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

肆意分泌的消化液失去意义,在抽搐着的胃壁上留下惨不忍睹的烧痕。看起来像是被挂在十字架上接受烈火洗礼的魔女留下的焦黑残骸,随着禁锢用的绳子断裂而坠落在疯狂欢笑着的观众前,未能传递的悲伤和憎恨散落一地,零落不堪。

饥饿。

仿佛连残存的理智都被消化液焚毁,还在燃烧着的什么早已变成了纯粹至极的单质——烈火中的一切都变得焦黑,饥饿中的一切都只剩渴望。惨白色街灯下依然人潮拥挤的街道,漆黑夜色下依然人来人往的街道。

饥饿。

粗糙路面上行走着的,以奇妙的姿态穿梭在车流之间的,伴着诱人的串铃声进入夜店酒吧的,紫色红色粉色蓝色艳丽刺眼的光线在眼角一闪而过,然后随着古朴大门的合上而消失。

里面的,外面的。

身旁的,对面的。

可见的,未知的。

人、人、人、食物。

还混杂着某些不是人的东西。他们看起来却和人无异,就像是人类外表成为了行走在这座城市必须遵守的规则,但这只是无稽之谈。

真正的强者不会随意出现在街道上,这里对于他们来说太过肮脏。

然而这个饥饿的男人并不知道这点,或者说他已经因为饥饿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身上肮脏的像是在某个中国餐馆后巷的垃圾桶里茧居了数个月般,斑驳的痕迹媲美业已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它们唯一的区别是船体重见天日时的味道会被海盐掩盖,而男人身上的腐败气味或许连老鼠都会厌恶地避开。身穿着的夹克已经破碎成披在身上的布条,内衬和裤子也都如此。它们的大部分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被黑色所占据。唯一能使其不会溶于角落黑暗的只有在街灯下微微泛光的液体,红色的液体,鲜血。

从男人旁边路过的家伙们注意到了这点,但他们只是瞥了一眼,然后昏黄带着血丝的眼球又转向自己前进的方向——终点可能是某个以凌虐为特色的舞池,也可能是只有用灵魂的百分之三才能换取的鸡尾酒。那比男人身上的鲜血要有趣的多,除非他们知道那些鲜血究竟是来自哪个可怜虫。

在空城,杀戮有可能就发生在身旁的暗巷。

因为你不可能每次都察觉到,遮蔽视野的黑暗是来自建筑的影子,还是来自某人施展的魔法。

饥饿的男人步履蹒跚地走在空城的街道上,行人虽多,却依然在他的面前让出了一条狭长的道路——兴趣归兴趣,没有人希望自己的鲜血粘在别人的衣服上。让上帝的归上帝,血液安稳地流淌在自己的血管里,让这个像是拙劣地模仿迈克尔杰克逊舞步的男人见鬼去。行人们默契地避开,唯恐因为与他肩膀的细微碰撞而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而这个男人却并不领情,脚步摇晃着砸向一旁,而被撞到的人则是下意识地将他推开。

他向车道倒去。

虽然他的虚弱有目共睹,但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那是一种伪装或是术式的负面作用。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身旁的都不好惹,独善其身才是能在空城活的长久的方法——尽管总是有比诺贝尔事件影响更广的事物出现在空城,但那毕竟是低概率事件。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让某人将这个男人推向车道——男人倒在了粗糙的地面上,前方一辆银灰色的来自未来的跑车呼啸而过,而黄色的车灯打在他的身上,似乎不打算怜悯这个虚弱的男人。

饥饿。

他,这个男人,非常的饥饿。

黄色的出租车朝自己快速袭来,没人能看清司机脸上的表情,但也没人会去在意一具尸体的面貌上会呈现怎样的表演——空城的车辆并不都是车辆,有些是来自异界的捕食者,而司机只是他们为了伪装而拿出的廉价道具,天知道这个道具被使用了多久。

饥饿。

出租车的前端随着野兽低沉的嘶吼声而自散热口缓缓张开,环状盘旋在鲜红肉壁的尖牙利齿明确地告诉路人“我会吃掉这个男人”,但信息的传递总是违背本意。它的低吼在旁人听来反而变成了“好戏开场”,而且是喜剧。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在这夜幕笼罩中,在惨白色的街灯下会发生怎样有趣的一幕。他们之中甚至有人盘算着在这之后就近拐入旁边的店家,用被伏特加烫伤的喉咙嘶哑地告诉里面的客人,他们错过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在空城,已经很少有笨蛋会因为摔倒而被出租车吃掉。

饥饿。

旁人饥饿着,渴望看到足以刺激到早已因为酒精而麻痹的神经的血腥场面。

饥饿。

出租车饥饿着冲向男人,这是它少数可以安全吃到猎物的机会,而不会因为攻击其他车辆而被接受过祝福的自动武器反击。

饥饿。

饥饿。

饥饿——

 

 

这个男人……比任何事物还要更为饥饿。

 

 

肮脏的布条因为穿者的剧烈变化而飞散在空中,却又在落地之前被完全吞噬。出租车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减速转向,却被一团丑陋的肉手抓住捏扁,然后粗暴地塞入肉手主人的口中。一声极其怪异扭曲的惨叫响彻夜空,又在短短一秒内彻底消失。空城的夜空不会让死者的惨叫持续太久,它仿佛具有生命般吸收着可以被吸收的感情。

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血脉鼓动着,却被怪物的血脉声掩盖。眼前是闪耀着的黑暗,流连的光线,刺眼的红色。而最后属于一个庞然大物。伪装成出租车的怪物不算强者,但能将其一口吃掉的怪物绝对是!混乱的脚步声和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同时响起,在场的所有人都快速地向反方向跑去,也少数几个因为警惕的缺失而被某个事物拖入小巷中,但这并不重要。

饥饿。

吞噬一切的饥饿,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将以怪物为中心近百米的地区彻底吃掉——不断延伸着的鲜红肉团上已经数不清的血盆大口发出让人胆寒的咀嚼声,将这个地区从血肉到植入了防御术式的砖块都咬碎咽下。

这场灾难从开始到结束仅仅使用了一分半钟。

等到代理人派出调查部队时,这里只剩下了一片黄灰裸露着的……巨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