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春秋轮转,寒暑交替。

阴暗潮湿的地下宫殿朴实无华,烛台嵌于石壁当中,微弱的火苗为这片寂静之地带来一丝光芒。殿内仅有一张玉石雕砌的石座,其上飞龙环绕,龙鳞利爪栩栩如生,精雕细琢鬼斧神工,龙眼似有灵性,注视着大殿正门处,威严无匹,无需骄阳作陪,彰显无尽风光。

座上一白髯老者端坐,双目紧闭,若有所思,右手摩挲着把手处的龙头,自在非常。

伊邪那岐自大殿门口而入,两名护门侍卫恭敬地跪地行礼。与此同时,座上的老者双目倏然睁开,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双手拱于身前,作揖道:“见过先生。”

伊邪那岐轻轻摆手,道:“老夫说过,你我之间无需这些繁文缛节。”

自在老人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自我等取得那天雨奇石已过十年有余,不知那不世神兵何时才能出世。”

“老夫知道,大明江山岌岌可危,你想早日得这神兵利器,以匡扶朱明正统王朝。”伊邪那岐踱步道,“只是天雨奇石至阴至寒,只有凤炎手能将其熔化重铸。虽有炼百烈之子为我所用,但那时他终究年少难堪大用。而今十年过去,此子终是练成凤炎手,我已差他全力熔炼天雨奇石,相信用不了多少时日,便可铸就不世神兵。届时,大业可期!”

“听了先生的话,晚生也便放心了。”

“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已经解决,剩下的便是为我等雄图清理道路,将那最后的肉中刺连根拔除。”伊邪那岐道,“北少林、武当、华山几派苟延残喘十数年,现在,也是时候把这些残渣清理干净了。”

“先生所言甚是,我已于半月前差人攻往各派,除了这北少林外,其他几派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

“北少林……”伊邪那岐口中喃喃,若有所思,“看来那不语秃驴果然有几分本事,老夫倒要看看这秃驴骨头到底有多硬!”

……

少室山巅,断崖系古道,诸峰陡峭峻拔,林海青翠荡漾,云雾缭绕,飘渺虚幻如临仙境。花香鸟鸣应犹在,却也抵不过刺鼻的血腥之气。

少林分南北,南少林早已覆灭,独余北少林坚守佛门清净地。八重明宫围攻少室山已有半月有余,少林僧众浴血奋战,终究难免弹尽粮绝。八重明宫帮众前赴后继,攻势一浪强过一浪,僧众们知道,恐怕用不了五日,少林之名将永远绝于中原武林。

“方丈……寺里的存粮所剩无几,金疮药也已经用完……”小沙弥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望向山腰处乌压压的八重明宫帮众,声音颤抖的说道,“若没有援兵来助,恐怕……恐怕咱们少林就凶多吉少了……”

不语轻叹一声,他自幼因疾病丧失话语能力,也借此得以潜修佛门心法,又在十五岁那年得藏传密宗喇嘛看中,授以佛魔慈悲心法,而后闭关十年,终成少林史上最年轻的方丈。但世事多变,没想到刚一出关便迎来此等危难。

“我已于前些时日向武当、华山几派飞鸽求援,相信不多时他们便会赶到。”不语嘴唇未动,以传音入密之法安抚道。

“可是……”小沙弥欲言又止,他知道方丈只是在安慰众人。八重明宫此次攻势势在覆灭中原武林,其他各派在方丈前几年闭关时,便亡得亡,降的降,即便武当、华山气数未尽,怕也再无余力来少林增援了。

伊邪那岐来到少室山山脚下,抬头望向峰顶,自语道:“少林一除,天下武林便再无人可挡我霸业!”话音未落,运起轻功朝山腰激战处踏去。

兵刃相交,铿锵声四起,但随着伊邪那岐的乱入,局势急转直下,少林僧众节节败退,难有抵抗之力。

“少林秃驴都听好了!老夫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若愿缴械投降,我可饶你们一命,若还想以卵击石,垂死挣扎,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废话少说,少林岂是尔等妖魔踏足之地!”一名武僧怒喝道。

“那好,老夫便拿你开刀!”伊邪那岐在万军从中穿梭自在,吐息之间,已自这名武僧身旁掠过。伊邪那岐将右手拎着的一物慢慢提到眼前,对着那僧人的头颅道,“可惜啊,胆气有余,实力不足啊!”

