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

“呼……总算是能躲一下了……”

“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啊,没有准备大的雨衣真是遗憾。”瑞迪姆将斗篷脱下来,一边甩着上面的雨水一边说。这件小斗篷根本无法抵御这场大雨的侵袭,瑞迪姆除了肩膀都湿透了。

祢莱、尼酒和瑞迪姆三人从吞斯塔出发,一路向东南行进,终于抵达了离康斯提欧山脉东部丛林最近的村落。很不走运,就在他们抵达这最后一个村落之前,不知是什么触怒了降水的天神,毫无征兆地扔下瓢泼大雨,将走在半路毫无准备的他们砸了个正着。

“啊——完全淋透了……你不是说能想到的都准备了吗?”祢莱挤着头发里的水,愤愤地踢了一下尼酒的脚。雨水将她的衣服都浸透了,寒意不断地往她的骨头里钻,她只能不停地打着颤。

尼酒看着雨水从屋檐上落下,更远处的山峦上乌云密布。他假装在深思没有听到,其实就是忘了。在做准备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龙域里可能出现的危险,根本顾不上下雨这种寻常的事情。真是越严密的计划,就越容易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纰漏。

“奥斯汀小姐,不要难为他了。尼酒小兄弟为这次行动已经费了足够多的心力,被雨淋湿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瑞迪姆笑着帮尼酒说话。

尼酒很感动,他觉得瑞迪姆这家伙虽然总是装腔作势的,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绅士精神!这家伙还挺有绅士精神的嘛!

在路上天降大雨的时候也是。瑞迪姆见祢莱把戴着的斗篷收起来,知道她舍不得,就想把自己的斗篷让给她,只因她坚决推辞,才作罢。

“话说你那个斗篷……怎么不用呢?”尼酒小心地问祢莱。

他已经见识过那件精灵制作的斗篷的厉害了,要是用上可能连衣服都不会湿。就算是普通的斗篷,戴着也比不戴好。但让他不理解的是,雨一下来,祢莱不但不用魔法的力量挡雨,反而把斗篷当宝贝收了起来,非要让自己变成落汤鸡。

“人呐,自然有人类的活法。出门在外,天上的雨可不会管你有没有额外的力量可以借助,要是没有怎么办?不靠那些也不过是回归到人本来的活法而已!”祢莱说得头头是道,“当普通的斗篷用?毕竟是别人送的礼物,这就已经不普通啦!”

“人的活法……”瑞迪姆不知道那件斗篷的事情,但祢莱的话还是让他陷入了沉思,“是啊,人必须要坚持自己的道路,贯彻信念才行……奥斯汀小姐,您真是一位哲人。”

“啊?不是不是,我就是随口说说,不必当真!”见他产生了奇怪的联想,祢莱连连摆手,“还有啊……没必要一直用姓氏称呼我啦,总觉得怪怪的……叫我祢莱就好。”

这一路上,瑞迪姆的说话方式可是让祢莱受尽折磨。最初他还只是“奥斯汀小姐”、“奥斯汀小姐”地叫,由于他一开始就是这么称呼的,祢莱也就忍了。可自从在一次闲聊中,他不知怎么看出来的,突然说“奥斯汀小姐一定读过不少书”,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在一次次的求问解惑当中,“学识渊博”、“哲人”之类的词都被套在了祢莱的头上。现在甚至连“您”这种敬称都用上了……

“既然如此,祢莱小姐,也请用名字称呼我……”

“好啦好啦,赶紧进去吧,我还想把衣服弄干呢。”祢莱完全不给瑞迪姆说完的机会,把沉重的包裹丢给尼酒,就要领头走进去。

她知道,瑞迪姆作为一个传统的盖安凌贵族,将血统和姓氏都附加上了独特的信仰,因此用令他骄傲的姓氏去称呼他才是最合适的。而且现在的瑞迪姆家可以说只有他一人,他就是家族的唯一代表,更应该承担起这个姓氏的重量。当然她早就向尼酒交待过这些,谁知尼酒这家伙根本不能好好叫人,“老板”一词张口就来。

祢莱对尼酒选择这样的称呼相当在意,每次听到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确实,从瑞迪姆加入这次行动开始,尼酒的雇主就不止祢莱她一个了。按理说尼酒作为“领路人”,叫雇主一声“老板”,也没什么不对的。但是……尼酒是她的小弟啊!她的小弟就该不卑不亢,不能向她以外的强权势力低头屈服!墙头草往哪边倒还要看风往哪边吹呢,尼酒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成了别人的员工?

