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整天,我裹着無法完全禦寒的棉服,在商院的周圍轉了一整天,但是由於還是周末前期,所以大部分人還在休息,我沒有遇見星光子。

周日,進出建築自習的人多了起來,我於是在同樣寒冷的天氣里,沿着同樣的路線又轉了半天有餘,還是毫無發現。最終我失去了耐心,只得回宿捨去。心不在焉地做着作業的同時,我腦中又開始無端地擔心起來,雖然之前老哥的推理天衣無縫,但是事實是我這樣找了星光子近兩天仍然毫無收穫。那這是否說明她是故意在躲着我呢?如果按照小說或者動畫里的套路的話,女生原本與男生關係不錯,卻突然開始故意躲着男生的話,那麼在他們再次相遇的時候很可能就是什麼悲劇開始的時候....

我使勁搖了搖頭,並且朝着自己的腦袋來了一拳以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這可是在現實中,哪可能有屬於兩個人的悲劇存在。其實仔細想想,就像我這樣找的,找不到才是正常情況吧。畢竟只靠偶遇的話,一學期下來我連我們宿舍的一百餘人還沒有認全,所以我又怎麼可能通過類似的方法在全校園的一萬學生中找到特定的那個人呢。

這樣想着的時候我有些沮喪,便俯下身來,側着腦袋趴在桌子上。在這個視角內原本正常的萬物都倒錯了過來,也變得不那麼真實,正好這種狀態適合開啟發散性思維,我便開始思考起所有能找到她的方法。可以直接去找國際生服務中心,或者在官網上找么?顯然不行,我並不知道她的名字怎麼拼,是xingguangzi, seikoshi, 還是hoshi hikariko之類的,而且就算知道,這也很可能不是她的真名,而就算是真名,去這種負責保管學生信息的地方貿然地查一個異性的信息也是肯定會被拒絕的。那麼,向人打聽呢?同樣不靠譜。在這個學校我本來就不認識什麼人,而且就星光子對自己的個人信息的高度敏感來說,也不太可能會真的有人知道在哪找到她。

剩下還有什麼方法呢?似乎也沒有了。這時我再次真正地意識到自己對星光子其實仍然知之甚少。仔細想來,雖然和她相處了一月有餘,自己得以了解的關於她的唯一有用的信息,仍然只是她的名字而已。這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從小我似乎就沒有留聯繫信息的意識。記得小學三年級的暑假上課外班時曾經遇到過一個女孩,當時尚且幼小的心靈中覺得喜歡她,但是每節課只顧和她天南海北地侃些有的沒的,最終卻連電話號碼都沒有去要,那期課結束了之後,便再也沒能再會。這件事我至今仍然引為遺憾。

扯遠了。我這樣告誡自己道。這時我感到由於在桌子上趴得太久了,頸椎有些酸痛,而頭枕着的那條胳膊也有些麻了。我於是便直起身來,但沒帶眼鏡,在一片模糊之中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在我的視線里它已經散成一團絲絨狀的微弱光線,和皎潔,靜謐等形容詞完全無法沾邊,也激不起我利用之傳遞思念的願望。當然,我知道,這裡的問題出在身為觀測者的我身上。

無論如何,盯着月亮看了一會之後,我的心中終於感到了一些平靜。我便又帶上了眼鏡,將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電腦上。屏幕上彈出了一條推薦消息,說是12月的雙子座流星雨馬上就要來了,觀星愛好者可以開始做好準備了。也對,我看了一下日曆,現在已經快12月中旬了,這一學期馬上就要結束了。而過了寒假,下學期再回學校,能遇見星光子的概率應該是得更低了吧。我這樣想着。

