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晚,本市发生一起恶性入室劫杀案;劫匪趁夜色闯入受害人家中,与其家人发生激烈搏斗,造成两人死亡后逃逸。目前警方根据案发现场搜集的证据,已开始对抢劫杀人犯展开追捕行动。这已是本市近三个月来发生的第十八起劫杀案,我们在此提醒广大市民,入夜后请尽量避免外出,在家中请牢记紧闭门窗……”

播报声戛然而止,换台到晚六点开始直播的体育频道。

李离抬起头,透过被面汤的蒸汽熏得雾蒙蒙的镜片,看向头顶的电视。

坐他对面的林海也抬起头来,在将口中的面食咽下后,开口道:

“最近很不太平,经常发生这样的事。”

“确实是过于频繁了。”

李离仍望着电视,若有所思。

林海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讶道:

“怎么,你知道内情?”

“胡说,我怎么会知道。”

“谁让你平常都神神秘秘的,一结课就跑得不见踪影,天天晚上往市中心跑。现在大家都被这连环劫杀案闹得人心惶惶,你形迹可疑,没准哪天就怀疑到你头上去。”

李离回过头来,白他一眼,说:

“市中心每天灯红酒绿人潮熙攘的,为什么就我一个人可疑?”

“天天晚上往那跑的学生,在我们校里,恐怕就你一个。”

“我不过是因为在市中心找了份兼职,不得已每周去几次而已。”

李离渐说渐不耐烦了,挥了挥手,示意林海别再就这个话题说个没完。

由李离牵头,两人一齐起身,收拾好碗筷往回收处走去。

“快入夜了,咱们早点各回各家吧。”

“今天不去做兼职了?”

李离终是怒了,停下步来瞪了林海一眼:

“还没说完吗?”

林海把碗筷放到台上,耸耸肩,讪笑一声:

“你真以为我关心你晚上去哪里和谁鬼混?拜托,我就是再白目,也看得出来你和那丫头最近闹不快是因为什么事。”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和柳茹无关,也和你无关。”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才懒得管你。你把柳茹搞定,别连累我遭殃,行不行?”

“她闹脾气和你有什么关系,能连累你遭殃?”

“我那球拍就放咱们部室里,就这一个星期,她每天一放学就往家里跑,根本不来给我开门,你让我去哪再借一个星期的球拍来?”

“你自己管她要钥匙啊……”

“你到外语部找她去,那里整个一女儿国,连门口草坪上趴着的猫都是母的,你让我这个土木专业少林寺出身的上哪找谁去问?”

“行了,我帮你把钥匙要来。”

“早跟你说过了,这回记得就行。”

走出食堂,迎面吹来一阵晚风,刮得面红耳赤的两人脸上一阵生疼。

李离摆了摆手,道一句“拜拜”,先往左边走去。

林海抿着嘴看他走远,想起今天是周五,还要找人借三天球拍,不禁摇头大叹。

 

“嗒”,“嗒”,“嗒”,

李离踩着楼梯往上走,不去拍感应灯按钮,在一片昏暗中行进着。再绕过一个转角后,眼前忽然亮起一片光来。他先是一愣,接着抬起头来,见到402的门牌号,以及站在门口看他的一个女生。

只见她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提着个垃圾袋,像是要下楼的样子;那张原本略带笑意的脸,在见到李离后立刻蒙上了一层阴云。

李离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向她道一声“晚上好”后,就想继续往上走。

“又这么晚?”

身后传来轻飘飘的搭话声,但落在心上,却重于千钧——哎,想走,哪这么容易?

李离转过身去,顺手掏出手机看了眼,说:

“才八点嘛。”

那女生虽不抬头问话,却也没继续往楼下走,又淡淡问了句:

“‘才’?你之前不是说七点前到家吗,怎么现在连八点钟到家都成‘才八点’了?”

“哎,”

李离长吁一口气,转过头去,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

“小茹,别管这么多行不行?”

这女生大概便是林海所说的“柳茹”。只见此刻她背着屋内逸出的灯光站着,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从她微侧过头瞥视李离的动作,以及冰冷的语气来看,能猜出她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当然行,这是你自己的事。”

但出乎意料的,她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提着垃圾袋径直往楼下走去。连门都没关。

李离看着她下楼的背影,感到疲惫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失落。片刻后,当他定下神来,想继续往上走并回到自己家时,却听到楼下响起戛然的止步声;与此同时,传来柳茹警告般的话语:

“只要你不涉足教会事务的话。”

只此一句,再无其他。

脚步声重新响起,数秒后,李离再度动身,在迈步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后,回到家中。

 

 

翌日。

黄昏时分的街道上,满布着行人,过饱和的人流量逼迫人们自觉地将人潮分成两道,一左一右,各自前后推挤着向前缓慢行进。

此处正是市中心,虽然近期市内发生的劫杀案十之八九都发生在这附近,但照眼前的情景看,似乎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在意这件事——当然不是这样,只因现在是晚高峰,而这里又是地铁线路的转站点,所以人们即使不乐意,也必须从这里过罢了。

话又说回来,对于这个容纳了几千万人口,平均每天发生数百起车祸的城市来说,十几个人的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呢?

