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在被早上八點四十五分的鬧鐘驚醒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床邊的手機查看新消息,甚至連眼鏡都沒來得及帶,以致臉緊貼在了屏幕上。郵箱里躺着一封郵件,是校長發給我們的,郵件里以不無炫耀的口吻告訴我們一位校友給我們學校的商院捐了一億元左右。總之就是這樣,和我無關,這卻讓我想起我褲兜里叮噹作響的幾個50美分的鋼鏰,是時候處理掉它們了,給在街邊的乞丐倒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寒冬已經快來了,我需要從寒冷的茫茫人海中取幾聲“thank you“出來以作為除了從來沒應季過的棉服之外我唯一的禦寒用具。

這樣想着的時候,第二波八點五十分的鬧鐘已經響了。平時我鮮有能被一遍鬧鐘就鬧醒的時候,大多數的時候我會在第一遍鬧鐘響完后不斷做”你有權利不起“的自我催眠,直到一切幻境被第二遍鬧鐘的聲音打破。但無論如何,今天我在第一遍鬧鐘響的時候就醒透了,這還挺令我在意的,因為這說明我的身體將自己調整進了略微的興奮狀態,也就是說,有什麼事會發生也說不定。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我拖着因在長度不夠的床上盤了一晚上而供血不足的腿,搖搖晃晃地向宿舍外面走去。今天外面的天很藍,或者說藍的異常,即使是在這裡,天氣很好,這種藍也大多只在緊接着大雨的晴天時出現。藍的有點不真實,即使我那因熬夜看了一晚上手機而乾澀不已的眼睛無法向上直視,這藍到過分的天空直接反射過來的陽光也引得我的眼皮一陣掙扎。空之境界有雲,自古以來,天空都是作為異世界存在的,這話沒錯,即使不直視那裡,也會感到自己的心神被吸過去。不過此時我漸漸睡醒了,理智也佔了上風,我開始意識到天的藍不過是反射的效果而已,從而加快了腳步。我在走路時很喜歡想一些有的沒的的東西,不過我對我自己也有要求,這些問題至少得是”活着是什麼意思“以及”為什麼把身體旋轉90度人就能睡着“這種哲學問題,僅僅讓一個”天好藍“的感嘆充斥我的大腦是不被允許的。

我去上課的路要經過商院,就是前面提過,剛剛有幸接受了捐款的那個學院。商院坐落在一個幾乎是半島的區域內,三面臨一個人工湖。不得不感嘆的是相對於水域率可以忽略不計的我們學校來說,這個湖是夠大的,以及在晚上時,它可以反射整個商院樓中的點點燈火,看着好像一顆顆星星一樣。不過這一定是世界上最廉價的星空,因為只要人一犯倔,一關燈,這些東西就全沒了,比水中月還不如,水中月至少還有6小時半衰期。

走過商院的時候我的朋友老哥迎面向我走來並打了個招呼。這傢伙的課比我早一個小時開始,想必是已經上完回來了。對我來講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學問之神以及這個學校的古圖書之神,每天都在圖書館呆的很晚,但是寫作業的時間不多,大多數時候要麼埋頭寫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或者自學艱深的高級數理課程,要麼就是在一個紙頁已經有些捲曲的素描本上畫櫻花大戰的人物,這位仁兄也算閱番無數,但唯獨鍾情這在我看起來有些過時,有些孩子氣的櫻花大戰。我問過他為什麼,他卻是在閃爍其詞的同時諱莫如深,只是告訴我如果接受櫻花大戰的世界觀的話人會活的直接很多。事實上他對大部分問題的回答都是這樣,自顧自地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不過這點卻和我很像,因為即使我會在有人問我問題的時候因為不好意思拒絕而給出完整的答案,但內心深處卻從來是希望自己能以最簡單且莫名其妙的方法回答完,之後擺脫這種臨時建立的關係。

“Hey, what’s up?” 這位老哥看着遠處的我走過來,故做驚訝地睜大眼睛仔細地看了看我,之後嘴裡蹦出了一句英文,我感覺很明顯他是故意的。他是那種對生活懷有熱情的人,即使是這種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早晨,他也會努力地製造出這種雖然無厘頭,但是也令人心情舒暢的小小騷動。我說的心情舒暢指的是平時我清醒的時候,不是這會我剛醒,腦子裡啥都沒有的時候。

“拽個毛線的洋文。” 我這麼回答他,之後從他身邊加速走過,不過我總歸覺得這樣不太厚道,在後面加了一句“你第一節課是啥啊“ 這種標準但也毫無誠意的用來寒暄的話,這傢伙的課表我是知道的,這也就是一問。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哲學。那倒霉課。 不說了,馬上遲到了。”他這樣說完之後就加速向朝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雙臂和整個上半身都大幅度地擺動着,我知道這不僅是因為他想走得快,他本身走的就很快,這樣走路只是想突出他今天也將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生活而已,算是一種自我催眠,不過是有意義的。啊,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他做一切事情的動機都這麼清楚,可能是因為我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在不斷的對話之中,我們的思想已經互相滲透了。

