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觉得人突然少了么？”
左辰小声向身旁的卡特兰瑟确认道，用毛巾擦了擦沾上了枫糖浆的双手——在亲自参与制作之后他才相信了这是台真正的冰糕车，是卡特兰瑟在没活儿干时赖以为生的合法经营。
“是有点。”
卡特兰瑟没有多说。左辰知道他应该是能比自己更早地察觉到异常的，所以也选择了相信他的判断——“不只是数量、距离上也是。他们在远离这里。”
左辰根据他的话向周围看去。人群熙攘依旧，但很明显地和冰糕车形成了一定的真空区间、就连误入其中的人也会很快察觉到异常，快步远离。
拥有橙发的女性客人指了指左辰头上的冰糕菜单、选中了抹茶。
“那个、请给我这个。”
眼前的一对儿情侣倒是旁若无人的站在冰糕车前面，似乎还在庆幸现在用不着派对——“嗯？你是……洛羽？！”左辰后知后觉地惊叫出来。
她倒是一脸惊讶：“骗人的吧，居然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我就说啊，你那点化妆功夫还差得远。”一旁的男性拉下了黑色的面罩，金黄色的发梢从黑色棉帽中垂下、强调着完美的面部线条。
“哥哥连脸都不愿意漏，是作弊啦！”
“我带口罩是因为感冒……”
洛林和洛羽、意料之外的相遇。左辰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是警惕半是困惑地问道：“孟倚灵让你们来的？我应该还没和她报告过位置。”
“大姐头让我们八点之前到这附近待机，具体的没讲、”洛羽看了看表、“在那之前我要拉着这个死宅老哥好好逛一逛。”
“不是，万一出了情况……”洛林哭笑不得。
“那也是任务时段之外的事情，用不着担责啦。”
“看吧，她会这么说、”洛林无可奈何转向左辰、“你呢？穿着围裙买冰糕、这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而且，那边的那位先生……”
“啊？您说我吗？”
卡特兰瑟从看到两人的瞬间便背过身去一言不发、听到洛林提到自己便转过身来应声道——洛林表情严肃了起来、道：“教会代理官卡特·兰瑟、臭名昭著的食人恶龙。”
“Yep。无法否认。”
他一边将毛巾小心叠起放到一边，一边回到售货柜前。
“但现在他只是一介冰糕贩子而已、这位客人您有什么要吃的么？”
“你为什么会和他在这里？”洛林无视了他，转向左辰。
没等左辰回答、洛羽解释道：“是因为任务啦！他是教会代理官，这次跟咱们是合作关系——当然，仅限任务期间。”
连眉头倾斜的角度都这么一致、不愧是兄妹。
“你怎么这么遭恨的？”左辰瞄了卡特一脸。
“人人都有点黑历史嘛、”他报以笑容、“所以，我也不希望你用那些龙化触媒——有些事情发生之前你是预料不到的，在那之后连后悔都显得毫无意义。”
“人生经验。”
“不是经验。我是在抱怨。”
洛羽指着菜单上下颠着脚尖：“所以说啦，要这个要这个——哥快付钱。”
“啥、你还真打算买啊？”洛林虽然话虽如此，还是掏出了自己的身份卡——那是他用作行动的伪造身份之一，但是有着完整的支付权限。
卡特挡住了他的手。
“没必要在这里登录身份情报——就一个冰糕也不值钱。”
说着他把刚就在做了的甜筒递了上去、洛羽欢天喜地地接过就是一口——左辰有些同情洛林，有这样一个妹妹总是得提心吊胆。
“有点冷清呢。”洛林指出了这点。
“是、刚才开始突然人就少了、”左辰答道也做了一个金桔味的递给洛林，他没有拒绝，“怎么样、要不要提供两份的销量？”
“别开玩笑了——之后我俩要赶去待机地点。这里有限制性禁飞条令，直升机只能停在特定的原型教基地。”
“所以和我们一样是坐电梯下来的？”
“不是，是从那里——”洛林指了指大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话锋一转，“诶不对，说到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买冰糕？——”
卡特先一步简单解释道：“任务还在继续，我把这辆车借给他作掩护。”
“安迪的护卫？”洛林问道。
左辰点了点头——他明白了卡特是打算先隐瞒事实，选择了配合。
洛羽信以为真、说道：“大姐头也讲过安迪的原型机在那栋楼里。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具体位置吧、是不是在那里都无法确认。”
左辰喉咙一热：“这么说你们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
“冰糕再不吃要化了。”
卡特笑着打断了他——洛林对此一言不发、默默地咬掉了金桔味冰糕的尖端。
“挺好吃的。洛羽、我们走了。”