這種強烈且毫不受我控制的想法的亂流攪亂了我剛剛有些平靜的心緒。我隨手翻了翻了自己的已經堆成一碟的草稿紙。在靠近下面的一層中翻出了原來給星光子做的講義。我將它抽了出來,細細端詳。我想到明清的小說中才子佳人初次相遇時總會贈帕遺金來作為信物,當然這在現實中也是不存在的,現實的狀況就像我現在這樣,唯一能充當信物的只有手裡這篇她做過筆記的講義。我仔細地端詳着她寫下的字,看每個字的話,其實是很典型的小女生的字體,每個字占的空間不大,而且比較圓,缺乏稜角;但是如果把字和字連在一起看的話,卻因為其獨特的連貫性而具有一種飄逸感。這就是星光子吧,有自己軟弱的一面,但整體是堅強的。這樣的她,雖然在短時間內可能會願意與我相伴,但在長時間內肯定不能容忍我無意識地將她當成我實現自我價值的地方,並且一味地向她輸出我自己的思想吧。是的,事情哪有我想的那麼複雜,肯定只是她不想只一味地聽我講我的事,所以離我而去了。如果跟她在一起的那一個多月我表現得不那麼強勢,現狀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吧。我這樣想着,將一隻胳膊伸長,直到觸碰到面前的牆壁,之後將臉緊埋在這隻胳膊上,不去想別的,只讓黑暗和神經的壓迫感支配着我的整個身體。

不過即使這樣,幾分鐘之後,紛亂的思緒又找上了我。在一片黑暗之中,和星光子在一起的一個多月的情形如走馬燈一般,不斷在我眼前浮現。而在這些場景之中,我不但看到了星光子,還看到了自己。此時我突然意識到在這一個多月中,和星光子一樣,我也變得更為開朗了。我內心深處知道這種變化的原因。這是因為,即使我仍然有些羞於承認,在與星光子相處的過程中,至少是暫時性地,我體會到了被別人愛,或者說被人依靠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就像活化能一樣,其實只需要一次,提供了之後,前往新的開端的反應就會開始發生。那麼,如果星光子的出現就是讓我重新愛上世界的話,那麼她的使命其實已經完成了,我也沒有繼續在生活中依靠她的理由了。難到不是這樣么。

想到這裡,我突然有些釋然了。我帶上眼鏡並把頭抬了起來。不等因為視網膜被壓迫而產生的視線模糊徹底退去,我就打開了寫作業的網站,重新將思維集中到了那一道我想了很久,但是始終沒有明白的題上面。是的,此時我突然有了幹勁。比起無限地沉湎於與星光子的回憶之中,我還不如去從那段回憶中收割有利於自己的精神動力,之後創造未來。我想起言葉之庭的結尾,秋月孝雄暗中對雪野百香里許下的誓言:等到哪一天,能夠走得更穩更遠了,就去見她吧。這一刻我心中對星光子的所有情感似乎都被替換成了這一種。我的心跳加快了,一股衝動從胸腔上升,令雙眼有些濕潤。我甚至已經開始暗中憧憬,在我終於取得一定成就的那一天,一定會“偶然”地再次遇見星光子,而那時我們一定會相處得比現在更加自然。嗯,這是一定的。那麼,為了創造未來,就從下周的物理測驗開始努力吧。我這麼想着,便拋卻了一切雜念,專心做題。

吶,如果一切能這麼發展就好了,可惜在這個分界點上,命運又展現出了其不願輕易按照個人的希望發展的特質。

這一次物理測驗我沒有考好。倒不是因為有哪道題不會做。最後一題,考關於天體的運行的計算,題設里有兩顆流星和一顆行星的背景。而看到這道題的時候-是的,這很沒出息,但是我得承認-我又想起了關於星光子的事情。而且除了星光子,在看到題中所說的流星之後,我又突然想起之前網上說的,雙子座流星雨馬上就要來了,而這兩股想法在我的腦中不斷交織的結果就是我無可避免地開始腦補和星光子一起看流星雨的場景。這當然是美好的一幕,或者說過於美好,所以使得我有些神經恍惚,以至於沒看見這道題還有最後一問,結果白白丟掉了五分。

當我終於從教室出來之後,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有時我確實會這樣情緒化:雖然我對大部分事情不太在乎,但是對一些雖然本身很小,但是我自認為有紀念意義的事情卻看得格外重。像今天的物理考試,我將它當成前去新生活的第一戰,但是卻在此即告失利。這是我不能容忍的。