看着他的身影漸漸走遠之後,我整理了一下被這次見面整的亂七八糟的心情和思緒,繼續集中起自己本來就不多的一點力量向一公裡外的教室走去。我想走快一些,卻總是撞到人,只得一邊不斷地說著sorry一邊向前走,經過草地時鞋子被浸濕了,導致我走的越來越不舒服。不過我知道,那些所有和我擦身而過的人不會注意到這些。雖然在我的思維里我是觀看這個世界的本體,但在別人眼裡我什麼都不是,是莫名其妙的,被叫做環境的客體的一部分,某種意義上講也是沒有生命的。現在在這人來人往的校園中,除非我突然倒在地上,否則我不可能與周圍的人哪怕眼神相交。在周圍的人看來,我和草坪上的那些草,那些它們走過的石板,那些被高大的建築遮住而看不見的各種東西一樣,只是個東西而已。但諷刺的是,我如果此時發病倒下,肯定會有人來幫我,把我送到醫院,之後和我產生各種交際,我就會從那個模糊的叫做環境的東西里走出,變的清楚,真正變成一個人。但這前後,我有什麼不同么,我的身體產生了什麼物理或化學的變化了么,我的神經被重組了么,都沒有。但我就是這樣在和人的交際中被賦予了社會意義上的生命。這是不公平的。我這樣想着,順便還想着一些私事,比如今天那位朋友老哥一定會和我討論我剛安利給他的白色相簿2,順便一定會對知乎上那個400多贊的白色相簿“社會責任說”發表見解,正好今天的這些想法使我有了可以回擊他的話,到時候我一定這麼說:“去他的社會責任,我就不承擔,怎麼地吧。”

我繼續搖搖晃晃地往前走着,在和那無數將我等同於不存在的人擦肩而過之後,我突然想到,如果此時有一個人從天上飄過,看着這幅場景,一個走路一搖一晃的人,背對着一切,走入遠處無邊的,又藍又恐怖的天空的深處,會不會產生一種悲壯的感覺。

但事實是,不會有人看着我的,高空沒有,地面上也沒有,更進一步說,哪怕遠處的星空的深處住着一個孤獨的人,而我把我的熱情毫無保留地獻給他,他也不會接受吧,畢竟我已經當習慣了無生命的背景的一部分了,心中的一切怕是已有些變質了。

我懷着這些莫名其妙的思緒,向著遠處走去,消失在那些不會注意到我的人所構成的人群之中。

今天的陽光和往日有些不一樣,而我覺得這種不一樣恰是可以彰顯冬天的來臨的。原來的時候,陽光都是打在我的房間旁的建築的窗戶上,之後再反射進我的眼睛裡的,這樣這一束光就沒有那麼強烈了,而是似乎還帶着一點玻璃的顏色。但現在卻不是這樣的,由於冬天來了,太陽直射點南移,陽光得以繞過那棟建築而直接打到我的臉上,儘管這一束光帶有了更多的能量,但卻並不讓人覺得難受,相反卻更自然,令人覺得柔和。

嘛,總之這些都是一些令人可以明確地感受到生活的細節吧。我一直覺得這些細節才是構成人的記憶的真正部分,沒有這些細節一切過去的感受都會化為虛幻。所幸,在生活中我一直會試着採擷這一切。

我不禁想放一首歌,打開手機,選來選去,最終還是放了在當下的狀況略有違和的いちばん星。雖然現在還是白天,放一些比這首更能激起人的鬥志的歌似為更好,但我還是放了這一首。聽到“我現在飛向夜空,化為希望”的那一句時,我已經穿好了衣服並喝完了每天例行一份的牛奶麥片,而當那句“這麼溫暖的幸福”的最後一個音落定的時候,我便穿上外套出門了,開門的一瞬間一陣風吹來,好像是生活要把我推到遠處去一樣。

令人在意的是今天的雲確實很好看,令人百看不厭。要不是馬上要去上課了,我覺得我可能能在學校中央的草地上盯着雲看一上午,之後拍一手機的照片,雖然對於已經成年之人來說,這種消遣的方法有些過於悠閑了,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喜歡它。 畢竟那些雲,無論是那些聚成團塊而如山或海般連綿的,還是那些被風切割成頗具幾何美感的螺旋型的,都使似乎增加了天的藍色的內涵,令人尤為嚮往。

我順着去上課的路,或迎着或逆着人群走去,在商院的樓下我遇見了我朋友老哥。他像往常一樣,歪斜着身子朝着他的目的地走去,而從他眯着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昨晚上又熬夜了,儘管我提醒過他,但是也無妨,如果他沒有這一種執着,我們就不會成為這麼好的朋友了。想到這點我竟然高興起來,向他道了一聲what’s up之後,一如既往地遭到了他的吐槽,但就是每天早上的這一次見面,以及這幾句話,時間長了之後也是令人印象深刻,彷彿每天早上除了陽光和每天都有新花樣的雲之外,這位睡眼惺忪的老哥,幾句無厘頭的對話,以及這一切的背景:映着商院的建築的挺拔身影的那個水池, 也是我早上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這種感覺不得不說很奇妙,彷彿老哥是我身體里的另一種意識一樣。