于是她这一路上使劲儿使唤尼酒,好像是在证明尼酒的指挥权属于她。而瑞迪姆可能是习惯了仆人傍身,尼酒忙碌的样子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这下尼酒惨了,他只知道自己做了让祢莱不高兴的事,但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是一头雾水,只能一路当牛做马,弄得自己腰酸腿疼,这才将两位活神侍奉到目的地。

这家旅店是进入丛林前最后的落脚处,村落后方还有生产用的稀疏林子,过了林子就是盖安凌的国境线。虽然谁都知道穿过康斯提欧山脉进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分裂战争后期,盖安凌还是在那里筑起了防御设施,一直到现在都还有卫兵把守,不许进也不许出。想办法瞒过那些在箭楼和城墙上巡视的卫兵,就是他们在住宿期间要做的事情之一。

一进旅店,就看到在简陋的屋子中间,安置着一个简单的灶,灶上还驾着一口锅。灶里的木柴几乎烧尽,只剩下些许火星,大概是晚饭后的遗迹吧。这一楼有一层薄薄的隔断,调整一下角度,可以窥到露出来的一点床尾。可能原先并没有人在一楼睡觉,这套隔断和床铺是后来才加上去的。他们所站位置的左手边有一条老旧的楼梯,通向二楼。而右手边有一张桌子,一名女性正坐在桌子旁边,偏身用那几根纤细灵活的手指编织着什么。进入室内后,雨声稍减,取而代之的是狂风将大窗户砸得哐哐作响。

说这里是村里唯一的旅店,其实也就是普通的民居改的。毕竟是如此偏僻的地方,平常少有外人到来,根本没有正经旅店存在的必要。

女性听到门被打开,就抬头看向尼酒三人。是个女孩,正值青春年华,所在的地区也不会太过寒冷,却用衣物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也难怪,在这种虫蛇遍地的潮湿地区,高覆盖率的衣物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她见走进来三个不同发色的人,立刻瞪大了那清澈明亮的眸子。

这屋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挺多,本来就显得拥挤。三个浑身湿透的人鱼贯而入,呈三角形站位,加上三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要不是发色不同,那肯定是军队开进来要把这房子征收为临时据点了。

“请……请问三位……有什么事吗?”女孩被三发色组合吓得不轻,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们来旅店不住宿,难道还是来购物的么?尼酒在心里吐槽。现在三个包全是他在拎着,他手臂都酸得快断了,只想赶快进房间把行李丢下。

“不要怕,我们没有恶意。发色的问题嘛……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只是巧合啦!能让我们在这里过……两夜吗?只要一个房间就好。床的数量无所谓。”祢莱尴尬地笑笑,掏出六枚银币,递到女孩面前。

由于萤龙的特性,他们的行动必须在晚上开展。而看这天气,今晚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行动了,那么他们至少需要将房间保留两个晚上。

女孩受到安慰,稍稍镇静。她见祢莱拿出钱,连忙伸出双手做出半笼的姿势,直到祢莱松手,那六枚银币落入她的手中。

“一个房间是吧?跟我来,给客人住的房间在楼上。”说完她站起来,向着楼梯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掂量着手里的银币,最后小心地将其装入口袋。

瑞迪姆靠到祢莱旁边,尽力压制住表情中的异样:“祢莱小姐!一个房间……我们三个人是不是不太方便?”

