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变化
秋意渐浓，校园里的梧桐叶子像黄金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秋瑜坐在靠窗的桌位上，扭头望向外面冷清的操场，看着那些金黄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晃荡，摇曳蹁跹，旋即又自然而然地落在地上。
操场边缘的树下堆积了薄薄一层树叶，有些还固执地飘进了操场里，与绿色的塑胶草皮相映成趣，仿佛两个不同的季节交织于一处，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秋瑜睫毛微垂，陡然，从讲台上传来的声音将她惊醒：
“秋瑜同学，请朗读一下刚才讲的内容。”
手忙脚乱站起来，她匆匆翻书，却是从上课到现在，连书都没有打开过。
同学们窃窃笑着，没有恶意。
一个细小的声音飘入耳中：
“第15页，第5个自然段。”
“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清越的朗读声回荡在课堂上，坐在秋瑜身后的沈萌春舒了口气，又困惑地微微蹙眉……
下课铃响，略显富态的女教师布置了课后的作业，忽然对心不在焉的秋瑜说：
“秋瑜同学，我不介意你诗一般的欣赏秋景，但不要在课堂上。”她顿了顿，和善的笑，“下次不可以了哦？”
被公开点名的秋瑜抬起头，露出窘迫的神情。
随后又忙不迭地啄脑袋。
下一节是化学课，学生们收拾好课本就兴匆匆往化学教室跑，毕竟比起枯燥的课本，还是动手做实验最有趣了。
秋瑜在自己的位置上静坐了一会儿，拿出化学课本正准备往化学教室过去，沈萌春就来到她身边：
“秋瑜同学，我们……一起过去吧？”
她怯生生说着，眼眸中闪烁着期待。
“好啊。”
秋瑜只略微犹豫便淡淡地说。
得到肯定的回应，沈萌春飘飘然像是喝了酒一样满脸红通，“醉醺醺”地搂着课本，眼中是满到溢出来的傻笑。
两人肩并肩走出教室，在旁人眼中俨然是一对学生情侣。
“对了，以后叫我秋瑜就行了，不用那么客套。”
“诶……嗯！”
自从升上高中后，秋瑜一下子长高不少，仿佛过去堆积的营养猛地迸发出来，冲高了足足四公分。而相比之下，沈萌春依旧是过去那副娇小模样，玲珑袖珍，不说还以为是小学生。
由于身体的成长，现在的秋瑜已经比相当一部分女生要高了，可她在学校中是“男生”，所以在旁人眼中仍然是个“小个子”，再加上比较冷漠的态度，没什么朋友。
唯一的朋友，就是和她一起升到高中并且幸运地分到同个班级的沈萌春了。
对此，性格寡淡的秋瑜并没有在意——或者说，能尽可能少的接触陌生男性，让她轻松不少。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走在去往化学教室的路上，秋瑜说。
“没、哪有！能帮上秋瑜同……秋瑜的忙，我就很、很满足了……”
沈萌春喜欢秋瑜。
这点秋瑜早就知道。
一年前，沈萌春的告白被她拒绝，她本想和这个女生划清界限，却又不知不觉中成为类似朋友的关系。
自从那次告白之后，沈萌春就再也没有说过超过朋友界限的话，仿佛是真心想和秋瑜成为普普通通的朋友。但秋瑜不是傻子，她明白这个女生的心意，内心生出同情的同时，又有些自嘲。
——我这样的人，也会被人喜欢么。
这是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恋情。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秋瑜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如果是过去，如果是当年那个心理扭曲的她，或许会自暴自弃地接受这个单纯女生的感情，再恶意满满的揭露自己的性别，以痛苦的方式报复他人。
然而现在，秋瑜对这个少数能和自己说几句话的女生，只有怜惜和惭愧。
以及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同病相怜。
【都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啊……】
她不想欺骗沈萌春，随着长时间的相处，她是打心底渐渐认同了这个朋友。只是……
——我们是不可能的。
简单的话语，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说出来的。
沈萌春越是信赖她、亲近她，就越是难以启齿。
“秋瑜，那、那个……”
“嗯？”
秋瑜看向欲言又止的沈萌春。
沈萌春揉着手指，瞄了眼秋瑜的表情，抿了抿唇说：“我很担心秋瑜……”
“担心，我？”
秋瑜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么？
这些事在沈萌春的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只是怕惹秋瑜生气，所以一直不敢问。她蹙着眉，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秋瑜的神色，犹豫片刻，还是咬着唇说：
“从……从升上高中以后，秋瑜就一直闷闷不乐，好像有很多心事……当然了！我没有窥探秋瑜隐私的意思，只是……作为朋友，我、有些担心。”
开学以来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成长的不止是秋瑜的身高，还有她日渐沉重的眉头。
