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袁歌拉了拉陸少游。陸少游如同被解開了定身的咒語般轉過身。或許是石室的寒氣未完全消散,又或許是燃燒的火把太暗,袁歌並不能看清楚陸少游的表情。
“我沒事。”聲音是平靜的,如同表面看起來波瀾不驚的大海。
“如果阿演知道他的少爺長成了如今這性格,大概要哭起來了。”袁歌看向躺在石床上的人:“這石床……”
“來自楚河以北。”陸少游倒一點也沒有掩飾。
面對如此直接的陸少游,袁歌倒是愣了愣:“聖上疑心重,你……別介意。”
“這只是另一種方法證明陸家在調查楚河以北而已。”陸少游又轉過身:“袁歌,作為朋友我大概能明白你。但我們,終歸不是同一個立場。”緩了緩語氣:“我想,今日你是真心想陪我。”
“聖上從來沒信任過任何人。”袁歌看着陸少游:“不僅僅是陸府。”
“在你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陸少游的話戛然而止:“似乎不太合適?”
“此處,”袁歌吸了口氣:“除非是你把話告訴其他人,否則不會有人知道。”
陸少游沒有回答,他站在距離石床約兩步的位置停下:“聖上要的不是保存肉身不腐之器物……”
“我知道了。”袁歌一皺眉,打斷陸少游的話:“肉身不腐的方法有許多,聖上不至於在意這石床。”袁歌看了看那飄散着寒氣的石床,轉身背對着陸少游。
“抱歉。”陸少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袁歌閉了閉眼:“你想得很多。”睜開眼:“而且想對了。”
“但我……”陸少遊走向石床,坐在石床邊上:“自小,無論父母還是其他人,跟我說的都是忠心。”
“你跟我表忠心並沒有太大的意義。”袁歌背對着陸少游,側着頭看向陸少游。
“我何須表忠心。”陸少游的聲音似乎被寒氣所包裹,驟然變冷。但馬上,他又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一時,寒意似乎把空氣也凝固。
“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於江,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如同凝固的空氣里,袁歌的聲音緩緩而來。
“我不至於那麼悲憤。”陸少游的聲音聽在袁歌耳中,總讓袁歌覺得這個人根本不會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
“不說這個了。”袁歌和陸少游同時開口,然後又同時沉默不語。
“真是可怕的默契。”最終還是袁歌繼續了對話。
“阿演,你看,我有這麼個有默契的好友,你說我是不是不虧了?”陸少游順着袁歌的話。當然,阿演不會回答他的問題。
“好像莫名其妙地被誇了。”袁歌雙手環在胸前:“我也希望今天你真的是帶我來看阿演。”不等陸少游回答,袁歌自顧自地走到了一旁席地而坐。
有些話,不想去問,即使問了,也不敢知道答案。
“聖上不會不知道這個地方有這麼個石床。”終於,陸少游的聲音還是如在水中糾纏的水草一樣蔓延過來:“聖上在意的不是身軀的不腐,而是不死。”陸少游站起身:“或者說,不滅。”
“「一分為二,互不干擾。」沒有誰比聖上更加清楚這句話。”袁歌深吸一口氣:“陸少游,猜測是人之本性。但猜得太對了,”站起身:“就是你的錯了。”轉身,看向依舊坐在石床邊的陸少游,他的眼神,若離弦之箭。
“陸家一直聽命於聖上。”陸少游平靜地開口,如同剎那把利箭的力量化為烏有:“而陸家卻並不能直面聖上。畢竟,只不過是草民。”站起身:“但是,你可以直面聖上。”昏暗的光線中,陸少游的雙眼映上淡淡跳躍火光。
見袁歌沒回答,陸少游似乎早已料到:“陸家並沒有謀權奪位之心。”眯了眯眼:“若有,又豈會讓聖上看出端倪?”
“真是自信滿滿啊,陸府主人。”袁歌冷冷回答。
“自信滿滿?”陸少游側了側頭:“不不不。”搖搖頭:“就是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才不會輕舉妄動。”
“你要造反?”袁歌劍眉一挑。
“造反又何必與你說?”陸少游回答:“難道我還指望你會幫我造反?”
“陸少游。”袁歌忽然笑了笑:“你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
“我只是想得到應有的信任。”陸少遊走向袁歌。
“所以連阿演你也利用?”袁歌看着走過來的陸少游。
陸少游站住了腳步:“袁歌,你只知道阿演是五年前為了保護我而死。你也只知道五年前陸家遇襲。”陸少游吸了一口氣:“那你可知道,五年前陸家究竟經歷了什麼?”
“盤龍山寨餘孽糾集他人襲擊了陸府。”袁歌緩了緩語氣,說。
“是,許許多多的證據都指向了盤龍山寨餘孽尋仇。”陸少遊走向前,他的距離離袁歌非常近,近到袁歌可以在昏暗的光線里看到陸少游黑曜石一樣的雙眸中映出了自己。
“你說過。”開口的是袁歌:“你是被阿演護送到這裡。而阿演卻是在這裡遇害。”
“是。”陸少游回答。
“這裡是陸府密道。”袁歌說。
“是。”陸少游回答。
“這裡是楚河最安全的地方。”袁歌說。
“是。”陸少游回答。
“陸府,絕對不會把這個地方說出去。除非……”袁歌沒有再說下去,而陸少游也沉默地看着袁歌。
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於江,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
“我只是想得到應有的信任。”陸少游重複了之前說的話。
袁歌長嘆一口氣:“所以你選擇了蜀羽微?”
“若他也不敢,那就沒人敢了。”陸少游的聲音,又是波瀾不驚。
“即使查出來了證據,你也不會得到什麼。”袁歌扭頭,逃開陸少游的目光。
“是啊。”陸少游往後退了一步:“陸家已經沒辦法脫離朝廷。因為脫離了朝廷,天底下便不會有陸家人容身之地。”
“那你又何苦探尋一個不會有結果的結果?”袁歌的目光落在石床上的阿演身上。
有力量的才叫吶喊,沒力量的,都叫做笑話。
陸少游沒有回答袁歌的話,他的平靜,甚至透過目光欺騙着所有人。不大的石室,只有火把燃燒着的輕微炸裂聲,證明這是一個活動的空間,而不是死去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