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一个人坐在折叠桌边吃晚饭。
食物还算不错：加了黑橄榄和双份金枪鱼蓉的三明治，蔬菜沙拉，一杯鲜榨百香果。她把纸杯纸盒压扁塞进包装袋，再把包装袋扔进桌下的垃圾桶。
“好的，我们亲爱的刚吃完饭的懒洋洋死神……现在是你的第二个任务，”镜子放大了声音，盖过充斥整个房间的流行音乐，“不如你先关掉播放器？”
音乐停了。镜子咳嗽两下，做足了甲方的派头。
“我的眼线之一被弄死了。不过它还算尽职，死前传回了消息……你先去上次那个超市，还是用一样的名字取快递。快递不是它寄来的消息，而是一个记在纸上的地址；有个保险箱会在纸上记录的地方，去把它带回来。很麻烦，但是确实很安全。可能会很远，建议你把摩托车油加满，路上记得避开交警哦。”
死神默默听完，脱了家居服，换上牛仔短裤和自带罩杯的长T恤，把头发扎起来。
“啊，果然不能贪心什么都要。”镜子感叹，“这一周都觉得还是爱惜自己外表的整洁年轻女孩赏心悦目，再也不想看见那些换衣服次数以月计算的臭男人了；现在看来你们女的真是天荒地老级别的磨蹭。万一以后要赶时间你怎么办？”
死神没理它，将斗篷披在身上，整理了下领口，站在武器柜前打量。
“带把刀就行了。”镜子懒洋洋地说，“带着火器遇上条子的话很麻烦的。”
“你确定你的眼线不是苦肉计？”
“当然确定。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带上那把点二二好了，塞口袋里应该没人会发现。”
“我觉得对警察来说，这个斗篷比任何枪都显眼。”
死神说着拿出柜子里的猎刀，把刀鞘捆在大腿上，快速抽出来比划了下再放回去。接着她拿起那把暴力至极的12口径双管步枪，像上次那样挎上肩带，调整了下位置。
镜子沉默了几秒钟。“别怪我没提醒你……别被杀了，死神。”
“好的，我知道了。”
穿着纯黑色斗篷的少女挎着枪提着垃圾袋出门了，就像和她同龄的女孩一大早告别父母出门去上学一样。从窗户往外看，垃圾箱的弹簧盖打开又关上。死神坐上摩托车，伸手扣下头盔的皮带。
野蛮的金属坐骑醒来，发出张扬的咆哮，载着纯黑色的骑手冲上高速公路。
你有活着的实感吗？
行人稀少的街道，盈满了风而扬起的黑斗篷一闪而过，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发丝撩动皮肤的触感弄得死神后颈发痒。
你曾经关注过自己每一瞬间的呼吸和心跳吗？
摩托车在红灯的十字路口前停下。挂挡的引擎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仿佛某种来自地狱、浑身冒烟的生物不满地用蹄子刨刮地面。
你重视过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事物吗？
死神在靶场非常有名。其一是她花大价钱玩耍各种各样的武器，并且从不找零；其二是她严格遵照靶场守则活动，比如说早上到得比靶场工作人员还早；其三是准得匪夷所思的枪法。
如果不是顾虑镜子，她可能会接受靶场老板雇她当临时教练的邀请——毕竟镜子弄来的假持枪证和假驾照上的21岁女青年都不是她。
说到这个，那个女青年的名字也很有趣。梅索·阿诺尼摩丝，阿诺尼摩丝(Anonymous)，匿名。镜子说“梅索”是拉丁文“收割者”的音译。一个死神确实应该匿名。
死神松开刹车。摩托继续驶向目标。
你有活人的正常情绪吗？
从亚马逊超市取来的纸条上的地址在城市另一头。于是死神在路过的加油站停下，敲敲窗户，告诉过来的工作人员87号加满。穿黄色工作服的年轻工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充满狐疑地看着她的斗篷，直到她大大方方地掀开它，把手放在鲍伊式猎刀的刀柄上。
工人一步一步往后退。她提高声音叫住他，递出一张绿纸。工人摇摇头，连滚带爬跑到摩托旁边，取下加油枪。死神摇摇头，拿着大钞凑到窗户前的收银台。
她把一大堆零钱塞进短裤口袋，骑上加满油的直列四缸怪兽继续上路。
你曾经伤害过其他人吗？
死神把快递里随纸条附带的汽车人钥匙扣递给看门老头。老头似乎视力不太好，摸索了半天才接住，嘴里嘟囔着按下电钮。三米宽高的仓库门缓缓升起。死神跟老头借了个手电筒，信步走进仓库。
她在二楼找到了纸条上说的保险箱，只有一个问题：它放在货架第三层，她个子不够高，够不着。
死神正准备去找梯子，仓库外面传来了尖利的刹车声。
你认为自己被其他人伤害过吗？
她关掉手电筒，靠到窗边向下看。
仓库门上灯光直射的范围外，三辆黑色汽车停在仓库门口。车门打开，十几个动作笨拙、手持火器的人从车上下来，排成松散的一列，走向仓库传达室。
枪声很清晰。
楼下的仓库门一直开着，对方不用多久就能上来。死神叹了口气，把步枪解下来，拿在手上。
接着她慢慢变黑，逐渐消失在无光的黑暗里。
“死神，出来，投降。”
你想死吗？
两个僵尸押着被捆起来的老头站在仓库前面，身后是一整排持枪的僵尸；还有两个僵尸双手提着探照灯级别的大型手电，一个照着仓库门，一个在二楼窗户间来回扫动。