反正這物理是我今天最後一節課了,我索性放縱自己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走着。我和許多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人擦肩而過,互相不給予對方注意,互相心照不宣地按照社會規則成為對方的背景。這真的難受,我這樣想着,望向天空。我似乎很久沒有拍過天空了,這也可以理解,星光子在的那段時間我沒這閑暇,而星光子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沒這心情。而今天的天空是很漂亮的,現在太陽已經暗了下去,而月亮還沒有完全升起來,整個天空中惟一的發光體就是群星了,再加上今天天空格外晴朗,所以此刻的群星分外醒目。我可以清楚地看清楚它們的位置並從中分辨出不同的星座,而其中輪廓最為清晰的便是據報道稱馬上就要有流星雨的雙子座。看到此,我不禁把手機拿了出來,用衣角擦了擦鏡頭,打開了星軌。在就照片的輪廓問題進行了深思熟慮之後按下了快門。我看了看這張照片,仍然不如我的眼睛捕捉到的畫面那麼美麗,不過比起我之前拍的星空好多了,總算不是一片暗,可以看見亮點,如果仔細看的話,雙子座的輪廓還是可以看到的。

我收起手機繼續向前走去,在漫無目的地轉了五分鐘之後我覺得該停下來了。而環顧四周后,我發現自己居然無意地又走到了商院的附近,在我的視線內商院的大樓和下面的水池清晰可見,現在大樓里星星點點的燈已經亮了起來,直接映照在水池中,再加上風吹過,在水池中形成不少起伏,看起來水池中好像也有一片星空一樣。我對此場景生出了一些興趣,便走到水池邊上坐下,視線不斷在天空,水池,以及周圍的人群間轉換着。最終,我感到厭倦了。但打開手機看到時間還不到六點,便仍不想回宿舍。便打開手機,準備聽歌。以美景為背景,在不招人注意的暗處聽歌是我最喜歡乾的事之一,我連上了藍牙耳機,點下了昨天晚上睡覺之前聽的最後一首歌,之前給星光子聽過的ひらひらひらら。事到如今,既然無法避免想起她,還不如直接面對這份回憶,我這樣想到。

點下播放之後,熟悉的旋律響了起來,但是並非從我的耳機之中,而是直接從手機的揚聲器里。糟糕,看樣子我開耳機時按開機鍵的時間還不夠長,結果沒開開。為了不吵到周圍的人,我連忙試圖調低音量,但是在手忙腳亂之中手突然顫抖了一下,手機便掉了出去,而在最大音量的狀態下,歌曲的旋律仍在繼續想着。我連忙一步邁過去,蹲下后趕緊猛按音量鍵,總算調成了靜音。停下來播放並將手機揣進兜里之後,我坐回長椅上,剛才動作的幅度有些太大了,我覺得有些累,便低下頭看着地面,微微地喘着氣,並端詳着街燈的照映下,地面上晃動着的人影。

“那個,請問。。” 從人影晃動的方向來看,有個人向我走來了,之後我便聽到她這樣發問到。我也不驚奇,在這裡遇見熟人的概率也是不低的。

“嗯,我說,怎麼了?” 我一邊這麼應答着一邊抬起頭來,但在和來訪者眼神相對的一瞬間,我卻呆住了。在這一瞬間,彷彿周圍的人聲一瞬間都淡去了,我彷彿被投入了一個深水湖中,環繞我的只有一片靜謐,以及眼前的令我覺得有些不真實,但卻真實存在於此的景象。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我之前千方百計尋找而沒有結果的星光子。

雖然周圍有些黑,但是在街燈,以及此時已經升起的月亮的光之中,我還是看清了她的容貌。儘管沒見她也就十天左右,但她好像瘦了一些,原來無可挑剔身材似乎變得單薄了,手背和胳膊上的血管變得更為清晰。在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就覺得她的臉有些蒼白,而在此刻再見她的時候,不知是否是因為燈光反射的效果,她的臉色的這種蒼白似乎加劇了,要不是她的雙眼和原來一樣,澄澈無比,卻又燃燒着不竭的生氣,看到她的一瞬間我可能會以為自己遇見了鬼魂。她留着和原來一樣的長發,甚至比原來還長了一點,但卻不如原來整齊了,分成了更多股,而且看起來有些粗糙。她今天所穿的衣服是我們第一次補習數學時她穿的那一身白,而在外面她穿着同樣淺色調的羽絨服。在這一身白色的映襯下,她的身影似乎變得更加柔弱,彷彿只要稍一使勁,就可以將之從這黑色的背景上抹去一樣。