沈萌春一门心思挂在秋瑜身上，不可能注意不到这点。在她眼中，每当一个人独处时秋瑜脸上就会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寂寞，眼神也格外忧郁，就像是刚才在教室里那样，整个人都仿佛与世隔绝，心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秋瑜微微一怔，淡笑说：“有吗？”
但她心中却是一紧。
知道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
【有那么明显么？】
她下意识想要摸一摸脸，可在沈萌春的注视下，又缩回了手。
这个发现让秋瑜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脑子里克制不住的想——那个人，有没有发现呢？
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那个人看似正常的举止，秋瑜暗自捏了一下手中，心中没有答案。
【或许——这样也好。】
无论是对她。
还是对那个人。现在这样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秋瑜在沈萌春眼中又开始发呆了，目光明明看向这边，却没有焦距，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见到秋瑜这个样子，沈萌春很是担心。
她不知道在开学之前发生过什么，让秋瑜的内心比过去更加封闭。若以前的秋瑜是一扇半遮掩的门，那么这时的秋瑜就是一扇紧闭的窗。与门相比，透过窗户的玻璃或许可以更清楚的看清里面的东西，但在这清晰之间，却存在着隔阂，让人半点进去的可能都没有。
从表面上看，秋瑜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也愿意和其他同学做适当的接触。
但实际上，在沈萌春眼中，现在的秋瑜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中。
仿佛——
对自己以外的世界死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萌春心里着急，不知道这样的变化预示着什么。
她想到了薛世衍。
或许，“哥哥大人”更清楚些什么……？
二、今天你抽卡了吗？
“不要啊——！！！”
贴满各种二次元帅哥海报的房间里，响起了一阵悲鸣。
一个少女扎着侧马尾盘坐在电脑椅上，嘴唇哆嗦，不敢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
“怎、怎么会这样……”
手机的抽卡界面上是一片晃眼的蓝天白云，而积攒了几百颗的钻石只剩下了个位数。
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夏果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眼神陡然一凛：
“我……我还能抽……”
仿佛中了恶魔的蛊惑，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蓝色的人生修改器。
“……前面可是地狱啊。”
房间里的一个男生试图阻止，然而已经失去理智的少女充耳不闻。
切换到充值界面，勾选了最高价位的钻石。
当购买的钻石到账，夏果灰蒙蒙的眼睛里再次充满了希望。
“我的回合，抽卡！”
【我可是被强运眷顾的女人啊！怎么可能在这里失败？这次，这次一定行的！】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屏幕右上方的钻石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当最后一次十连结束，夏果两眼无神地瘫坐在椅子上，连宽领毛衣的一角从肩膀上滑落下去都没察觉到。
“所以我说了啊……”
“闭嘴！”
听到男同伴的叹息，夏果脸上顿时浮现出怒容。她咬牙切齿一阵，又毅然决然地购买了钻石。
“我就不信了！”
“你会后悔的。”
“闭嘴！”
被吼了的薛世衍耸耸肩，不再理会这个被氪金冲昏头脑的女人，从房间的书架上取下一本漫画看。
今天是周五，中秋节，学校放三天假。薛世衍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过来找夏果——昨天放学两人约好周末玩刚出的单机游戏。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不过令两人没想到的是，那个热度很高、据说是受苦游戏的《只猫》简直不是人玩的，不到一个小时，两人挂掉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了。
——夏果虽然是运动达人，却意外的对动作游戏很不擅长，反而钟情于乙女类的Galgame。
被杂鱼模样的敌人打的生活不能自理，自尊心极强的夏果出离的愤怒了，于是她一咬牙、一顿脚……
把这刚买的游戏扔到了一遍。
然后顺势向薛世衍推荐自己正在玩的手机游戏。
“你看看！这精美的立绘，Q萌的模型，还有激昂的音乐！不想玩玩看吗？”
夏果眼中闪烁着小星星，一脸期待的盯着薛世衍。
说实话，见到她这副架势，薛世衍怀疑这是早有预谋的。
