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收到吗?

我知道你还在路上,

旅途也总是漫长。

那就怀揣着这份书信,

带着它一路前行。

 

那里一定很冷吧,

那里生活一定很艰辛吧,

我知道那里没有你喜欢的派

更没有咖啡兑奶。

 

想家了,还是想我了。

先寄封信再回家吧。

 

如果还是想的话,

那就把这封信放下。

抬起头,望望这片天。

我这里是蓝天,你那我想也是蓝天。

因为这是连接着我们的天,

而我就在这天的彼端。

 

我还会在这里,

没有汽笛的故里。

继续烤着苹果派,

继续等着你。

毕竟你我仅仅相隔

五百里。

——By SpringField

————————

2062-2-25:Country Road No Home

一份洁白的停战宣言刚被微风卷起,又被粗暴地碾压在地上,高速旋转的车轮比未来的炮火更早的将它揉成了废纸。一只瘦弱的野猫撑着它的骨架,从树丛之中窜上了这条公路。顷刻之间,尖锐的刹车声如刀划过路面,但车轮却仍未停下滚动的身躯,那一声微弱的哀鸣就这样被没过。

车尾以不到一寸的距离擦过路杆甩出了公路的边缘,而车轮却毫不疲惫继续拖着这辆车向远方驶去。这辆蓝白色的1967款的福特野马像是从上个世纪的乡村公路驶来,简洁明快的线条在两侧扭曲的废墟之中格外亮眼。

“这里,还是那里吗?”

虽然三战后的景色几乎都是一个格调:冷寂与萧条。但每次路过,她都会不禁发出这样的疑问。春田一面将三幅方向盘扶正,慢慢松开刹车,一面按着轻快的喇叭声敦促那只野猫赶快离开。她还不时抬眼,从后车镜望着那个小家伙几眼。

如果是在平时,她会下车给它一块饼干,一块派。但今天,不是平时。

野马到了公路另一个尽头,那是一个废弃的空军基地。一阵颠簸,野马踏着昔日厚重的铁门进去了。已经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停放过怎样的工业奇迹,又铸就了怎样的战争奇迹。只有这里水泥碎块、大大小小的弹坑还有几架战争爆发时还未起飞就被击坠的铁鸟知道罢了。

而常人、人形、春田只知道这又将是好一阵颠簸。

这里并没有被彻底摧毁,还有几片空地,一条笔直的跑道,这已经给人们留下了足够的想象。春田还是一如既往,把车停到跑道一头就停了下来。她撩过亚麻色的长发,弯过腰打开了车载音响;凭着开头的旋律,不过几首,她便选中了歌。

那是丹佛的《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她在这略带哀愁的旋律中静静靠在座椅之中。春田在凝望着跑道的尽头,那里并没有什么,除了成排的墨绿的云杉。不知是在怀念着昨日光阴,还是在思念着谁。她下意识地跟着那旋律,低声唱着:

“Driving down the road , I get a feeling that I should have been home

, yesterday~ ”

野马发出了两声低沉的啼鸣,那是春田在踩着油门。她并没像那些人一样:拉下车窗,狠狠地把油门踩到车底,丝毫不顾那八十迈以上割脸的疾风,抛下感情与后顾疾驰在这跑道。恰恰相反,她拉下的是T型挡,选择了倒车离开。

 

穿过成排的云杉,停下在泥土的边缘。拨开翠绿的藤蔓,踏入柔软的草甸。那便是终点,这便是尽头。这挤在云杉之中的是一片方方正正的草地。除了这些没过春田脚踝的青草,唯一能提及的只有一棵树、树边的长椅、从中望去的风景。

从树林里狭隘的视野,到现在这开阔的视野。春田着实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倒让她想起了往日时光了。

 

2031-2-25:DAY_1

开机的第一天。没有任何的声响与动静。只不过是一个电脑上的摄像头亮起了微弱的红光,还有终端的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代码。

站在摄像头中是一个看着不年轻也不沧桑的姑娘,身后高大的服务器与交错的电缆让她显得有些瘦弱。她面对着摄像头,也毫无欣喜之情,复杂的情绪在她眼里若隐又若现。

她究竟创造了什么?这个问题就此蒙生并跟随了她的一生。

许久的对视之后,她举起有些颤抖的手扶着她铜色的圆框眼镜,她才缓缓开头问道:

“Can you hear me ?”