冷风携着“咻咻”的风声,呼啸着卷过路面,引得行人纷纷抽出插在兜中的双手,将围巾和衣领紧了紧。没有多少人露出忧心的表情,充斥着整条街道的,是因拥挤和渴望早点回家而生的焦躁。

李离从人潮中艰难地钻出身来,站在离主道几步远的电线杆前,眼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从眼前涌过,不禁长叹一口气。

“已抵达目的地,导航结束”,“已抵达目的地,导航结束”…

从手中传来震动的感觉,勉强能盖过车笛的导航声响了几次后就归于沉寂。李离“远望”着为人潮所阻、十步之外的一家店铺,再度发出一声长叹。

就算没发生杀人案,我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一个小时后,对面店里走出一位头戴针织帽、着驼色大衣的女性,她谨慎地避开门口处的人流,如兔子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李离后,她露出惊喜似的表情,快步向他走来。

“久等了。”

她笑着拍拍李离的肩膀,像是在掸去他肩上的雪。

“我也才刚到不久。”

李离客套一句后,抬抬下巴指了指眼前的路,说:

“咱们走吧。”

“诶………?”

那女生发出不满的声音,用挤兑似的语调抱怨道:

“有必要这么赶吗,急着回家见老婆啊?”

“喂,刘晴小姐,我们是为了什么在这里碰头的,请你不要本末倒置好不好?另外,本人未婚。”

刘小姐嘻嘻一笑,调侃道:

“火热征婚中吗,李先生?”

李离白她一眼,哂道:

“怎么,要开始给我介绍对象了?”

“可以啊,你看我怎么样?”

“拉倒吧你。”

两人再互相损了几句后,就启程往地铁站方向走去,总算没再耽搁时间。

 

冬日夜长,一过了七点就夜幕四沉,即便是在市中心,也常有路灯照不到的暗处。一想到在这黑暗中的某处潜伏着一个甚至数个杀人魔,就更觉得那些阴森森的地方惹人发毛。

刘晴伸手紧了紧衣领,在走过一盏路灯后,像是耐不住这吓人的寂静似的,低声搭话道:

“喂,阿离,你听没听昨晚的新闻啊?”

蓦地遭人搭话,李离下意识停下步来,答道:

“听过啊,怎么了?”

“你别突然停下啊,吓死我了!”

“……你到底是有多怕啊,你该不会在抖吧?”

“才没有!你住嘴,听我说!”

“…行,你说。”

“别站着不动啊,走起来…别走那么快!”

两人再小吵了几句后,总算统一了步伐,开始以不疾不徐的步调并肩往前走。

“昨天新闻上说的入室劫杀案,你听说了没?”

“有点印象,怎么了?”

“出事的那栋公寓,好像就在我工作的地方附近诶。”

“这么巧?”

“是啊,我们老板还认识那户人家呢。你说这多可怕啊,起初还都是零零星星地发生在外环,让人错以为是事故,不怎么在意的,转眼间就到了身边了。”

“要不你把这工作辞了吧,反正也没多少薪水。”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半个月前大家突然辞职不干的时候,店里人员紧张,我不好意思辞,现在受风气影响,入夜后就没多少客人了,少了我应该也应付得过来。”

“那就好。”

刘晴微扬起头,一脸调笑地看着李离,说:

“怎么,让你每天过来接我,你也很怕是不是?”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李离不禁露出苦笑,勉强应道:

“对,对,我很怕,所以请你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还文绉绉的,说什么是非之地……”

两人渐走渐远,地铁站眼看着就要到了;忽然,刘晴惊呼一声,躲到李离身后去。

“喂,你干嘛?”

李离不顾刘晴“别回头”的劝阻,转头往后看去时,被斜侧的一条小巷吸引住了目光。

“看到没?”

刘晴抓住李离的背,小心翼翼地问道。

连头都还没回过去的李离显然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在将目光从那条小巷移开后,他再转身看去,正好见到柳茹的脸。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在柳茹将视线转向鬼鬼祟祟的刘晴后,一种尴尬的氛围在三人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