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登陆，奥德里奇·米勒。系统自检已完成，检测到驾驶缺陷，是否开启辅助AI？”
“开启。又要麻烦你了，强铳兵。”
“我的荣幸，米勒。”
感受着熟悉的震动，引擎的轰鸣，驾驶杆上致密的防滑纹。米勒感觉此刻自己终于再一次完整了，这里才是自己唯一的归宿。
“检测到室内的四个武装机械信号。”
“启动外部扩音器。”
从惊讶中恢复的少女们终于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格里芬AR小队的各位。”仓库里回荡着米勒的声音，和之前不同，平稳冷静，没有一丝颤抖。
“虽然我很想对这一系列事情好好解释，但是看来时间和气氛都不适合这么做了，感谢你们一路的护送，现在，请允许我在这里告别吧。”
米勒得到的回答是一枚40mm的枪榴弹。
榴弹撞击在机甲的左腿上，高能炸药被瞬间点燃，军用强度的合金在炽热的火焰中撕裂成碎片。
“警告！爆炸物威胁！”
“受损情况。”
“腿部2号液压缸破裂，预计行动能力降低85%。”
“...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了，瞄准非致命部位还击。”
多管机枪旋转着倾泻子弹，碎石和弹片四处飞溅，仓库内瞬间变成了地狱。
“sop，虽然我很想夸你干得不错，但看起来你是真的把那家伙惹火了。”15躲在掩体后面，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声说话，“能瞄准驾驶舱再来一发么？”
“不好意思，我只带了那一枚...任务前我可听说这次是回收行动来着。”
“是啊，轻松的工作，现在我们只需要用5.56mm的子弹和披着100mm厚钢板的巨型机器人打一架就可以了。”回想着今天的遭遇，15感觉自己完全笑不出来，“更好玩的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和铁血战斗，到头来只是被这个假装一无所知的骗子利用了而已。”
“不，他可能到刚刚为止是真的忘了自己是谁。”M16说，“我早该想到是他的。奥德里奇·米勒，我还在国安局时的监视对象之一，前强铳兵驾驶员，三战结束后患上了PTSD，在精神病院表现出强烈的不配合治疗。从医院出来后没多久就加入了**组织，并且策划了多起极端运动。国安局对他发起过几次抓捕行动，但都没有成功。没想到他换了新的义体，抹掉了生物识别特征，藏到了格里芬的辖区里。”
“好，我明白了，精神病，三战老兵，恐怖分子。”15点了点头，“要是我能活着回去，我要让格林娜给我涨工资。”
“别那么泄气，我们还是有机会的。M4，你带着塑胶炸药么？”
“带着，但是刚刚我还没来得及设置到AA-03上面。”
“现在也还来得及，把炸药给我。”
“喂喂你想干嘛？”ar15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两人，“我们可不是在拍什么英雄主义电影啊。”
“嘿嘿，你们要学的还多着呢。”M16把c4插进绑腿里，“AA-03现在应该是AI辅助模式，瞄准速度最快也要1.38秒，这个时间可比掩体转移训练宽松多了。”
“我们参加的可能不是一个训练。”15砸了咂嘴。
“总之，继续呆在这里肯定是死路一条，你们轮流掩护跑到仓库外面去，这个大家伙就交给我吧。”
“你是不是忘了外面还有一堆铁血等着吃了我们？”
“这么说你更想和机器人捉迷藏了？”
“其实两个都差不多...我还是出去吧。”
沉重的机械声渐渐靠近，每一步都伴随着大地的震动。
“就是现在。”
AR15猛地冲出掩体，以超出人类极限的速度向着仓库大门奔去。
AA03的准心还没来得及跟上那道粉色的闪电，15已经一个滑步躲进了承重柱的阴影里。
“好，AI的反应和预想的一样，但是它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意图，接下来要更谨慎。”M16紧靠着墙壁慢慢地向反方向摸去，一边注意着其他人的情况。
“烟雾弹扔出！”
浓浓的烟幕将AA03和AR小队隔离开来，M4和SOP趁机向下一个掩体移动。
“强铳兵，为什么热成像失效了。”
“烟雾里混合的微型机械干扰了目标热源方位。”
“那就一边扫射一边往门口移动，她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看着机甲拖着只剩下钢轴的腿的向门口走去，早已绕到背后的M16感到自己的核心转速在不可抑制的升高，仿佛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
“好，上钩了。”
M16舔了舔嘴唇，这不是第一次敌人把毫无防备的背部暴露给自己，但猎物的尺寸总是和成就感成正比的，就像在密林里将步枪的准心瞄准一只黑熊。
多管机枪旋转着开始扫射的时候，M16冲出了掩体，右手握着危险的化合物，枪声掩盖住了所有阴影里的杀机。
投下包裹，找好掩体，按下按钮。就是这么简单，一只猴子都做得到。
然而这次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M16刚跑出掩体不到5m，AA03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猎手和猎物的立场随时有可能对换。
M16感到自己的核心停止了半秒钟，然后开始失控的高速旋转。
