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无聊的一对师徒

“你呀,棋艺真是一天比一天差了啊。”

说着,一名外观奇特的男子移动了棋盘上的“炮”,吃掉了对方的一枚棋子。

就算是坐着,也显得高挑异常的消瘦身材,配上沙哑,干涩的可怕嗓音,奇特二字的确是当之无愧。

不过,比起这些身体上的特点,男子那怪异的头发才真正让人印象深刻。

闪电。

无论是谁,看到男子的发型,都产生这样的联想吧。

蓝色,绿色,紫色,就像在挑战人类发色的极限一样,男子把自己的发色染成了这种五彩缤纷的颜色,配上那不断扭曲,层次分明的奇特发型,看起来着实怪异。

一阵清风吹过,窗外的杨柳被吹得哗哗作响。似乎是被这种响声烦到了,奇发的男子站起身来,用他那修长的手臂将窗户关了起来。

茶楼,在年轻人看来,这应该已经是被时代抛弃的旧式休闲方式吧。不过世界上还是存在像奇发男子一样,偏爱这种旧时代的产物的人。

“好了,窗也关了,你差不多也该落子了吧,要是在正式比赛的话,你早就违规判负了哦。”

坐在奇发男子的对面,也就是他下棋的对手,是一名年轻的少年。

清秀可人的面孔,单薄瘦弱的身材,配上尺寸明显过大,黑色大衣,娇小的少年与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又重新审视了一下局面后,少年将一枚黑子放到了棋盘上。

没错,他放的是一枚黑子。

是谁看了都会说这是一枚黑子。如果有谁看了这枚棋子不认为它是黑子的,就是脑子有问题,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眼睛有问题,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

圆滑的漆黑表面加上平整的漆黑底面,没有文字,也没有独特的外形,这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黑子而已。

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少年会下这么一枚黑子呢?

这个原因很简单,甚至不需要动脑子,轻轻松松就能推导出来。

因为,这两人在下的,是围棋。

“喂喂,你这下的不是撞在我炮口上了吗?白白给我移动的机会啊。”

明明正在实施着围棋史上最为荒谬的作弊方式,奇发男子却豪不知廉耻,移动自己的炮,出手吃掉了少年刚才下的黑子。

即使如此,少年也没有如何怨言,只是默默地坚持着这极为不公平的比赛。

当然,毫无疑问的,奇发男子率领的白子占尽了优势。

虽说,两人一吃一放,导致每个人棋盘上棋子的数量始终保持相等,但围棋中比起数量,阵型更为重要。就算少年花了数十个回合,摆出了一个绝对坚固的阵型,对于奇发男子来说,想要破坏他也只需要两三步棋而已。

“喂喂,杰克,你差不多也该说点什么了吧,这样下去不就搞得好像,我只是在单纯地欺负你一样吗?”

“十五。”

“嗯?”

“请叫我十五。”

这是杰克,这名少年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那是与奇发男子完全相反的,十分清幽,透彻的声音。

“就是因为师傅你老是用那个难听的名字来叫我,现在这种称呼都传开了,以后我还怎么在业界里立足啊。”

“别这么说呀,那名字不还挺帅的嘛…好,好,我知道了,叫十五,叫十五总行了吧。”

被少年狠狠瞪了一眼后,奇发男子总算老实了起来。

“喂,十五啊,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幅棋盘中蕴含深刻哲理吗?”

“完,全,看不出来。”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套围棋棋子里会有一枚炮呢?”

“我觉得跟师傅你的脑袋比起来,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奇怪的。”

对于徒弟这番大不敬的发言,奇发男子只是干笑了两下,没有过多加以评价。

“其实啊,有的时候世界就和这棋盘一样,总是会出现那么几枚本不该出现的,奇怪的棋子的啊。虽说让人惋惜,但这就是事实。”

“师傅你脑子进黄油了吗?不然怎么会有蝴蝶飞出来呢?”

“你别以为我没学过英文就听不出来你在拐弯抹角的骂人了!”

