中。他们本来想着早点来抢到一个前排的好位置,不过看起来别人也是这么想的,当回过神来已经被挤到了靠边又靠后的地方。

“为什么我们总要遭这种罪啊...感觉脸上的粉都要化掉了...”

赵梨梨大声的抱怨着。虽然她平时给人以假小子的感觉,但果然还是个爱美的女孩子,也明显打扮了一番,还特意在脸上扑了点脂粉。

“梨子,对不起喔...都怪我动作太慢了...”

苏璃沫略带歉意的说道。她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不能进行剧烈运动,结果在来这里的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不不不,小沫你别在意,我刚才又不是跟你抱怨...而且这都得怪大哥,临出发了还磨磨唧唧的!”

“别血口喷人啊小妹!搞清楚羊身上哪块儿肉更肥美是很重要的,否则犬神会很生气的!”

赵家的大哥——赵贤小声的抗议道,不过明显底气不足。说到底他总是太较真了。不过就在他正准备再解释些啥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别的声音。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小豆丁吗?”“就这样站在那里的话,犬神大人会看不到你哦?”

听到这两句话苏璃沫小小的肩膀抖动了一下,而赵梨梨则面带怒气的往说话声的方向看去。那里站着的,是一胖一瘦的两名同龄男孩。他们是和苏璃沫以及赵梨梨同班的韦氏两兄弟。尽管是双胞胎兄弟,但两人身材和相貌差距之大经常容易让人忘记这一点。胖的那位是哥哥,名叫韦昌,瘦的那位则是弟弟,韦达。

“小沫他只是还没发育而已!你们等着瞧,她将来肯定会长成一位让你们刮目相看的大~美女的!”

赵梨梨不服气的对兄弟俩回敬到。脸上挂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嘲讽笑容的他们,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让人强烈意识到他们是双胞胎。他们的性格也如出一辙的恶劣,平时就喜欢捉弄同学,特别是在同龄人当中也显得特别小巧玲珑的苏璃沫。而他们瞧不起苏璃沫的原因,还有一个——

“包庇这种几乎没有神通力的家伙,根本就是拖我们班级的后腿嘛!”

苏璃沫不禁又把头缩了缩。他们说的没错。在这个所有人生来就拥有神通力的国度,他们这些小孩子在学校最重要的课程就是训练如何使用这种超自然的力量。从一开始的挪动一杯水,控制一群蚂蚁的行动,到他们毕业(注:周帝国现行的学校制度中,成年即为毕业之时。并不需要升学)之时,大多数人都会掌握能够为社会做贡献的力量,甚至是走上战场。对于苏璃沫等女生来讲,她们现在的力量应该足够用来快速完成各种家务事了。但是苏璃沫至今拼尽全力,也仍然只能做到让一枚鸡蛋漂浮在空中而已。

“你们两个说什么——”

“好啦...他们说的也没错,是我太无能了。你看,那边有空位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眼看赵梨梨又要发火了,苏璃沫赶紧把她拉住。赵梨梨似乎还想说些啥,不过她回头一看...苏璃沫眼角正浮现出泪光。

她在忍耐。她想反驳,也想学好友那样随心所欲的抒发自己的感情,但是她办不到。因为这7年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对于她来说,只要想到两年后父母就会来迎接自己,就觉得现在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赵梨梨顿时也蔫了,只得恶狠狠的瞪了俩男孩一眼,随后拉着苏璃沫跑开了。

 

 

 

除夕祭典,一年一度的,全国各地都会举办的重大仪式。这是为了向神祗们献上人类的敬意,并向之祈祷新的一年也能保佑帝国的人们安居乐业,幸福安康。神祗的数量很多,各地祭拜的神都不一样,比如各座通天塔就是祭拜的生肖神。当然,也是有那一位至高无上的唯一神的,但那是只有坐守中央的周天子才有资格祭拜的。

而现在,“犬”之塔的人们所祭拜的犬神,则是传说中保佑子孙后代平平安安,伴随孩子们茁壮成长的一位和蔼的神。矗立在人们眼前的那尊巨大的犬神雕像,也看上去和一般的牧羊犬别无二致,显得威风凛凛而又憨厚可靠。