这武僧还未搞清现状,便已身首异处。无头的身躯从脖颈断裂处不断喷涌出猩红的血液,就像断头的蟑螂,身体抽搐,四肢摆动几下后,便倒在地上再无生气。

伊邪那岐将武僧脑袋随手一扔,拍了拍手,号令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八重明宫欺人太甚!休怪贫僧手下无情!”

这一声怒喝在八重明宫帮众耳间炸裂,功力不足者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多数帮众顿觉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伊邪那岐抬头望去,见一身披袈裟的和尚当空跃下,这和尚手持一柄禅杖,剑眉飞舞,目光森寒,眉心似有烈焰燃烧,英武非常,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佛门慈悲为怀的气息。

不语看向惨死的少林弟子,心中怒火更旺。

“你便是不语?”伊邪那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和尚,“没想到年纪轻轻就要葬身此处,真是天妒英才啊!”

不语催动佛魔慈悲心法大周天运转,强压下心中怒火,坚守本心,入空明境界,稳住波动的气脉,传音入密道:“我只想知道一事,八重明宫为何要对我少林赶尽杀绝。”

“不为别的,只为老夫霸业铺平道路。”伊邪那岐霸气十足地回道。

闻言,不语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说,功体运转到极致,手持禅杖杀向伊邪那岐,心中念道:“师父,诸天神佛,不语不肖,今日要开杀戒了!”

伊邪那岐起身与不语缠斗在一起,张狂道:“就让老夫领教下,少林神童方丈的功夫!”

不语三掌接连拍出,掌劲一掌胜过一掌,气浪连天,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三叠掌劲夹带摧枯拉朽之势轰向伊邪那岐。后者双臂交叉叠于胸前,硬生生接下不语三掌。一招未奏效,不语手中禅杖如灵蛇出洞,直击伊邪那岐左腰眼,被其转身闪过,不语双手一抖,禅杖伸缩自如,自右手收回后,从自己左腰眼再次探出,直指伊邪那岐气海而去。

这一击气势磅礴,禅杖裹挟着浩荡真气而出,威势如猛虎下山。伊邪那岐后仰踏地而起,地面应声碎裂,扬起一阵尘土,他脚尖轻点禅杖,借势跃至半空,扭转身躯后,以身后八重明宫帮众为踏板,一脚踩其胸口,飞身向不语杀来。

伊邪那岐掌风凛冽,磅礴内力自掌心喷发而出,震得四周少林僧众和八重明宫帮众四下飞去,或跌落悬崖,或撞入山壁。不语将禅杖横置于身前,心中默诵经文。只见不语脚下砂石翻滚而起,苍天为之色变。内力外放,扫荡周身万物,天罡正气流转不息,如蚕茧般裹覆全身。

这无动尊体乃是不语闭关十年习得的最强防御绝学,较之金刚不坏神功有过之而无不及。无动尊体引天地真气入体,锤炼五脏六腑,洗涤奇经八脉,蒙罩肉身毛肤,是以练成无坚不摧,百毒不侵之躯。

伊邪那岐此番出掌遇强则强,不语四周十尺之内万物不存,真气编织而成的壁障将其与万物隔绝。这一掌似慢实快,由远及近而来,待到欺入不语身旁一丈之处时,不过瞬息间而已。两股内力如海浪击断崖,一刚一柔,各不相让。伊邪那岐掌劲连绵不断,一次次冲撞着这道无俦罡气;无动尊体坚若磐石,任凭刀削斧凿,不露一丝破绽。

轰隆——

不语脚下地面陷下半尺有余,但气息并未紊乱,与伊邪那岐僵持片刻后,突然收拢内力,胸前空门大开。如此良机,怎能错过?伊邪那岐长驱直入,化掌为爪,朝不语胸口掏去。倏地,不语双目圆睁,低喝一声,转动横置于身前的禅杖,将禅杖立于身前,入地半寸,只听“锵——”的一声,不偏不倚恰好挡在胸口与指爪之间。

伊邪那岐顺势手握禅杖,不语提气运功,二人皆是一手握禅杖,另一手在空中斗了起来。蓦地,伊邪那岐松开禅杖上的左手,抽身撤出一尺外,笑道:“小和尚有点本事,老夫就陪你好好玩玩!”高深莫测一笑,竟在不语眨眼的瞬间消失无踪。

