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片逆光区,光线照进来,又会快速被黑暗遣返回去,或者纠缠不清。

没有阳光的恩泽,没有露水的关怀,没有泥土的孕育,只有龟裂的土块,屋子里破洞里面钻进来的雨水,以及那微弱的烛火光芒。

却孕育出了一个小生命。

那么是摇曳着的香子兰,它似乎在向伊尼克诉说着生命的真谛,在得意地插着腰,以睥睨的姿态望着颓废的男人。

“所以说我最讨厌香子兰了。”

他心里如是想着,如果这不是那个蠢女人的遗物的话,他估计会第一时间掐掉这生命力莫名旺盛的洁白花朵。

香子兰立在房子的中央,正上方是砖瓦的破洞,滴滴答答的雨水吊着它的生命,和烛火纠缠在一起暧昧不清的阳光微微照亮它的根系,发达的根系戳破了伊尼克的劣质盆子,甚至捅破了地板,钻下去汲取营养。

香子兰的花朵正开的绚烂,花苞绽放,就像是柔若无骨的纤细少女,花瓣平展地舒展开来,很是美丽。

不过伊尼克的这株香子兰有些古怪——它只有两片花瓣,均匀地分散开来,叶尖指着两个决然不同的方向。

一个是屋子里面,也是伊尼克坐着的椅子上,连带着旁边那张冰冷的铁床。

另一个是门外,铁锈密闭的大门封锁了一切的阳光。

这株香子兰就像是上天给予伊尼克的曙光,让人心中难免生出一丝神圣之感,似乎是要指引着伊尼克走出这片灰色的泥潭。

几个月没出去了?已经忘记了,似乎已经有几十天没有晒到太阳了吧……

伊尼克眯着眼睛,想着。

他看着窗外,表情很麻木,眼神也是一样,不过深处还是掩盖不住希翼。

凭借着我一个人是出不去的,就让我一个在这里腐烂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只不过也许是受到了拉姆的影响,稍稍想要晒一下太阳了呢……

伊尼克如此悲观地想着。

不过——

“出去走走吧,大叔。”

伊尼克的眼睛虚眯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如此一刻觉得那株香子兰会是如此地碍眼,让他恨不得立刻将它狠狠揉碎在脚下。

房门被人暴力地破开了,阳关顷刻间洒落进来,伊尼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有些害怕。

因为他的体质问题,注定无法行走在阳光底下。

香子兰的香气更加弥漫了,伊尼克心里别扭极了。

“果然我还是最讨厌香子兰了。”

香子兰的一边指着他这片黑暗,另一边,则是指着带着金光进来的少女……

就像是决然的对比,又像是分隔了光暗。

一瞬间他显得是如此地可怜弱小,像是摇尾乞怜的小狗,又像是滑稽的小丑,装着自暴自弃,请求着别人的帮助,发出了弱者的哀嚎。

“走吧,我们去看看风景吧。”

微笑着,一边走向了伊尼克。

不,不要……

她走了过来,似乎要席卷着那股光明吞噬掉伊尼克,男人吓得浑身战栗,抱着脑袋缩在墙角。

他在害怕呢,这个可怜的人。

少女愣住了,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不幸人儿会害怕。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确定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在……害怕?”

光明不再前进,在伊尼克的身前留下了一道黑暗的过廊。

男人颤栗地更加明显了。

“窝囊废。”

佯装出的笑容冷了下来,已然懒得装温柔,少女的表情恢复了冰冷。

伊尼克偷偷抬眼打量着这个出现在这里的奇怪女人。

这是一个有着银白色长发和淡蓝色眼眸的少女。

头发分为两撮,上部分长发绑成披散马尾,下一部分则自然垂落,立领红色衬衫和红色方格碎花短裙上套着银白色的甲胄,肩甲、胸甲、护膝、臂甲都是银白色,套着皮革护手,肩甲连着红色的斗篷,盖住了后面的裙摆,小巧的臀部上贴着猩红的斗篷后摆,斗篷末端是白色的奇怪图案,锃亮的胸甲反射着伊尼克紧张的面容,似乎可以看到因紧张过度而不断滚动的喉结,碎花裙摆垂到着大腿根部,与下面的长筒皮靴勾勒出令人惊艳的绝对领域,膝盖贴着尖刺状的银白护膝,护肘上打磨得很光亮,这就是眼前少女的奇特装扮了。

她的身材娇小面容如精灵一般可爱,皮肤白皙,却看起来性子冷淡,阴郁而冰冷的眼神中隐藏着不可磨灭的骄傲和坚强。

她淡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纯净得像一颗水晶,就算是侧着眼睛看着你也不会感觉到任何居高临下或者蔑视,反而处处透露出真诚。

她的手指很长,至少比伊尼克长,不过没有带来不协调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修长的错觉。

她的腿总是下意识地一条弓起一条直立,目光深沉,显得很是睿智。

两个剑鞘都很长,尖部几乎贴到了少女的脚裸处。

伊尼克迅速地收回了目光,他佯装着害怕,脑子里对这个女人展开推理。

“十五六岁,特殊服饰,皇室的佩剑,白色的头发,盔甲,上位者气势……”

快速地回忆起所有的线索,然后——

“皇室公主——安琪莉·西斯佩,兼任帝国监察部总指挥。”

伊尼克睁大了眼睛,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推断是真的。

他活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借助着光线用那双被突然起来的光线刺得灼痛无比的眼睛扫了扫少女身上的银白甲胄,确认了自己的表情足够谦卑后,便挪动着椅子,身体前倾,带着讨好的笑容,说:“您找谁?”

她目光牢牢地抓在伊尼克的脸上。

半晌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然后伸出了手,但是又犹豫了一下,缩回了手。

“我后天会来找你,带你去个地方,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她退回了门口,抿着嘴唇,对里面喊了一声,然后砰地关上了铁门。

猜到了她身份的伊尼克不敢有半分不满,因为对方如果真的要出动近卫队抓走他,伊尼克也是没有半点办法。

“明白。”

也不知道是对离去的少女说,还是对莫名其妙的命运说。

男人叹了口气,再次趴在了桌子上,在最后一丝光线不再弥留的刹那,被黑暗吞噬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