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鬼把死神叫醒。
“你其实没睡觉吧？”
死神闻言睁开眼睛，看到小魔鬼坐在床边摆弄平板电脑。
“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没有困意，”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所以能清醒感受到身体的疲劳在逐渐恢复。”
“睡眠确实不是生物的必需品。”魔鬼打了个响指，“只是你的肉身需要充电。灵魂会遭到记忆的拖累，于是梦被开发出来，作为记忆垃圾的弃置箱。另外，以上都是我乱说的。”
死神揉了揉眼睛：“你找到工作了没？”
“嗯哼，没有合适的，只有相对来说最能接受的。不过这也正常，物质界的事情从来就不容易称心如意。”
“说说看。”
死神用手肘支起上半身。
“上次分析僵尸药的那位，“技术部门”的外包人员，我看到他的ID在非公开网络上发了一个委托……从内容来看，大概是因为联系不到我，才打算让别人来解决问题。委托内容是去西城区某个废弃地铁站找一名流浪者，从他身上拿到一个挂坠。报酬很少，但是接受现金结算……这边都很难找到虚拟货币之外的选项，害怕黑信用卡什么的。他还特意强调这个流浪汉极其危险，没有把握不要贸然挑衅，噗嗤。其实是个食尸鬼之类的吧，我猜。”
“只有这一个么？”
“还有个收购虐杀动物视频的，可以提供软性麻醉品……”
“下一个。”死神打断话头。
“一家情趣用品公司邀请SM爱好者参加新产品体验广告的拍摄，也是现金结算……”
“下一个。”
“最后一个，有个看起来第一次在这地方发帖的ID说收购完整、新鲜的12-16岁少儿手掌标本，数量不限。800元一个，大概是开得最高的了。”
“那还是去抢东西吧。”
“我还以为你会提议向警察举报他们。”魔鬼打趣。
“对，是这样，你提醒了我。”死神从没什么温度的被窝里钻出来，开始穿衣服，“你有钱打电话吗？我觉得应该没有。用网络来举报会不会拖很久？”
“别开玩笑了。”小魔鬼腾出一只手，竖起食指摇了两下，“你去举报的话一分钱都拿不到，发布这种等级的委托连教唆犯罪都算不上。这种规模的非公开网络有数十个，更小一些的数不胜数；服务器都设置在民宅或者海外，后者不论，擅入公民住宅进行搜查可是违宪的。”
“抢东西就抢东西，”死神站起身，拿起床头放着的塑料瓶，把里面最后一点水喝了，“我有个条件。不对活人出手。”
“这条件你得对挂坠的主人当面讲。‘嗨先生我受人所托来抢你的东西希望你不要反抗因为我不能伤害你’，换你听到这种话感觉如何？”
“好吧。不，等等，委托人具体是怎么说的？”
“你自己过来看咯。”
为了节省电费，两人在家里尽量不使用照明设施，于是唯一的光源只有小魔鬼手里的电脑。死神在她旁边坐下来看屏幕。
网页界面显示着几张照片，下方有小一段节选出来的说明文字。照片非常模糊，只能依稀看到画面中央头戴大檐帽的人形，其他细节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另外的照片也是同一个对象，只在拍摄角度上稍微有些区别，而且清晰度一贯地糟糕。
说明文字则传达了此人的威胁：
推测为男性，通常在凌晨三至六点出没于该地铁站三号、七号、九号、十一号和十二号出入口之间，随身携带钝器，善于投掷，动作快速，力量极大，似乎不惧疼痛，有理由怀疑是某几起无头杀人案的犯人。
P.S. 字面意思上的无头杀人案，被发现的只有被害人的遗体，没有头。
“怎么样？没问题的话就准备出发。”小魔鬼拍了一下死神的背，“现在刚刚凌晨。我们住的地方和目的地都在西城区，走路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到。”
“那就准备吧。”死神说完，补问了一句，“你和委托人谈过怎么收钱了吗？”
“委托里说把挂坠交到某个指定的地方，然后就会得到收取报酬的详细地址。不过无所谓，我知道这家伙住哪。他要是试图耍我们，正好多敲他一笔。”
“好，准备吧。”
废弃地铁站第十二号出入口的卷帘大门关得死死的。魔鬼用手探了一圈门缝下缘，冲死神摇摇头，向斜上方伸出大拇指。
指尖对准的方向是门边墙上的百叶窗。死神会意点点头，黑色烟雾沿着窗缝灌入，然后被挡了回来。
“里面还有一层玻璃。”
“玻璃？有点麻烦啊，那就直接掏枪吧。”