下一息,不语感觉一股阴邪至极的内劲,自后背打入体内,就像石子击湖面,引起层层涟漪,奇经八脉动荡不堪,终是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不语转身欲探究竟,岂料身体才转动一半,便觉小腹一阵剧痛,又是一股乱流侵入体内,在五脏六腑中肆虐。树欲静,风不止。不语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仿若置身狂风巨浪之中,数股内劲在体内横冲直撞,几欲将己身撕裂。

不语双手合十,定心沉气,运转无动尊体。不等真气走遍全身,不语便觉黑云压顶,一股沉闷窒息之感自苍天倾泻而下,抬头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空烈日哪里还在?漫天仅剩伊邪那岐的身影,这画面诡谲至极,不知是真身还是残影,空中的伊邪那岐各自舒展身姿,拳、掌、指、爪、腿、脚千招万式如倾盆大雨朝自己袭来。

“噗啊——”

云散风止,不语一手护在胸口,单膝跪地,眼神迷离,鲜血顺着嘴角不驻地往下流淌。少林众僧观得此景,齐齐向方丈涌来,列阵而立,将不语护在圆阵正中心。武僧们脸上皆是决绝之色,众僧深知,连方丈都拿这邪魔外道无可奈何,也便意味着断了少林最后的生机。生命最后一刻,势与少林共存亡。

伊邪那岐左右扫了扫衣袖,拂去一身尘土,徐徐说道:“少林已灭,给我把这剩下的秃驴全都宰了!还有这少室山,烧的越干净越好!”

八重明宫帮众以掎角之势围向不语和一众武僧,展开最后的清理工作。

“师父!”

伊邪那岐转身正欲离去,却见一人自山脚下扶摇而上,轻功如飞,落在自己身前。

“劫儿,你怎么来了。”

炼赤劫恭敬道:“师父,徒儿已将那天雨奇石炼化!”

伊邪那岐眼前一亮,嘴角上扬,一手搭在其肩头,欣慰道:“好徒儿!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来的正好,为师已将少林料理的七七八八,独留下这几个秃驴,你代为师将这少林清理干净,老夫这边去看看那天雨奇石熔锻的如何。”飞身掠向山下。

炼赤劫抱拳答道:“徒儿遵命!”转而看向被层层围住的不语等人,“你们若能识时务,他日定能为我八重明宫重用,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奈何尔等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不语一面暗中调息,双目时不时扫向这名少年人。身形精瘦干练,面容妖邪俊美不似凡人,赤发披肩而下,如两条红练坠于身侧,双目似有星星火光闪耀,一身华服如浩瀚夜空,漆黑如墨,及地之处不染一粒粉尘。

“你年纪轻轻,为何助纣为虐。”不语神情肃穆,传音入密道。

“哼!秃驴,我看你不过虚长我几岁而已,死到临头还敢来质问我?”炼赤劫冷哼一声,朝不语走去。

调息片刻,不语尝试调转周身内力,但先前与伊邪那岐一战使自己元气大伤,没有十天半月难以恢复如初。眼下穷途末路,不语深知自己将命绝于此,犹豫再三后,看着向自己踏步而来的炼赤劫道:“你杀我可以,但请你放过我少林其他僧众。”

“死到临头,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语气冰冷,炼赤劫将内力聚于掌心,众人只觉仿佛置身火焰山中,燥热难耐。

两名僧众挡在不语身前,炼赤劫抬起双掌,蒸腾灼热之气将空气中的水分蒸发,给双掌蒙上一层白雾,而透过白雾能够清晰地看到,两掌掌心红如铁水,仿佛能将世间万物熔化。

这两名武僧额头已蒙上一层汗珠,不知是被这热浪所逼,还是迫于灼灼杀意。炼赤劫双掌分别搭在二人肩头,只听“滋——”的一声,二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一股焦糊味充斥在众人鼻腔中。炼赤劫稍一发力,便将这二人击飞数丈。

不语一手撑地,强行运转佛魔慈悲心法,换来的却是被内劲反噬,吐血不止。

炼赤劫信步而来,凤炎手朝不语天灵盖落去:“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死了之后,我立刻送少林万千弟子给你陪葬!”

“你!”

