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1日,清晨,小雨。

因为昨天消耗了许多体力而早早休息,今天醒来的时间也比较早。洗漱然后吃早饭,作息健康得让人觉得杀人鬼之类的词竟然显得有些遥远。

不过式既然说了今天会尘埃落定,那也就意味着今天杀人鬼便会消失。

虽然我之前和式说过“这边的式”可能因为黑桐之死而杀人,但是昨天的白纯却并没有对黑桐下手。

明明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我们昨天见到的白纯里绪,还是那个杀人鬼么?”

“你在说什么蠢话。”

“也是呢。抱歉是我犯蠢了。”

起源觉醒并不是可逆的过程,看上去像是人类也不过是一时的而已,那种东西迟早会输给本能。

可是式真的能对那样的白纯里绪下杀手么——真的能不变成杀人鬼而下杀手么?

没有说出心中的疑问,我和式乘上了前往工业区的出租车。

刚下车的我还在感慨于久违的文明带来的便利,式已经压低了身形。

“有某种奇怪的气味。”

再次惊讶于式的猫般嗅觉,我也俯身噤声,小心地跟在式的身后。

脚步声都被沙沙的雨声掩盖住。

“啊——”

突然不远处的仓库响起了另一个式的尖叫声。式和我急忙冲向声音的来源。

是和昨天不同的另一间仓库。我和式藏好身体从窗户的一角看向里面。

绝不可能输给白纯的式躺在里面,站在她身前的是因为愤怒而显得愈发狂气的白纯。

“……你给我等着,我马上——把束缚你的东西给除掉。”

丢下这样的一句话,白纯离开了仓库。

躲回墙后的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身旁的式正在大口呼吸着,却依旧什么都不说。

“你不能出现在黑桐面前是吧,那你来解救这边的式,我去救黑桐。”

正当我转身准备去追白纯时,式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说过我们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对吧。如果我或者黑桐真的死了,那也不过是自作自受。”

“不要说这种话。黑桐是式很重要的人吧。”

式没有回答。

“式这样温柔的人获得幸福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我绝不会让黑桐死的。”

我甩开式的手,奔跑着去追赶白纯里绪。

“温柔的人遭遇不幸这种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我仿佛提醒自己一样小声地说道。

然而寻找白纯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顺利,没有式那样的嗅觉的我根本不知道要向哪追寻,只能像是迷路了一般漫无目的地在仓库间寻找。

终于,耳朵隐隐捕捉到了人说话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的来源——正是昨天我来过的仓库。

现在还不能妄动,毕竟我自己并没有应付杀人鬼的能力——但我应该还是能做些什么的,不,是必须做些什么。

我找到一扇玻璃碎裂,只有铁栅残留的窗户,以和刚才相同的方法向仓库内窥视。

尚能听清白纯和——黑桐交谈的声音。

“……真是没想到。黑桐,没想到你竟然能了解到这种程度。正如你所说,我可不是为了取悦那些笨蛋才送药的。的确,在我一时冲动吃了人后,那东西可以让他们闭嘴。对那些笨蛋来说,我可是免费送药的英雄啊。大体上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插嘴,不过,这也只是其次的东西而已。”

白纯里绪缩缩肩膀,停止了说话。 

“……你在卖的东西,并不是药物。”

黑桐看上去状态很差,手脚似乎也被割断了筋,说话的声音显得已经十分勉强。

听到黑桐反驳的白纯叹了口气。 

“嗯,你说的没错。我啊,想要找到跟我一样的家伙,但那种家伙却只有两仪而已。那么,我就只能用人工的方式创造了,对吧?这间仓库的大麻是从荒耶那里拿来的,这跟其他的大麻有点不同,虽然没有依存性也不会产生耐性,但这可是不会在体内分解的毒啊!使用几十次后就会完全破坏理性,是究极的兴奋剂。” 

“……碰到那种使用几十次的对象,你就会给他血晶片是吗?” 

“应该说是看起来有希望的对象,那个是我用自己的血特别制造的,起源觉醒者会受缚于起源。像这类人的血已经不是普通的血了,结论虽不中亦不远矣。有的人只会感觉像一般的药物,也有人承受不了因此死亡。真可惜,如果能承受得住,一定就会变成我的同类。结果害我还得处理一点也不想吃的尸体。”

“……你明明说过不是因为想杀人才杀的。” 

“因药物而死并不是我的错,想要药的人是他们,受不了而死的责任在在他们身上,我是感到同情啦,因为他们如果像我一样特别,那就不会死了。” 

“不过都持续了二年,却连一个成功的家伙也没有,于是我想放弃了。就在此时,两仪清醒了过来,你应该很高兴吧?我也很高兴。没错,我们是同伴?在这种意义上,白纯里绪和黑桐干也是同伴,原因在于——” 

白纯里绪“嘿”地一笑。

“没错,三年前破坏她的就是我跟你。你破坏式的内在,我则是破坏她的周遭。”

黑桐看上去并不想反驳,可我当时却没有想通这话的意思。

“黑桐,很简单的。两仪喜欢半夜行动的个性真是太好用了,我只要跟在她后面,在她将要前往的地方杀人就好!刚开始还曾被人看见,但几次下来就很熟练了。那天跟你吃完饭分开后,我不是很完美地先赶到两仪大宅吗?因为那是要让你看到,而特别用心准备的东西。”

“……礼拜一杀了四个人的,也是你吧?”