两男一女在一个房间里过夜,按常理说确实不太合适。当然瑞迪姆对自己和尼酒的人品是很有信心的,他提出异议主要是考虑到唯一一个女同伴的名誉问题。但为了突破国境线处的防卫,今夜他们必然要花很多时间讨论计划。以祢莱的脾气,特殊情况特殊应对,常理这种东西早就被丢去外边淋暴雨了。

尼酒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便向瑞迪姆传授他的人生经验:“老板,你就别操心了。这家伙蛮横得很,不被她把眼珠子……”

话说一半他就被祢莱扯住衣服,朝楼梯的方向拉了过去。

“尼酒!跟她上去,把行李放下就下来。”祢莱一把甩开尼酒,又向女孩发问,“我可以给灶添些柴吗?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借你的椅子用一下。”

获得女孩的许可后,祢莱将几张椅子搬到灶边,在灶里添了一些柴,让火烧得更旺,然后把外衣脱下来挂在椅子上烘烤。

尼酒跟着女孩向楼上走去。这里的木楼梯相当老旧,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惨叫。尼酒觉得这种声音很亲切,让他想起在老桶的酒馆里的日子。

“你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为什么来这里呀?”突然有女人小声地说话。

尼酒本来低头看着楼梯,听到声音连忙抬头,见女孩回过头来,那水一般的眼睛正对着他,里面闪动着许多好奇和一点点警惕。

也许是她觉得和楼下那两个一本正经的人比起来,尼酒这个家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更好说话,便想趁机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也不算很远吧……”尼酒没有独自出过门,这一路上的琐事也都是祢莱和瑞迪姆在打理,他对远不远实在没什么概念,“我们是想来这里看看,还有没有能收购的木材。”

他也压低了声音说话,主要是怕说错了什么被祢莱听到。收木材的说辞是祢莱教他的,说如果当地人问起就这么回答。尼酒这样纯洁的小男生本不愿意撒这个谎,但最后还是屈服了。毕竟,总不能告诉人家,你们村后面的山上藏着一头龙,我们是来找它的吧?

女孩笑了,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然后噔噔噔跑上二楼:“我就知道!总是有人来买木头,可是这里的树都被你们砍光啦!哪来的木头卖给你们?”

盖安凌东南角,清蕾东北角,也就是靠近康斯提欧山脉东端的地区,出产整个大陆上最好的木材。过去有许多皇家贵族从这里订购木材,用来修建他们的城堡宫殿。而由于莉蒂亚大陆上的木材普遍劣质,只要是造船就必须用到这里的木材。当时盖安凌一侧的领主靠这项生意赚得盆满钵满,直到最后几乎榨干了这片土地的价值。现在除了康斯提欧山脉深处难以开发,剩下的也就是村落后面那片稀疏的林子了。

女孩的双腿在上楼时轻巧地弯曲,步伐中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转身时纤细的腰肢扭转,曲线透过衣物凸显出来;语毕后小嘴微微撅起,不满的表情也显出一点可爱,这一切都令人赏心悦目。事实上,他们在村子里看到的女孩都都有着非常好的身材,这个女孩并不算出类拔萃,却也足够让尼酒看得出神。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女孩的话,又因为腿酸无法快速跟上,只好长时间地傻笑着糊弄过去。

女孩带他经过一扇门,在第二扇门前停下,开门进去。

还不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但外面乌云蔽日,没有一丝光从窗缝里射进来,只有风砸窗户发出的哐哐响声。房间里像是笼罩着一层黑色的幕布,尼酒什么都看不清。直到女孩点上油灯,这层幕布才被扯开。

相比于堆放很多东西的一楼,二楼的这间房间空旷了许多。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置物架,还有一张勉强称得上沙发的椅子,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完全没有生活的痕迹。

尼酒一脚踏进房间里,地板上的灰尘如潮落般退开去。尼酒看见了这一幕,女孩也看见了,两人都觉得有点尴尬。

“抱歉抱歉,这个房间太久没有人住过了……”女孩手忙脚乱地扑到床边,将原来的床单收起来,“我收拾一下!这位客人……可以随便做点什么来消磨时间……“

尼酒把包裹丢到沙发上,看女孩辛苦地收拾床铺。他觉得自己该去帮女孩一把,但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帮了倒忙,只好在犹豫中傻站着不动。

大概是因为手太闲了,窗户的响声又总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推开窗户往外看。顿时,豆大的雨点直扑面门,外面风雨依旧。他看到远处的林子,那里的树像是在举行某种邪恶的仪式,于狂风中摆手起舞。他只开了一小半窗,风就灌进来吹起一屋灰尘,他只好赶紧将其重新关上。