声音是从车上传来的。僵尸头目躲在一辆车上，手握的无线麦克风连接到三辆车车头上安装的扩音器。三辆车都门窗紧闭，避免对车内乘客任何可能的袭击。
头目叫了一个手下的名字。“把摩托先给我打烂了。”他命令道。
手下拿出怀里的手枪走向摩托，两枪打破了前后轮。
仓库里始终一片寂静。
某个手下惊呼一声，把枪口指向拿着探照灯的僵尸。后者吓得往旁边一跳。
头目发出斥责，于是前者解释自己刚才看错了，以为别人身后突然冒出一个黑影。在头目的命令下，七八个僵尸协力移开仓库门前的路障，其中一辆车发动起来，车头转向仓库门口，开进去一截，保险杠离最近的一排货架不超过一臂。司机打开远光灯，整个仓库一楼被照得如同白昼。
“动作快……我们的时间不多。”头目提高了声音，但由于缺乏情绪，还是显得十分无力。僵尸们拿着枪和规格各异的照明工具从车身两侧走进仓库。
就在这时，仓库门上方的探照灯熄了。
接着仓库门口的车里传出沉闷至极的爆响。所有僵尸都愣了一下，车边的几个甚至打了个趔趄。
头目本人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枪声。其他僵尸的反应有快有慢：有的还站在原地，有的早已经迈开步子和车身拉开距离，有的蠢货甚至莽撞地将枪口指向车身。
头目条件反射地吸气，然后对着麦克风大喊找掩护。
这时可怕的金属造物已经发动起来，打在上面的子弹尽数弹开。车身猛地后退，躲闪不及的两只僵尸在轮胎下化为一摊绿色污泥。档位切换，车头扭转，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冲入夜色……雪佛兰警用型框架，耐撞抗砸，III级防弹，动力强劲，他们一共就负担得起五辆。
只可惜便宜了对手。
头目刚打算让手下去追，某个号码的专用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这个号码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就是赤手空拳蹲在厕所里，外面是十几个全副武装正在找他的仇家，听见铃声也得在裤子上擦干净手，乖乖接这个电话。
“马克？”
“速回。FBI在接近你。”老大说完把电话挂了。
“所有人上车！撤退！”
僵尸们狼狈地挤进仅剩的两辆车里。
副手低声请示：“那人类老头怎么办？”
头目竖起右手大拇指，在脖子前面虚划一下。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臂，尽头握着一把九毫米手枪。
清晰的枪声又一次响起。此处仅剩的一名活人也倒在血泊里。
十五分钟前。
烟雾状的死神重新出现在货架顶端，看着有半人高的保险箱，或者说保险柜，感到非常头痛。她想起纸条上的最后一句提示，伸手摸了下，发现柜门根本没锁。
她拉开虚掩的柜门，用手电筒照了下。里面有个拳头大的圆角立方体，旁边是一张纸、一个遥控器和一串钥匙。纸上有字。死神索性弯下腰钻进保险柜里，掩上柜门开始阅读。
“死神先生、小姐，
您好。
我是一个H-S帮僵尸，也是镜子先生所谓的眼线之一。
镜子先生需要的东西在那个小号的保险箱里面。
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回归永眠了。但我准备了一个计划。
纸张旁边的车钥匙，可以打开H-S除了老板马克座驾之外的所有战斗用车，一共五辆。
我计算过死神们平时进行任务的时间，然后我会在恰当的时候告诉拷问我的人您的动向——这可能让您陷入危险。对此我深表歉意。
由于我不知道他们会开哪几辆车出去，所以我在五辆车的方向盘下面都装了塑胶炸弹。您可以用旁边的遥控器操作它们，红色是短路，白色是发送起爆信号。但是距离超过五十米的话会失效。
我终于可以结束这种畸形的日子了。
最后，请不要把这些东西告诉镜子先生。
祝您收割愉快。
死人”
死神看完，抓起钥匙和拳头大的“保险箱”，猫腰钻出保险柜，把枪挂在背上，回头拿了遥控器，跳下货架。她再次凑到窗边，化作一团黑雾飘出去——正好看到僵尸给摩托车后车胎补枪的一幕，差点控制不住原地现形。
回到二楼的死神背靠墙壁坐下休息，无视楼下的喧闹，伸手按压自己胀痛的脑袋。
汽车引擎声在接近仓库。
她想了想，把遥控器上五个红色按钮都按了，接着调动起所剩不多的力量，尝试让周围陷入黑暗。
门上的探照灯如愿熄灭了。
但下面的车灯和电筒还亮着，不为所动。对方没有依赖建筑本身的照明系统。
肉眼无从分辨的烟雾飘出窗户，沿墙向下，从车头的空调栅格钻进车里。
如此扭曲自己的形态让死神一度感觉快要崩溃。
万幸——车里只有一个家伙，坐在驾驶座上，居然在低头点烟。
死神重新聚拢在副驾驶座上，活动了下肩臂，在这可怜家伙抬起头之前把步枪抵上它的太阳穴。
她能看到“没有情绪”的僵尸张大嘴巴，嘴边的细卷烟掉了下来。
一个完美的惊讶表情。
她还注意到击锤的位置是双发模式。不过来不及计较了。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