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miko你人呢？？”
倒春寒来袭的周一早晨，就连被子里的Ako也感到手脚冰凉。
Kumiko没来叫自己起床。Ako看了眼床头的手机，今天不用化妆的话应该能及时到教室。所以Kumiko跑哪去了呢？
越过客厅的五六排落地衣架，Ako的目光落到阳台里的黑色身影上。
——Kumiko光着腿，只穿着睡觉时穿的连帽卫衣裙站在阳台上大伸懒腰。
因为背对着客厅，她完全没注意到阳台门打开了一条缝，裹紧了毛茸茸大外套的Ako把脑袋伸了出来。
“Kumiko！”
Kumiko的懒腰突然僵住，浑身上下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干啥！”
咦，今天的Kumiko好像特别有人类的气息呢，难不成要送去做个图灵测试了吗？
“你忘记叫我起床啦！”
考虑到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批评Kumiko忘记叫自己起床的行径，Ako把一个喷嚏活活憋了回去。
“嗷~空气很好所以多伸了会儿懒腰~~~”
？？？今天的Kumiko哪里不太对吧？？？
“你要不要出来试试？跟吸**感觉差不多哦！”
“吸什么？”
“哎呀没，没什么……就是空气很新鲜啦！吸氧！吸氧！”
Ako无视了Kumiko充满抗拒的眼神，勇猛地打开阳台门，拉着Kumiko往屋里拽。Kumiko的黑色睡衣裙上面除了不知道是被子上还是什么地方粘来的白色细毛以外，似乎已经结了一层薄霜。
“好了你快进来换衣服出门吧……天啊好冷……”
不过，这人除了常年半闭着的三白眼之外居然还能流露出其他的眼神吗？不可思议。
呜哇这股起床气……Ako头疼地把Kumiko塞进了洗手间，自己开始穿校服梳头发。
今天的Kumiko，果然超级不对劲啊。
慌慌张张比划了半天，两人终于搞定了早上的流程，正要出门时，Kumiko却一脸慌张地穿着帆布鞋跑进了屋子到处乱翻。
“我钥匙呢我钥匙呢？？！！”
“Kumiko你昨晚上就把钥匙给我啦！快点出来！！”
Ako感到头都大了，Kumiko糊涂到居然连这都忘记了吗？
让Kumiko去按电梯按钮期间，Ako锁好门，又检查了一下两人的餐食和自己一天的零食是否有带。就算把教材都放在学校里，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书包还是这么重，学校里没有开小卖部真是个问题。
一路上Kumiko勉强算是恢复了平常可靠的状态，坐在自行车后座的Ako安心地把头靠在她的背上，感到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过，这家伙校服里面穿得真是少啊……而且没有穿内衣。
“少在我背上蹭来蹭去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呀呀，被发现了。
Kumiko和Ako在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道别，Ako把Kumiko早上要吃的全麦无糖紫薯泥欧包和牛奶递给她。旁边经过的高一学生都羡慕地盯着她们俩。
毫无疑问，Ako在这所学校很有人气，大家在背后议论她时都会把她称为“那个小模特”“特别乖”，也有来自女生的充满嫉妒的说法，比如“那么矮也能当模特”或者“穿的裙子都好丑看不懂”。
相比之下，Kumiko在学生中的传言就要神秘一些了。“经常和那个小模特一起来上学的高个子长头发学姐”——这是最直观的一种。但是关于Kumiko的坏话基本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因为她大多数时候只是从人们身边匆匆走过，并不会停下来和谁交谈，不苟言笑，好像也只有Ako一个朋友，连造谣都无从编起。关于她们是同性恋情侣的说法倒是流传过那么一阵子——大概是两人刚刚开始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然而Ako没过多久就在学校里交了男友，并且她们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毫无变化，这个说法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素颜穿着校服的Kumiko的气场比起便服日并没有减少半分，她的长发高高扎成一束马尾，两侧的耳发随意地垂在脸侧，刘海稍微拨开。她的校服里面只穿了一件草绿色的连帽衫，胸前的黑白漫画风图案从校服外套里露出来一点。托身高的福，即使是松松垮垮的加大号校服套在她身上也无损她的姿态。至于怕冷的Ako到底往校服里面塞了多少秋衣秋裤毛衣外套，整个人看起来又是多么像个球，在此按下不表。