女孩投来看怪人的目光,但没说什么。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住吗?”尼酒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哪有让一个年轻女孩独自居住的,也太不安全了。他自己都觉得他很可疑,像是个提出,小妹妹家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啊,这种问题的怪叔叔。

女孩并没有对他表现出戒心,背对着他干手上的活,同时回答:“还有我的妈妈,她睡在隔壁的房间。”

看这个房间的面积占了二楼的大部分,隔壁的房间应该要小些。尼酒本以为是女孩见他们三个人要住一间,才把这大的一间借给了他们,没想到隔壁是有人住的。

“不过这几天她不在。村里有重要的事,她睡在外面,可能白天才会回来一下。”女孩又补充道。

“是嘛。”尼酒说。

这不还是被一个人丢下了嘛。

隔了许久,他又说:“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有三个人,才把大一点的房间让给我们呢。”

“其实……”女孩的语气中带着犹豫。

“嗯?”尼酒看不到女孩的表情。女孩似乎停下了手中的活,这是从停顿的手肘上看出来的。

“其实我妈原本是和我爸一起睡这个房间的,隔壁是我哥睡的。但是我哥有一次进了山里,就再也没回来。“随着话语继续,女孩的手肘也继续动了起来。

“那你爸呢?”尼酒问。该死,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根本不想让话题朝着严肃的方向发展的,但为什么一下子就抓住了对方话语里唯一没有明说的内容呢?这是某种本能吗?

“早死了,被山里出来的野兽咬死了。”女孩轻轻地说。

尼酒突然又推开窗户,让狂风暴雨将自己淹没。这一瞬间,他想起自己那不靠谱的老爹,那家伙在龙域里是被杂种咬死了吗?还是被龙吃了呢?

尼酒关上窗,挠了挠头,说:“抱歉。”

一楼,祢莱和瑞迪姆坐在灶边。锅被暂时移开,火焰熊熊燃烧,烘烤着湿透的衣服和身心。

祢莱把衣服一件件地脱了,直到剩最后两件才停下来。她将脱下的一件衣服提在手里,靠近火焰烘烤,其他的就都挂在椅子上。

瑞迪姆坐在对面,也烘烤着衣服,身上的衣裤只剩下最后一层。他本来想把最后一件上衣也脱了,但在他行动到一半的时候,祢莱制止了他,说什么也不准他光膀子。他只好继续忍受这股湿漉漉的感觉,耐心地等待火和体温将衣服弄干。

难道这个女人,意外的还挺纯真的?瑞迪姆胡思乱想。

他对祢莱的身份信息有所了解,知道看上去还是个矮小女孩的祢莱,其实真实年龄和他差不多。都这个年纪了,要是一般的女人,第二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怎么还会羞耻于看到男人赤裸的上身呢?

果然,是这个女人不一般吗?他猜测。衣服黏在身上真让人不舒服,连他的思绪都变得粘稠了。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从祢莱的身体上掠过。

祢莱的衣服湿得比他还彻底,但她宁愿忍受湿衣服黏在身上也不愿脱掉倒数第二件衣服,一定是不想让人看见穿在最里面的内衣。但是这样很容易感冒啊,而且……那倒数第二件衣服本来就薄,现在吸饱了水,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内衣的轮廓和颜色不还是透出来了吗?

祢莱突然缩紧肩膀,将提在手里的衣服展得更开:“你在看哪里啊……”

“万分抱歉,我只是想着,湿衣服穿在身上很容易导致感冒的……”瑞迪姆意识到刚刚的行为有损他的绅士形象,立刻低下头,把视线拉回到自己提着的衣服上。

哇,是大胆的紫色……看来是他想错了,从事那种工作的人,怎么可能不大胆呢?至少在穿着上确实是如此,这一点是刚刚得到证实的。

“多谢关心,”祢莱伸手抹抹鼻子,脸颊被火光照得发红,“那个……你要是看到什么……就当作没看到吧!特别是不要说出来!”

