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辰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一阵强风吹过,就在他闭上眼睛等这阵风过去的几秒钟里,那只怪鸟再一次发出了鸣叫。

那叫声极近,他仿佛亲身感受了一场近在耳边的爆炸,无形的声音刺入耳中,却比被利刃刺穿的痛楚更胜一筹。

耳内感受到剧痛的同时,脑袋也被这着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有些晕,可他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周围的一切声音就开始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原本可以清晰分辨的风声,叫声,树干的嘎嘎响声现都混成了一片,变成了仿佛从遥远之地传来的混沌噪音。

他瞪大了眼睛,视野却一片模糊,为了减轻晕眩感紧闭双眼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有些颤抖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指间传来了温热感。

他将手指移到眼前,上面沾着些红色的液体。

“怎么样?亲身在这个世界里感受疼痛,很棒吧!”卢克激动地说,但贺辰只能听到一串无法分辨的嗡嗡声。

贺辰有些混乱,他虽然觉得现在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区比较好,但问题是,现在是自己离开,还是要和卢克一起?而且现在这个奇怪的卢克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和他一起行动。

但卢克似乎完全不介意贺辰能不能听见,依然自顾自地,近乎癫狂地笑着:“哈哈哈,鲜血,疼痛,真实感!我终于……终于……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我们的梦想已经……”

贺辰听不见卢克在说些什么,但看他的表情也能多少猜到一些。

而且,他现在有些相信了。

这个世界说不定确实是真的,他们的确是穿越到了游戏的世界里面。

因为,实在是太真实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从意识恢复开始,就一直感觉到的那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秘源这款游戏不管制作得再真实,在游戏系统的运作之下,都会让人下意识地产生一种不真实感,哪怕眼睛所见到的,身体所感觉到的一切都与现实无异,但只要自己的脑子里还存在着“游戏”这个概念,只要拍拍手环就能唤出游戏菜单,随时可以上线下线,他的大脑就不可能承认这里是“真实”。

但在游戏菜单彻底消失的现在,大脑坚守的堡垒已经松动,再加上鲜血和疼痛的刺激,他终于能够意识到这里和“游戏”的不同。

这里,是真实的……

在第一次进入秘源的游戏世界中时,他也曾这样感叹过,可这两次的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比起第一次的惊叹和赞赏,这一次,他只有满心的沉重。

如果这里是真实的游戏世界……

停顿了一下,他又在自己的内心把“游戏”这两个字抹掉了。

那是不是代表着在这里死掉,就是真的死了呢?

就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有一片漆黑的影子逐渐向他们接近,而等到贺辰终于发现了这片黑影的时候,他和卢克周围的空地都已经被彻底包围了。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正对上怪鸟那双金色的瞳仁。

为什么!这只boss不应该可以移动的啊!

不,不对,那是在游戏里的设定了。

于是,在怪鸟的钩爪伸向他的瞬间,贺辰再一次确认了。

因为这里是真实的,所以怪物也不会按照程序的限制行动,他们的攻击……

也是有无限可能性的!

金属的撞击声回荡在空旷的荒原。

贺辰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长剑,挡住了怪鸟的爪子,他的听力依然没有恢复,听不见怪鸟愤怒的叫声,但靠着感觉对方施加在剑上的力量,他能够想象得出来。

他拼命地想将身体固定,同时也要顾着手上的力量防止自己被怪鸟压扁。

但即便他全身紧绷,却依然抵挡不住怪鸟的力量,不住地向后移动,同时身体也在下陷,坚硬的地面都被踩裂,他的脚下拖出两条深深的轨迹。

“卢克!趁现在快去安全的地方!我知道这里是真的世界了!但是我们得商量一下怎么办!”

虽然现在卢克看上去奇怪又陌生,但他果然还是没法就这样自己离开。

贺辰听不见卢克的回答,也没有余力转过头去看他的反应,就只能拼命抵挡着怪鸟的攻击,然后在马上要支撑不住的前后一秒突然撤掉力量,甩开武器,身体主动倒在地上,然后就地一滚,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

怪鸟的爪子轰的一下陷入了地里,震起了一片沙尘,也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坑,而这个深坑的边缘距离贺辰的身体,只有短短的十几厘米。

虽然从之前的boss攻略战开始算起,并没有多多长时间,不过这段时间里好像一直都在对战鸟型怪物,贺辰对鸟类的怒气值已经到达了顶峰,他攥紧了拳头,深呼吸了两下。

不行,冷静点,抱持理智,无论如何在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想清楚问题的。

现在他缺少的是……信息,还有能够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打败怪物的力量。后者一时间难以解决,但是前者,如果问卢克的话,一定会知道点什么的。

结论,先不管别的,无论如何先带着卢克一起逃走!