接过早餐袋，Kumiko说了声“那我去教室了”，就转身踏上楼梯。顺带一提，Kumiko所在的高二文科班在三楼，Ako的教室在一楼。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了，Ako从书包里掏出昨晚上问Kumiko要来的钥匙。本来只想拿一把，但是Kumiko嫌麻烦，把一整串都扔给她了。手机里收到了新的mayer消息。
-（Ako你下课了吗？我来找你好了。）
Ako回了个（OK）过去。本来打算动身去四楼见对方，这样就可以顺带路过一下Kumiko的教室看看她在做什么，算了，反正她应该一如既往地一边吃着均衡主义风格的外卖一边写东西之类的，不看也罢。
过了没几分钟，一个清瘦的短发女孩出现在教室门口。同样是短发，Ako的发型其实是来自理发店里软化造型的本格派日系少女波波头，而这个女孩的头发估计是自家老妈一剪子剪短了事的产物，刘海还有点油。她带着蓝色的金属细框眼镜，黑眼圈有点重，眉毛则是从来没有修理过的狂野形态。她的校服里穿着看不出是灰色还是粉色、总之有点旧的翻领毛衣。总之，全身上下散发着“朴素高中生”的气息，没准还是成绩特别好的那种。
Ako对她说“要不然我们去活动室吧”，她立刻面露难色：
“去活动室……会不会遇到Kumiko呀……”
“她不会去的啦，而且钥匙在我这里。”
短发女孩的表情总算是放松了一些。
“唔……那我们走吧。总之还是很谢谢Ako你能听我说这件事。”
走到半路上，她又拉拉Ako的胳膊说：“那个……Ako你现在还在现代服饰研究会吗？我听说快要废社了。”
“嗯，在的。废社有什么关系，我跟Kumiko算是大亲友嘛。”
Ako用钥匙打开了108室的门，招呼短发女孩找个椅子坐下。
“所以，Midori是喜欢上什么样的人了呢？”
短发女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那个……Ako拜托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诶诶，好的好的，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时，端着一台笔记本的Kumiko突然推门进来。Midori一下惊得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Kumiko一脸“你们忙你们忙”，淡然地看着两人，脚步倒是没停下。
“Kumiko你怎么也跑过来了？”Ako撅嘴。
“你昨晚问我要钥匙的时候又没说不许我过来写稿，教室里那群鸭子太吵了。”
“那你写完稿能不能赶紧回去呀！”
“我还要在这午睡呢。”
“你以前从来都不睡午觉的好不好……”
Kumiko走到桌边，放下电脑，说道：
“我春困很严重的。”
“明明气温还是冬天！”
旁边的Midori一脸不知所措地盯着两人，Kumiko这才发现了她：“你不是以前社里那个……哎呀忘了你叫什么了。”
“人家叫Midori……算了算了我们不要理她。”
Ako拍着Midori的肩膀故意说出后半句，然而Kumiko还是一脸悠然自得地翘起了二郎腿，结果发现这样无法将腿塞到桌子底下，意味着手无法够到整个键盘，只好把腿放下来。
Midori用口型向Ako示意：真的没关系吗？我有点怕她。
Ako（口型加双手比划）：没问题！你就当她是个石雕！你继续说！
Midori（小声）：“这样啊……其实我喜欢上了我们班的一个，嗯，宅男。”
Ako严肃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是不是他打游戏很厉害？”
“嗯……差不多是这样。有时候，他和另外几个宅男会趁中午大家都去吃饭、班里没人那段时间打开多媒体设备玩游戏。”
“诶，”Ako有点疑惑不解，“教室的电脑里面也有游戏吗？”
“是他们自己带来U盘，安装在隐藏文件夹里面的。那个时间段一般我也会在教室用掌机玩音游，后来有一次被他看到了，他就去下了那个音游的破解版，装在教室电脑里用模拟器玩。”
“这么说好像是被你推荐才去下载的呢……”
“其实，我和他没说过话，”Midori更加小声了，“我猜他是看见游戏菜单界面上面的logo才知道名字的。”
“听起来他为了找到你玩的这个游戏还费了一点心思来着。”
“是的，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他用教室的设备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总是会把电脑显示器连上投影仪，这样我坐在最后一排也能看见他的界面。”
“呜哇！那岂不是……”
“对呀而且，而且他玩得很好……明明是个新玩家，但是操作真的太熟练了……为什么，为什么可以那么熟练呢……”
Midori脸上渐渐浮起了不可名状的红晕，连Ako也很想提醒她，擦擦口水。
“太帅气了……每次都可以打出SS以上的分数，他触发连击特效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该说是人生三大错觉吗，”Kumiko过于冰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长相中上，他喜欢我，魔法少女不会死。”