雕像前搭起了一个巨大的台子,台子上站着一名身体发福,穿着厚重长袍的中年男人。那就是286层的祭司,楼层的守护者,同时也是祭典的主导者。他身后则站着几名类似穿着的教众,充当着祭司的助手。

“肃...肃静。仪式即将开始,请所有的小孩子走上前来。”

祭司虽然试图让他看起来充满威严,但有点口齿不清的说话声却显得十分滑稽——证据就是台下一些大人已经开始笑了起来。这位祭司虽然有着与地位相称的强大力量,却经常以职务之便要挟人们并收受贿赂,因此在场的大人们大都对其苦不堪言。

当然孩子们并不懂那么多。对于他们来说,拥有强大神通力的这个男人就仿佛神的化身一般。他念诵着经文,淡绿色的神通力之光也随之从他身上逐渐涌出。孩子们顿时发出了一片惊叹之声,脸上全是对他的崇敬。

男人脸上浮现出自傲之色。这就是仪式的第一步,由拥有最强力量的祭司传达对神的敬仰之情。而犬神因为是保佑孩子们的神灵,所以最关键的第二步,献上各家的祭品,并祈祷下一年的幸福,这是由孩子们自己完成的。即使是还无法引导出力量的幼童,也会在家长的带领下完成这一仪式。

苏璃沫等人此刻也站在孩子们中间。虽然因为个头的缘故她看不到祭司的模样,但也依然拼命的祈祷着,学着祭司的模样念念有词。

顺带一提苏家是没有准备祭品的——身为家里唯一的大人的朱镇达不在场,这也是无可奈何。所以她只需要站在赵梨梨身边,临时作为他们家的一员献上祈祷就行了。之前各家事先准备好的肉食就这样隔空飞到了台前的祭坛上,整齐地垒成了一座小山。

时间指向了7点58分。还有两分钟,仪式就算完成了。之后祭司所站的台子就会成为舞台,孩子们将会轮流上台,在上面载歌载舞,迎接新年的到来。

苏璃沫静静地站着,等着短短的两分钟消逝而过。而“那件事”,就在那时发生了。

 

 

(6)

 

轰隆!

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整个286层的地板。人群仍然抱持着安静,准确说,人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大人和小孩们都一脸茫然的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那里正是他们面朝的方向——指向楼层的正中心,那座升降台。只见升降台的大门不知道被什么炸开了一个大洞,而一群身穿奇装异服的人们正从其中蜂拥而出。他们都以黑色的布料蒙住面庞只露出两眼,瞳色和发色姑且证明了他们也是帝国人,两只手端着漆黑又细长的管状物体。而最令苏璃沫等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神通力存在的气息。神通力即使不使用,只要拥有者还活着,在帝国长大的人们都能从身上感受到神通力的气息,就好像本能一般。即使弱如苏璃沫,她也依然是拥有可以感知到的神通力的。但是从这些侵入者身上,在场的人们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枪...”

现场有人小声的呢喃到。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其中一个已经冲到了广场的侵入者抬起了他手中的管状物,随后火舌连同放鞭炮一般的声音一起从管口喷射而出。

“什...么...?!”

人群之中的某人喃喃自语道。那正是韦氏兄弟俩的父亲。他瞪大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自己的胸口。那里被穿了好几个窟窿,鲜血正从其中汩汩流出,洒了一地。突如其来的事态,他甚至没能来得及用神通力做出防御,就这样被正中红心。

“这...这是枪...快跑...!”

拼命地挤出了这几句话后,男人就宛如脱线木偶般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韦氏兄弟俩失了神一样瘫坐在父亲——应该说曾经是他们父亲的那具尸体前,嚎啕大哭。

枪。先前和其他人一样呆立着的苏璃沫,此刻也机械式的有了反应。她知道那是什么。课本上曾经教过,枪是国外发明的一种武器。上次大战中,周帝国面对的几乎所有敌军士兵,都装备了它。能够将金属制的弹丸用远超人类反应的速度击飞出去并射穿人体,是一种其貌不扬却十分有效的杀人工具。

人群顿时炸了开来。即使明白了枪的正体,也不代表人能轻易克服突如其来的恐惧,特别是对于长期与战争绝缘的286层的人们来说。一部分人开始拉着小孩子四散逃窜,而以祭司为首教众们则开始发动神通力进行抵抗与反击。苏璃沫则仍然没有从死人和鲜血带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跑啊!”