然而没有回复。少女脸上自然有些失望与难过,不知对着摄像头凝视了多久,她才问了一句:

“How am I ?”

说着她向后慢慢退了几步,让自己置身于灰黄的扫描框之中,微弱的红光依然在静静的实验室里亮着。一分一秒流逝而去,倏然,电脑显示屏上弹出一个词语:ADMIN(管理员)。仅仅这一词,瞬间就让这个瘦小的姑娘抱着显示屏哭了起来。

当她缓过情绪,重拾冷静后还不忘打理下她黑色的长发。她思索片刻,走上前又在这个词语后加了一个后缀:792。

“这是我的名字,792。”

再次抬头,直视那个摄像头。它却像是故障般闪烁了下。

 

2031-4-23:DAY_57

五十多天的光阴不知不觉就从昏暗的实验室里随着废弃的数据冲走。792以为只不过是几周的时光。她一边用不知洗过几次的马克杯继续冲着速溶咖啡,一边用肩夹着手机,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汇报着工作。

“是,缩小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数据已经可以压缩到一台改装笔记本内了…”

“少说这些废话了,你那台机器连图灵测试都过不了。我们都已经浪费了整整一半的灰色预算在它身上了…792我不知道这次你是怎么了,在人工智能满街的时代连一台能发出声音的机器都弄不出来。”

显然这个焦躁又满腔怒气的男音没给她任何脸色。

“是是,我会尽快满足要求。”

792装作很是害怕的样子,其实话语刚落便抿了一口速溶咖啡。而那旁只是冷冷的一句,“你好自为之。”便粗鲁地挂断了电话。

半杯咖啡下肚,暖意慢慢在身体扩散。792看看那台装着机器的笔记本,无奈一笑。

“要出去散散步吗?”

笔记本上蓝色的显示灯又像故障般闪了下。

“那行,走吧。”

 

2062-2-25

确实,她们走到了这里。2021年的这里还是规划严密的街道。那年没有战争,也没有云杉树。有的还是这棵树,这把长椅。那年独有的事物,还是背后川流不息的车流,眼前在草地上嬉戏玩闹的孩童。靠在长椅上,一条街区的景色便尽情展露在眼前。

那一轮红日在街道的尽头升升落落,轻轨日复一日的沿着昨日的道路穿过,许多人就在这街道两侧生活,也有许多人在这树下笑过哭过。

春田在自己的回忆中穿过那十几米的距离,拿着一个纸袋坐到了那张长椅上。看着这片风景,又想起了那个人。

 

2031-4-23:DAY_57

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眼里充满着血丝和疲劳还抱着一个厚重的笔记本,这人在他人眼里只能说是奇怪到极致了。但792向来都不在意这些,就那样坦然自若地穿过人群坐到长椅上。笔记本的摄像头刚好对准了长椅前的人世与风景。

忽然,792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是一封短信,上面只有一个词汇:

LIFE

这是它说的第一句话。

792低头看看它。792又举起了它,仰望着它,像是对着一个刚出生的孩童。

你还没有名字吧?792在心里想着。

“就叫SpringField吧。”

她又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把笔记本放在座椅上。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她双手撑着头,不停重复着“不行。”或许是有什么名字卡在了嘴边,欲言而又欲止。

但手机又响了起来,上面仍然只有一个词汇:

SpringField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792咧开嘴一阵苦笑,她两手搭在靠背上,仰头看着天,“行,这个名字吧。”

“SpringField——”

792长长的念着,一声又一声,渐渐她也开始接受。这倒是好名字。她想着。

 

2062-2-25

而现在西风萧索,枯叶凋落,青藤与锈尘在废墟上交错。她又从纸袋中取出了日记本和笔,想写什么,但却无从下笔,只好仰头望着灰蒙蒙的云天。她的心情多少蒙上了些忧郁。

“那就写写她吧…”春田喃喃说着,翻开了日记本。这已经是第二箱的第三部了。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雪白的纸页,自言自语地说:“她这一生可不是这么干净的…就像那个实验室一样。”