说罢他扬了扬手里的甜筒，不顾妹妹的抗议转身离去——左辰本以为他会在最近的路口将甜筒丢掉，但他没有这样做。
“左辰你真是走运。”
卡特兰瑟长长地松了口气、拍了拍左辰肩膀——他对此一脸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虽然你们是战友，但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他解释道、“你们是孟倚灵的队员、而她现在要毁掉安迪——最坏的情况，这次任务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埃比思核心让辛德威大范围内丧失抵抗。而无论如何，你都是介叛徒。”
“但这并不可耻、”芙拉儿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你们两个看看这个。”
说着她将一个平板电脑飞了过来，卡特兰瑟稳稳接住——屏幕上方的摄像头读取了他的面容ID自动将锁屏解除、左辰看到浏览器中是COLORS’的社区网页。
“这回、你俩知道为什么人少了么？”芙拉儿颇带嘲弄地问道。
那是一则个人主题帖、在左辰注意到楼主ID是#KagaAkane的瞬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那是孟倚灵的COLORS’账户、而也是她在半天之前发布了“安迪已死”的首条推送。
“这是砸人生意啊。”卡特兰瑟轻笑两声、关掉了隆隆运作着的搅拌机。左手手指灵活地在操作面板上将按钮拨下、五颜六色的菜单底灯逐个熄灭。
经营终止的瞬间，人群的躁动像是被放大了一般嗡鸣起来。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左辰感受到了视线所扭结而成的浓稠恶意——他的听觉莫名其妙地到了暂时性的增强、在嘈杂噪音之中辨别出了其中的话语成分。
“黑色的头发。”“是那个男人。”“他当时拿着手枪。”“背叛者。”“人类的耻辱。”“我报警了、他应该被逮捕。”“死刑不足以惩罚他。”“神经不正常的疯子。”“恶魔。”“他杀了人、杀人犯。”“怪物。”
…………
……
“他杀了安迪。”
强烈的刺痛如粗大的钢针深深插入了他的喉咙、灼热感如流动的火一般沿着太阳穴淌下——过感症、对外界情报的过度刺激而感受到的通感症状——这是他在一年间未曾体验过的强烈症状、在从自己的既往病史上看到这三个字时他本来毫无实感。但在自己如剥光羽毛塞满水果的火鸡般推进烤炉的瞬间、他回忆起了这份痛苦。
他想要否认，他想要让他们闭嘴——但他只是呼吸困难地张合着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群在聚拢——
影子的巨网、在渐渐收缩——
“发动引擎，芙拉儿。”
“你当真么？卡特？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定安迪的位置……”
“到楼里再找、一层层地找、”卡特兰瑟当机立断、“当务之急是带着左辰离开这里，这家伙看上去已经撑不住了。”
他一脚将太过笨重的冰柜踹到地上、从凭单臂力量从内侧关上了攻击车的车门——这成了信号、人群开始奔跑——这是一群刚刚得到安抚尚未完全冷静下来的信徒、刚刚降下沸点不久，稍加热量便再次开始沸腾。
“那好——你上去帮我清障、我可不打算让这么漂亮的车染上血迹。”
“交给我。”卡特答道、消失在了车舱之中——很快响起了M24班用机枪的暴风骤雨般的枪声，这令意识迷离的左辰清醒了过来。
“住手、卡特！”
他大吼着想要阻止、环顾周围却找不到弹链的位置——外面也并未听闻人群的惨叫、他沿着车身的侧窗向外看去——从枪口中射出的是根据北约2024斯特拉斯堡安全合约监造的.50mmPeacemaker机枪镇压弹、弹头为乳白色锥形胶块，在命中目标的瞬间会迸裂成液体，随着温度降低迅速凝成黄色硬块。
“这卷里我是和平主义者。”他解释道。
同时出现的两个槽点让左辰无言以对。
每分钟560发的机枪弹道在人群之中剪切出边缘粗糙的通道、大开着车前灯的AVVV陆地攻击车飞驰在人行横道上。
他们的行为很快引起了城市内警备应激部队的注意——道路两端出现了对城市战特化的武装查理机、有着节肢动物般行动灵活的四足以及高互动力的四指双臂、高约三米的机身在疝气灯光中轮廓棱角分明。
警戒黄光有节奏地闪烁着、这是左辰所熟悉的信号——在第四次亮起时，火力压制开始。
灯亮起一次。
AVVV攻击车却依旧保持着高速行驶的状态——周围的人群在注意到武装人员到场也都纷纷退散，像是被鲨鱼惊吓到的弱小水族般、纷纷纳入了周围的建筑之中。
灯亮起两次。
车厢之中的左辰无法完整地判断出外面正在发生什么，无光的黑暗中只有迫近的危机感自下而上将他淹没，没至喉咙。