熟悉的人的喊声。那是赵实。作为男人,他最先作出反应,一只手拉着妻子,另一只手则紧紧抱起了赵梨梨。仔细一看,赵梨梨浑身发抖,两脚都软了。

同样从身边冲过的赵贤则拉起了苏璃沫的手,想要拽着她一起逃跑。求生的渴望终于鞭策着苏璃沫动了起来。然而在刚开始跑起来的她面前,“怪物”降临了。

一名高大的男人从半空中跃出,重重地砸在苏璃沫面前的地上。不,苏璃沫心想,那真的能称之为人吗?二米多的身高,浑身隆起,发达到不科学地步的肌肉,一头浓密杂乱仿佛狮子鬃毛一般的头发,虽然没有以布蒙面,但浓密的毛发盖着大半个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

给人感觉就像是一头巨大狮子的男人——虽然只在书上读到过狮子这种动物存在的苏璃沫实际上从没见过家畜之外的任何动物,但她下意识觉得狮子就该是这样。男人光是站在那里就给在场的人们以巨大的压力,本来朝这个方向跑来的人们都满脸苍白的不住退后,随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这群侵入的不速之客包围了起来。

“可恶...下层的畜生们...竟敢让我如此难堪...”

只见祭司口吐恶言,摇摇晃晃的朝狮子样的男人走来。看得出来他也经历了一番恶战,身上的长袍变得破破烂烂,身后约十名侵入者手脚歪向不自然的角度,躺倒在地上。很明显那是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扭断了躯体。而教众们身上也布满了枪打出来的弹孔,两方的尸体就那样横陈在草地上,让人不忍直视。周围的人群中不断传来有人呕吐的声音。

“该死的能力者...竟然敢...!”

包围着的侵入者们顿时变了眼神,想要以数量优势压倒祭司。

“你们对付不了他的,都退下,让我来吧。”

狮子样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令苏璃沫感到意外的,那声音显得稳重而平和,与其野性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奇妙地让她觉得有点安心。

男人就这样走上前去——赤手空拳。

苏璃沫吃了一惊。要知道,像祭司那样拥有强大神通力的男人,是可以轻易击退一群手持武器的军人的。科技落后的帝国之所以没有在大战之中落败,就是靠着无数这样的神通力能力者才能统治战场。这种无视自然法则,扭曲物理定律的力量正如其名,是神所赐予的力量。它能形成巨大的障壁弹开子弹,能偏转重力的方向将战车抛起再重重的摔成一堆废铁。神通力可以说是万能的力量。

而在这样一名能力者面前,却有人想要凭借肉体的力量来挑战他。这一事实让祭司哑然失笑,随后感受到莫名的愤怒。

“你丫...是瞧不起我吗,啊?”

先前已经使用了大量力量的祭司明显已经开始失去了理智。神通力虽然是神赐予的力量,但当然不可以毫无节制的使用。越是强大的力量越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正常使用,维持这种力量则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甚至缩减寿命。他此刻并没有控制好力量,直接以巨大的重力压向面前广阔的空地。就连有些距离的苏璃沫等人都瞬间被重力的余波压倒在地。

而将视线勉强转向对抗的两人时,苏璃沫再次震惊了。明明处在超重力的正中心,狮子样的男人却仍然岿然不动。非但如此,她觉得男人好像显得更高大了。不,男人的身体是的确在“生长”。本就高大的身体已经突破了三米,身上隆起的肌肉撑破了衣服,显现出不自然的黑色光泽。长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像狮子了,而是超出生物范畴的怪物。

被那样的姿态所震撼,祭司也终于恢复了理智,意识到眼前的男人的确对他造成了威胁,于是他直接从手上产生出巨大的力之团块,飞速向着男人击发出去。

对此,男人挥出了一拳。在苏璃沫等人看来,仅仅是轻轻一挥。然而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击,就将飞来的团块打的粉碎。不止如此,男人顺势向着祭司冲去,双足踏裂了地板,小山一般的身躯瞬间飞到了祭司面前——然后朝祭司头顶砸下拳头。

“!”