死神依言拿出手枪，在路灯光芒下将枪口指向目标，突然犹豫了起来：“就这么开枪能打碎玻璃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魔鬼倒是非常悠哉，“而且我们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用来拆窗户。还是说，你打算找别的入口进去？我手头这玩意已经快没电了，不适合再拖。”
死神听完，端起手里的消声器M9开了一枪——百叶窗发出了响亮的撞击声，简直和敲锣一样。
“啊哦。”小魔鬼摊开手。
“现在几点？”死神突然问。
“嗯，三点四十九。我们赶着去第十一号出入口的话还来得……”
“嘘——”
死神刚刚开过枪的右手挟着火药气捂上小魔鬼的嘴巴，另一只手推着她的肩膀迈开步子，手枪随便地揣进兜里，半个握把还露在外面。
“有什么东西来了。”
两人在路灯另一侧的垃圾箱后蹲下。她闭上一只眼睛探出头去，奇怪的是，虽然直觉上很确定周围有不干净的东西，但并没有发现僵尸那样的光炬。
小魔鬼嗯嗯啊啊起来。死神松开手，于是她迫不及待地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没有，没看到。你不能看吗？”
“没看到就绝对没事啦。你能看的时候我就不能看，就好比我借你一个夜视镜，但是我只有这一个夜视镜……”
死神听不下去，索性把右手放回它之前在的地方。被禁言的小魔鬼嗯嗯啊啊几下，不出声了，改拍了拍死神的右手。死神松开手，默数两秒，在她试图重开话头的时候又捂了回去。小魔鬼往后仰头，于是死神也把手往上抬，顺便从垃圾箱上方向外观察。
拆到一半的弃置楼房，上世纪风格的火灾警示标语牌，被社会团体涂鸦占据的长墙，路灯、路灯下的垃圾箱、像个巨型垃圾箱一样的地铁入口。什么也没有，连夜间活动的小动物的踪影也没有。
一片寂静，只能偶尔听到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
死神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是神经过敏产生了错觉。
话说回来，现在连目标究竟存不存在都不知道，更遑论进行针对了。
得先找到方法进到地铁站里面，以及，话说回来，手上好痒……
“喂。”
死神看看小魔鬼，再看看自己掌心的湿痕，闭上眼睛，抑制了一下怒气，问道：“怎么还能分泌这个的？”
小魔鬼看着怒目相视的死神，用手背擦了擦嘴，眯眼笑起来，还吐了下舌头。“有喝水就有唾液，傻子。没有唾液整个嘴都会枯的。”
死神摇摇头，一脸嫌恶。
“这样真的很脏。”她评论，“我作为人类理解不了。”
“你错了，人类在试图满足快感的时候，比这更可怕的东西都能轻易接受，”小魔鬼吃吃地笑，向死神扔出一张纸巾，“不过看起来你的手心不是敏感点，下次我会换一个的。”
死神往远离小魔鬼的方向缩了一下——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
“建议你不要想那些奇怪的事情，目前正事要紧。”
“有什么要紧的？根本不要紧。”
小魔鬼笑靥如花。
她蓦地站起来，两只手在空中充满激情地挥舞：“我，美杜莎，地狱最潮的名媛，想体验物质界生活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让那帮从创世纪到世界末日可能都在扯皮的老不死滚蛋，甚至连造物主本尊都管不到老娘，你以为我会兢兢业业干活一切行动以回归正轨为目的？当我像人类一样傻，随便就被各种大词骗得晕头转向吗？”
话音刚落她就猛地蹲下来。
“你看看周围来人了没有。用夜视镜。”小魔鬼伸手碰了下死神的膝盖，悄声说。后者这时还处在小魔鬼特意提高声音喊出来那堆疯话造成的惊愕里，呆呆地探出头，闭上一只眼睛，从左到右扫视一圈。
“没有。”死神又一次缩回来。
“奇怪了，这样也引不出来。不应该啊……”小魔鬼嘟囔，“那就去十一号吧，现在还没四点。”
死神跟着小魔鬼站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光与暗截然分明的街道上。需要特别指出，这其实是因为路灯有一大半不会亮。
十一号出口和十二号出口直线距离大抵两百米，但前者附近的路灯全都坏了，即便是死神也只能看个大概。
用独眼来观察，依旧什么异状也没有。
魔鬼摸了下门，回过头对死神竖起大拇指。死神先是习惯性地往上看，听到金属的响声才反应过来，上去和小魔鬼合力掀起卷帘门。
两人消失在巨大垃圾箱似的地铁出入口里。简直像跳入巨人口中的两个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