白纯点了点头。

“真是受不了,难得我刻意安排他们袭击两仪,她却只让他们无法动弹而没越过最后那一线,让我还得去负责善后……但看来,那件事还是多少有点效果的样子。” 

白纯里绪回到了墙边。

“时间差不多了。让你受苦了,干也。没问题,是你的话,很快就能解脱了。” 他拿起瓦砾上的东西……那是一把短刀还有像棒子一样的东西……那把短刀,是式的。 

“……你难道把式给……”

“不。我对她什么也没做,因为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你。她的事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虽然我现在让她在隔壁的仓库沉睡,但明天就会让她回去。” 

白纯拿着那两样东西靠近了黑桐,以为白纯要伤害黑桐的我举起了手。

“那么就开始吧。放心,没什么好担忧的。因为至今失败的理由,在于只给药物而已。荒耶也说过,要让起源觉醒得要双方同意才能达成……没错,所以这次会成功。只要你想的话就能得到一切,绝对不会失败。干也,你可以变得很特别喔!”

……白纯里绪偏执地说着,黑桐却只是摇了摇头。

“自己明明会因此消失也要变得特别……?你不是讨厌这种事吗?”

“傻瓜,你竟然相信那种话,这当然不可能会讨厌的吧?我因为起源觉醒的缘故而变得特别,力量不但变强,也能办到普通人办不到的事。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也不会让人说我弱。我能做想做的事,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这些快乐的事——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做不到的。当然,我并没有消失.我仍然是白纯里绪。干也,冲动是可以抑制的,根本没什么好怕。我只是因为想吃才去吃而已。不是因为起源的意志.是因为我自己的意志而希望去吃人。白纯里绪只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同情,而在欺骗你罢了。”

面对着白纯激昂的自白,黑桐却只是默默地看着而不做任何表示。

“……什么?你不惊讶吗?我很想看看你惊愕的表情呢!真奇怪,你为什么不惊讶呢,干也。” 

白纯里绪感到很不可思议般地问着。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耶?”

白纯里绪陷入了惊愕。

“……你犯下杀人的罪行,为了逃离那罪行而舍弃自己。以前爱着两仪式的白纯里绪,只为了让自己正常化而追求式,那之中并不存在任何爱情,你——”

“吵死了!”

恼羞成怒的白纯一脚踹向黑桐,但黑桐并没表现出痛苦的样子。

“我的事没什么好提的,现在可是在说你的事。” 

白纯里绪很不爽地说完,便挥动了短刀。 他用式的短刀把棒子切下一块约小指般的大小,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 

“虽然连续服用对身体不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你实在太好强了。”

白纯粗暴地抓着黑桐的头发,把他的脸拉了起来,然后贴近他的嘴唇,将咀嚼的东西塞入黑桐口中。

“这样就万事OK 了。”

移开了嘴后,白纯里绪一脸平稳地说着。

“这次的是十回以上的服用量,你的身体应该会受不了吧?但你要在那之前吞下这个。干也,你得用自己的意志,舍弃掉目前为止的自己。” 

白纯拿出了红色的纸片递到黑桐面前,却被黑桐无视掉了。

“你在做什么。这可是能让你变得特别的东西喔!可以从那种到处可见的普通生活里解放出来喔!明明这么快乐,为什么你却不听我的话。吞下它,干也。如果对象不是你,我才不要!” 

白纯抬起黑桐的手,把血晶片塞到黑桐手里。 结果黑桐干也依旧没有反应,让白纯里绪显得非常不高兴。

“你给我吞下去,干也,你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刚才吞下那药物的效果。你听好了,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很普通的死和很特别的活,哪一种比较棒应该连想都不用想吧!” 

面对着无需思考的生死抉择,黑桐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 

白纯的声音有如勉强挤出来一般细微。

“因为感觉好像不大有趣。”

白纯里绪的表情冻结了。 空气仿佛“啪嚓”一声出现了裂痕。即使如此,黑桐还是硬撑着看上去便摇摇欲坠的身体继续说了下去。

“……嗯,因为从学长你的经验看来,感觉好像不太有趣。而且我比较想维持学长说的那种普通状态,我不想成为特别的存在。” 

此时白纯里绪看着我的双眼里已经失去了人性……这个人因为刚刚那句话,已经把黑桐当成了敌人。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听好,你吞下去可是会死喔!你没有其他选择了!那时的白纯里绪也一样!明明每个人都——都想变得特别,都想比别人优秀,你却……” 他激动地说:“无法相信!”

说完,白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笑容看着黑桐。 

“为什么?真是难以置信,黑桐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逞强而这么说,也没有输给任何人的感觉。你——是真心这么希望、但这样下去会死的喔!你在装什么酷!可恶,你不正常。你不是普通人,怎么想都觉得你不正常!” 