毕竟792孤独得只有一台名为春田的机器,孤独得只能和她说话。她的故事就可以这么开头。

不知写到了那行,她的故事行到了篇章。春田心中渐渐弥漫着惆怅,她想起了什么,便打开了手机播放器。她跟着这惆怅的旋调,唱着,写着: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2031-7-4:DAY_100

792尽了她都未曾想过的努力,报告与数据单写了一页又一页,一箱又一箱,打印机报废了一台接着一台。她趴在杂乱的实验桌上,看着自己屏幕荧光映照下的黑瞳,渐渐的一阵困意从身上流淌。

当她还在思索。春田语言机制该怎样调试,才能让她发出人类的声音。而春田是否具有人性这一点,她好像没怎么深思过。

又是一通电话,电话里也又是一通谩骂。792看着通讯录里,也只有这个电话。渐渐的,她也彻底的累了,垮了。关下手旁老旧的手机播放器,那悠长的乡村音乐也戛然而止。792一头倒在桌上,以那些柔软的纸张为枕没入沉睡。

谁知,住着春田的笔记本上,繁杂的代码中有一行文字格外显眼,有一个声音也顺着音响,像是从黄沙飞扬的故乡那边缓缓传来。那正是792一直都很喜欢的《Five hundred miles》 。

792抬眼看看春田,泪水满眶,哽咽着。但最后还是睡着了…在梦中不仅有她一直想回去看看的小楼房,也有她一直喜欢手工做的派和咖啡豆泡出来的咖啡,她还梦见了一个少女,只有色彩和身形。

 

2032-5-21:DAY_442

当792从病房里醒来时,自己的左腿没了。但她也是异常冷静的,毕竟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在她遇到CIA之前,先遇到了KGB。

完成了春田AI编程工作,把设计需求连同她送到人形研究所后。她想回家的愿望就更迫切了,但她忘了手机,如果手机在的话,那就是她第一次听见春田的声音,第一次听见春田焦急的声音了吧。说不定还能见到春田救下的一刻。

但人生就是那样只有着如果。一个十字路口不能再平常的事故,她开的轿车被卡车轻而易举地碾在墙上,纷飞的碎片杂着城市的流光。那一声警笛从远方传来时,卡车却又倒车,像锤头那样把车侧砸成了弧线。连KGB都以为她死透了。

但不知什么执念她还活着,看着眼前的春田,这个少女。自然熟悉中又有些陌生。

792忍着全身的痛楚,伸出手,慢慢拂过她白嫩的肌肤,她的脸庞。792的手又颤抖了,就像那天刚相遇时。她虽然在清楚自己在创造什么,只不过她在犹豫,她在怀疑。

“你真的是…春田?”

少女点点头,走上去握住了她的手。那份温暖渐渐渗入因药物而冰冷的手里。

“是的,春田。”

 

“Can you hear me ?”

 

“Absolutely”

 

2062-2-25

从那时起,春田想说的话也有很多,无论是那年,还是今年都是同样。很快,这本日记已被记录了八分之一。春田已经很久不用身体内部的电子软件了,她对数据记录的印象也逐渐淡薄。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热衷于生活。

她从纸袋里取出一份苹果派,还有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咖啡。看着这两样,又想起了教她这门手艺的人。

那段时光无疑是美好的,她故事的开头可以写在这年。

 

2032

春田初号样机完成了研究目的,792也伤好得差不多了。一个不到一分钟的电话后,她们可以走了。

装上了假肢的792在春田搀扶下蹒跚地走进她的实验室,还是那样的杂乱。各种颜色的电线电缆盘错在地板上,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几只苍蝇盘旋在被咖啡垢涂抹的马克杯上。唯一算得整洁的地方,就是实验室最里面的几台主机。

“你知道吗?你就诞生在这个地方,春田。”792走进去,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小心闻了闻,脸色立马变得青绿。

“但我并不讨厌这个地方。”

春田的脸上一直都有一抹微笑。但那是研究所给她的程式。

“不过可惜,这里再也用不上了。”792循着回忆在桌上杂乱的文件堆中捞起几份文件,夹在腋下。又扯下电脑上贴着的几个纸条。回过头对春田说:

“回去吧。”

像是有些不妥,她又补充道:

“一起回去。”

春田歪头一笑,伸出手,挽着792。两人一起离开时,792还是忍不住回头,她还是那样的不舍。

在地铁上,792一边玩着蟋蟀哨,一边对春田说着很久前的话:

“时间真快啊…你那时候还只是台机器,说话都只是几个词语的那种…”

春田却像是没听见,她一直好奇地盯着这“咔哒——咔哒——”的哨子。

“嗯,喜欢这个吗?”

