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响起鼓掌声。

“漂亮!射得很准,用的是多精良的家伙?”尼酒高声称赞。他直视着黑暗中的某人,虽然在这么黑的地方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黑暗中响起金属装置的声音,随后一个光团亮起,照亮了祢莱的额发和斗篷。

“不是多精良的东西啦……你先拿一下。”祢莱一手把触发器递给尼酒,一手抓着一把卸掉了握把的十字弩。

这把弩相比于一般的制式装备更加小巧,正适合祢莱的身材,毫无疑问是一把定制品。弩是握发式的,扳机末端设计成一个圆环,用来套在什么上面形成联动。尾部的长握把是可装卸的,现在没有安装,只能看到一些用于固定的金属部件。

“原来一路上你都把这样的东西带在身边啊。作为女性能用得这么好,还真是少见。简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尼酒照亮那把弩,仔细看上面的金属部件。

“好歹我的家乡也是有猎户传统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一个读书人怎么就用上武器了呢……很久以前一个朋友硬要教我,既然学了,带一个在身边总没坏处。”祢莱回头把丢在地上的握把捡起来。

“所以这把弩的握把可以拆下来,把触发器装上去?真酷的设计!”尼酒看着祢莱用卡扣把那长长的握把固定到弩上,赞叹道。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触发器要做成握发式的……其实一般的触发器都不是这个样式的啦。”祢莱解释着,把斗篷的帽子摘下来,露出脑后简单地绾起来的头发。

她听尼酒说第一句话……应该是鼓掌的时候就明白了。在来之前,她以为等到自己解决完猎手,会看到一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到时候,她就帅气地甩掉帽子,然后形象高大地站在小白兔面前说:“怎么样,我说过的吧?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然后由此树立坚不可摧的威信,一举夺得这个两人小队的控制权。但事与愿违,尼酒的变化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你有什么建议吗?我们是重新往那里走一次,还是就这样出去,从这里离开呢?”祢莱遥指向大群猎手的栖息地。

尼酒则指了指完全相反的方向:“根据前辈的建议,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应该能有所收获。当然,无法保证安全,要不要前进取决于你的选择。”

“前辈?”

“是的,”尼酒给祢莱看岩壁上的刻痕,“猎龙人的传统做法,在龙域里凿刻下一些符号,用来简明地传达一些意思。这里的意思,是在叫人回头,这里是‘与正确的方向相反的方向’。”

“旁边这只怪兽是你画的?”祢莱指着符号旁边淡淡的涂鸦问。

“一头喷火的龙,画得挺好的不是吗?”尼酒面不改色地放出赞美之词,只是对作者避而不谈。

米莱忍不住笑出声,见尼酒挑了挑眉,才努力克制住:“没事没事,突然觉得你还挺有童心的……这可不是在夸你啊!你看看这线条,三岁小孩画的吗?”

“可能还要大一些,大个十六岁吧。”尼酒严肃地评价。

“好冷。”祢莱摩擦了几下肩膀。

“嗯。”尼酒表示同意。

祢莱从地上捡起一只猎手的尸体,那是她用普通的弩矢射下来的,还保留着基本的结构。这只猎手从一侧的肋部被撕开,同侧的前肢、翅膀和胸口都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伤口里空空如也,仿佛是个空壳。猎手长着蜥蜴一般的长尾巴,腹部有大片的腹鳞,四肢细如铁钉,末端长有细长的爪子。脑袋比较宽大,吻尖圆润但没有开口。

祢莱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生物。它们在活动之前僵硬得像铜像,复苏之后身体才变得柔软可以活动。而现在它们又变回了原来的状态,内部的热量在它们死亡之后不翼而飞。躯干即使只剩个空壳也坚硬异常,再使劲捏也不会产生形变。

“我想再往下面走一次试试。”祢莱扔掉猎手尸体,表明自己的意愿。她的好奇心不会这么轻易地磨灭,手中的家伙也给了他一些底气。

“请便。”尼酒朝下坡作出“请”的姿势。

祢莱一把抢过尼酒手里的触发器,面朝裂谷深处,身子往前倾了一下,又缩回来。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尼酒,焦躁地抖起腿。

追杀他们的猎手并不是全部,如果留在栖息地里的猎手也攻击他们的话,就这么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真是……你这家伙,我不问你就不知道说吗?那些萤龙……猎手会怎么样?”她确实是有勇无谋了,但又羞于承认,踌躇半天还是向尼酒请教。

“放心吧,萤龙,包括搬运工和猎手,都没有记仇的特性。只要你不像之前那样再给人家做个截肢手术就好。”尼酒耸耸肩。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之前是我不对,所以不要再提了好吗?”祢莱快步走向坡下,没几步又停住。

“要是我又因为好奇心要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一定要阻止我,明白吗?”说完她也不管尼酒是不是真的听到,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