啊,这小子怎么这么变扭啊。

奇发的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心中说道。

没错,这就是一个,用心良苦的师傅正在试图使用实例来教会徒弟人生的道理,却被愚昧自大的徒弟拆台的,凄惨的故事。至少奇发的男子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就当奇发的男子正在苦苦的思索,如何让对方接受自己的道理的时候,杰克却先发言了。

“所以说…”

说着,杰克摆出了严肃的表情,故意把棋子大声地拍到了棋盘上。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一颗,会老老实实呆在你这‘鸡汤’棋盘上的普通棋子呢。”

喂喂喂,再怎么说也不能这么跟师傅说话吧。

想要求公平的话,就得用实力说话,这就是这个业界的规矩。

正当奇发男子快要发作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棋盘上的异样之处。

那就是,棋盘上没有炮能吃掉的黑子了。

的确,炮必须得有炮架子才能吃掉对方棋子,在象棋里也算比较麻烦的棋了。但,别忘了,这可是围棋啊,与只有9×10个格子的象棋棋盘不同,围棋可是有足足19×19的361个交叉点的啊,再怎么说也不会一个棋子都吃不到吧。

难道说,这家伙要反攻了。

不,不可能,围棋棋子怎么可能打败炮呢?又不是什么励志电影。

“没炮架子我自己搭一个不就好了嘛。”

说着,奇发男子在右边下了一枚棋子,以此为基础开始瞄准位于边界的黑子。

不让你得逞的。

就像在诉说着这样的意愿一样,少年把一枚黑子落在了炮架子的左边,建了新的炮架子,导致原本辅助进攻的白子反而成为了黑子的掩护。

“可恶,你小子来真的啊。”

没事,这只是一时的失误而已。而且,现在黑子与炮架子之间只剩下一个交叉点了,只要在这里下一枚白子,我就能以此为架子,连吃两子。

果然,看到了这招后,少年没有再尝试反抗,只是做做样子,在被狙击的黑子的下方放置了一枚棋子。

看你还得意些什么。

下一回合,奇发的男子吃掉了第一枚黑子,而少年这一次则是把棋子落在了炮的上方。

怪了,他这是想要吃掉我吗?可我的炮左右都是和白子相连,不可能被围住的啊。

不再思考这些有的没的,奇发男子把手伸向炮,准备吃掉处于边界的黑子。

等一下,边界?

“原来如此,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作为围棋棋局中的一员,棋子本来就不可能单独落在盘上,这枚黑子也不例外。

不知道是提前预谋好的,还是运气使然,这枚黑子的上下也都各有一枚黑子,再算上边界的话,其实这枚黑子处于三面包夹的状态。如果我刚才不假思索地把那枚黑子吃掉的话,他只要在炮的左边补一枚子就能吃掉它了吧。

真是的,既然准备好了陷阱就不该阻挠我啊,干嘛要下刚才几枚黑子啊,浪费步数还害我有时间看穿这个陷阱。

接下来,只要把炮移开就好了吧。

反正陷阱也看穿了,我没有理由跟他继续死撑下去了。

这么想着奇发男子看向了棋盘。

没有了。

这次不仅是能吃的棋子了,现在的炮,连能移动的位置都不复存在了。

也是,左边右边都是自己搭的炮架子,而上下则是少年提前摆好的黑子,被完全围住的情况下炮当然是无路可走了。而唯一能够发挥炮的功能,越过棋子去吃黑子的方法,又会导致它在边界被三面围住,难逃厄运。

难道说,我的炮就这么被困住了?

意识到局面的严重性后,奇发男子终于开始焦急起来

不,就算他暂时把我的炮困住了又怎么样,因为需要提防我的炮重新跑出来,十五他根本不能好好下棋,外加一开始的时候,他的阵型就被我的炮打乱了,就算这小子有天大的本事,定也无力回天。

接下来只要给炮留好气孔,等待让它重归战场的机会

可是,当奇发男子注意到杰克的眼神之后,他再次动摇了。

从开局开始,自己认真下过几次棋?

一次?两次?不,从一开始自己就一直横冲直撞,肆意妄为,一心想要让十五失去战意。

可是,既然他有本事布下这个局来困住我的炮,难道他不会提前准备别的陷阱吗?

现在,到底是谁处于劣势呢?