792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嘴角轻扬,把哨子塞到春田手里。“市场花园行动的….”春田的数据库分析出了年代。春田一边试着打响它,一边问,“792喜欢这种东西吗?”

792点点头,有些感慨的说:“等到家你就明白了。”

北兰岛事件,疲惫的经济下,铁路交通只能靠疲惫的火车,这些本应好好呆在仓库和博物馆里生锈的火车。听着那尖锐的汽鸣,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792神情却是有些兴奋。因为她就像是回到了一个时代,在她慈祥的祖母口中慢慢流过的时代。

在候车室中,792已经很久没这么精神了,她不知疲倦地讲着那些她熟知的音乐,尤其是那几首:《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Five Hundred Miles》还有《Traveling Light》。而不懂这些的春田在一旁笑着回应,神色中难免有一丝尴尬。

如今的春田已经明白了,能给一个人反复讲着自己喜爱的事物是多么的不易。那是怎样的一份信任,在人世生活了三十年的春田也无法拿捏。。

那时和这时的春田也都想起了,自己总是在副驾上,听792讲着那些老车的故事。

792也不知道说过几次自己要好好努力,去买一辆科尔维特C1,放着一路的乡村音乐载着她回去。尽管她没有高薪,答应政府建造春田的AI程式也只是兴趣使然,而且那份合同也仅仅一美元。但无论是言语还是神情,那时候的春田都明白这份追求了。

当那绵延的蒸汽鸣笛擦过耳岸,792和春田两人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与向后慢步的风景,看见了把妻女塞上列车的男人,看见了追着列车只为和恋人说上一句道别的女人;两人都不约而同,和着那托着离别愁绪的汽笛,唱着那忧愁的歌曲:

“If you miss the train I am on, You will know I am gone.”

突然春田的歌声戛然而止,当792转过头,在她机械一般的笑脸上抹下几滴泪沫的时候。792或多或少也承认了,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

 

2062-2-25

不知是哪位少女,也不知她是寻着那悠长的歌声,还是看到了那一个背影。总之她来到春田身旁,身着简朴整洁,得到同意后便坐下。她们两是认识的,毕竟春田在人间生活了三十年。

接过乘着咖啡的保温杯盖,一份苹果派,少女并未望去春田膝上的笔记本,她眼光一直凝望着远方,那片景色总是有着能浸染人的哀伤。

少女细细品味着春田的咖啡,但还是好奇,“春田,你在写些什么呢?”

是书信、是故事、还是诗?春田没告诉她,停下笔,看着她湛蓝的眼瞳,只是淡淡一笑,淡淡地说:

“写完给你看吧。”

 

2032

那是一个破败的农场,那是一栋旧黄中泛着白色的小楼。

推开那白色的木门,听着那一声因吸入混着灰尘的空气的咳嗽,踏入这房间的时候。春田像是走入了某人的内心一样。

 

792其实不叫792。她曾有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名字。

对着门有一个柜子,上面是照片,有的黑白,有的全彩。而照片下面,柜子上面放着一把老旧的步枪。792走上前取出纸巾,小心擦拭着上面的灰尘,一面擦着一面对背后的春田说,

“知道吗,春田,这把枪和你一个名字。”792停下了手,顿了顿,“M1903春田。”

“我的祖父就曾拿着这种枪上了战争。记着没错,市场花园行动,他就死在了那,死在了一发7.92MM子弹下。”

792擦着枪管,又摇了摇头,发出长长的叹息:

“最后送回家的只是一封被子弹穿过洞,干涸的血浸染的家书…”792又停下手,在胸口画了个圈,“他一直都把家书放在胸口,贴着心脏,他说这是离家最近的地方。还有这个蟋蟀哨子,我的祖母就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那时候她哭得昏迷了三天,我常听我父亲这么讲…”792的声音越来越小,几秒的停顿后,她又把泪水咽了下去。而春田只是站在她的背后,不吃所措。