“魔法少女死掉这种剧情除了O圆这种致郁番还有几个啊……”
Ako回头一看，Kumiko在说着奇怪的话的同时已经把腿翘到了桌子上。
“其实我完全没觉得O圆致郁哦，”Kumiko顿了顿，“魔法少女打不过怪物死掉了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我看过的魔法少女动画好像最后大家都得到了好的结局呢……”Midori小声地提出疑问。
“平常的魔法少女番是拍给有可能加入魔法少女行列的小女孩看的所以才故意隐去了魔法少女死掉的情节，就像征兵启事上不会写士兵死亡率这种事情一样。”
“好，好像有道理……诶，我们生活的世界有，并没有这种招募机制吧……”
“你真的觉得没有吗？”Kumiko用扭曲的姿势把腿挂在了椅背上，上半身消失在了桌子下面，导致Ako和Midori完全无法靠表情来判断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我可是严谨的不可知论者哦。”
在Ako和Midori看不见的角度，Kumiko闭上了眼睛，想起了曾经在SNS上遇见的某个自称东正教圣女的忧伤系哥特lo娘，从来不穿市面上能够买到的任何品牌裙子，并且哈尔滨那边有个教堂可以查到她家的族谱。[1]
“Kumi宝宝又在说什么傻话啦……”Ako无奈地拍拍脑袋，“Midori你继续说呀，刚刚说到哪里了？”
“我说看他打游戏，就很帅，然后……我就喜欢上他了。”
“唔……了解了。你想去跟他告白吗？”
Midori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虽然很喜欢他……但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紧接着她又稍微抬起头，但是并不能直视Ako的眼睛。“我太普通了，既不会化妆也不知道怎么和男生说话……所以才想拜托Ako教教我。”
“诶？这个办法好像还可以。”Ako偏着头思考了一下，“如果Midori变得比现在更可爱一些的话，或许他就能接受你的告白了呢！”
这时，Kumiko又发出了声音：“Ako你到底有没有告白过的经历啊……”
说是过来写稿，她似乎一直在注意听呢……
“嗯……好像没有，但是我还是收到过别人的告白的。”
Ako小心翼翼地使用了保守而含糊的说法，实际上她每个月收到的线上线下告白次数和各种仰慕者的小礼物可能比一般女生一年收到的都要多。但是这种事情如果大刺刺地讲出来只会让Midori更加失去信心吧……
“其实我也收到过一次告白哦，”Kumiko上半身整个趴在桌子上，似乎是准备睡午觉的样子，同时还伸手把卫衣上面草绿色的帽子拉起来扣在头上，“高一的时候。”
“有这么回事吗？不过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Ako小小地吃了一惊，Midori一言不发，大概在思考是什么样的人才敢去向这位冷面魔女告白。
“是啊，那个男孩子放学后跑到我教室来，把他的学生证送给了我，对我说‘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全名’，然后就跑掉了。”
“居然有这种手段……大概是想让你记住他的名字和班级然后送还回去吧。”
“很遗憾的是，我根本懒得翻开，直接放到了收发室的失物招领箱里。”
“天啊……Kumiko你这样根本就是在践踏别人的真心啦！”
“这有什么关系，”Kumiko稍微把上半身撑起来，“我只是不想给他留一丝幻想而已。你知道宙斯怎么惩罚他儿子的么？就是让他在齐下巴深的水里罚站，他想喝水的时候水就一下子退去。有一丝幻想比没有更加痛苦。”
说完这话，她就趴在桌子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最后，Ako决定周五带上化妆品给Midori化个淡妆让她变可爱一些。“对了……我周五要穿什么呢？”Midori有些犹豫地询问Ako，“我妈妈应该不会同意我穿着lo装来学校的。”
“唔，要不然你偷偷装在书包里带过来？我想不用裙撑的话应该放得下的。”
Kumiko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昨晚没有睡好，她不太想承认这一点。
Salome发来的那张照片，勾起了某些直接导致她注销掉自己和初中同学联系用的SNS帐号的回忆。
而Salome再一次找到她的mayer帐号之后，也依然没有放过她。
算了，Kumiko揉揉脑袋，即使她再拿出那张合影，对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自己并没有保留过一丝希望。
她悄无声息地笑了出来。
[1]详见本站小说《洛丽塔神秘学侦探社》，作者白骨外道。
又是一个不用穿校服的日子。这所学校的便服日和社团活动日都是周五，应该是为了方便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能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打扮。