10M高的巨型机甲完全转过身来，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在经历过的上百次对峙中，M16第一次感到了一丝绝望。
第一发子弹就命中了左臂，整条手臂连同握着的步枪飞了出去，第二发命中了膝盖，左腿从根部被撕裂。M16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扑出去，四周根本没有掩体，M16残破的身体落到粗糙的水泥地上滑行了几米后停了下来，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M16！”
是M4的呼喊，那个傻瓜。
M4从掩体里冲出来，将最后一个烟雾弹直接扔到了AA03的脚下。
“M16！还有意识么？”M4混着烟雾跑到了16倒下的地方，拉起她剩下的一只手，用力向门口拖去。
“啧，我没事！”M16想甩开手，只感到一阵无力，“你们快跑，找个安全的地方联系指挥官，这次的任务比预想的棘手多了。”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SOP!15!准备突——啊！”
一阵短促的尖叫，M4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AA03巨大的机械臂横扫过来，一把抓起了M4。
“你们的战术是不是有点太乱来了？”米勒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加大机械臂的握力，将近40吨的压力包裹住少女纤细的身体，M4感觉体内所有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甚至能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清脆声响。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切断了痛觉传感器。
“米勒——！你这个混蛋！！放开她！”仓库另一端传来SOP愤怒的咆哮声。
AR15死死地抱着SOP，她怀里的少女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疯狗，扭动着，怒吼着，想要把一切撕成碎片。
M16只能趴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长久以来的行动都是一帆风顺，自己都快忘了这种感觉。
这种浓稠，压抑的绝望。
之前在16号安全屋也有类似的感觉，但那时自己还能力挽狂澜，仿佛只要自己和AR小队在一起，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得意忘形的报应。
现在，体内的血已经快流干了，自己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对，还能动。
右腿还能动。
肌肉就像破烂的抹布一样，但确实还能动。
M16用了蹬了一下右腿，前进了大概5厘米。
这样就够了。
M16一点点向着AA03爬去，右手紧紧握着那块变了形的C4炸药，仿佛握着一把势破万军的圣剑。
“不...M16不要...”
M16想温柔的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是抬起头，看到M4那双悲伤的眼睛，心中所有的绝望突然转变成了愤怒。
“米勒，你这个老不死的神经病，只敢藏在铁皮罐头里的幽灵。”M16用肩膀抵住地面，用力的一蹬，终于来到了AA03脚下，“你早该死了，十一年前就该入土了，再不济也该在精神病院里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但是我居然让你活到了现在。”M16把c4用力按在AA03支脚上，“现在拉上了我垫背，你也算是赚大了，该心满意足的去死了吧？啊？说点什么啊！”
但是AA03只是站着，和被挂在博物馆里的那些前辈一样，一言不发。
“呸，懦夫。”M16掏出起爆器，拔掉保险，“地狱里再见吧。”
“M16！等——”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握着M4的机械手爆裂开来，碎片和M4一起落到地上。
M16怔怔地看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M4，大拇指还压在按钮上。
第二声枪响，AA03的右腿装甲爆裂开来，10M高的巨人轰然倒地。
引擎的轰鸣声渐渐靠近，M16抬起头，看到顶棚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格里芬的旋翼运输机正在降落，穿着格里芬制服的男人和身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站在打开的舱门边。
“哈...哈哈...还真来了，格里芬的家伙都是疯子么...”M16干笑着，抬起手，用力的把起爆器扔了出去。
然后她仰躺在水泥地面上，用力的吸了一口满是坍塌粒子的空气。
眼角的余光里，M4慢慢的站了起来。
“哟，公主殿下，没事吧？”
M4没有回答，她抬起头，望着空中的旋翼机。
“NTW!把枪给我！”
从来没有人听过M4用这么大的声音怒吼，她一直是细声细气的，温顺的像一只绵羊。
