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次见到妹妹的时候,应该是在七年前吧……

所以,当我再一次在家门外见到那个面无表情站着的,已经完全只能用陌生人来形容的柔弱女孩时,竟完全说不出任何言语来。

细长的胳膊和腿,盈盈一握的腰身,乌黑而柔顺的披肩长发,未施粉黛的精致脸庞上一对粉红色的小巧薄唇紧紧的泯着,长长的睫毛下低垂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直直盯着手里的拉杆。

虽然正直热度可以直接在马路上煎鸡蛋的盛夏,眼前的女孩却穿着光是看着就觉得闷热的纯白色全身长袖连衣裙。

在耀眼的阳光下,唯一裸露出一丝洁白肌肤的颈脖上连一滴汗水都没有的女孩,美丽得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类。

那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人偶一般。

“萧惟!你愣在那干什么?还不快帮妹妹把行李给拿进去?”

“哦,哦!”

父亲略带严厉的话语在我耳边响起,本能的循着声音转过头看到父亲那一板一眼的面容时,我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从面前的女孩手中接过了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除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粉红色拉杆行李箱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对于从今天开始,应该就要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生活下去的我的妹妹来说,实在是显得过于简洁,或者说是过于寒酸了。

父亲在我接过行李箱之后,似乎就像终于完成了某种交接仪式一样,自顾自的转身回到了停在门前道路的汽车上。

之前应该是为了让我眼前的女孩不必要再从车库走回来而特意先在门前停车把她放下,然后现在才去把车停好吧。

爸爸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极端讲究效率,哪怕只有十分短暂的路程,他采取的也只能是所谓的最优方案。

只是人情冷暖之类的感情,通常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于是现在在房门前相对无言站着的,暂时就只剩下我和女孩。

尴尬的氛围萦绕在我们之间,仿佛时间都凝固起来的沉重感,让我感觉短短的几秒钟都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

这个女孩真的就是我的妹妹么?

虽然早在一个星期以前就被父亲告知了她今日到来的时间,但直到现在真正面对时,我却依然没有任何实感。

我的妹妹名叫林灵,虽然就连姓氏都不一样,但我们确实是兄妹,这点毫无疑问,不然此时此刻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印象中我们并非从来没有见过。相反,从我出生第二年开始,一直到我十岁的时候为止,只比我小一岁多的妹妹就一直和我在这里生活在一起,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是为什么仅仅只是过了七年而已,当我看着此刻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孩,脑海中却没有想起任何与之相关的回忆呢?

只是印象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提醒着我,自己还有着一个妹妹这件事情并非虚幻,我这个人本性也实在是太薄凉了吧,真是的,连我本人都对自己看不下去了。

“那么……先进来吧。”

没有让沉默持续太久,我率先做出了邀请,并侧身让出了身后的大门。

妹妹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只是依旧沉默着低着头跟随着我的步子走进了屋子。

仔细想来,从刚才我见到她第一眼开始,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她是不是讨厌我呢?亦或是她讨厌的是这个她不得不回到的家?在她的脑中有没有我们幼时一同生活的记忆呢?还是说她也如我一般把那些全都给淡忘了?

“那个……你是想先参观一下客厅呢?还是直接去看看你的房间?”

我努力的用自认为最温和的声音向她问道,但是实际发出来的声音怎么听着都显得刻意和虚伪,那莫名颤抖的音调揭示着我的心虚。

妹妹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和我对视。

从刚刚才特别擦拭过的光滑瓷砖地板上,我能隐约看到她那张几乎就要哭出来的面容倒影。

“也……也是呢……问了个蠢问题呢……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旅途你一定是累了吧,我们就直接去你的房间吧,就在这边,来吧,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大概……”

强行让脸上堆出干巴巴笑容的我,面对着一语不发的妹妹,只能是自顾自的在面前带着路。

手中的行李箱意外的轻,为了不让它的滑轮在地板上留下痕迹而用单手整个提起来也完全不费力,难道说就这一个体积不大的行李箱中,其实也没装什么东西么?

我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正在低着头默默跟着我爬楼梯的柔弱身影,心中莫名的升出了一股怜惜的情感。

她来到这个家中,真的是只可以用孑然一身来形容了。

上到二层后,目光很自然的就能看到两扇挨在一起的房门,对应着的也就是门后面两个不大的房间。

尽头最里面那个房间原本一直用作堆放杂物使用,而因为妹妹的到来不得已紧急进行了打扫,我也要被迫搬进那从来没有人住过的房间里。

要说没有一点怨言那也是不可能的,但对于我来说也就这种程度而已,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叫房屋面积也就那么大呢,能勉强能有一个房间能让妹妹住进来就已经算是万幸了不是么。

看着此刻正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的名为妹妹的女孩,我这一点点小小的不顺心立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让出房间也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嘿哟,这里就是你今后的房间啦!我可是花了大力气布置的呢!哈哈哈……哈……?”

打开门把手后的我特意鼓起勇气用夸张的动作和语气希望打破彼此间僵硬的氛围。

可是,还是失败了吗?我果然还是不擅长这种啊……

女孩的肩膀耸动着,胸前极力握紧的双手好像是在努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而那低垂着的面容分明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不对,泪珠不是已经成串的掉下来了吗?!

“怎、怎么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可以直接和我说啊!到、到底要怎样?”

面对因为第一次见到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泣而手忙脚乱的我,妹妹只是一味地低着头摇晃着脑袋。

最后对此无计可施的我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就如同我以往的人生中所作的无数个选择一样——逃避。

是的,我逃走了。

在假惺惺的丢下一句,“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以后,留下她一个人,我独自逃走了。

当门板终于在我身后关闭,把我和里面那个无声哭泣着的女孩给隔离开后,背靠着门板的我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深深的羞耻。

可是我能怎么样呢?

七年前,因为那任性的母亲执意强行和父亲离婚,带着年幼的妹妹远走他乡,我和妹妹从此分离。

七年后,同样是因为那任性的母亲轻易的相信了不可靠的男人而卷入了数额巨大的金融案件当中,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牢狱中度过了。

这些都是前些天从父亲那听说的,应该说是罪有应得吗?可是我的心中对母亲却完全提不起一丝怨恨的情绪,也没有因为她的境遇而感到痛快。

父亲应该也是一样吧,起码他在说起母亲时眼中还不时会流露出痛心的情绪,而我却完全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如同七年前的事情一样完全没有实感。

直到今天妹妹出现在我眼前。

如何处理因为母亲入狱而变得无依无靠的妹妹,各种意义上都可靠得过分了的司法系统,理所当然的就联系上了我的父亲。

于是乎时隔七年后的今天,本该是父女团聚的时刻,本该是兄妹相认的时刻,我本该对妹妹的遭遇感到深切的同情,本该对她献上迟来了七年的关切。

可是我却逃跑了。

我能怎么样呢?

七年的时光横贯在我们中间,我早已忘记了该怎么去面对亲人,该怎么去面对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