然而这两种情况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首先，我的社团被强制注销了，活动材料也暂时寄存在难民自修室里；其次，目前的天气还比较冷，因此就算是周一到周四我也得在校服外面穿一件黑色的长大衣，周五的意义充其量不过是可以把大衣里面的运动服和运动裤换成黑色毛衣和牛仔裤罢了。
不过，一想到下午可能要去见Ako，早上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洗手间里用水和梳子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
在我看来，这一头自然卷的好处在于完全不打理的情况下看起来也不会太糟糕，而坏处则是一旦突发奇想打算把它全部梳理好，事情就会变得异常棘手。
“唔啊……”
梳齿拉扯着打结的发丝，超疼。有点后悔以前没有按时梳理的习惯了。
“好了没啊？你爸已经在穿鞋了！”老妈在外面催我。
今天老爸要去给学生上早课，所以他起得很早，顺便先把我捎到学校。
一路上他都在喋喋不休地跟我说什么“大学生早上八点的课睡倒一大片”，还有督导在教室外面走来走去，他也很头疼。
又怕得罪学生又怕督导训话的爹，确实是我亲爹。
“你们高中早上第一节肯定没人敢明目张胆补瞌睡哈。”
“我们第一节是班主任上的，哪个胆大包天敢睡觉哦。”
我一边回答他，一边悄悄地把我这边的车窗关上了。外面风很大，一路吹着脑袋的话费劲打理的发型怕是不保。
“那就好，”老爸依然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路况，估计他也有点困，只能强迫自己开车专注一点，“在学校跟同学好好相处，实在处不来就算了。至于耍朋友这种事情，我对你也不抱希望……”
“您真是我亲爹？”
“你以后结不了婚也不要太有压力，我跟你妈不指望抱孙子，你自己开心就好……”
我看起来有这么不讨女孩子喜欢吗？突然觉得早上费力梳头发是做白工来着。
嘛，反正，到了教室里估计也只有忘记做作业的人会向我搭话求救。成绩不错，到校又早，话少人怂口风严，可以说是抄作业的绝佳搭档。
但是我没想到，Ako也在教室里——我们班的教室。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瞥见里面有个棉花糖一样的背影，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进门一看，果然没错。
她站在最后一排，背对着我这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针织衫，露出黄色的多层裙下摆（后来她纠正我，那叫“南瓜黄色的蛋糕裙”，这个说法十分有她的个人特色）。
更让我吃惊的是，她正在给那个下课后偷偷玩游戏机的女生化妆。那个女生也是班上最没存在感的人之一，没想到闪闪发光的美少女Ako现在和她之间距离只有二十厘米。
突然有点羡慕那个女生了……
教室里除了她俩之外没有其他人，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Ako打招呼，毕竟我的位置也在最后一排，她铁定会注意到我。
这时候，Ako似乎听到有人进来，转过头立马就看见了我。
“咦Corbu？你也在这个班吗！原来你和Midori是一个班的呀~”
啊，非常元气的见面问候呢。
我有些慌乱地朝她俩点点头，道声“嗯早啊”，就赶快逃到自己座位上去了。但还是没忍住悄悄地观察起了她俩。
Ako依然是遵循着混搭多种色彩的搭配方式，深绿色的针织外套表面还带有短短的毛绒。她的短发没有扎成两个小尾巴，而是在耳侧别着金色的发卡。
喜欢玩游戏机的Midori在我印象中即使是便服日也穿得很随便，今天却穿了一件带小碎花的连衣裙，袖子还是迪士尼动画公主那样的泡泡袖。她很瘦，可惜在连衣裙里面还是穿上了保守的米白色毛衣，显得有点儿臃肿。
Ako发现我一直盯着她们看，噗嗤笑出了声。“学长可能不知道，Midori以前也是现代服装研究会的成员喔。啊，Midori你以后叫他Corbu也可以的~”
唔，这么看的话，大概又是个被Kumiko的嚣张气势吓到退出的老实孩子。
Midori稍微转向我，小声地问道：“你是不是也被Kumiko要求给自己取名字了呀……”
“嗯，对呀，她说是代号什么的。”
“这样……她果然很讨厌人的真名呢，也从来不告诉我们她的真名是什么。”
“这样么？反正我想不通她的动机。算了，不太在意这个。”
我假装随和地结束了这一话题。老实说，她的种种习性还真是让人猜不透啊……不过Ako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才不告诉你，嘿嘿。”
“算了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其实Midori……”
