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的地方,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或者说是漆黑一片。
双手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双耳听不到任何声音,皮肤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却能品尝到空气中铁锈与鲜血的味道。
时间在这里停歇,生和死不再有界限。
她依然,布满伤痕的双手抱在胸前,屹立在这空间里,一动不动,双眼目视着前方,高大的身躯,宛如一尊威严的雕像。
眼前的狂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她锈迹斑斑的战衣,也在如威胁般,不断地把她往后推,可惜,这只是徒劳。
彪悍的身形和压迫的气势,背后插满早已生锈的刀刃,却因为头上小小的粉红色发夹,显得略微滑稽。
顿时,空间发出了怒吼。
裂痕就像是洪水猛兽般从视线所及的尽头飞速爬行,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兽吼,几乎一瞬之间就穿到了她的脚下,裂痕中是埋藏无数死者与金属的土壤,和不断流出的鲜血瀑布。
停住了。
裂痕以扇形在她的脚下停住了,她仅仅是在那里,低头闭紧双眼,什么也没做。
在她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绝境,和令人恐惧的漆黑,和她就差一步的距离。
她的面前是一片死寂,只有。
她的面前,在死寂的黑暗中,一双眼睛,不,无数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凝视着她,泛着与她相同的诡异红光。
若隐若现的锋利獠牙,时刻想要贯穿她铜墙铁壁的身躯,可是怎么样也不能够到,就好像她的身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无形而无处不在。
“!!——!!”
无数杂言乱语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那边传来。
她指向黑暗中的眼睛,眼中仿佛燃烧着一个世界。
“停下,然后,从我眼前滚开”
“……”
沉默,只剩下那句话在这个空间不时的回荡。
裂痕还企图往前进……但是突然,她缓缓地抬起紧握的左手,古铜色的肌肉下包含着连空间都为之颤抖的力量。
抬起手用力一甩,仿佛在空中画出了一条线。
重重地砸在地上,裂痕的尖端像是被计算好的一样,停在线的前端,产生的气浪扭曲着纯白的空间,让这看起来是那样的吹弹可破,裂纹退下了。
正如野兽在汹汹火焰前,胆怯般退回到黑暗中,但它依旧窥探着,正如它嘲笑着。她所守护的东西,是那样的一文不值、脆弱不堪。
正如身后正在将她所守护的东西,粗暴而温柔地尽数推进绝境,在死者与残骸如瀑布般,而这离她仅一臂的距离。
突然,这个声音渐渐地远去了。
而在她的背后,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一个人,一个相对消瘦的人。
身着如同黑夜般的风衣和裤子,就连唯一的脸上,都戴了黑色的面具,从头黑到尾,它带着黑色手套的手缓缓摘下了面具,能从兜帽的阴影下窥见到。
那如同破碎的彩色的瞳孔,像万花镜地着美丽的变化,相对淡然的色彩,则更加突显了它的神秘。
它轻轻地抚摸着眼前插满刀刃的背部,手不禁放慢了节奏,她也没有回头看,也不需要回头看。
“你……还是来了”
“嗯,我离左啦”
在夜空下的熬翼市。
这一座不知从何而起,这里充斥着血与金属、金钱与暴力、权利与阴谋。
像在这般婴儿摇篮的夜晚里,不总是如此的安静祥和。
在城市的某个小角落里,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地下小酒吧,正在度过一天里最清闲的时候,门口的留声机播放着经典的曲子,前台的服务生正在调制着美酒,手中的调酒壶化身为乐器,伴随悠然自在的音乐,有规律地摆动。
墙壁上的老式挂钟不停地摇摆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灯光透过窗户点亮了这幽暗的角落,投影电视播放时今日新闻:
“近日,熬翼市内出现有疑似邪教组织的团伙,根据警方透露,该组织大部分时候会在夜间行动,会锁定一个单独的目标,并且会向目标提供一种神秘的东西,声称是会“实现愿望”的药物,经过警方初步判断这是一种令人产生幻觉的毒品,居民夜晚不要单独出门……”
他打了个响指,投影电视慢慢暗了下来,他再打了个响指,整个酒吧的灯光都亮了起来。
叮铃,门铃发出了久违的被推开的声音。
生意来了,不,这次是客人来了。
“老样子,来一杯那个”
一个声音仿佛在提醒着服务生,他的面前还有一位嗷嗷待哺的客人。
昏暗的灯光,映射出服务生整洁到反光的衣服,在他的右胸前,有着泛银白色LED的金属图标,和他的名字“E”,他的面庞依然处在阴影之下,但依然掩盖不了脸庞下,如同死灰的纳米皮肤,整个面部就像是他的面具,亦或者是“枷锁”。
即使是这样,依然能透过这面具,看到他的眼中对调酒的热爱,每当他专注的端起调酒壶时,整个世界都仿佛置身于外。
他放下了手头的调酒壶,从柜台下拿出了晶莹的三角玻璃杯,仔细地用干净的布擦拭着,从调酒壶中倒出了透明色的饮品,加上一个泛红的樱桃点缀。
“先生,您的酒,请慢用”
客人耸了耸肩,叹了个意味深长的气。
“真是讽刺啊,本来是节假日,还以为小姐会多一点的,结果到头来,还是就剩我们俩大老爷们了。”
他把酒杯放到了前台上,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往前推了推,面前的客人才从阴影中伸出了一只白手套,端起了杯子,这样得以看到它的全貌。
除了颇为标志性的古朴亚麻色大风衣,略显风尘和有一丝福尔摩斯的感觉外,就是一套标准的警察局老警长的服饰,可以说是很符合“老”这个风格,右肩上别着金色的警察徽章,腰上配着一把左轮手枪。
“安静点,挺好的,不然,你也不会来的吧”
杯子在空中晃动,冰块和杯子的碰触发出清脆的声音,嘴角微微地翘起,好似一句赞赏。
“呵,你的小费”
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指起张钞票,放到了桌面上,服务员接过塞到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便继续机械式地擦拭着杯子。
鼻尖靠在杯子的轻轻地闻着,仿佛是一位挑剔的的品酒大师。
“啊,可真是一杯好酒呢”
客人不由地发出了赞叹,但是他却一口都没有品尝。
“柴德警长,您可是一口都没有喝,现在就评价的话是不是太早了,而且,这也不是酒,不过是普通的碳酸饮料而已”服务员在一旁吐槽着,但是客人却摇了摇头,用着似乎抱怨的语气哀叹道。
“诶,你也知道我不喝酒的,自从上次以后我就几乎把酒给戒了,现在别说是喝了,就是闻到一点酒味都要吐出来了”
他几乎一口就喝完了一杯,舌尖创来甜甜的感觉,还带有一些气泡,这就是街边摊的廉价感,
“虽然,我不喝酒,但是你不觉得你的手艺浪费在这里太可惜了么?总不可能就在这做一辈子的,我认识几个朋友,听说他们最近还缺人手,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托点关系,推荐你去那里”
服务生手头动作顿了一下,他轻轻地举起擦干净的杯子仔细端详,宛如一名珠宝家检验珠宝的真假。
“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去更好的地方,但是现在我想等安检过了,再去好好考虑接下来的事吧”
他的眼中闪过了很多东西,酒会上人们虚假的眼神、手术房里医生冷漠的眼神、病房里某个病人恐惧的眼神,都他掩埋在了不能说话的面具下,继续端起另一个杯子擦拭。
柴德理了理胸前深红色的领带,叹了口气。
“安检吗,如果那玩意,能把所有人变得和你一样的话,那我可能都要当场拍拍屁股、收衣服回家养老去了,然后靠着养老金,天天烧香拜佛、念大悲咒我都乐意”
他皱起了眉毛,虽然他根本没有眉毛,似乎不大愿意说换脸这个话题,柴德也很识趣地停止了话题。
“没想到你想的这么多,我都没你想的这么多”
柴德愣了愣。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
“不,我说的是,没想到你还会念大悲咒”
“嗯,今天真的是难得的节假日,可是我就不知道,那些家伙的脑子里是不是装了屁,他们自己不休息还要强制我不能休息,我只是个弱小又没钱的老人诶!真是气死我了”
“弱小倒不至于,穷到是真的”