“然后是我爷爷,拿着同样的步枪去了越南,消失在茂密的雨林之中。听他的战友说,应该又是死在了一发7.92MM的枪弹下。”枪背上的灰尘已被抹去,但上面却像是有着擦不去的血渍。

“春田你知道吗?”792回过头,对春田指指墙上最边上一个相册。“那是我父亲,他去了伊拉克。最后回来了,从一个古董商那买下了这把步枪。”792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但她眼里却有了几点晶莹的泪沫。“不过最后啊…我那哥哥去了CIA。最后去了苏联,被抓进了卢比扬卡,然后再也没出来过。”

咔啦一声——792拉开枪栓,那空荡荡的枪膛,就像她这个空荡荡的家。

792默默地把枪放回枪架上,也不知是对谁说:“其实我并不讨厌它…毕竟能让那些人回来,也只能靠它和家书吧”说着792不禁捏紧了衣袖。

看着那背影,确实不能再瘦弱了。春田站在门口,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不知是程序还是代码,像是有什么东西黏在了胸口,她也感觉到了悲伤与难过。春田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她迈开脚步,有些笨拙地把792抱在了怀里。那份温暖慢慢透入不堪重负的脊背之中。

不知是什么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冷的,湿润的。

也不知是什么意味,那句话语。

“我还是一个自私的人啊…春田。”

 

2062-2-25

那是怎样一个温柔的人啊…坐在春田旁的少女看着她的侧颜,又不禁在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慨。

“春田,尝尝我烤的面包?”少女一直都受用着春田的苹果派,想想还是得礼尚往来。

春田从少女递过来的面包篮中小小翼翼拿出一块面包,轻咬一口,她点点头:“万分感谢。”

“马上就写完了,还有一点。”

春田对少女比着手势,食指与拇指之间是25分硬币的厚度,差不多一张黑胶唱片。

 

2032

792并不是不会生活。

走过那面墙,就像抛下过去那样。792神情又像素日那样怡然,春田也在学着这份自然。

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生活的第一天。迟钝的792细细打量了春田浑身上下,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蠢。“我的失误我的失误…”她一面念叨,一面匆匆的牵着春田走向衣柜前。

 “额…”仔细翻找,自己貌似好像没什么衣服配得上她。792只好拿出了衣柜最下面的一个盒子,取出那套礼服对着身旁的春田比了下。792满意地点了点头。“换上它吧,虽然可能有些勉勉强强。”792指指春田身着的白大褂,上面还有一个条形码,她不禁笑着叹了口气。

春田低着头,摩挲着这套礼服。“西点军校的礼服…”这对792来说或许很珍贵吧,春田又抬头看看792。谁知792摆摆手,像是在抱怨:“我们家啊…就算是有了姑娘,也要送她军校。”

792并不是不会生活,在第二天,春田大致明白了。在太阳刚刚升起,温暖的晨曦就像鸟雀安静地落在窗户上。但日出之时,她非要放着Lightfoot的《Sundown》 。不过当春田从二楼走下,看着电视旁那个电唱机下一个个放满着黑胶唱片的抽屉,这些唱片都是上世纪独有的事物,她才开始明白792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了。

 

2062-2-25

“春田是怎么喜欢上的烹饪的呢?”

少女确实很好奇,尤其是曾经春田说过自己烹饪并不是程序要求的那样。

“我想想…”春田咬着笔尾,思考着,一不留神连写了几个单词,但她并没发现。忽然春田想起来了,但她并不说。春田只是歪着头,微微一笑。

“我会写进这里面的。”

“还是这理由吗?”少女耸了耸肩,“行吧。”

不过一会儿,春田点了点头,再次确认无误后才递过去,“嗯…写好了。”少女接过了日记,也接过了最后一块苹果派,还有最后一杯咖啡。

“哦,等等。你的麻花辫有些散了。”春田说着便起身,绕到少女后面。这种小细节,能发现的只能是春田了。

 

2032

“792,这种事情我来吧…”

看见在厨房忙碌的792,春田急忙地走上去。看看扼住自己手腕的春田,792笑笑,一手仍和着作料,另一手拍了拍春田的手背。

“你先看看吧。”

792执意这么做,春田也没办法,只好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看着笨拙的792差点滑倒,看着自己明明调料放错了还讲得津津有味的792,看着“叮——”一声后出炉的苹果派。她脸上也有了笑容,这是属于她的色彩。

看着同样是被创造物的苹果派,春田忍不住地问:

“792,你为什么要创造我呢?”