Ako一脸坏笑，而Midori的脸一下就红了。
“Ako不要讲出来呀！”
“吓唬你的啦，别担心。不过Corbu学长是个木头，就算让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的吧？刚好你可以有个助攻。”
“诶？！”Midori犹豫着，好像有话梗在喉咙里。拜托，我对不熟的的女生的小秘密真的没什么兴趣啦！
“其实我……好像有点喜欢班上的……”
听到她说的名字，我稍微吃了一惊，那个不就是放学后赖在教室里用多媒体设备打游戏的死宅之一吗？关键是，Midori喜欢上的这一位，是个不折不扣的肥宅。
或许是因为我不自觉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Midori埋下了头。“是……吧。Corbu也觉得很奇怪吗？”
“没，没有。希望你能成功……”
Midori抬起头来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他很胖？”
“这个嘛……有一点吧，还好还好。”
“那，你说，他有可能会喜欢我吗？”
我有些不明白其中的关联。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的身材和他喜不喜欢你之间有联系呢？”
“大概是因为，”Midori眼神变得稍微坚定了一些，“他既然也是不太受欢迎的外形，那么对女孩子的目光会不会不那么挑剔？”
“Midori你明明超可爱的呀！自信一点啦~”Ako从Midori背后用双手抓着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你看，稍微打理一下化个淡妆就已经这么漂亮啦！”
“Ako……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你，但是我……确实没有你那么闪闪发光。”
Midori回头望着Ako，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大概是在苦笑？
“那家伙应该没有谈过恋爱的吧……”我勉强提供出并不准确的情报，“印象中他好像从高二分班进来开始就一直和那群死宅裹在一起。”
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锋利嗓音在耳边响起。
“是吗？这么说来，就更不可能成功了。”
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教室的Kumiko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若是我也站起来的话，还能勉强靠（并不明显的）身高差在她面前保留一丝威严，今天她竟然在我坐着的时候突袭，实在是过于嚣张。
她戴着黑色的蕾丝手套，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保持着放松而不失气势的站姿，偶尔拨一下从耳后滑落的发丝。乌黑的长发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并且全部拢到背后。她身上是一条黑色的中袖长裙，肩部一整圈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很像寡妇穿的丧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感想。
Midori好像很怕Kumiko似的，不敢和她目光相接。这么一看，简直就是华丽黑寡妇和灰头土脸小女仆的对比。至于一旁的南瓜配色Ako，暂时请她当当仙女教母好了。
仙女教母Ako也注意到Midori被Kumiko一句话给说得更加垂头丧气了，急忙开始打圆场。
“Kumi宝宝你明明没有谈过恋爱，不要乱讲啦。”
“是吗？我觉得还是不要抱无谓的希望比较好，不然失败了会更加难过的。”
Midori一脸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Ako。她大概完全无法理解Kumiko的意思吧——
这就是传说中“对失败的人生习以为常”的黄金败犬定律。也就是说，从不怀有期待，就永远不会感到难过。
我刚想张嘴阐述一番作为黄金败犬度过的十七年人生经验，却被陆续进入教室的其他同学打断了。Midori的目光这时直直盯着教室前门，大概是在等待那个肥宅的到来。嘛，反正既然是黄金败犬，还是不要期待自己的发言有人要听会比较好喔！
“我们该撤了，Ako。”
听到Kumiko这么叫自己，Ako也开始收拾课桌上的化妆品。这时候已经有男生不停地向这边张望，发出音量足够让Ako听见的窃窃私语。
“我靠，那个不是我们学校的小网红吗。”
“她认识我们班那个女的？有点厉害。”
“喂，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她吗，去要她的mayer帐号呗。”