“哈哈哈,你小子,真是不论过多久都不会让我觉得无聊啊。”

没错,就算有了强大的棋子,胡乱指挥照样没有获胜的可能,接下来不能再依赖这枚炮了,而是要来一盘真真正正的围棋胜负。

“师傅,先说好了,我不理解你要表达什么意思。”

正当奇发的男子准备打起精神直面败局的时候,杰克突然插话道

“我不理解你要表达什么意思,也不想去理解,就算碰巧搞明白了我也不会同意你的想法,但是…”

默默地站了起来后,少年从棋盘下面的柜子里掏出了一把步枪。

“说到不符合棋盘的棋子的话,最不符合这个世界的,不就是我们两个嘛。”

话音刚落,两枚子弹打破了窗户 、射入房间,直取两人的项上人头。

可是,在这之前,杰克就已经作出了反应。

就像能够预测出子弹击发的时间一样,杰克在千钧一发的时机躲过了子弹,并且立刻调整姿势,反过来端掉了瞄准自己的狙击手。

“喔,棋艺是下降了,但身手到是越来越好了嘛你。”

当结束了这一连串的行动,重新把视线移回到奇发的男子的身上的时候,杰克发现对方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但是,光就另一名狙击手还没有作出追击这点就能证明,奇发的男子肯定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这个男人,深不可测。

“砰!”地一声,一枚烟雾弹被射入了房间之中,整个房间瞬间被浓雾笼罩。

不仅如此,脚步声,上膛声,各种各样象征着危险的声音充斥整个茶楼。

“这下讨厌了,又少了一个能消遣的地方啊。”

就算身处这样的险境,奇发的男子也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只是坐在那里小声地碎碎念而已。

算了,这个白痴的性格我也早就习惯了。

这么想着,杰克提着枪退到了房间的一角,捂住口鼻开始思考对策起来。

虽然不知道是谁想搞我们,不过既然知道我们的名号,自然不会愚蠢到和我们正面交锋。看这个阵势大概是想把我们逼出这个房间,再慢慢磨死吧。

依照现状来判断,对面至少也有二三十人吧,就算我们提前看破了偷袭,也不是能够轻松应付的人数。

既然如此,还是先守住这个房间,见招拆招吧。

这么想着,杰克半蹲了下来,进入了备战状态…

“喂,十五,你在干嘛呐?”

可是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仍就保持着悠哉悠哉的态度,奇发的男子举起了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还不快来喝茶,这可是这座茶楼产出的最后一壶茶了,不好好享受怎么行?”

“算了吧,你也不想想,是因为谁,这座茶楼才会被毁掉的?”

对于奇发男子的邀请,杰克只是回了个白眼,继续维持着戒备。

实际上,因为长年的陪伴,杰克对自己师傅爱耍帅的奇怪行径,已经感到厌烦了。

为什么总是这么喜欢出风头呢?就不能用最正常,最有效率的方法去解决问题吗?

出于这种想法,现在杰克对于他师傅的说教基本都是当作耳边风而已。

似乎是也意识到了这点,奇发男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的确,这座茶楼是因为我的来访才毁掉的。按照刚才的说法,我们就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棋盘上的,错误的棋子吧。”

没错,如果在围棋棋盘上,放上了一枚“炮”的话,那整个棋盘都会被破坏掉,游戏也会变得没法进行下去。

这就是为什么,杰克刚才要花那么久,来封印那枚“炮”。

“可是,即便如此,棋子本身并没有错啊。”

就像是预读了杰克的思路一样,奇发的男子接过了话头。

大概是外面的敌人等的不耐烦了,打算强行逼两人出来,整个茶楼被一把大火点燃。

没过多久,火焰就吞没了整个一楼,并且开始向两人所在的三楼蔓延。

哭喊声,悲鸣声不绝于耳,刺鼻的烧焦味使得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明明前后不过十分钟,这间茶楼已经从世外桃源变成了人间地狱。

可就算如此,奇发的男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就像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样,他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往自己肚里灌着桌上的茶。

“或许对于围棋棋盘来说,炮是一枚错误的棋子。可在炮看来,围棋棋盘又何尝正确呢?既然如此,凭什么是强大的‘炮’,要向弱小的‘围棋’低头呢?”