服务生瞥了一眼柴德袖子,紧实布料下都掩盖不住的结实肌肉,不是健身、不喝蛋白粉,都能练到这种程度,不难想象为什么他能在局长这位置做这么久,还有那曾经被万千少女所尖叫的容颜,虽然被岁月蹉跎了些许。
“这么说来……”
门口的铃铛发出了叮铃的声音,门口赫然站着两个人,一个人环视了一周后径直的走向了他身边,另一个人扭头转向了留声机,用食指粗暴地拨开了唱针。
音乐,戛然而止。
黑暗中的机械义眼散发着怪异的苍蓝色光芒,灯光下伸出银白色的机械手臂,放在前台,食指有规律地点着木质桌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但也不代表这个人的声带也接受了改造。
柴德轻轻地将酒杯往前推了推,便凳子下站了起来,他的个头还要比那两个改造人高,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而那两位改造人紧随其后,到了门口的时候,客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想了想,还是把肚子里的话别回去了,简单地挥了挥告别,也不知道下次来。会是什么时候。
门关上的那一刻,这里就只剩下了水滴声和呼吸声,服务生慢慢地放下了杯子,安静地看着寂静的客厅,椅子就这样靠在桌子前,没有人回去用他,没有人想去用他。
墙上的老式摆钟发出滴答的声音,但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一顿一停。
服务员拉开前台的柜子,里面装着一封证书、一颗子弹、一把枪,证书是安检过了的证明,就在一个月前就发下来了,他欺骗了柴德,他轻轻地把证书放到台面,轻盈的纸张在手里竟意外的沉重。
滴答、滴答,声音开始慢了下来。
倒不如说是他好累,真的好累,累到连一封信都举不起来。
滴答,逐渐地,摆钟内的发条似乎转不动了。
他拿起手枪、卸下空的弹夹,机械式的装上那一发子弹,对准了自己的面门,扣动了扳机……。
他没有这样的勇气,只是年复一年的重复这样的动作,毫无意义的动作,不知从何起就有了的这个习惯。
大概只是希望,在快死的时候,能找到活着的目的。
虽然一直都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但是却发现了一些奇特的东西,他卸下了弹夹,但是里面意外地一颗子弹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什么,兴许是上帝可怜自己,便偷偷地把手枪里的子弹拿走了,第一次的时候就出现了,后面虽然有几次子弹还在,但是后面,几乎都是抱着看看今天上帝在不在的心态去尝试,至少今天在。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枪和证书放回了抽屉。
至少今天,还有活下去的目的。
墙上的老式摆钟不知何时停住了,但是又重新摆动了起来,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堆人挤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灯转为绿灯,一个人低着头玩着手机,穿得没有情调的衣服和裤子,仿佛对整个世界置身于外,本来想走近一点的路线,可是最近又经常发生悬浮货车车祸,无奈只能绕点远路了。
突然,一阵阵香气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抬起头看到身穿围裙的小姐,给自己递了一块刚出了的面包,才意识到自己到了一个面包店门前。
“客人,今天是最后一天的五折优惠了,现在购买的面包都是新鲜出炉的”
客人看了一下面包,想着今天买点回家吃吧,于是她掏了掏口袋,然后递了一张黑色的卡给小姐。
“唔该,两个咸面包打包外卖,顺便帮我睇一睇卡入面仲有几多钱”
小姐接过卡片的时候,依稀听到了金属掉落地面的声音,但是看到地上什么都没有,便没有在意。
“请稍等片刻”
很快小姐就拿着熟料袋和卡片递给了客人,客人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小姐远远地看到,那位客人在做一个抛硬币的动作,但似乎,那不是硬币,而是一颗子弹。
“呢个要点处理呢,掉咗又有D嗮……”
大概思考了一会儿。
“算靶啦,都系留住以后用啦”。
她把子弹放回到口袋里,继续低头玩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