“滚啊，明明是你自己想要。”
“文科班那个女的怎么也在，算了我怕她瞪我。”
结果就是明明毫不相干的我也感到了尴尬，这群蠢货。Kumiko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维持着二十年代守寡女演员作派；Midori的暗恋对象已经在座位上坐下，因此她不住地往那边投以隐秘的热切目光。
要是被班里的那群聒噪的男生知道她的恋情，大概会被嘲讽到死吧？那些人即使平时跟她完全没说过话，也不会放过这段谈资。我完全能理解她的处境。若不是Ako的缘故，本来也没可能让我知道就是了。没朋友的人真是好欺负呢。
结果就是，到中午之前，Midori都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去跟她喜欢的男生说上一句话。
和往常一样，午休时间一到，教室里的人很快就只剩下我、低着头摆弄手机的Midori，还有讲台上的那群死宅了。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Ako发来消息。抬头一看，她正在后门外面向我招手，示意我赶紧出去。
“你来找Midori吗？她好像还没有去跟那个男生说过话。”
“诶……等下那个男生一走，这星期岂不是没机会了吗？”
Ako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嘀咕了几句。
“我也，不太清楚Midori想法吧……估计还是没信心？”
“啊，要不然，Corbu你去自修室等我吧，Kumiko应该已经过去了，我先去跟Midori说两句？”
说完，Ako就轻手轻脚地溜进了教室。我站在门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决定还是按Ako的主意来。
推开108室的门，Kumiko一个人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小小的精装书。注意到我进门，她侧了一下头。
“中午好，Corbu。”
不知为何，竟然有点紧张，也许是因为头回和她单独处在一室、无人替我分担压力的缘故。
“中午好。Ako去找Midori了，大概等一下过来。”
“我知道。”她拿起手机晃了晃，“刚刚收到消息。对了，你还没有加过我的mayer吧？”
真是难得，黑皇后竟然会主动找人要mayer帐号，难不成……
不不不，那种猎奇的念头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产生比较好。接过她递来的手机，输入自己的id，搜索添加，就这样，不需要多余的步骤。
我注意到Kumiko看了一眼我的个人信息页（仿佛是在注视什么动物似的），接着拿起那本紫色小书，自修室里再度陷入沉默。
但我还是想问她一个问题。
“Kumiko你……为什么一直在阻止Midori去告白呢？”
“因为她既不可能成功，也不可能死心。”
Kumiko并没有任何肢体上的反应，只有缺乏感情要素的嗓音在房间里回响。
“与其为了毫无意义的情感而痛苦，还不如彻彻底底地切除自己的喜怒哀乐。老实说，这样起码可以离自由更近一点。”
“是吗……我不明白。”
拜长相和糟糕的社交能力所赐，我的人生里还没有出现过使自己感到痛苦的情感。
“总有一天你会理解，但是那也是在吃过很多苦头之后。”
“所以……Kumiko你对Ako也没有友情之类的感情吗？”
Kumiko正在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住了。她撩了一下垂到前面的耳发，转过脸来。
“我对任何人都不会抱有感情。”
“那，她前几天不是还发了你们俩的合照吗？”
“那个么？不清楚，我屏蔽了她的动态。”
……
实在是令人意外。
“很意外吧？我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件事。”
“说真的，我同样也理解不了你这样做的动机。”
“很简单，”她侧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面向我，“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唔，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想看的时候就可以不看？”
她又拨了一下脸侧垂下的头发，“是啊，要是我想看看她的情况，进入她的主页就可以看了，没必要把她的人生轨迹留在我的时间线上。”
“那样不就没办法及时注意到Ako的情况了吗？如果她出了什么事的话。”
“她要是需要我帮忙，直接给我发消息就行了。猜人想法这种事情我没必要去做呢。”
“你还……真是够冷淡。”
这只是我的真实想法，看在我和Kumiko都毫无社交敏感性的份上，其中的冒犯要素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嗯，的确如此。”