在祢莱跳下裂谷之前,她注意过月亮的位置。月亮刚过中天,夜还很长。她们的路也很长,一直通向裂谷最深处的黑暗中。

如尼酒所说,当他们再次来到猎手的栖息地时,那些猎手都挂在墙上一动不动。期间有几批猎手换班,但都对他们视而不见,任他们从栖息地里穿过。

两人继续往下走,岩壁上的猎手逐渐稀疏。他们似乎穿过了猎手的栖息地,可前路依旧昏暗看不到尽头。

尼酒走得稍前,突然停住,往回撤了两步。

“怎么了?”祢莱问。

“有水。”尼酒面无表情。

这时祢莱感觉到抬脚不顺,那种脚步的迟滞感,毫无疑问是踏进了水里。

祢莱也退回来,甩了甩鞋子上的水:“你就不能说快点……我鞋子里都进水了。”

她把触发器靠近地面,看那层薄薄的液体。清澈透明,确实只是普通的水,就是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过来的。

两人在岩壁之间来回,确认了前方都是水,没有地方可以绕过去之后,站在原地,一时无言。至今他们走过的都是干旱的下坡道,于是便以为这条裂谷的底部都是如此,没想到现在却一脚踩进水里。

祢莱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朝前方丢出,回应她的是“咕咚”的落水声。前面的路不知道有多长,如果依然是下坡的话,水应该会越来越深,而石头落水的声音也证实了这一点。

“我不会游泳,”尼酒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看来这条路是走到头了。”

“不要这么容易气馁嘛……”说着祢莱叹了口气。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尼酒这种怂货肯定是陆龟,不会下水的。

尼酒长出一口气,在地上坐下来,望着水面一言不发,甚至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这么悠闲啊?”祢莱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前后被熊和猎手萤龙追杀,她也确实是跑累了,勉强在尼酒旁边蹲下来休息。背后就是猎手的巢穴,隐隐传来的铁叶摩擦声让她神经紧绷。

这里可不是看风景的好地方,两眼一抹黑,就算有水波也看不到,更没有经过水面的风来吹拂,只让人感觉到无趣和沉闷。

“毕竟是在美丽的湖边……才怪咧,”尼酒闭目养神,“龙域里的大多数地方都不是人待的,猎龙人经常要在这种环境里待很久。如果不能保证休息,体力上还没出问题,精神上就先支撑不住了。”

“是嘛。对了,”祢莱翻起随身的小包裹:“我把干粮带来了,吃吗?”

离他们吃晚餐的时间已过去数小时,期间又进行了大量的剧烈运动,正常人都会自然地觉得腹中空虚。祢莱听到尼酒提起体力,一下子就想起了她从马鞍袋里掏出来的食物。

“多谢。”尼酒把干粮接过去,又闭上眼睛开始啃。

“抱歉啊,现在没有生火的条件,煮不了东西,这么吃可能是干了点……”祢莱往前挪动几步,用手掌舀起一些水,凑到鼻子下嗅,“闻起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这水能直接喝吗……”

“我劝你……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尼酒含糊地说了一句,然后细嚼慢咽地把干粮吃下去才接着说明,“实际上一般我们都不喝龙域里的水。”

“为什么啊?”祢莱问。

尼酒埋头吃干粮,不回答。

“这可不妙啊……我直接把马丢在上面了,要是它跑了我们可能要渴死在龙域里。只希望它不会自顾自地去追寻自由吧……所以为什么?”祢莱凑到尼酒面前,直盯着尼酒的脸,又问了一遍。

尼酒正嚼着一口干粮,而且嚼得越发仔细,仿佛能从干粮里辨出金粒来似的。但嚼得再慢也总有全部咽下去的时候,这一口吃完了,尼酒就不好当着祢莱的面咬下一口,只能作出回应。

“你就非要现在知道吗?”尼酒别开脸,躲避祢莱那散发着求知欲的眼睛。

“当然啊,”祢莱直起身,“好奇的事情压在心里,不会很不舒服吗?”

“好吧,”尼酒面对祢莱的执着,还是选择了投降,“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次代种’吧?当时只告诉了你杂种的事,因为我觉得暂时不需要解释更多。嗯……龙的精液里含有某种特殊的毒素,杂种在龙域中喝水时可能会中毒,但一般都会因为承受不住毒性直接死亡,偶尔有能抵抗住毒性的,就会变得更加强大,成为新的龙……不要在我衣服上擦手……那些新的龙会离开原来的龙域,建立自己的地盘,也就是次代种了。所以一般来说我们都默认龙域里的水是不能喝的,因为以人的体格根本不可能承受住那种毒性。”