几秒的沉默后，一把NTW-20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M4的左手骨折了，她弯腰用右手拎起起30千克的反器材步枪，向倒在一旁的AA03走去。
“侦测到38个未识别的武装机械信号，建议立——”
米勒关掉了AA03的电源。
他看着那个纤细的黑发少女，拎着和她体型不相称的巨大步枪，一摇一晃的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和泪痕，但是那双眼睛毫无迷茫，直直的注视着自己。
不，她不是在看自己，她只是盯着自己的左胸，那块心脏的位置。
M4在驾驶舱前站定，单手举起步枪，把枪口抵在驾驶舱的高强度复合玻璃上。
像所有安装烙印系统前的人形一样，M4用自己的意识，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扣下了扳机。
枪响后，玻璃上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坑，变形的弹头冒着白烟落到了地上。
M4把枪托抵在大腿上，右手握住枪栓退弹。
然后再一次把枪口对准米勒的心脏，毫无迟疑的扣动扳机。
退弹，射击。
退弹，射击。
M4再一次按下扳机，却只听到了空洞的击发声。
弹匣已经空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蛛网般遍布了整块玻璃。
M4握住枪管，倒着提起步枪。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了下去。
枪托没有阻挡一般的穿透了玻璃，仪表盘，和离米勒耳边三厘米处的椅背。
米勒大口喘着气，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五六次。
每一次射击，米勒都能清楚看到枪口的火焰，镶嵌在玻璃里的弹头，但这些都不是最恐怖的。
他很清楚，头顶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没有任何的可能会放过自己。
M4扔掉了步枪，慢慢弯下腰，揪住米勒的衣领。
然后像提起一只小猫一样把他从驾驶舱里拎了出来。
突然，米勒眼前的景象开始高速旋转起来，他以为自己脑袋从脖子上飞了出去。米勒昏过去了几秒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水泥地上，他花了好久才明白刚刚是m4用力打了自己一拳。
米勒感觉口腔里都是浓浓的血腥味，鼻腔里也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尽管贴着冰冷的地面，米勒却觉得自己的脸正在被炭火烤着，朦朦胧胧的疼痛不断地烧灼自己的神经。
突然，有一滴凉凉的液体落在自己火辣辣的脸上，米勒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下雨了。
雨水透过顶棚的破洞落到水泥地上，把血色的地面染的更深。
这大概是深秋的最后一场雨，再过半个月，整个e02区就会被几英尺厚的白雪掩盖。
米勒脸上的热度逐渐退去，脑袋也开始慢慢清晰起来，记忆中那些总是被浓雾笼罩的画面此时却突然鲜活起来，仿佛蒙尘了几个世纪的油画被洗刷一新，不由分说的涌入脑海。
米勒回想起来，十年前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湿漉漉的天气。自己站在一片废墟的中心。头顶有一架轰炸机呼啸而过，但投下来的不是炸弹，而是无数的白纸。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的白纸，回转着降落在瓦砾上。米勒从空中抓住一张，上面只有一句大写的黑色的印刷体。
THE WAR IS OVER
战争结束了。
看到这句话，米勒没有狂喜也没有痛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就这样结束了？
那自己怎么办？那死去的士兵们怎么办？正义还没有被伸张，该被审判的人还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样，新世界永远不会来临。
不对，不行。
不能就这样结束。
我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米勒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做到动一下脖子而已。
当他把脸转过来后，发现自己正和强铳兵用同样的姿势面面相觑。两个老家伙都断了一条腿，脸上也挂了彩，一动不动地淋着雨。
这景象太过滑稽，米勒忍不住想笑出来，可他实在太累也太老了，肺里仅存的空气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低沉的呜咽。
M4走到米勒身边蹲下，望着这个狼狈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都结束了，米勒。”
米勒看着眼前年轻的少女，视野渐渐变得模糊，泪水顺着削瘦的脸颊流下，和雨水混在一起。
他终于哭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