Kumiko合起紫色封皮的小书，放在膝盖上。[1]
“恋与无常的回音，封存在书的密特拉神殿里面就够了。”
“不觉得现实的人生索然无味？”
“现实的人生应当是一系列最优解的重复，我的幸福存在于生活之外。”
“思考的机器么？”我想了想，虽然出处是杰克福翠尔的侦探小说，但是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Kumiko端起窗台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侦探小说我读得少，但是字面上看这个形容还算准确。或者说，应该是‘温暖的思考机器’。”
“喔？难道是散热不良的缘故？”
Kumiko理所当然地无视了我的冷笑话，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就是说，我表现出来的所有友善，都基于‘维持社交功能’的目的。如果完全由自己性子来的话，恐怕只能彻底隔绝于世。”
“比如说，在山上种地砍柴什么的……”
“那倒不至于，”她看了看我，“大概是，找个边陲小镇开一家旅店，自己住在阁楼上写东西看书睡觉，不许任何人上来。”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接着Ako带着Midori推门进来。正当她们两人准备关门时，Geny也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几乎是从门缝里滑进来的。
“咦，大家都在呢！居然还有新人吗？”
“是委托人啦，Geny你不要说出去喔。”
Ako一脸苦笑地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Midori各倒了一杯，然后把茶壶递给了Geny。看样子她们的计划不太顺利。
“所以你们俩后来有去跟他说话吗？”
“没辙，”Ako拍拍Midori的肩膀，“那个男生对她的搭讪毫无反应，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Geny一脸吃惊地盯着Midori，又看看我和Ako，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难道说是关于恋爱问题的委托？！”
Ako一边抓住满面失意的Midori的肩膀让她坐下，一边回答道：“嘛……姑且可以理解为那个宅男的眼光过于高了。”
这时候Kumiko连人带椅子转过来，我都没有发现她居然给自己换了一把带轮子的电脑椅。
“一般人收到毫无印象的人的告白，都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吧？况且是对于他这种从来没有过相关经验的死宅来说，哪怕告白者是水原希子本人也会措手不及的。”
Geny在往常的位置坐下，顺便给我也倒了一杯茶：“不过，会有宅男喜欢水原希子这种类型吗？感觉她在LGBT群体里面更受欢迎耶！”
“大家，那个，好像偏题了哦……”Ako打断了正准备就LGBT审美问题发表一番看法的Geny，“我觉得可能Midori妆容太幼稚了一点，偏巧那个男生喜欢成熟系。”
“就说了不是Midori的问题嘛……”Kumiko扶额，“你想想看，为什么宅男普遍谈不了恋爱？”
说完她还往我这里瞥了一眼，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是要我自我批评的意思吗？
“是因为体型问题咯……”
我话音未落，Geny就插嘴说：“胖的人也蛮有性吸引力的，比如说gay圈就专门分有‘胖熊’这种类型……”
哇你很熟练诶？
“宅男应该都不爱出门吧。”
“或者是一直在看动画打游戏什么的……”
Kumiko否决了Ako和Geny的猜想：“我看还是Corbu比较有发言权。”
“啊，那个，是因为Corbu很少跟人交流吗？”
Ako大刺刺地说出这话。突然风评被害，我一脸错愕。
“我看起来有那么，呃呃呃呃……”
Kumiko和Midori一脸“不要再解释了”，就连Geny也假装没有注意到我求救的目光，喂喂你们这些人！
“感知不到他人的情绪也是社交能力低下的一种哦。”Kumiko再度翘起了二郎腿，“所以Midori告白不成功的关键还是在于对方脑子不开窍吧。”
“我只跟他说了几句话，没有告白的……”
“他怎么回应你的呢？”
“嗯，就差不多是这种，”Midori偏着头想了一下，“‘哦，嗯’地敷衍了我几句。”
“当时他是不是在讲台上打游戏？”
“诶？”Ako惊讶得往前倾了一下身子，“准确说他是在看另一个宅男打游戏，不过Kumiko怎么知道……”
“上次Midori说过他和朋友午休时间会偷偷用多媒体设备啊……很好猜。”
“原来如此，”Midori一拍手，“他根本就是没有注意到我嘛！”
“嗯，就是这样。”
“果然死宅玩游戏的时候注意不到周围的人……”我想起那群宅男在讲台上不顾他人目光大呼小叫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把旁人的感受放在心上。