在我仔細地打量了她這一番之後,心中的驚詫仍然沒有消減到能讓我正常說話的程度。而在這過程中,她也一動不動,不發一語,任由我打量着她。不知道是因為驚訝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她直直地看着我。同往常一樣,在她的眼神之中我感到不安,並意識到了打破沉默的重要性。努力再三,我還是只能說出那略帶一絲中二,有些令人尷尬的話語:“嗯。。。吶,我們又見面了?呃,是吧?” 

“是的啊。” 她這樣說道,聲音如往常一樣輕柔,但給人的感覺是從聲帶更靠上的部位發出來的,聽着有些沒有底氣,“我聽到有人放那首歌,覺得在此時此刻想聽它的一定是你,就過來看了一看。” 

她結束了她的話語,令人不安的沉默再次籠罩着我們。她似乎覺得再多說下去也無益,輕輕地說了一句“那我走了啊,晚安。” 便回頭欲走。她的這一動作,把我從驚詫中拉了回來,讓我恢復了理智。我知道,這次如果再什麼都不做就讓她離去,以後再見的機會就很渺茫了。我一下子站起來,向前跨了一大步,拍了她的肩膀,“喂,請等等好嗎!” 我這樣喊道。她猛地回過頭來,一部分長發藉著慣性朝我這邊甩來,我下意識地為了避開之而抬起了頭。

而當我抬起頭來,被動地看向天空的時候,我再次呆住了,生活真是神奇,在一個晚上可以給予我兩次這樣的震撼。在我視線可及的範圍內,開始有流星從雙子座的方向飛來,劃過夜空。流星的數量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最終形成了潑潑洒洒,如雨一般的情景,彷彿被風吹散的火焰如精靈般在天空中飛舞。我周圍的人群也開始沸騰了,有人向著夜空大聲喊出自己的願望,而更多的人則是簡單地發出讚歎,或者直接高喊。這些聲音匯成一片,形成了無與倫比的高亢氛圍。在這熱鬧的背景中,我,以及我身邊的星光子,再次變得不起眼起來。

“流星雨呢。好美。” 星光子感嘆到,臉上浮現出了微笑。

“是啊!” 我由衷地回應道。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我們靜靜地站在飛舞着流星的天空下,站在人聲鼎沸的人群之中,不發一言,只是肩並肩地站着。而受這種氣氛的感化,我心中的熱情又開始蠢蠢欲動。那一瞬間,我感到我對星光子的感情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我突然覺得未來變得過於令人難以等待,我希望抓住現在,我希望現在就和星光子在一起;現在就約她出去,證明十天前她和我說的話是假的,她什麼事都沒有,只是一個存在在我身邊的普通女孩而已;而在這之後,立刻就開始盡我所能,讓她從目前有些憔悴的狀態中恢復過來,看到她重展笑容。

這些想法給予了我勇氣。

“吶,星光子。這周五晚上,我們,呃,一起去學校南邊的植物園去吃夜宵吧。。啊,看吧,咱們至少恰巧一起看了流星雨呢,這應該說明我們還有不少的緣分呢吧” 其實最後的理由實在牽強,但我也將之作為籌碼加了上去。畢竟我太希望她答應,太希望了。

我看向她那邊,有些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儘管如此,我仍然正面看着她,看着她那清澈得能依稀映出我的面影得眼睛。而就在這時,我腦子裡的各種映像開始重疊,雙子星座,流星雨,溢滿燈光的水池,街燈,不同時期的星光子,都如一灘灘不同的顏料一樣,開始在我腦中相互滲透。最終我的意識略有些恍惚了,無法很好地感知眼下的情況,腦中只剩下對一件確定的事情的重複。

那就是今天,12月16日的晚上,在下着流星雨的天空和如星空般的水池包圍出的確界之中,我和這個名叫星光子的女孩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