灯亮起三次。
左辰知道这辆上世纪便已经投入使用的古老载具不可能在双向的火力中坚持过五秒、更不可能从地面跃起飞出包围圈，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逐渐升高着的速度、和毁灭之前愈发沉重的风平浪静。
“撞进去！”
卡特兰瑟发出了简短的命令——车身发生了大幅度的转向，车舱内的左辰被“砰”地狠狠地甩到一侧——紧接着车外响起了枪声，叮叮当当地打在了车外的装甲上。
车体先是将限行杆撞飞到空中，紧接着和紧闭着的折叠门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卡特兰瑟及时将身子塞回车内避免被拦腰折断——但车并没有停下来，它摧毁了合页门，顶着一扇半吨重的铝片行进了数米的距离后将它刮落在地。
枪声被甩在了车后——准确的说，是建筑之外。
突如其来的幽静让左辰感觉到有些不真实——“这是哪里？”他在黑暗中向卡特兰瑟问道。他的回答很不靠谱：“别问我啊、我当时是看见了有个大小足够的车库门就喊了一嗓子——也不着急、出去就知道了。”
“不，这是正确的判断。”将若篁打断了他。
“你说我？”卡特指了指自己。
“是的、我以前来过这里。往下走是商业广场的地下车库，四百米外的地面上就是原型教在辛德威的总部。”她坦白道。
卡特做出判断：“你们两个下车。”
“为什么？在这里？”将若篁不解。
“这里到处都是查理机，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在那之前，将若篁你带着左辰进入楼里，尽量安全地寻找安迪的所在。”
“我同意这一提案。”
芙拉儿语气平淡地很快回应道——这意味着她也将成为诱饵。
“他们现在的目标是在商店街引起骚乱的装甲车，不是你们——你们的身份很干净、说不定换身衣服都能直接冒充原型教干员了。”
左辰陷入沉默——他不想接受这样的选择，但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选项。
“我同意。”
他没有犹豫太久。
“这才像样——不过你可别想着，这是我俩为你做出的牺牲。我可从来没想着人生会在这种地方结束，更何况芙拉儿也在。”
说着他将银白色的匣子取了出来，小心打开，从中取出一半的龙化触媒——“卡特，你打算做什么？”芙拉儿见状慌忙阻止。
“帮我拿好。”
卡特抓住了她的手，让她握住其中的一管。
“我不要这样。”芙拉儿没有动作。
“你听话……”
“我说了不要！！——”芙拉儿的声音爆发出来，“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擅做主张？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也好、把我送到SIS的时候也好、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怎么想的！从你检查结果出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身体的变化了，但是……但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就装作一副没看过结果的样子……”
“没有。”
“然后你就离开了……我知道就算跟你讲了你也不会懂的，你从来没把我当成过完整的人来看……喔唔！”
卡特兰瑟在她扬起头来的瞬间，将一个长吻覆上了她的双唇——芙拉儿将他一把推开、转过头去试图将表情藏入阴影中、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委屈。
“少儿不宜。”一旁的左辰默默挡住了将若篁的眼睛。
“你才少儿！”她厉声抗议。
卡特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了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将银色匣子递给了左辰——“这个交给你，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三件事。”“哪三件？”“第一，这匣子里的一管也不要用。”“好，我不会用其中任何一管。”“还有，别让将若篁受伤。”“好，我不会让将若篁受伤。”“最后就是，带安迪离开这里。”
左辰楞了一下、从他手中将还剩下一半重量的银匣单手接过。就像怕被别人听到以至说出的话会变成谎言、他尽量将声音放轻、许诺道：
“是的。我会带着安迪离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