不语急火攻心,他想为其他少林弟子拼出一条血路,奈何全身经脉奇痛无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掌在视线中越变越大,直到将最后一隅视野吞噬。

突兀地,不语感觉四周一片清凉,凤炎手的灼热感荡然无存。视线前方,一身着锈金纯白锦衣的少年翩然而立,他的右掌正搭在炼赤劫的凤炎手上,一股清冷霜寒之气自其掌中流淌而出,与凤炎手的灼热相互抵消。

“来者何人?”炼赤劫赤发渐红,斜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管不平事之人。”这名少年与炼赤劫年龄相仿,眉宇间英气逼人,鼻梁直挺,黑瞳中仿佛有星辰流转。肌肤似水含冰,晶莹通透,如冰雕玉琢,散发着炫目的光泽。又看向不语道,“方丈,晚辈来迟了,还请多担待。家师已收到方丈亲笔书信,特派晚辈前来增援。”

不语微微颔首,合掌道:“多谢施主前来搭救。”

炼赤劫赤发无风自动,如熊熊烈焰,欲焚苍天。这二人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等二人说完,凤炎手一上一下朝这白衣人身上拍去。

霜易明双掌齐出,以霜冽掌对之。二人内力截然相反,一冷一热,一阴一阳。八重明宫帮众与少林僧众只觉半边身体灼热难耐,半边身体寒冷刺骨。四掌相对,掀起狂风肆虐,将旁人刮的东倒西歪,风中似乎夹带着二人的真气,风刃如刀,割破面颊,而众人的伤口上,或是蒙上一层薄冰,或是如火焰灼烧。

纷乱之际,不语传音道:“众弟子听令,立刻结阵突围下山!”

眼下是最佳的逃生时机,深不可测的伊邪那岐已经远去,炼赤劫又被眼前的不明来客缠上,剩下的八重明宫帮众里可堪一战的屈指可数。不语起身正欲掩护僧众撤离,却发现众僧齐刷刷地横挡在自己与八重明宫帮众之间。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语皱眉道,心中忐忑不安。

“方丈,我们自幼无父无母,幸得入少林修习,没有少林我们也活不到今天。”一僧人神情坚毅,以不容置喙地语气说道,“少林弟子千千万,但方丈只有一个。我听师叔说过,方丈您是千年难遇的奇才,闭关十年,天下难逢敌手,你的年岁甚至还不及我等,便已取得如此修为。今日我等虽身死,但只要你还活着,少林便永远不会绝于中原武林!”

少室山腰,两名少年内力外放,激荡的气流将劲松折断,顽石击碎,漫天黄沙遮天蔽日,烈焰冰霜交相辉映,黄蓝红三色交织在一起,令少室山呈现出一幅稀世绝景。

二人激斗一炷香的时间仍难分胜负,霜易明瞅准时机抽身回到不语身旁,开口道:“此人内力不俗,不可力敌,若继续缠斗下去,怕是三天三夜也难有胜负,方丈,咱们还是先行撤离,从长计议。”

不语未作答复,只是看着那一个个浴血奋战的少林弟子,良久,长叹一口气,道:“我们走!”攥紧禅杖,与霜易明按地而起,朝后山遁去。

“秃驴!哪里逃!”炼赤劫双瞳赤红,举手投足之间热浪逼人,身旁三丈之内无人敢近。凤炎手至刚至阳,如炎炎烈日照亮大地,一手探出,直取霜易明二人而去。

砰!

察觉到身后那股灼热的真气,霜易明回身以霜冽掌御之,不语禅杖一齐探出,击在峭壁上,少室山为之一动,断岩碎石跌落而下,引飞沙走石扰乱了炼赤劫的视线。二人的身影越变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又追出十丈之地,彻底失去二人行踪后,炼赤劫才收敛内力,朝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望去,咬牙切齿地说道:“秃驴,还有那个混蛋,下次再见面时,我定要取你们项上人头!”

……

八重明宫内,伊邪那岐置身于一密室当中。屋中并无烛台亦无窗户,本应幽暗漆黑的空间,此刻竟被照的通红。房屋正中间凹陷而下,似一水池,池内红光闪烁,蒸汽升腾,稍一靠近便感觉热气扑面而来。伊邪那岐望着池中的液体,“水光”映出他脸上那狂热的表情。

身旁的自在老人抑制住激动不已地心情,开口问道:“先生,这便是那天雨奇石熔掉后的铁水?”