他果断摇头。
“为什么啊！”
夏果不服气，把手机屏幕凑到薛世衍脸上。
“这是女生玩的游戏吧！哪个男生会玩这种全是男人的游戏啊！”
“嚯……”
夏果眼睛微眯，意有所指地说，“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玩全是美少女的游戏咯？”
噔噔咚——
薛世衍心中警铃大作。
“咳咳……我们先不说这个吧……”
“不许转移话题！说！你是不是喜欢那种全是美少女的游戏！”
夏果揪住了薛世衍的衣领，一副凶悍的模样。
迫于对方的淫威，薛世衍只能苦笑着下载了这款乙女向的手游，又在对方的引导下完成了前置剧情，进入抽卡环节。
“你运气真好，现在正在开中秋活动呢，有超帅的新角色限定UP哦！”
“为什么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嗯？”
夏果眼神一冷，薛世衍立马谄媚的大喊“好开心啊！”。
“系统送的钻石刚好可以抽几次，你快抽抽看！”
“哦……”
薛世衍有气无力地说着，点了一下抽卡的按钮。
瞬间，彩光大作——
“不，不会吧！！！”夏果震惊了，“这……这光芒是……是SSR啊！”
SSR？
那是什么？
不怎么玩手游的薛世衍对这个名词没有概念。
光芒消失后，一个银发的二次元帅哥出现在屏幕中，脑袋上还顶着六颗星星。见到这个角色，夏果的表情更惊愕了，看向薛世衍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什么怪物。
“这就是……所谓的新人运吗？”
“这个角色很厉害？”
“这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吧！这可是申玉彦啊！这次活动的主打角色，超帅的！声音也超级苏！”
“切，不就是个娘娘腔么。”
薛世衍略微有些吃味，让夏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是在吃醋吗？”
“啧……我为什么非得吃一个纸片人的醋不可？”
夏果勾起唇角，一眨不眨盯着他，愉快地哼起了歌。
薛世衍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别过头去。
或许是被薛世衍的超强抽卡给刺激到了，原本打算过完活动剧情再抽卡的夏果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鬼使神差的也开始了抽卡。
这就有了之前的那副惨淡景象。
“完……全完了……”
再一次把钻石抽光，夏果的眼睛里彻底失去了光亮。
——她脑子一热，把这个月的零花钱全砸下去了。
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
别说是限定的SSR了，连常驻的SSR都没有抽到一张。
除此之外的SR倒是抽到不少，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果有点儿想哭，眼圈都微微泛红了。
她从来都是超级幸运的那一类人，想要的卡基本上靠平时攒的免费钻石就能抽出来。但是这次，夏果是真的阴沟里翻船了，连氪金都无法拯救。
见她神情异常低落，原本还想嘲讽几句的薛世衍心中不忍，蹩脚的安慰说：“也别那么伤心啦，这个活动还有半个月吧？一定可以抽出来的。”
夏果闻言扭过头来，鼻子红红的：
“可是，我没有钱了……”
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一点儿没有往日的朝气。
薛世衍不知所措的转了转眼睛，忽然指着她的手机说：“对了，你不是还剩一次抽卡的石头吗？还有希望！”
“才一次……对了！你帮我抽吧！”
“啊？我？”
“对啊！你刚才不是抽到了吗！”
过去从不信所谓“新人运”的夏果此刻已经属于病急乱投医了。她一把将薛世衍拽到自己身边，催促他赶紧抽。
“那，我抽了？”
“嗯！”
被夏果如此信任的注视着，薛世衍压力山大。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占据了大片位置的银发帅哥，纵使对这个角色非常不爽，还是默默期待能抽中。
【一定要来啊！】
手指对着抽卡的按钮点击下去。
一道彩色的光芒顿时充斥了整个屏幕。
“这……”
薛世衍愣住了，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啊啊啊——！！！”
夏果很不矜持的大吼大叫着，兴奋地搂住薛世衍，啪叽一口就亲在了他脸上：“果然！果然有‘新人运’这种东西啊！我太喜欢你了！”
猝不及防之下，薛世衍石化了。
任由夏果抢走了还在播放出卡特效的手机。
然而——
所谓乐极生悲。
当彩色的光芒结束，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并不是刚才那个银发帅哥，而是一个女孩子模样的小正太。
这下子，夏果也石化了。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默默地把手机放到电脑桌上，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胸。
扑通——扑通——扑通——
“夏果？”
“别……别跟我说话，让……让我缓一缓……”
这是。
心肌梗塞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