似乎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自己彻夜想好的鸡汤台词报了出来,奇发男子的嘴角开始上扬起来。

“你这家伙,拐弯抹角的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终于把桌上的茶壶倒空后,奇发男子站了起来,径直向着窗户走去。

“所以说,十五,你刚才选择把我的‘炮’封印了起来了吧。”

连有没有后续的狙击手都不确定一下,奇发的男子就这样毫无戒备地推开了窗户,把一只脚踏上了窗台。

“你并不是打算击杀它,也不是试图战胜它,而是想封印它,把它从这个棋盘上驱逐出去,不是吗?”

赤色的闪电。

杰克抬眼看去,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词汇。

出于窗外通天的火光,连男子那猎奇的发色也被盖了过去,反射出了赤红的光芒。

那是何等的突兀,又是何等的怪异。

现在的男子,身影简直就像一道大大的裂口,撕裂了整个景色。

没错,除了赤色的闪电,还真叫人没法形容了啊。

“这是傲慢啊,这是身为普通棋子的,你的傲慢啊。对于别人的努力,别人成果,你就用简简单单的一句‘棋盘不同’,予以否定了不是吗?这已经不是不公平的水平了,完全就是霸凌嘛。因为能力有差距了,你就选择了对身边的‘炮’霸凌了不对吗?”

大概是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奇发的男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就是我今天要给你上的课啊。这世间并没有规则,也没有棋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些‘黑子’们擅自定义出来的,霸凌的产物,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在亲自做示范一样,男子纵身越过了窗台,直接飞下楼去。

大概是再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出场方式,守在外面的敌人都被惊在了原地,没法行动。

“所以啊,去跨越吧,不要被凡愚们的定义所迷惑。去变强,去超越,正面击破一切的霸凌,这样,才配继承,我最强杀手的名号啊!”

正面敌手,枪声四起,一场战斗势不可避,可是杰克却仍留在房间内,迟迟没有行动。

就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的心受到了极度的震撼,陷入了深度的思考…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哇,这家伙又开始犯病了。”

与师傅情绪高涨的样子大相径庭的,杰克露出了疲惫的神色,默默地坐回了椅子。

每次都是这样,这家伙虽然实力是挺强,但完全就是个不耍帅会死星人嘛。

“从三楼跳下去,就算是他也会扭伤脚的吧。”

业界最强杀手,因为作死扭伤脚被三流黑道所杀,这种事可让人笑不出来啊。

一边小心警戒着窗外的狙击手,杰克拿起了桌上自己的茶杯。

虽然现在液面上飘着一些火灾产生的灰尘,不过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讲究人。

倾斜一下,把上层的灰尘倒掉之后,杰克举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呸呸,难喝死了。”

为什么他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啊?苦的要死,能好喝吗?

把喝完的茶杯放回桌上后,杰克躺在椅子上,聆听着外面的枪声。

不过,就算处于劣势,那家伙也一定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吧。

可以说,现在在楼下进行的,正是一场“炮”的虐杀秀吧。

“搞了半天,他就是为了讲这种东西,才把我叫过来下棋的啊。”

真无聊,做作也要有个限度吧。要不是有求于他,我早就把他那张臭屁的嘴巴缝起来了。

跟楼下浴血奋战的师傅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位徒弟似乎没有一丝领情的打算。

不过也挺好,他自己莫名其妙兴奋起来的话,就会自己把所有敌人都解决掉,这样我也落得清闲。

就这样等到火完全烧到三楼,再从窗户逃出去吧,到时候战斗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这么想着,杰克开始放松了起来。

“错误的棋子,吗?”

如果棋盘遇到了错误的棋子,就会对它实行霸凌。但棋子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棋子遇上了错误的棋盘,又该怎么突破险境呢?

只能强行弱化自己,去适应这个棋盘不是吗?

“不,我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啊。”

都怪那个智障师傅,连我都开始不正常起来了。

拍了拍脸颊使自己振作起来后,杰克走到了窗边,往楼下看去。

只见奇发的男子正捂着自己的脚踝,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而周围,则躺满了敌人的尸体。

就这种家伙,居然还是当今最强杀手吗?看来强大也没什么意义嘛。

算了,也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躺着别动,我来给你疗伤。”

至少现在我是他的徒弟,听几句唠叨就当是学费了吧。

这么想着,杰克笑了笑,模仿着自己的师傅,从窗户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