伊邪那岐点头道:“不错,这炼赤劫果然有点用处,不枉老夫当年将他掳回来。天雨奇石已熔,剩下的便是‘请’那天刃山庄的‘朋友’们来锻造了。”

“先生可知,锻铸这神兵,需多少时日。”自在老人追问一句。

“老夫也不知。锻造这神兵,原本需要凤炎手、霜冽掌两门武功,配之其心法赤心经与寒霜决。”言及于此,伊邪那岐摇头叹惜道,“按照老夫最初的计划,应该由炼百烈以凤炎手熔掉天雨奇石,再交由天刃山庄庄主莫无锋锻造,期间,辅以霜封夜的霜冽掌定型,并由霜封夜以寒霜决为这神兵开锋。以此法铸就的兵器,才可称之为绝世神兵。”

“只是眼下,我等手里只有炼赤劫和天刃山庄庄主这两颗棋子……”自在老人抚须说道。

伊邪那岐沉吟片刻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即便神兵无法开锋,若由老夫御之,也足以独步天下!”

自在老人恭顺地附和道:“先生所言甚是!”

石门转动,咿呀声在空荡的密室中回荡。

伊邪那岐回身看向门口的炼赤劫,开口问道:“劫儿,事情处理的如何?”

炼赤劫单膝跪地,低沉着脑袋,许久才张嘴回话:“师父、宫主,徒儿办事不利,还请二位降罪!”

“难道途中又生变故?”自在老人皱眉问向炼赤劫。

“那不语和尚原本已被师父打成重伤,取他首级本如探囊取物,可谁料半路一名白衣少年杀出,将不语和尚带走。徒儿与他斗了一炷香有余,但终究还是让他二人跑了。”炼赤劫越说越激动,红发愈加妖艳。

伊邪那岐非但没有动怒,反倒走到炼赤劫身前,蹲下身来,扶起自己的爱徒,语重心长地说道:“劫儿,你不必自责,你的修为并不差,能与你争斗不落下风,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只是为师和宫主从未听过近些年江湖上有何后起之秀,此人不得不防啊。”话锋一转,又道,“劫儿,你先下去休息吧,你熔这天雨奇石本就耗去大半功力,为师又差你去清理少林,倒是为师考虑的有些欠妥,今日之事不必往心里去,你且好好休息,日后还有大事要托付与你。”

“多谢师父,多谢宫主!徒儿先行告退。”炼赤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谢过二人后,便从密室中退了出来。

待到炼赤劫的气息完全消失,自在老人看向伊邪那岐:“以先生之见,这横空出世的少年人是什么来头。”

伊邪那岐低头稍一思量,道出心中所想:“原本以为,天下奇人只有那九皇云会对我等霸业造成威胁,没想到竟然又冒出这么一号人物……”言及此处,忽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十年前,九皇云曾从我手中将那霜封夜之子救走,细细算来,若此子活到现在,年岁应该也与炼赤劫相仿。”

“先生言下之意是……霜封夜之子这些年来一直跟随九皇云修习。”自在老人面沉似水,语气中隐隐有着一丝期待。

伊邪那岐眼帘低垂,双手交叠于身前,说道:“若此子愿为我所用,老夫定当委以重任,若不愿听我等差遣,未免夜长梦多,必须尽快铲除此子!”

自在老人在旁颔首附和:“中原武林中最棘手的便是这‘天下第一’的九皇云,若再加上他的弟子,若不提防,当真是后患无穷啊。”

伊邪那岐面色一沉:“如今正是关键之际,绝对不能让这一两只苍蝇乱了我等大计。”

……

少室山以西三百里的小镇内,霜易明带着身受重伤的不语步入一间客栈。在小二的指引下进入客房,刚一踏入屋内,霜易明便立刻将门窗关闭,附耳在门旁聆听片刻,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开始为不语疗伤。

二人一前一后盘坐在床铺上,霜易明双掌压在不语后背,真气自掌心缓缓渡入不语体内。一炷香过后,不语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眼睑稍开,虚弱地说道:“多谢施主搭救,还不知施主怎么称呼。”

“晚辈霜易明,见过方丈。”