贺辰长出了一口气,趁着怪鸟的第二次攻击没来,他飞快地爬起来,捡回了自己的武器,然后压低身体从怪鸟的爪子边穿过,从怪鸟的身后逃离了对方的攻击范围。然后立刻开始搜寻起卢克的身影。

“卢克!你在干什么!”

让他没想到的是,卢克竟然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此刻正仰头看着怪鸟,甚至连剑都没有举起,而怪鸟的另一只爪子,眼看着就要对卢克落下。

“快躲开啊!”

虽然卢克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开始就变得很不对劲,但贺辰依旧不可能眼看着他有危险而袖手旁观。于是他咬了咬牙,向着自己刚刚好不容易逃离的地方冲了回去。

就算是在由数据构成的游戏世界里,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跑得这么快。

卢克的身影在怪物的阴影里清晰可见,两人的距离飞速缩短。

来得及!

贺辰对着卢克伸出了手,脑子里飞快地构建起自己之后的行动轨迹。先用力推开卢克,然后利用反作用力,和刚才一样地向后滚开,这样就……

这样想着,他已经来到了卢克的身边,然后正如预想中的那样推开了他。

然后……

怪鸟尖锐的钩爪穿透了他的腹腔。

远处的夕阳如同烈火般熊熊灼烧着,刺目的鲜红色像极了一只充血的眼睛。

贺辰的瞳孔瞬间放大,一股甜腥从胸口涌到嘴里,然后又从唇边溢出,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如浪涛般席卷全身,眼前闪过一片漆黑,随后又是一片猩红。身体仿佛被丢尽了一片地狱的业火,烫得几乎要烧尽所有的理智。

视野就像失去了信号的电视屏幕一样闪烁着黑与白的交叉波纹,耳边嗡嗡作响的是来自体内的轰鸣,心脏灼热得像要爆炸,四肢却冰冷得如坠冰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后面刺入了他的身体,又从前面穿了出来。

明明是非常危急的时刻,他却在这时候莫名地想到了某次去旅行的时候,参观过的蝴蝶标本。都是用一根针穿过身体,从此让它们动弹不得。

不过……恐怕怪物没兴趣把我制成标本吧……

大脑混乱地想着些毫无逻辑的东西,但还有一部分死撑着保持着理智,也就是这一部分控制着他移动视线,看向自己面前的卢克。

卢克的脸上有惊讶的表情。

这很正常,贺辰告诉自己,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疼痛而产生了错觉,他为什么会觉得卢克的表情除了惊讶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而且那个“什么”,正在逐渐变成卢克脸上表情的主要成分,那很像是……

嘲讽?

视线开始模糊,就算用力眨眼,也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了。他注意到卢克在说着些什么,可他的听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几个意义不明的字词。

你在说什么?

咔哒。

卢克打了个响指。

穿进体内的,怪物爪子的一部分突然消失,然后,原本用它作为支撑的贺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

贺辰艰难地抬起头,发现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飘起了白色的粉末。就像是突然下起了暴雪,细小的白色结晶在空中飞舞,旋转着落下,不过短短几次眨眼的功夫,地上已经积起了一片薄薄的白色。

卢克……呢?

“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啊。”

我所熟悉的……那个……卢克呢?

“不管了,听见也好听不见也好,反正我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给你点提示而已。你啊,真是个笨蛋呢。”

卢克向前走了两步,抓着贺辰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

“竟然会为了别人让自己变得这么狼狈,你难道以为会有人称赞你热血吗?真是没救的白痴啊。不过,意外性倒是不错,说不定你有成为小丑取悦别人的天赋哦。”

说完,就像是被自己说的话逗乐了一样,卢克高声地笑了起来。

你是谁啊……

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为什么会顶着这张脸出现在这里……

把我的朋友……

把我的卢克……

还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