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是什麼?從生到死,再從死而生。信念是什麼?

  

  魂界的雪夜一點也不比人間界溫暖,哪怕血液已不再溫熱。

  

  “我們不需要光亮,為何點燈?”無數次,無數聲音,如此問盤問,在凜冽寒風裡。

  

  為何點燈?那微弱的光跳躍在被寒風撕扯的紙燈籠中。手執燈籠的人沒有故意去護着燈籠,但狂風中的燈籠卻依舊淡淡地、執着地照亮一片不大的光明。

  

  哪怕,這個魂界依舊被漆黑所覆蓋。

  

  “你來了。”手執燈籠的人並沒轉身,嘴角卻飛上了弧度。

  

  “這諾大的魂界,只有你這身素衣最為奪目。”身後沒有腳步的聲音,只有呼嘯凜冽的白雪。

  

  “你喜歡么?”執燈人轉身,素白的衣服若展開在濃墨里的煙雲。

  

  “我不喜歡白衣。”眼前的空間似乎在扭曲,然後猛然自虛空中伸出一隻手,繼而黑色若潮水退去,又像是棺木上的浮土被吹散。深紫色的衣服,青銅面具,漸漸浮現眼前。

  

  “但我喜歡啊。”執燈人的笑容沒有退去。

  

  “他,也喜歡。”透過青銅面具的聲音有點低沉。

  

  “他不在了。”執燈人淡淡開口。

  

  “我找不到他。”青銅面具下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常夜,碧落黃泉,我能去的地方。都沒有他。”

  

  被喚作常夜的白衣女子輕嘆了口氣:“你能去的地方,又何止「上窮碧落下黃泉」?”伸手撫摸着那張青銅面具,柔軟的纖纖玉指勾勒着堅硬的青銅面具紋絡:“深淵,我只有你們。我也只需要你們。”看着深淵青銅面具后的眼睛:“我與你一樣想知道他的下落。但我不想連你也失去。”

  

  “不會的。”深淵的手覆上常夜的手:“能讓我魂飛魄散的人,不多。”

  

  “有時候。”常夜收回手:“你跟他一樣傻。”

  

  “常夜,陪我去一趟歸真湖。”深淵的話剛落,漆黑的空間中翩然飛來一雙渾身散發著幽幽藍光的蝴蝶,圍在常夜和深淵身邊徘徊不去。

  

  “幽冥引路蝶都來為你帶路。”常夜捂着嘴笑了笑:“不愧為「中津之鬼王」。”

  

  “來。”深淵沒有理睬常夜的調戲,一把摟過常夜蜂腰,紫色身影一閃,只在風雪中留下一絲瞬間消散的殘影。

  

  歸真湖。聯通魂界與人間界,或者按照人間界的說法,是靈魂轉世之地。

  

  “忽然想通了要投胎轉世了?”常夜半帶着笑意地看着停在歸真湖邊的深淵。

  

  “我若投胎轉世,誰又敢寫我的命書?”性格這種東西很難改變,不管是活着的時候,還是死後。

  

  “我討厭這裡。”深淵隔着面具捂了捂右眼。

  

  “歸真湖除了是輪迴轉生之地,還封存了許多記憶。”常夜的聲音娓娓道來:“是你也是我的,在劫難逃。”

  

  捂着眼睛的深淵咧了咧嘴。常夜嘆了口氣,伸出手撫上深淵的雙眼:“我在你面前哭過,他在你面前哭過。你呢?”

  

  深淵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不再是魂界那風雪交加的無盡黑夜。天是藍的,有白雲。草是綠的,有紅花……

  

  “師兄師兄!”深淵的身邊出現模糊不清的人影。深淵記得,那是當年經常圍在自己身邊轉的她,那時,她不叫常夜。那時的她喚做錦瑟。

  

  回憶總會讓人沉迷其中,沒有誰比深淵更清楚。但有時候即使知道是飲鴆止渴,卻是甘之若飴,一晌貪歡。

  

  “深淵?”常夜發覺到深淵的不對勁,晃了晃他肩膀。

  

  猛然,深淵的目光聚焦到常夜臉上。這目光,常夜見過。

  

  那時他們曾經的師門,曾經的同門,義無反顧地站在了他們的對立。

  

  為什麼?因為名門正派不允許召喚妖魔,與妖魔談條件交換力量。而這樣做的深淵,不,那時他還不叫深淵,那時的他叫昭,天理昭彰的昭。

  

  不知悔改,冥頑不靈,私通妖魔,其心當誅!數罪並下之時,滅罪陣中,昭的眼神便一點一點地冰冷成絕望。

  

  逃,昭拉着錦瑟的手一直在逃。甚至連錦瑟都已經聽到昭召喚出的妖魔讓他毀了那個門派時,他們仍然在逃。最後,他們跑不動了,而那些曾經的同門,以名門正派之名,步步逼近。

  

  邪不敵正,錦瑟看見昭被昔日的同門綁在了木架之上,她聽見他在烈火之中的嘶吼。他到最後,都沒有跟他召喚出的妖魔交易力量。那個狂傲不可一世的人,透過熊熊的火焰,硬睜着眼看着他曾經朝夕與共的同門,曾傳道授業的恩師。

  

  “死了就是死了。也就多一具屍體。”忽然開口的深淵把常夜從回憶中拉回:“這是我與他初次見面時他所說的話。”深淵把常夜的手從肩上移開:“他說他叫斐曜,他說他可以與我們一同並肩。”把常夜的手握在手裡:“昭死了。吾名深淵,中津鬼王深淵。”

  

  剎那,歸真湖戾氣四溢,瞬時,鬼影重重。

  

  “你要強行打開通往人間界?”異像之中,常夜的聲音顯得更加平靜。

  

  “是。”深淵看着歸真湖那如同煮沸的水面:“歸真湖對應人間界楚河。最近楚河出現時空裂隙,現在是最好的機會!”深淵緊緊地看着歸真湖說著。

  

  “斐曜在楚河?”常夜很聰慧,也很懂得深淵。

  

  “我不知道。”深淵搖搖頭:“我只是感覺他可能……”

  

  “那我跟你去。”常夜淡然地說。

  

  深淵的目光從歸真湖落到常夜臉上:“我們這樣做,會有天譴的。”

  

  “我知道。”常夜依舊平靜:“無規矩不成方圓,硬要去破壞規矩就得付出代價。”停了停:“天譴,挺過去了就挺過去,挺不過去……”看向深淵:“就此灰飛煙滅。”

  

  深淵伸手輕撫常夜臉頰。同生並不難,難的是,同死。

  

  “轟!”驚雷炸響,魂界常年飄雪,不可能打雷,若有,那便是天譴降臨之時。

  

  風雪更烈,一道道驚雷墜落,撕裂着魂界永不見天日的黑暗。光明,是希望。而此時的光明,卻是絕望!

  

  天雷滾滾,刺激着眼睛,讓人看不見任何事物。百鬼哀嚎,在天譴之中瑟瑟發抖。天火焚燒,所經之處一切隨着烈焰化成了塵煙。

  

  天譴,來自對規則挑戰者的討伐,來自維護規則一方的霸道之力,所向披靡。

  

  終於,一切都歸於平靜,魂界,又是一片黑暗。

  

  歸真湖的水面也平靜了下來,而水面漂浮着一盞紙燈籠。雖在水中,燈籠卻倔強地緩緩照亮沒有亮光的魂界中不大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