最終我和他朝不同的地方走去了,不過晚上我們會在我們同住的宿舍里遇見,然後漫無目的的打會遊戲,聊聊我們都喜歡的動漫和輕小說,而那時我肯定會發現這平淡但不無意義的一天又過去了,這也挺好。我看着朋友老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這麼認為的,不過此時他已經把頭別過去,繼續歪斜着身體向他那條路的深處走去,從稍遠處看,彷彿他走進了蔚藍色的天空深處。不知道他自己能否感到這種奇妙的感覺。

今天那個經常光顧我的住所的學生又來了,他借走了一本經典力學教材,之後就行色匆匆地離開,跑進來他要去的教室。我住所的大門被嘭的一聲關上了,捲起來的風吹起了不少灰塵,我不禁想咳嗽,並且確實這麼幹了,因為反正沒人能聽見我的聲音。

那個學生的教室就在我的住所隔壁,而且碰巧的是,今天他正好坐在最靠後排,和我的床邊只隔一道牆的地方,我得以聽到在粗重的喘息聲之後,他先是咳嗽了好幾聲,之後噼里啪啦地把書包里的所有東西倒出,翻了半天,應該是在找他那永遠被雜物頂到書包一角的搶答器吧。其實現在課已經開始三分鐘了,所以當他終於把一切規制好后,便開始小聲對課的內容發表評論,諸如呵呵,這不能有, what a heck之類的,就是那些人無意識時也能說出的話。我感到厭倦了,便換了個地方,席地躺下並打起盹來。過了幾十分鐘之後,他們的這堂課結束了,那個學生很快回來,隨手將借的書往書柜上一放,就緊忙向門口快走去。這也難怪,他之前掉落在這一張課表,我看過,他這節課下后要去距離這裡近一公里的地方去上堂生物課,時間其實是不夠的。他的書包里掉出了一張課上用過的草稿紙-他經常在我這裡掉各種東西,無論有用沒用,我都幫他收着了。我看了一眼紙上的計算,和萬有引力有關,他們最近應該是在學和星體有關的各種計算吧,我直覺上覺得提到星體這個學生的腦子裡一定會有什麼幻想,雖然我不知道會是什麼。

啊,忘了自我介紹了。儘管我知道如果有個喜歡故弄玄虛的作家要寫我的身份的話,一定要鋪設無數伏筆而引出之,但是沒辦法,我是個直爽的人,或者也不能這麼說,因為我並不是人。我是這座圖書館的神,除了我自己之外,沒人能看到我的存在。而當我面對鏡子,看到裡面映出的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形象時,作為神的我卻想要去相信無神論了,不然如何解釋作為圖書館之神的我卻被賦予這樣一副和知識,學問,理性一類東西毫無關係的模樣。不過這也沒關係,沒有人能看見我的這個事實自不必說,即使我是可見的,也只有那些每天頻繁出入圖書館的人才有可能看見我,因為我如果離開了我生命的載體-那些已經泛黃的舊書-就無法生活了。以上的兩點產生的效果就是我每天見到的人非常之少,以至於久而久之,能令我有印象的人只剩下兩個了,一個是那個剛剛從這裡離開的學生,一個就是他的朋友。這兩個人一個會時常在早上九點的時候莽撞地跑進來,借走一本本來要用,但他忘帶的書;而另一個人則會在每天晚上來我這裡自習,會一直呆到後半夜,即使作業沒那麼多,他也會在這裡幹些別的事,比如打開電腦推幾把galgame,或者打開素描本畫少女的畫之類的。可以看出,他做什麼事情都很投入,因為他在做上述的事的時候,都是臉上帶着笑,微微聳起肩,抿着嘴唇的,一副很有鬥志的樣子。我知道,假設我真的是個十七歲的少女,我說不定會喜歡上這個人,但這當然是不着邊際的幻想。因為我深知他們的生活方式都是對待現實這一了無生趣的事物的不同方法而已,在一定條件下二者甚至可以相互轉化,比如如果命運把一個令人在意的人推到前者的面前,給予他一定刺激的話,他一定會重新覺得生活是美好的,並在一段並不長的時間裡轉化為和他朋友一樣的人。畢竟我看過這個圖書館裡所有的書,心理學著作也好,小說也好,裡面有太多的情節和理論符合這個模式。

那個學生的腳步越來越遠,似是已經出了大門,奔向遠處。難以想象在他離開的這一小段時間內我竟自顧自地想了這麼多,看樣子我確實對那個學生和他的朋友抱有一份特殊的態度。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我更應該找個地方就近睡下,重溫一下剛才被那個學生的闖入而打斷的夢,我記不清那個夢的內容了,但確實是十分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