她到底知不知道瑞迪姆在视觉上占了她便宜呢?总之她没打算生气,只是吞吞吐吐地警告了一下,就继续静静地烤火。然而火能烤干衣服,能温暖身体,却驱散不了她那层薄薄的伤感,就像这场雨给人的心套上笼子,使气氛变得异常沉闷。

瑞迪姆对祢莱寻龙的理由稍做过了解,因此能略微地体会到祢莱的心情。他可以靠语言去改变这里的气氛,但却一声不吭。他的家教让他记住,对于女性提出的请求要拿出十二分的大度,并且尽量避免问及原因。既然祢莱不愿多说,那他就保持沉默。

外面的狂风敲打两下窗户,祢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就算你的祖父是白手起家,一个人摸爬滚打建立起家业,”她说着,手里衣服的衣摆即将触到地面,被她往上一提,“但人生的道路是自己选的,你没必要跟他一样啊。”

在出发前,祢莱就问过瑞迪姆,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们亲身历险。而瑞迪姆每次都能拿出不太一样的回答,祖父的事迹就是上次被他搬出来当说辞的。

“我当然要亲自上阵啊。虽然现在还是单身,但要是将来我的孩子问起这件事,我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孬种吧?”瑞迪姆很高兴祢莱能打破沉寂,立刻回答。

“瑞迪姆家不允许出现懦夫”这样的话祢莱早就听腻了,她不耐烦地反驳:“就是这样才更不应该啊,要是你死了,还有谁来继承这个家?那些人……像是你的母亲,还有你们家的老管家,要是你回不去了,他们会是什么心情?”

“确实……管家照顾了我们家三代,虽然名义上只是家仆,但已经胜似一家人了……”瑞迪姆露出落寞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间,“好在我临行前把他托付给了一位值得信赖的好友,这样就算我一去不回,他也有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至于其他的家仆,也会有新的主人可以跟随。至于母亲……不告诉她,她就不会担心了嘛!”

看他一副得意的样子,好像在说“你看我考虑得周到吧?快夸我”,祢莱就觉得很累。瑞迪姆的同行真是给她增添了意外的心理负担,因为她实在没有想到,尼酒会同意让瑞迪姆同行,在那之前她还只是担忧而已。而更让她不理解的就是,当晚尼酒去回复瑞迪姆的时候,四目相对,尼酒还没有开口,瑞迪姆就说,“看来我们可以成为这一趟旅程的同伴了“,而尼酒只是点点头。就跟他们光从眼神就能看出彼此的想法似的。

“唉,你不明白,这事情真的能要命的,”祢莱愁眉苦脸,“我怕你跟我们来了,我们却没法把你带回去。”

当初她和尼酒深入那头死去的龙的龙域,结果陷入了无法脱离的窘境。那时她几乎以为尼酒要被她连累,和她一起死在地下了,好在侥幸抓住了那最后一丝希望,才得以活着抵达吞斯塔。这件事一直令她耿耿于怀,对自己的冒失也是私下反省了好多次。她不愿重蹈覆辙,再把瑞迪姆拖入那种境地。

“你真奇怪……你看尼酒就不担心这种事情,我们很快就统一了思想觉悟,”瑞迪姆露出和煦的笑,“我们简直是心有灵犀,相见恨晚啊!”

你们要真是心有灵犀,怎么在路上你不可怜可怜他?祢莱这么想着,嘴角忍不住冷笑。

这时,瑞迪姆突然正色:“其实,你不需要对我的安危有任何负责的想法。你也说了,人生的道路是自己选的。在我的选择中,苟且偷生、坐享其成这样的选项是容不下的。考虑风险固然很重要,但我不能总是在行动之前,就去顾虑一个不确定的结果,那样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到了关键时刻我要放手一搏,并且由自己来承担后果。”

祢莱听着他的话,突然想起一件事。在龙域的地下设施中,在螺旋楼梯前的小门外,她揪着尼酒的衣领大吼,随后就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尼酒发疯般地用身体去冲撞小门,好像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唉,理解不了你们这些疯子的思维。”祢莱说完,垂下头表示不会再多管。

脚踩楼梯的嘎吱声响起,尼酒从楼上下来了。他的步子很缓慢,因为腿酸,他怕一脚蹬空然后摔死。

“那个女孩呢?”见只有尼酒一人下楼,祢莱疑惑地问。

“她在换床铺,还说要打扫一下房间。那个房间看起来有段时间没人住过了。”尼酒回答。

他对祢莱和瑞迪姆讨论的人生道路问题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人心有灵犀了。他现在只想坐下来烤个火。他走到灶前,看了一下周围。椅子上不是已经坐了人,就是挂着湿衣服,没有他的座位。