正在紧皱着眉头注视着黑桐的我第一次对白纯的意见感到赞同。

“——不正常的是你吧,学长。”

即使如此名为黑桐干也的,正常的狂人仍在挑衅着白纯。

“你已经活得不正常了。杀人的你不敢去正视那个罪过而一直在逃避,你用自己发疯的借口催眠自己,既然发疯了,那杀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异常的人理当会做出那种异常的事,但这只是自己欺骗自己……不过,这根因为不爽而打人的理由一样,完全不存在任何正当性。你却为了让自己正当化而假装疯狂,到现在也还一直在逃避。”

不,不是在挑衅,而是在解明。解明几天来一直困扰着我的,我最不清楚也最想明白的事。

“……从出生起就毫无由来而嗜好杀人的式,以及为了保护自己而自认嗜好杀人的白纯里绪。”

“用杀人鬼这种名称叫你不对,你身上并没有式所背负的痛苦。因为你并没有那种要舍弃也无法舍弃的情感。” 

“……黑桐,你很烦呐!” 

“所以你跟式绝不相同,而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杀了人后不承认那是自己的罪过,而只是一味逃避,是杀人者或杀人鬼都算不上的逃亡者——那就是你的真面目,学长。” 

“……我说你很烦啊!”

那是充满愤恨,有如诅咒般的愤怒之声。

白纯里绪猛地举起短刀用无法停下的力道挥下。

猛然间回想起自己的目的的我慌忙射出一枚Gandr,虽然命中了短刀,但也仅仅是改变了刀的轨迹而已,短刀还是以稍偏的位置插入了黑桐的头部。

面对倒下的黑桐,我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倒在地。

仓库里依旧传来白纯病态的声音——他所受到的冲击似乎比我还大,甚至连自己挥下的刀被魔术打偏了都没注意到。

“对不起,我没打算要这么做的。”

“……黑桐,你为什么要反抗我。你不是任何时候都跟我站在同一边吗?你不是一直都很了解我吗? 

“——明明只有你是不可以反抗我的,你却……!”

“——还剩下另一半。”

丢下几局荒谬的呓语,白纯逃跑似的冲出了仓库。

在白纯离开之后,我跌跌撞撞地靠近了黑桐的尸体。

是悔过还是祭奠呢?——等等!

黑桐的鼻前冒出了一缕白气。

即使受了这种伤,他还是一息尚存。这种时候是要感谢白纯的特效药么?

没想更多,我立刻对黑桐的头部施加了治疗魔术,这样一来黑桐的命就可以保住了。至于断筋的手足,就先放着不管,以免这家伙再做出什么傻事。

式说得对,黑桐干也的确是个愚蠢的人。

但如果不是愚蠢的黑桐拼上性命去守护,也就不会有式那微不足道的梦,秋风残叶般平稳的日常,和“式不会杀人”这样的奇迹了。

以异常作为平常的式,和平常到濒近异常的干也,他们一定到最后都能守护彼此吧,一如太极的两仪之眼一般,本应如此也必应如此。

从一开始就没有外来者插手的份,而说到底,我也并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即使是黑桐的伤,在放任不管的情况下也会因为白纯的怪药而保全性命。

黑桐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应该很快就会醒来,那我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起身走出仓库,式就在外面等我。

“黑桐那家伙怎样了?”

“还活着,不过可能要失去一只眼睛了。式那边呢?”

“两仪式杀了白纯里绪。到头来那个笨蛋做的净是没意义的事,就算是他拼上性命去守护的东西最后也还是被打破了。”

式的表情多少有些不甘。

“不是这样的,式,黑桐想要守护的话就一定做得到。即使式杀了人,他也会替你背负那罪过的。”

也只有黑桐,只有那个最了解式的喜怒、式的梦想、式的歉疚、式的遗憾——式为何物的人能替式背负那份罪。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连你也突然说这种话……算了,反正事情已经到此结束了,我们回迦勒底吧,master。”

“嗯。”

眩光褪去,眼前又是熟悉的迦勒底。

“欢迎回来,前辈。你一直都不和迦勒底联系让我…让大家都很担心啊!”

玛修有些生气地看着我,看来我这几天没有联络真的让她相当不安。

“不好意思。不过因为没发生什么太要紧的事所以就想着还是不麻烦玛修了。”

“前辈不用为我担心的。对了,式小姐…”

我向后望去,看到了正在往自己房间走的式的背影。

“式可能是有些累了吧。不过我们已经查出真相了,两次的杀人鬼都不是式,真正的犯人也遭到了处置。”

“那真是太好了,前辈。是一次不错的旅程吧?”

“嗯,是一次不错的旅程。”

虽然精彩,但所谓的命运就是从相逢开始的旅程,迟早会迎来终点;而要相守的人,一直都在旅途的起点等着自己。

“——对了,我差点忘记说这句话了。我回来了,玛修。”

“欢迎回家,前辈。”

回答我的是灿烂如花的,玛修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