祭司还未从自己的攻击被轻易瓦解的冲击中清醒过来,巨大的铁拳已迫近至眼前。该说他不愧是楼层的守护者么,终于还是反应了过来,瞬间构筑起他能做出的最坚硬的障壁,想要阻拦住男人的攻击。这道发出淡淡绿光的障壁理应拥有古代城墙一般的防御力。

嘭!好像重型火炮击中城墙的声音。怪物的重拳就这样击碎了障壁,随后势头丝毫不减,直接将祭司整个人击飞出去。伴随仿佛肉被搅碎的不快声音,已经变的血肉模糊的祭司就这样嵌入了远方神庙的墙壁之中。除此之外,剧烈的拳风还将地面的草皮整个掀起,留下一道巨大的沟壑。

在场的人,包括其他的侵入者都呆呆的立在原地,显然即使作为怪物的同僚,也对这种恐怖的力量毫无心理准备。就这样呆愣半晌,侵入者们终于为完全的胜利欢呼起来。而286层的居民们也面如死灰,彻底放弃了逃跑和抵抗。在这3000多米,唯一的出口(升降台)都被破坏的现在,还能往哪里逃呢?人们都觉得,要不了片刻,他们全都会落得和祭司一样的下场。

不过以怪物男人为首的侵入者们却做出了奇怪的举动。他们并未大开杀戒,而是将所有的人聚集到了一起。随后男人往前踏出一步,说道:

“听好了,在场的286层的诸位。你们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人质,现在我们向塔顶作出最后通牒,我知道塔顶那些人能听得到,并且他们也清楚我们想要的是什么。在塔顶没有答应吾等的要求之前,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当然,要是塔顶决意放弃你们或者直到12点前都没有作出回应的话——”

“那就对不起了,请你们去死吧。犬神大人也应该会对这份大礼感到欣喜的吧。”

平稳的声线,却传达出了残酷的现实。时间正好指向10点整。

对不起,爸爸妈妈,也许女儿要先你们而去了。已经麻木的苏璃沫如此想到,内心充满了哀叹。

 

 

 

(7)

 

 

同一时间,塔顶的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简洁而单调,宽阔的圆桌和周围几十把椅子显示出这是个会议室。

对于如今的“犬”之塔来说,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讨论和处理。但每年的今天,是个例外。先前戴着古怪面具的人们围着圆桌坐成一圈,朱镇达也在其中。

本来即使是这个一年一度的会议中,也不会讨论什么重大事情。无非各层的管理人依次报告总结过去一年中的管理状况,并对未来一年作出展望。理应如此。

但今天的会场却气氛紧张,所有人都一脸窘迫地互相议论纷纷。而作为在场的人们的首领,同时也是整座塔的领袖之人,却依然在首席座位上老神在在,而他也是唯一一名没有戴面具之人。身为比所有人都要年长的老人,脸上布满了象征岁月流逝的皱纹,连他的神情都掩盖住了。他的座位和其他人不同,是一把特制的轮椅。轮椅两边挂着点滴和各种医疗用具,将这具虚弱之极的躯体用管线包裹了起来。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具尸体的老人,却唯独一双眼睛还显得炯炯有神,仿佛盯着虚空之中看不见的某个敌人。

现场除了老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慌了神。不,实际上还有一个人仍然保持着冷静,那就是朱镇达。不过那也只是表面上的,他此刻内心充满了焦灼,恨不得立刻冲出会场。而让他着急的原因和现场人们慌乱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就在十几分钟前,286层的探子用神通力传达了现场的一切。对于负责统领整座塔正常运转的人们来说,这一事态是始料不及的。

才怪。朱镇达在内心暗暗的咒骂到。过了几十年猪一样的安稳生活已经让这群人麻木了。这种事情现在才发生反而让他觉得意外。但是其他人明显不是这么想,他们慌乱的举措显示出他们是对于突发事件毫无准备,甚至会觉得这种异常的“和平”会一直持续下去。

现场有人觉得应该答应绑匪的要求,有人觉得应该派人前去谈判拖延时间。但无论谁都没有做出行动,因为他们觉得这种事情搞砸了会让他们颜面扫地。

但朱镇达依然没有做出反应。因为他相信作为领袖的那个老人,一定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人们的争吵似乎永无止境。就在朱镇达也想着要不要冒着大不敬的罪名质问领袖之时——

“肃静。”

简单的两个字。但是现场所有人都瞬间摒住了气息,看向了老人。这种强大的统率力证明了老人的权威。从此刻开始,他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人们接下来行动的指南针。