瑞迪姆看懂他的心思,想把自己的衣服拿起来,把椅子让给他。但尼酒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就在地上坐了下来。

“把你身上的湿衣服都脱下来,要是感冒就麻烦了。”祢莱伸手去揪他的袖子。

尼酒累得什么都不想说,解开衣服,一缩手,让祢莱把衣服扯过去,直到剩下最后一件。

祢莱见状想数落他几句,还想空出一张椅子让他好好坐着。但她见尼酒垂着头,原本颤抖的身子正趋于平静,就控制住声带,提着尼酒的衣服烘烤起来。

淋湿至今,尼酒其实一直都在发抖,发抖帮助他维持体温,也使他身上的肌肉一直保持紧张状态。直到火给了他温暖,他的肌肉才逐渐放松。可一放松,胸口和大腿就把湿衣服挤在了一起,让他很不舒服。他只好再用点力,在胸腹和大腿之间留出空隙。

“尼酒,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瑞迪姆问他。

尼酒心里一惊,但他垂着的头还是没有抬一下:“今天这么大的雨,就别想了,还是洗洗睡吧。”

今天无法行动,这谁都知道,但问题是……

“那明天如果还下雨呢?”祢莱紧跟着问。

尼酒一时说不出话。这两个人步步紧逼的发问真让他害怕,即使他早就有心理准备,明白他这个领路人在小队中有着怎样的意义,但他人的期待压在身上还是让他喘不过气。

他吞了口口水,湿润一下干涩的喉咙,才开口:“不能有点侥幸心理吗……也许明天就不下雨了呢?”

他一直记得祢莱的焦急情绪,也能感受到瑞迪姆那满满的干劲,但下雨的时候进龙域实在是太危险了,他的很多应急方案都可能受到雨水的干扰。不仅如此,他对萤龙在雨天的习性也毫无了解。萤龙在雨天还会出来飞吗?猎手可能不会受到影响,但搬运工的体型太小,应该难以在雨中活动。他们靠萤龙给他们带路,才能找到龙的本体。如果明天依然下雨,他们找不到萤龙,那寻龙的活就没法干。

“没有也许,”祢莱果断地从他手中把侥幸心理夺走,“如果明天下雨,后天下雨,大后天还下雨呢?我们要在这里等到头上长蘑菇吗?”

瑞迪姆吹了个无声的口哨,暗暗地对尼酒报以同情。他不明白尼酒和祢莱是什么关系,只是有时候发现,相比于对其他人,祢莱会对这个年轻的猎龙人表现出更多的严厉。要是祢莱对他也采取这种态度,那可真是受不了,简直跟他那烦人的老妈一样。

显然尼酒不知道要怎么样回答祢莱的问题。假如他勉强报出一个期限,到了那时不管情况如何一定要展开行动,那简直就是……硬着头皮往墙上撞,企图把墙撞破,却连墙对面是不是有自己想要的东西都还不知道。想也知道那种做法不会有好结果,但他无能为力。他为这次行动做的准备都将付诸东流,被这场雨冲得无影无踪。

身体凑得离火更近,寒冷却愈加逼人。真奇怪,明明来路时心里还有点底气,现在却只剩下挫败感了。

“我想想办法吧……”嘴上这么说,他其实没有任何办法,依然只能寄希望于天公作美,让雨快快停下。

“好吧。首先要解决边防的问题,这样才能进到丛林里。等会儿再说。”祢莱低下头,降低了说话的音量。

女孩应该打扫完了卫生,正从楼上走下来。他们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可能太过惊世骇俗,还是不让别人知道为好,只能回到房间中继续讨论了。

尼酒睁开眼睛,他因为某种响动而苏醒。

雨停了,那么在这样的深夜,就理应是万籁俱寂的,而某种轻微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那到底是什么声音。

房间里的位置分配是这样的:祢莱睡床,瑞迪姆打地铺,尼酒则蜷缩在沙发上盖着毯子。这张小沙发不怎么舒服,使他睡得很不踏实,因此尽管那响声很轻微,他还是轻易地就被惊醒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视线扫过房门的方向。房间的门似乎开着一条小缝,声音应该是开关门发出的。

是有人进来了,还是有人出去了?