不语一边调息,接着道:“八重明宫近些年气焰极盛,狼子野心人尽皆知,中原武林已经分崩离析。我出关后,听闻一稀世奇铁落入八重明宫之手,以此物铸造的兵刃无坚不摧,若再教这帮歹人获此神兵,天下苍生必将下入水深火热中。”

“家师此番差我前来,一是营救各派掌门,二是寻那八重明宫所在之处。”霜易明收功运气,口吐一口浊气,“此外,家师还听闻一则传言,八重明宫似乎与朝中阉党有所瓜葛。朝中动荡,阉党干政,若八重明宫的势力当真已侵入朝廷内部,其野心之大,恐怕不止独步中原武林这么简单。”

“难道这八重明宫宫主还想称王称霸不成?”不语剑眉微皱,担忧道,“如若真让八重明宫得此天下,只怕令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届时,中原大地必将大乱啊!”

“家师派我前来,也是为了集结当时武林豪杰,以便共商大计。”霜易明来到檀木桌前,沏上一壶绿茶,“家师曾言,那戴黑面具的伊邪那岐内力之深,功力之强甚至还要强出自己许多,放眼当今武林,无一人是其对手,唯有同仇敌忾,才有可能将其斩落马下。若想粉碎八重明宫,自在老人和伊邪那岐便是关键所在,我们必须在那神兵出世之前,将其手刃才行。”

“我虽未与自在老人交过手,但这伊邪那岐的实力确实是深不可测,在他面前,我也仅有一合之力,依我之见,即便我们寻得其他各派高手相助,怕是也难诛此獠。”

霜易明端起一碗茶水,递到不语手中:“方丈所言之意,家师也曾提起过。可当今天下除去我等之外,还有何人能与八重明宫抗衡,为天下苍生,我辈之人理当抛头颅,洒热血,为江山社稷死,为天下苍生死!”话语慷慨激昂,拳拳赤子之心,日月可鉴。

不语轻抿一口茶水,由衷地说道:“我潜心闭关十年,在此危机存亡之际却畏首畏尾,实在汗颜。霜施主,你年纪轻轻便有此等觉悟,实乃社稷之幸,苍生之幸。”

“方丈言重了,朝中奸佞横行,中原武林群魔乱舞,我空有一身武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霜易明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霜施主,今日听君一席话,如沐春风洗面。不语愿同霜施主同生共死,用这皮囊为盛世江山铺路。”不语说道,“霜施主若是不嫌弃,今日我等便以茶代酒,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方丈之言,正合我意!”说着,霜易明端起一杯茶,将桌上香炉点燃,与不语并肩而立,二人相视一笑。

“今日,虽无乌牛白马贡奉之物,我二人却有一片丹心无垢无尘。”二人焚香拜道,“是以结为异姓兄弟,日后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待得说完,二人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双双起身。

不语率先开口道:“霜兄弟,我虚长你几岁,你可愿喊我一声大哥。”

“有何不可,今日即结为兄弟,我们便是一家人了。”霜易明目光一沉,神色郁郁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幸得师父搭救才幸免于难,兄长在上受易明一拜。”作势下跪,却被不语一把扶住。

“我们既是兄弟,何来这么多礼数。”不语道,“贤弟方才说过,还要去搭救其他各派人士,不知准备何时启程,我这作大哥的定当倾力相助。”

“大哥还有伤在身,此行凶险万分,决不能再让大哥身陷囹圄了。”霜易明接着道,“我已命人备好马车,明日便带大哥前往应天府,家师在应天府设有一处酒楼,大哥在酒楼中休养生息,待我救出其他各派同仁后,便立刻启程返回。”

不语沉吟片刻道:“既然贤弟执意如此,我也不便再多言语。”

“大哥今日在此好生休息即可,我这便启程前往华山、武当等派,不便多留,还请大哥不要苛责。”霜易明抱拳致歉。

“贤弟定要小心行事,特别是那伊邪那岐,若是碰上他……”不语欲言又止,一阵沉默后道,“大哥知道这话不当讲,但若真是遇上那伊邪那岐,贤弟切记,切莫应战,能逃多远逃多远。”

霜易明郑重地点点头,回道:“易明自当谨记。”他知道,不语只是一番好意,不愿让自己犯险。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