“四十年了。”

对于老人来说,说话是件十分费力的事。他顿了一下,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接着说道。

“四十年过去,但是诸君似乎毫无进步呢。”

周围的人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时态,纷纷低下了头。

“虽然对你们这些战后出生的世代,这样说有点过于残酷了。但是请诸君意识到,现在的安全是建立在刀尖上的。”

“黑暗中的怪物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向我们反攻。下层不明事理的低贱之人还在助纣为虐。而现在286层发生的就是他们干的好事了。”

老人目光灼灼,扫了一眼所有的人。

“我们决不可向邪恶低头,答应他们的请求是坚决不可能的。谈判也是一种消极的服软行为。我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将他们彻底打倒。让低贱之人明白他们唯一的义务就是为了帝国献出一生。这座塔必将永远坚挺,我们的功绩必将万世长存!”

随着充满气势的话语深入每一个人的心中,现场顿时充满了莫名的自信和火药气息,原本显得毫无干劲的人们纷纷开始向老人毛遂自荐,想要担任对绑匪反攻的重任。

不过老人却微微一笑,将头转向了朱镇达。

来了。朱镇达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家不要急,这次的事态你们只要当一回看客就够了。因为这里已经有人选了。”

老人将骨瘦如柴的手挥向朱镇达坐着的方向。

“就是他,286层真正的守护者,朱家的大少爷。他是如今在座的人里唯一的第9阶层,也正因如此,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守护神。”

随后老人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朱镇达。我以犬神代行人的身份命令你。将286层的贱民和怪物全部歼灭。”

 

(8)

 

 

苏璃沫坐在人群里,拼命祈祷着。

她对神并没有多少信仰,虽然这对于帝国臣民来讲是很奇怪的事。但唯独这时候,她除了祈祷别无他法。

还有一个小时,就是绑匪指定的12点了。届时286层的民众们将会迎来未知的命运。

苏璃沫还不想死。这是当然的。她人生的12年过的并不快乐,父母早早的离开她,只得和一个陌生男人生活在一起。在学校没几个朋友,也锻炼不出足够的力量以至于被嘲笑。但即使是这样的她,也不希望就这样一无所有的死去。她还想见父母一面,她也希望自己长大成人能够出去塔外看看这个世界。

坐在地上的人群一片死寂。人们不敢出声,怕惹到那群亡命之徒胡乱动用手中的杀器。还好那个恐怖的怪物男人并不在这里,他带着几个手下去学校处搜索幸存者,他是认真的,一个人都不想放过。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苏璃沫自己细如蚊子的祈祷声。

“为什么...”

但是却有人发出了声音。祈祷着的苏璃沫惊讶的抬起头来,看到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那是韦家的长子。他们家还深陷在一家之主死亡的悲痛中无法自拔,韦昌也不例外,双眼哭的红通通的。但此刻他比起悲痛却显现出了更加深沉的愤怒,充血的双眼紧盯着眼前的一名手持枪支的男人。

“我们只是普通的生活着的一家人罢了,什么坏事都没做啊!为什么你们要杀了我的父亲!为什么你们还能无所谓一样站在这里!把我的爸爸还来啊!”

韦昌就这样抓住男人的身体使劲摇晃。不过成年人强壮的躯体显然不是一名小孩子就能动摇得了的,男人岿然不动的站在那里,但是蒙住的脸孔却在不住的抽动。

苏璃沫内心大喊糟糕。那个男人明显怒气值已经到达了顶峰。她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下一秒男人手中的枪将会把韦昌也变成同样的尸体。

但是更奇怪的是周围人们的反应。明明眼前韦昌正在做出激怒绑架者的举动,但除了身为他弟弟的韦达正在犹豫不决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他。孩子们都木然的望着地面,好像变成了没有思维的空壳,即使是身边那个平时机灵充满了跳跃思维的赵梨梨也一脸木楞毫无反应。大人们则缩成一团不住发抖,他们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苏璃沫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大人们从来没使用过神通力?他们身上明明能够感受到力量的存在,但她从来没见过除了老师和教众之外任何一个大人使用过神通力,即使是先前面对歹徒们的威胁,大人们也没有想到过反抗。这太奇怪了。而现在才想到这种问题的她自己则显得更奇怪。苏璃沫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身边都是披着熟人外皮的陌生人。不——除了那个正对着绑架者发泄自己感情的韦昌。只有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小兔崽子...你们这些生活在温室和阳光下的家伙根本无法理解我们的痛苦。既然这么想找死的话我就成全你吧!”