“稍微延伸开来就很容易理解，不仅仅是打游戏的时间里，在整个人生里面他们都会保持这种生活方式。”
Kumiko端起茶杯，但是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是注意力的关系吗？”
“就是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在自己喜爱的事物上面，才会注意不到人际关系，像是他人的情绪啦、暗恋自己的女孩啦，都是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
“可是……可是他也有玩我推荐的游戏诶，”Midori迟疑了一下，“啊，不对，是看见我的掌机……”
“那时候他说不定只注意到了你掌机屏幕上面的游戏logo，凭借着游戏宅独有的敏锐嗅觉找到了原作，并且完美地忽视了拿着掌机的你本人。”
道理应该是这样，但是Midori愈发显得沮丧了。
“换句话说，宅男是缺乏现实中‘爱’的能力的人，他们的爱只会播撒在屏幕中。如果早些明白这一点的话，也许可以节省一下感情。”Kumiko最后这样总结道。
“果然，还是不甘心……”
Midori失落地趴在桌子上，Ako只好拍拍她的背。
“但是，Midori现在已经变得比以前可爱了，试试和不那么宅的男孩子来往呢？说不定也可以交到朋友的！”
“没办法的，我只会喜欢那种人，”Midori抬头望着她，“一心一意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毫不分心——不觉得那种男孩子特别帅气吗？”
Kumiko微妙地露出“这孩子可能没救了”的表情，但是随即转换成沉思状。
“Midori，这个男生是你们动漫社的成员吗？”
“诶？唔，应该不是吧，虽然我不太清楚动漫社其他部门的人员就是了。”
“明白了，那么，Ako，”Kumiko转向Ako，“你知道我们这里楼上是什么社团吗？”
“是机器人社和计算机奥林匹克队哦。”
“这就好办了。那个男生现在肯定在这两个社团之一里面喔，毕竟我们学校的宅男小团体要是想进同一个社团的话基本上就只有三种选择。”
“所以……”
“Ako你在这两个社团都有认识的人吧？带Midori上去溜达一下，要是那个男生在其中一个社团，Midori就干脆留下陪他一起编程或者做机器人好了。总之，先靠爱好什么的和他成为朋友，再来考虑下一步比较好哦。”
听起来好像也是不得已的解决方案呢，我想。
Ako和Midori从外面把门带上之后，Kumiko用指关节叩了叩桌子，发呆中的Geny回过头来。
“你们觉得，”她用手撑着下巴，“那个男生对Midori的吸引力真的和体型有关系吗？”
“我只说过胖胖的人在gay圈倒是有一批受众……虽然并不清楚那个男生胖到何种程度就是了。”
“或许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在关注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这么说着，Kumiko点点头。
“哪怕是场误会呢，那孩子平时不太起眼的吧。”
“嗯……记得她在班里好像也没什么朋友。”
“对啦，我听说人为了降低风险，总是倾向爱上那些表现出喜爱自己的人。”Kumiko说，“这个大概是起因。”
“仔细想想，就好像是在肯定对方的肯定一样，最后又变成一种自我指涉。”
听我随口这么一说，Geny有点心不在焉地瞥了门一眼。
“爱上一个不会回以感情的人才是真的自我指涉吧。”
Kumiko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又转向Geny那边。
“有点意思，能不能展开说说？”
Geny略作沉思，努力厘清当中的因果。
“因为对方太过遥不可及、没法互动的原因啰。”
“没错，接下来呢？”
“然后就对对方的回应失去期待了。”
“不抱希望的恋爱吗。”
“总之最后就变成了沉迷于自己苦恋身影的纳西瑟斯。”
“这么说来，她渴求的是自己的欲望，而情偶不过是欲望的附属品而已。[2]”Kumiko直起上半身，“对方的美丑胖瘦，只能算作漂浮的能指。”
“不在场的恋人……岂不是成了偶像什么的。”我推开茶杯，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暗恋对象彻底地概念化了。”Kumiko的眼睛里难得地出现了情绪的波动，“恋爱对象的存在压缩到言语的层次，他的特质与事件……统统成为了能指的一环。概念与实在的链条就这样断裂了。”
之后Ako和Midori一起回来，表示“并没有看到对方”，只能“回头再说”。Kumiko点点头，以不易被人察觉的的幅度小小叹了口气。
[1]Kumiko读的书是《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后面一句是化用书中语句。
[2]来自《恋人絮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