西岳华山高耸入云,奇峰陡壁,峻险非常。

霜易明刚一踏入华山山门,便嗅到扑鼻腥臭。空中乌鸦成群,黑压压一片,嘎嘎作响。霜易明面色凝重,比之少室山,华山之巅少了杀伐之声,放眼望去,竟无半点人影。运起轻功,又攀上几处断壁,视线前方,八重明宫帮众与华山弟子的尸首磊叠成山,山道上血流成河。黑羽乌鸦落于尸身之上,或以喙啄食眼球,或以爪撕裂肚皮。这幅画面犹如地狱绝境,让人心胆俱寒。

“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霜易明轻叹一声,从尸山血海中趟过,脚底已被染得一片血红。俯身翻看每一具华山弟子的尸体,只为寻得一息尚存之人。百具尸身翻过,竟无一人幸存,八重明宫果真心狠手辣,不留一个活口,力求斩草除根,断绝后患。

霜易明视线从这些尸身上掠过,人间炼狱不过如此。八重明宫一日不除,天下苍生便永无宁日。行至华山正殿前,霜易明一眼认出了伏在地上的那具尸身,连忙快步上前,屈膝下蹲,一指抵在其鼻前,却无奈早已绝了气息。

“戴掌门竟然也惨遭毒手。”

霜易明摇头叹息,正欲起身前往别处翻找,戴掌门的尸体却突然诡异地颤动了一下。揉了揉眼睛,霜易明知道这并非错觉,双手轻轻翻动戴掌门的尸体,将尸身完全移开后,只见一名女童浑身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浑圆黑亮的双目中写满了惊恐,女童的双手环抱在两肩,但仍然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布满血污,樱瓣似的双唇上下打着哆嗦。看到霜易明的瞬间,嘴里断断续续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杀我爹爹……不要杀我爹爹……”

“别怕,哥哥不是坏人。”霜易明极力安抚着这名受到惊吓的女童,亲眼目睹这样一场杀戮,别说是孩童,就是成年男子,定力稍差也难免心神震荡。

女童似不通人言,只是不停重复着同样一段话。霜易明将她从尸山中抱起来,回头看向这血流成河的光景,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他能想象到戴掌门与华山弟子浴血奋战,能想象到生命最后一刻,戴掌门以身体护在骨肉之上,保爱女周全。

自客栈与不语一别后已过三日,霜易明日夜兼程赶赴华山,没想到终究晚了一步。稚嫩的声音愈加细弱,霜易明低头一看,女童不知何时已昏厥过去,便以真气护住其心脉,回望一眼华山,只留一声哀叹,抱着戴掌门遗孤,纵身离去。

山脚下,霜易明如灵猴入林,闪转腾挪,自斑驳叶影间穿梭自如。倏然间,前方出现一队人马。霜易明立刻藏于密林之中,隐于古树影下,侧目看向这批人马。这几人不过弱冠之年,皆背负一柄长剑,身着白底青纹素衣,上绣太极阴阳图,为首一人乘一骑白玉骏马,行至近处,抬手示意身后众人驻足。

“敢问树后是哪位朋友?可否露出真容一见,你我皆于这华山脚下相逢,或许我们所为一事。”这人眉清目秀,澄澈的双目直勾勾盯着一颗参天古树,见无人应答,补充道,“我乃武当掌门叶奏涛,前几日接到华山戴掌门亲笔书信特来增援,敢问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霜易明屏息凝神,仍将身形隐于背阴处,只是开口回道:“在下虽初入武林不多时日,但也知武当掌门应为谢南天前辈,阁下冒充武当掌门是何用意?”

叶奏涛勒紧缰绳,解释道:“我师父于十日前,命丧八重明宫奸人之手,弥留之际将掌门之位传于我,并得掌门信物——墨云剑,阁下若心有疑虑,大可查验此剑。”自背后取下长剑,单手持握,高举于天。

霜易明定睛看去,思量片刻后,自树林中现出身来:“在下霜易明,与阁下一样,受家师之命,特来华山增援。”

“哦?”叶奏涛将墨云剑收好,自马鞍落下,抱拳道,“请恕叶某孤陋寡闻,敢问尊师姓甚名谁?”他从未在江湖上听过霜易明三字,心中不禁疑云层生。

“家师名唤九皇云。”霜易明淡淡回道。

“竟是天下第一的九皇云之徒!幸会,幸会!”闻言,叶奏涛不禁面露惊诧之色,旋即正色道,“霜兄,今日有你相助,这八重明宫必将兵败如山,难有一合之力。咱们事不宜迟,还是快些上山增援,以免再徒增伤亡。”一脚踏上马镫,飞身一跃落在马背上。