歹徒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一边对着韦昌大吼,一边将手指按在了扳机之上。尽管苏璃沫对于歹徒的话感到疑惑,但她没有什么闲工夫去思考了。她看着歹徒将韦昌推倒在地,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慢动作,她看到韦氏兄弟俩脸上写满了绝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当事人都感到无法挽救的同时,从他们背后传来了又一声爆炸的巨响。苏璃沫起初还以为是歹徒们的另一波同伙也来了,但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并非是升降平台,而是塔外。塔外是3000多米的高空,难道有人会飞吗?

现实再次颠覆了她的认知。一个瘦高的身影正悬浮在塔外的半空中。与她熟悉的绿色的通力之光不同,就像夜空中星辰一样闪耀的白色通力之光正从他的身体中喷薄而出,与祭司和大多数人使用的相对温和的力量截然不同,而且挟带着凌厉的杀气。某种未知的巨大冲击将阳台轰塌了一大块儿,原先在阳台边上透风的几名歹徒也一起被轰进了塔内,已经失去了意识,很明显这一切都是这个突然登场的神秘人物所为。

那只能让人觉得是天神下凡的身影,苏璃沫却再熟悉不过了。

“镇达叔?”

少女呆呆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9)

 

一道银色的流星从塔外飞了进来。

但那只是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人罢了。那不是别人,正是当了苏璃沫七年监护人的朱镇达。

对于苏璃沫来说,朱镇达可谓是熟悉的“陌生人”。明明住在一起,被他照顾,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像父母那样亲近起来。

她下意识的以为镇达叔是来救自己的。不过转念一想,那个总是无言的看着眼前一切的男人,真的会为了某个事物去拼搏吗?

仿佛为了证明她的疑问一样,朱镇达并未看她一眼。其实是因为个子太小的她淹没在人群里让人察觉不到罢了。不过对于朱镇达来说,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救她,但直接的目的是为了将引发这次事件的那个“怪物”解决掉,他才会不再隐藏自己的力量,出现在这里。因为作为塔内唯一移动手段的升降平台已经被歹徒们控制,所以才会让可以飞行的他来担负这个重任。

原本愣住的歹徒们也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十分强大,他们举起了手里的枪支开始疯狂地向朱镇达扫射。

但朱镇达根本不把这些人当回事,他仅仅只是举起右手勾了勾食指,白光就在眼前凝聚起来,然后将来袭的子弹尽数束缚住。是的,那和先前祭司的“城墙”不同,并非硬碰硬地挡住子弹。

他将右手放了下来,而这即意味着结束。原本固定在空中的子弹就这样突然获得了解放,然后反向飞向歹徒们。无一遗漏。刚才还在射击的歹徒们一瞬间全部躺倒在地上,只有身下流出的血河证明着他刚才做的一切。

苏璃沫瞪大了双眼,她无法相信这一切居然是那个一脸清冷的男人做出来的。还是说,正因为冷漠到了极点,才能够毫不眨眼的杀死一切敌人吗?

朱镇达的反击一下子将歹徒的数量减少了一半。剩下的歹徒们被这种力量震慑住而不敢上前。他们其实很清楚,神通力是一种多么不讲理的力量。它既可以是单兵的武器,也可以具备战术乃至战略意义。而他们现在正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不过朱镇达并无意去解决剩下的一半人。因为怪物正向他走来。

怪物在解决了祭司之后为了交涉很快就恢复了人的外表,虽然即使是那样的形态,也散发出阵阵非人的气息。而现在向朱镇达走来的他,不知何时又蜕变成了怪物的形态。

双方当然不会正经的自报家门然后开始决斗。在看到怪物的的时候,朱镇达就已经做完了第一手准备。随着他的目光一闪,一阵看不见的波动就已经席卷了全场——按照西方理论的话就是能够控制人心的脑电波。不过作为军人的朱镇达,他的能力办不到控制,而只能做到扰乱。只见剩下的歹徒们突然变得痛苦无比,一个个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打滚。

“这样,闲杂人等就排除掉了。”

朱镇达淡淡的说道。不过怪物却看起来丝毫没受到刚才精神攻击的影响,他也不会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直直的向着朱镇达冲过来。那无坚不摧的铁拳裹着呼呼的风声猛烈向前挥出。

“小心啊,镇达叔!”