尼酒又垂下头,假装没有注意到门的问题,实则小心地瞥了瞥左右,确认房间里没有多人。

他的后背起了一层细汗,背上顿时变得又热又痒。他产生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想法,有人趁他们睡觉时潜入了房间。并不需要有充足的迹象,这种想法只要产生出来就足以使人心虚,促使人不由自主地四顾检查。

幸好他并没有在房间的角落里发现多余的人。他伸长脖子,看见打地铺的人一动不动,床上的被子却已被掀开。

祢莱不见了,是去解手了吗?那等会儿应该就会回来的吧。这么想着,他活动起来,伸手挠了挠后背,把脸重新搁到膝盖上,却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抬起头。他隐约意识到,经过的时间应该比正常解手需要的时间长了。而门还是虚掩着,祢莱没有回来。

他从沙发上下来,悄悄找了个家伙,再走过去打开门。他采取如此行动并非是因为勇气,而是因为现场的状况给了他强烈的不安感,他要去铲除这种不安。

门发出轻微的声音,就和吵醒他时发出的声音一样。二楼的走廊里一片漆黑,但这次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没有照明他也能大致看见物体的轮廓。

他仔细检查了走廊前后,确认了走廊上没有第二个人。楼下没有动静也没有点灯,那个小女孩应该还睡着。而二楼只有两个房间,那么剩下要注意的就是小房间里有没有人了。

小房间的门半开着,甚至有微弱的光。

尼酒咽了口口水,靠在门边的墙上,犹豫着是直接冲进去,还是先敲敲门。

手抬起来,对着门晃了两下,终究没有碰到门板。他一脚踩在门板底边,让门开得更大,然后一步跨进去,同时用手中的家伙护住身体。

他挑的家伙是那根插在龙头骨上的东西。本来他和祢莱都以为这东西落在龙域里了,没想到他们一醒来就发现有根白白的长条掉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当时他们所在的山上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塌陷,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东西在震动中意外飞出来了。他们在吞斯塔没有固定的居所,只能把所有的行李都带在身上,包括这根两头尖尖的条状物。

他一进门,就发觉不对。面前没有一个人,而光源似乎位于他的背后。那个人手持光源,正蹲在门背后等他进来。

尼酒脑子一热,就要转身。他打算一见到对方,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先用棍子抽上去再说。

背后传来轻微的“嘘”声,像是在告诫人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

尼酒转过身瞪着那人,连呼吸都一时停止。

那个人手持蜡烛,只有脸被昏暗的烛光照亮,一根手指竖在唇前,正发出轻轻的“嘘”声。此外这人还特别矮。

是祢莱。

尼酒的呼吸终于得以继续。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想问祢莱为什么要大半夜的跑到这个房间里来,却被祢莱阻止了。

祢莱抖了抖挡在唇前的手指,强调不要出声,然后做出夸张的口型。

明天。

尼酒一下子没明白过来,祢莱重复了几次他才理解,这是要他不管看到什么,都等到明天再说。

祢莱朝房间中间走两步,朝他勾勾手。他乖乖跟上。两个人都蹑手蹑脚,像做贼。

尼酒知道这间房间是女孩的母亲住的,现在应该没有人。他在睡前会议的时候讲过这件事,所以祢莱应该也了解。而他很快就要知道祢莱半夜跑到这里来的原因了。

床上放着几团东西,尼酒认出那是女孩从他们的房间里收走的旧床单和被子等物。

祢莱让尼酒拿着蜡烛,从中抓出床单,一下抖开。

在昏暗的烛光下,床单展现出了惊人的事实。那上面沾着一道污迹,一道约有人高的黄褐色污迹。

PS1.被MHW吸住了……彻底沦为一月又5天更新的咸鱼。所以明明是感觉上这么水的一章(但也是不得不讲的内容),还是拖了这么久。

PS2.计划在春节期间再更一章(全都是假的),要是做不到以后就坐实咕咕咕身份了。毕竟放手一搏是要自己承担后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