“叶掌门不必去了,我已先于各位登上华山之巅。”霜易明开口叫住众人。

叶奏涛稍一愣神,顿时明白了霜易明的意思,笑道:“不愧是九皇云的亲传弟子,仅凭一人之力便将八重明宫尽数击退,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霜易明轻轻摇头道:“在下并非此意。”低头看着怀中女童,“叶掌门可知这女童是何人。”

叶奏涛道:“在下方才便心中生疑,霜兄为何怀抱女童,叶某愚钝,还请霜兄明言。”

“此女正是华山戴掌门之女。”

“哦?”叶奏涛勒马上前,低头看去,片刻后道,“不错,这确是戴掌门之女戴樱莹,叶某曾在一年前戴掌门寿宴上见过其爱女。只是不知,戴掌门之女为何会与霜兄在一起。而且,她面无血色,似是经历过什么……”

“华山一脉已灭,这女童是此一劫中唯一的幸存者。”霜易明将自己于山上所见尽数道出,“我不过早叶掌门一两个时辰而已,等我来到华山山门时,此地早已是一副人间炼狱之景,戴掌门肠穿肚烂,华山众弟子个个身首异处,五体不全,腐臭之气更引得乌鸦啃食,难留全尸。”

叶奏涛闻之色变,严肃道:“霜兄所言可无半句虚言?”

霜易明回道:“若是不信,叶掌门可亲自去山上看看。”

叶奏涛双手轻按马背,双脚自马镫中脱出,脚尖轻点马鞍,腾空而起,朝华山之巅踏越而去。半柱香后,叶奏涛面色沉重,紧咬嘴唇回到山下。

“这八重明宫简直丧尽天良!”叶奏涛双拳紧握,愤愤道。

霜易明道:“我原本打算立刻赶往武当增援,以免华山惨剧再次发生,现在看到叶掌门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说来惭愧,叶某能侥幸活命,全蒙家师与众师叔以命相搏。”叶奏涛悲怆之情涌动,哽咽道,“师父师叔将我们护在身后,与八重明宫帮众大战七天七夜,终将这帮恶徒击退,但自己也经脉受损,元气大伤,十二个时辰后,便一一仙逝,驾鹤而去,我师娘虽捡回一命,却也长睡不醒,不知何时才能苏醒过来。可惜我徒有掌门之名,以我凡人之姿,连师长同门都保护不了,哪里担得起掌门二字……唉……”

“叶掌门不必自责,八重明宫威势浩大,能苟全性命已属不易。”霜易明切入正题,正色道,“今日我来此,不单为增援各派,更想联合各派有志之士,共商大计,讨伐八重明宫。”

“霜兄此言正合我意,与其过着苟延残喘,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如与他们兵戎相见,就算真的战死沙场,也可挺直腰板去见我那些师叔师祖!”叶奏涛掷地有声地说道。

“有叶掌门此番豪言壮语,在下也便放心了。”霜易明道,“既然武当无事,我也好启程返回,向家师复命。叶掌门,我们日后便以飞鸽传书联络,互通消息,若八重明宫他日再有来犯,我与家师定当鼎力相助。告辞了!”

叶奏涛抱拳道:“霜兄当真是少年豪杰,叶某定当时刻留意八重明宫动向,一旦有变,立刻飞鸽传书。霜兄若是有用得到叶某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为了中原武林,定要叫八重明宫灰飞烟灭!告辞!”

等到霜易明的身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后,叶奏涛的嘴角忽地浮起一抹冷笑,阴测测地低语道:“霜易明,可怜你雄心壮志,却不知世间险恶。华山一脉无一生还,为何独留这女童一命,你就没想过其中的缘由吗?我八重明宫留她不杀,便是为了对付尔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伊邪那岐护法已将摄心丹给其服下,并在其身上种下摄心印,现在这女童不过是具傀儡,任我摆布。护法果真料事如神,九皇云啊九皇云,你和你的徒弟胆敢与我八重明宫作对,便要让你明白什么叫追悔莫及!可惜一代武林神话,终究难免破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