本来屏息静气的苏璃沫不禁大声地喊出来。先前目睹过那拳头的恐怖破坏力,她知道被那一拳击中会有怎样的后果。

可能是专注于战斗,朱镇达并未听到远方的喊声。不过他似乎早有准备,向前平直地伸出双手。白色的光芒凝聚于掌心,以他的手掌为中心,发出耀眼光芒的圆形巨大盾牌瞬间成型。那比祭司构筑出的障壁更为坚硬厚实——而且那样的盾牌居然有三层。

拳头重重地击打在三重盾牌之上。第一面盾牌直接化为了灰烬,但是确实地减缓了怪物前进的势头。随后第二面盾牌也与拳头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冒着电流,从中央裂开并逐渐扩散至整体。第二面盾牌也化成了碎片消散在空气中。

朱镇达将力量集中于第三面盾牌之上,仅存的盾牌光芒变得更加强烈,几乎要将两人的身影吞没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哦哦哦哦哦哦——!”

男人的吼叫与怪物的咆哮混杂在一起。两股力量激烈冲突,他们脚下的地板就那样塌陷了下去,震动传达到周围人们的脚下,苏璃沫趔趄着,不由得跌倒在地。终于,盾牌好像闪光弹爆炸一般闪烁了一下,随着盾牌破碎,光芒迸裂开来。随之产生的反冲力将怪物巨大的躯体向后推去,他整个人撞在了更为巨大的犬神雕像之上,随后雕像轰然倒塌。朱镇达也明显受了一定的伤害,一丝血从他的嘴角渗出。

不过战斗还未结束。怪物扔掉以吨为单位的雕像残块,从废墟之中跳了出来。虽然他的身上也布满了各种伤痕,但那些伤口居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两人再度开始冲突。朱镇达开始在半空中快速飞行,用冲击波不断地从远处攻击敌人。怪物则重踏地面,以丝毫不逊色于对手的速度奔跑,并以铁拳正面迎击。一方有着坚韧且可以不断自我修复的躯体,一方则掌握着制空权和射程的优势。各处都在传来轰鸣声,整个286层俨然化为了战场。

苏璃沫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曾经美好的家园如今变得千疮百孔。养育了她七年的人化身为鬼神在和非人的怪物大打出手。望向身后的人群,也都还在神游之中似乎永远不会醒来。因为朱镇达的现身而捡回一条命的韦氏兄弟俩则神情复杂的看着远方的战斗。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小世界的认知变得模糊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自己所见到的一定是梦境对吧?而神情恍惚的她也自然没有注意到,因为两人激烈的战斗,286层的部分地板已经变的及其脆弱。而此刻,她身边的几个坑洞和逐渐蔓延的裂隙终于连接了起来。

为什么脚下在不住的晃动?对于生于通天塔之中的她来说,脚下所踏即为坚实的大地,不应该会如此剧烈的摇晃才对。而当她将视线移向下方的同时——

大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苏璃沫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自由落体的感受,好像灵魂远离了自己的身体飘在上方,而自己的身体却不住地下坠。她看到赵梨梨终于从神游中清醒过来,瞪大双眼看着向下层坠落的苏璃沫,拼命地向她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她。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十多米的单层高度,如果头朝下掉落下去,不死也残。然而迎接她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水面。

那是大海吗?生活在与江河湖海环境绝缘的她只能找到这个词儿来形容。按照老师所说,无论285抑或是其他大多数楼层,本应和286层一样居住着孩子与家长们。如今285层却是整个楼层变成了巨大的湖泊。各种书上从未见过的奇怪水生生物在其中游动,而且身形全都异常的巨大和丑陋。实际上,假如真的对海洋生物熟悉的话,会发现这些生物都有着各自的原型。

好像听到了熟悉的人焦急的呼喊?但是苏璃沫已经什么都无法思考了。严冬冰冷的湖水将少女从头到脚冻了个结实。

少女终于失去了意识,委身于寒冷的湖水之中,向着阴暗的湖底沉去。这也许就是渺小而又无能之人最合适的结局了吧?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