792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默默放下手中清洗的厨具,看了眼手旁被严格编码的食材。现在的食物只能靠特殊渠道购买了。

“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北兰岛事件。”792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走到春田身旁拉开座椅坐下。“从那到现在,许多人许多人正在死去,他们的家人,友人,恋人也一样正在死去…”或许是话题太沉重了,792伸手碰了碰春田的手肘,示意她看看那空荡荡的餐桌。

“当他们找上我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一人能不能完成这个项目。”792说着拿起一块苹果派送到春田嘴边,“好吃吗?”春田轻轻咬下,点了点头。

“这个计划叫北极光,就是因为他们在北极挖到了遗迹。而我只是负责帮他们在这残破的基础上,再现一种机器罢。虽然那原本是被宇宙舰船的舰载AI,不过最后啊…”

“最后?”

“我或许是在创造生命。甚至是…”792看着春田一时开不了口,她伸出了手,有些颤抖地拉起春田的手,她的额头轻轻靠着春田的手背上。有些受惊的春田下意识想将手挪开,但那湿润的,冰凉的触感又在手背上蔓延开来。

“甚至是家人…我那时就在想,如果我能创造生命的话,那何不创造一个能关心我的,了解我的…家人。我怀揣这样的心思,给予了你感情。”

“所以说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是吗,春田。你就是这样的出生在这样的世上的。被赋予了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生命…

“我知道了792…不过已经没法回头了。”春田轻轻把另一只搭在了792的头上。“人形终究是人形,人类也终究是人类。人形成不了人类,人类也成不了人形,对吧。”

“但都是生命,不是吗?”

“我也明白,我们不能再孤单,不能再危险了,在这样的时节。”

春田两手捧起792的脸,她脸上还有着浅浅的泪痕。春田不禁为之一手,伸手拂着她眼角还有的泪花。

“春田,你知道吗?”792伸出手,轻轻落在她的鼻尖上面。

“你的眼,很像我的母亲,青绿的,像湖水。都是那样的温柔…”

792又侧过眼看看那盘苹果派。

“我的祖母也是那样,有着温柔的眼神,每个日落的下午总是会给我做一盘这样的苹果派。”

春田慢慢拿起那块苹果派,送到792的嘴边:“那我以后每天就给你做苹果派,怎样?”

“真的?”

“一言为定。”

 

2033 2033 2033

不过日子还是像平常一样,只不过每天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化。

春田开始像792了。她喜欢792家中那些老旧唱碟的同时,也收集起其他的老旧的歌谣。腿瘸的792知道自己帮什么都会给春田添麻烦,只好把她所会的都交付给了春田,甚至是开枪;而自己就只能打着蟋蟀哨抱着一台笔记本,看着春田忙碌的背影,或许是在厨房,也或许是农地。

当春田和792日复一日过着平淡的日常的时候,她们不曾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还是想起了她,792。被KGB发现踪迹后之所以不杀她或许就是因为料想到这天吧。

那个沉寂已久的手机,792只是拿来联系在农田里忙碌的春田,她也没想到通讯录里那个电话还会打回来。那时候,确实急切得轻信了他们。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

792挂断了电话,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零件在地上四溅。正在忙午饭的春田,连忙关掉炉灶,转过身。“怎么了,792?”792沉着脸,一脸凝重。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

“快跑。”792急步走上前把春田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又贴在春田的耳边念了一遍:“快跑。”

“他们还是想要我去攻破那个死手系统,他们还是想用核威胁来保全自己。他们能杀了任何人…只要他们能保全自己。”792松开春田慢慢向后退着,她用最快的语速说完了情形,但还是没说完自己最想说的话。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

