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却又不是完全的死寂。

佩子能听见几个人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因紧张反复搓手,掌纹摩擦发出的声响,偌大的房间现在像沙丁鱼罐头,人们摩肩擦踵,极个别的几人小声抱怨,佩子听觉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下异常灵敏,将细碎的声响收入耳廓。

父亲旗木泉一郎穿着深色价值不菲的和服站在佩子身边,接近60的男人却看不出一点老态,挺直腰板站在人群最前端,他正了下自己的腰带,望着站在他左侧的佩子,泉一郎做作地抽动鼻子,用唏窣的杂音吸引佩子的注意力。

佩子没有给予回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今天她久违地穿了件和服,淡绿色的竹叶是主体元素,没有选择戴配饰,只因成熟的胴体足以展示她的韵味,若隐若现的胸口在进门一刻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他们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窥视,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佩子,从头到脚打量着旗木家的尤物。

恶心,我还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被下流视线审视的佩子自然心怀不满,但这是身为旗木家族人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只得听从安排,要是让她穿泳衣参加会议,佩子也只能照做。

不同肤色、年龄不同的人站在佩子和泉一郎身后,房间里连一根银针落到地板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各色男女赤足站在地板上,每个人都望向泉一郎的背影,听候他的指示。

在待一切杂声都消失后,旗木泉一郎清清嗓子,转过身对不知事态发展的新人张开双手,像是要拥抱众人般开始了今天的欢迎会。

“欢迎各位成为旗木的一员。”

人群爆发出雷鸣掌声,身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佩子不清楚他们来到旗木家之前的经历,但此刻他们的表情都满溢幸福,而佩子知道,这份快乐只是暂时的。

她没和任何新人说话,垂着头双手抱胸穿过人群,他们自然地分成两列,对佩子行注目礼,她全然没有回应众人目光,自顾自地拉开前厅的和风大门,拉开大门那刻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泉一郎的叹息。

“她怎么这么不合群。”

是的,佩子心里也清楚,她和旗木家格格不入,但换作任何一位因旗木失去亲人的人,都不可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顺其自然地活在这压抑的集体里。

洛时生、斯迈尔都是因旗木而将自己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的受害者,但旗木佩子又何尝不是?

她实在厌倦与泉一郎争辩,直接逃回了自己的房间,慌乱地锁上门后,背靠木门坐在地上,她的房间陈设像是地产销售商给的样板间,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简洁风格家具并没有独具匠心的奇异造型,桌椅被漆成白色,桌面的划痕有些许使用感,佩子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在这间屋子如行尸走肉般度过了25年。

唯一有佩子气息的只有摆在桌子上的母女合照,照片中的二人笑颜如花,佩子仍穿着身上这件印有碧竹的和服,不过那时她还是个高中生,头发也没漂染成现在的茶色,亚洲人的黑亮长发散在脑后,眼睛眯成两条月牙,恬静地微笑着。

母亲拉着佩子的手,亲昵地贴到佩子的脸颊旁,二人模样惊人地相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母亲保养得好,他们反倒不像母女,倒像是姐妹,摄影师是父亲旗木泉一郎,这张合照承载了三个人的记忆。

佩子拿起那张合照,爱抚着照片里母亲的脸,平日极其锐利的眼神也瞬间柔软,每当她注视着母亲的脸,坏情绪就被暂时抛到脑后,变成过去的佩子,而不是压抑自我的旗木佩子。

倘若母亲没有被旗木安排进杀手侧任教,她也许还是会自然而然地在旗木家苟延残喘,心安理得地接受所谓旗木家的宿命。

马上,一切就能改变了,佩子背着泉一郎向群岛实验室提交申请,以出卖旗木家为条件,请求萨米特同意她上岛避难,带着所有旗木家情报成为叛徒。

那场最凶最恶最惨的杀手侧事件,几乎改变了杀手世界的秩序,也直接导致了佩子母亲离世。

某日,杀手学院接待了一位女孩,这名女孩没有任何记录,甚至在佩子对事件幸存者进行访谈时,他们对这个女孩也描述得含糊不清。

“她只是一个女孩。”幸存者虽不记得其他细节,但都不约而同地说女孩身上有一种熟悉感。

“熟悉感?”佩子追问后幸存者大都沉默,只有极个别几人会再给佩子透露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例如这名少女在大家都乱作一团时光着脚走在冲天火光里,或者在鲜血里翩翩起舞。

而那场本质上是屠杀的事件中,手无寸铁的少女毫不忌惮地踏过具具尸体,在蔓延开来的死亡中微笑,等待炼狱的降临。

“感谢您同意与我见面。”佩子拿出录音笔,放在精壮的黑发男子面前。

佩子多方打听才知道神野市的警察局长十日神秀尽也是那起事件的幸存者,她第一时间就赶到神野市与这位“品行不良”的混混警察约了个时间,男人开始把佩子当成喜欢追逐八卦的记者,但当了解佩子是为了调查自己母亲死亡的真相时,爽快地同意了采访。

“要是拒绝你了反而显得我们警局不人道。”男人把脚搭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打量着坐在面前表情严肃的旗木佩子。

“这次谈话是私人的,与分局和旗木家都无关。”秀尽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牛奶,当着佩子的面将吸管插进去,顺势将其送入口中。

“我知道,警察和旗木家扯上关系影响也不怎么好,我懂您的难处。”旗木佩子尴尬地笑了笑,神野市本就是在群岛实验室的管控下,旗木在这城市就等于蛀虫,身为局长的秀尽自然要避嫌。

“我以为旗木家的人都是些无理的混混,没想到也有你这样......”秀尽看了眼佩子胸前的两坨肉,一股气吸干了盒装牛奶。

“知礼节的美人。”

“谢谢您的夸奖,我这次来主要是想......”

“最恶事件是吗?”十日神反客为主,他看了眼手腕上的疤痕,对佩子点点头,玻璃窗外的警察们虽然在忙着自己的工作,但时不时瞟向十日神的局长办公室,秀尽从来不会接待记者,这可是头一遭。

“是的,我想先问问您为什么会去杀手学院呢?”

“要从这么久的事开始说吗?”

“我想从头开始了解杀手侧的顶级学校。”

“杀手侧的顶级学校?”秀尽对佩子的第一句话就提出质疑。

“如果仅仅是杀手侧,就不会影响到你母亲,也就是旗木家的头上,对了你母亲的名字是?”佩子没有得到任何情报,十日神却开始向她发问。

“宫,旗木宫,虽然我不想说那个姓。”佩子如实答道。

“我好像有印象,她应该是死在‘为义而杀’的人手里。”十日神抛出了一个新的人物名,佩子知道这是杀手侧的代号。

“为义而杀就是黑幕?”佩子攥紧了拳头,能知道杀死母亲的真凶也就不虚此行。

“他只是那场屠杀中的加害人,并不是什么黑幕。”秀尽掏了掏耳朵,顺便狠狠地瞪了一眼玻璃窗外打量他们二人的警探们。

“从另种意义上说,他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您指的是?”

“在那个能力影响下,每个人都控制不住自己,所有人都变成杀人野兽。”秀尽摸了摸自己左臂上的刀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每个人都在杀,没有理由地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