穷途末路的他们就像饿狼那样袭来。焦躁的空气中混杂着火药和强音,直升机盘旋的声音随着玻璃的震摇而清晰。她们早已被各种显示屏锁定,被各个火力点咬死。一发震撼弹破开窗户,映在飞舞的玻璃碎片之中,映在两人收缩成针的眼瞳之中,绽放出血色的恐惧。

792还是‘自私’的792,她推开了春田,自己却扑到另一旁,因为她明白他们的目标不是春田。没有反抗,也不能有反抗。一道道激光像剑一样从春田身上劈下,而春田也无法移动电路短路的身躯。只能眼睁睁看着还没做好的派被打翻,像稀泥那样踩在了那些特战队员的脚下。

792像牲畜那样被拖着带走,身上还有不断淌下的鲜血;餐盘被擦落在地上,碎片落于血泊之中,溅起血的涟漪;奶油被打洒在地上,混染着殷红的鲜血;最后空荡荡的餐桌被掀翻,一道越不过的铁幕在春田眼前落下。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

电路驱动的身体却又被意识唤醒,不知为何一个渺茫的冲动在春田的脑海里闪过。人造的鲜血从她嘴角缓缓流下,肢体咯嘣作响,撑着墙起来又只能靠墙站立。摇晃的身形,每迈开一步就会背上沉重的痛吟,每迈开一步墙上就会多一掌血印。

那面墙逐渐倒映在她青绿的眼瞳之中,她又侧脸像铅灰色的深空望去,地平线那那辆车正在远去。

不能再等待了春田,她夺过那把步枪,不顾任何痛楚;破门而去,像踏着绵延百里的汽鸣,穿梭于那条平线之间。

短短的一分钟,她在心中反复哀求。短短的一分钟,她用枪声将它与她挽留。

直至今日春田她还能想起那天,她是怎样跑着,拖着怎样的身形。

 

那被摔碎的播放机止不住歌声,就像春田止不住她的脚步,追逐那辆好似永远追不上的车。

 

いつまでも绝えることなく , 友达でいよう (无论到何时都不会改变,一直做朋友吧。)

 

但那好像很近啊,最努力一把,短短的一分钟就能追上。春田已经能看见贴在车窗上的792了。她张着嘴像是在嘶吼什么吧,是跑吧,是离开吧,是未曾说完的话语吧。春田知道,就是听不到。她奔跑的脚步从不停歇过。

 

明日の日は梦见て, 希望の道を (幻想着明白,在希望的道路上)

 

近如咫尺的距离仿佛能触及,但离别仿佛已经成了诀别。那架庞大的直升机调转身躯,炮火如滂沱的钢雨那般落下,在草地上掀起混着泥土的狂风。那风已铸成了越不过的铁墙,封锁前路扼住渺茫的希望。但她却还是靠那把单薄的步枪,依旧发出渺弱的反击。

一发火箭弹就在她身旁爆开,弹片划过衣布,与飞溅的血滴在空中共舞。

 

空を飞ぶ鸟のように , 自由に生きる (像鸟一样在天空飞翔。)

 

咔当—— 最后一发弹壳弹出枪膛。

尘归尘,土归土。

 

今日の日は さようなら, また会う日まで(今天是离别的日子,会有再会的那天)

 

2062-2-25

这种事情春田是不会写进日记的。她只在日记的最后写上了这首歌。少女合上日记的节拍刚好与春田系上发饰的节拍重合到一起。

“那个人…后来怎样了?”

少女看着这本戛然在日常之中的日记,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还以为这只是个童话。而春田还是那样淡淡一笑,两只手轻轻搭在少女肩上。

“G36…”

但她还是把答案收回在心里,侧过脸看着那颗快要枯死的树,又不知是在对谁说。

“Can you hear me ?”

一声低沉的引擎从身后掠过,她并未太多在意。其实那是一辆和野马差不多老的车,蓝白色的科尔维特C1就停在野马身旁。

春田低着头收拾着东西,正准备离开,但那首和她手机播放器里一样老的歌,让她不得不注意。不知为何,这首歌就正在春田手机里慢慢播放着。

“Absolutely”

春田寻着那声音抬起头,手中一个苹果悄然滚落在草地上。

“I am here , always. ”

 

“Forever ,please.”

 

I

laid my burdens down ~ And I’m traveling light ~

 

My

spirits lifted high ~ I found my freedom now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