祢莱朝尼酒露出厌恶又嫌弃的眼神,可尼酒低头啃干粮,假装没看到,她只好无奈地在旁边蹲下来,也啃起了干粮。而且特别注意了不去用碰过水的那只手拿食物。

尼酒一言不发,她也不想挑起话题。事实上她正有些迷茫,不知是否要在这片龙域里继续走下去。她当然明白,既然尼酒说了这里很可能找不到活的龙,那么现在她做的事对于救她的妈妈来说无疑是在浪费时间。但以她的性格是断然不愿意放弃这一次探索的。在她第一次踏上旅程的时候,她的妈妈就担心自己的女儿找不到人生目标,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现在她在精灵国度里教授那些小精灵们,这是她自己的意愿,也算是向妈妈证明了自己。但这件工作长久持续下来,令她看不到任何未来的变化和转机,究竟是不是好事也难以说清。直到这几天的旅行,让她僵硬的精神重新获得了活力,她才隐隐意识到,在她心中蛰伏许久的东西也许从来没有消失过。

如果按照妈妈的希望,她应该努力去实现自己的追求,但她同样爱着自己的家人,不想失去那个可亲的人。一边是自己的求知追求,一边是对家人的责任,她每在两者之间摇摆一次,就将一颗石头向着前方奋力掷出。这里的石头如此之多,甚至可以让她在这里一直投掷下去,也许这也寓示着她的摇摆永远不会有结果。

“可以行动了吗?只是考虑的话,事情不会有任何进展的。”尼酒啃完了干粮,看穿她似的突然开口。

祢莱又朝前方丢出一块石头,传来咕咚一声:“这前面真的过不去了吗?你的前辈不是说,这是‘正确的方向’吗?”

“说的是‘与正确的方向相反的方向’,或者说就是在叫人回头,但没说完全相反的方向就是对的。猎龙人刻下的话往往简短又想要传达更多的信息,所以容易出现歧义。”尼酒回答。

“既然不知道正确的方向,那要往哪里走?你又不会游泳,虽然这水……就算是会游泳也不想下就是了……”

“总会有路的,如果眼前的路不行就换一条。寻龙时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和尝试。”尼酒气定神闲。

“好吧,我去旁边看看,”祢莱觉得尼酒说得对,光靠想是什么都做不成的,“刚才听到有个地方的落水声不太一样。”

祢莱站起来跑向一侧岩壁,仔细检查着那里的水域情况。尼酒慢悠悠地跟过去,只是使自己保持在触发器的照明范围内。走到一半就看到祢莱朝他招手。

祢莱贴着岩壁,当着尼酒的面往水里掷出一块石头。这次返回的声音不同于石块落入深水时空灵的响声,而听起来短促又清脆,像是石子碰撞发出的声响。

“投石问路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这前面,沿着边可能有路可以走下去。”祢莱的手指沿着岩壁一直指向幽暗的低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也许只是两侧的坡度比较缓?说不定走远了水就渐渐地从我们的头顶漫过去了。”尼酒提出负面的假设。

“你不是说寻龙时尝试非常重要吗?”祢莱抓住尼酒说过的话不放。

尼酒点点头,他已经明白这个女人优秀的记忆力了,自己说过的话肯定不能当做没说过,“当然,能不能行得通试一试就知道了。你很有探究这些事的潜质。”

靠岩壁的位置确实有一条道路,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几乎淹不到他们的脚背。尽管如此,这条道路非常狭窄,只容一人通过。用脚小心试探,可以探出一层层的阶梯。毫无疑问这又是人为开凿出的通道,但由于流水的长年打磨,原来可能有棱有角的阶梯已经变得圆滑,阶梯面上光溜溜的,时不时还让人踩到几粒碎石,十分危险,下脚必须慎之又慎。否则,一滑倒……这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尼酒二话不说就走在了前头,祢莱跟在后面手持触发器帮他照亮脚下。尼酒不会游泳,对踩进水里多少有点抵触情绪,好在以目前的水深他还只是湿个鞋子,他的职业道德足够使他忍受这一点。

这一路非常的沉闷,只有踩踏水面的啪啪声伴随。两人本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气氛,但沉闷不等于无聊,他们都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脚下。脚下是如此的危险,任谁都要绷紧神经,怎么敢分神说出半句话呢?

走了一会儿——两人都说不清究竟是多久,在如此紧张的状态下,时间似乎总是流逝得比人想象的慢,可能只是过去了几分钟——尼酒突然抬手示意祢莱停下,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来。这时水已经快淹到他们的膝盖了,他们都拉起了裤腿用两条腿在水里划动。

“我想你明白,在条件没有改善的情况下,人的认知总是有局限的。”尼酒看着祢莱明暗分明的脸说。

祢莱听不懂这样没头没脑的话,皱着眉头问:“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不要一直看着脚下,试着看看头顶怎么样?”

祢莱一愣,把触发器从膝盖的高度抬到头顶。

在裂谷中虽然看不到天空,但毫无疑问头顶有着广阔的空间,猎手来回经过也可以证明这一点。但现在触发器却照亮了大片粗糙的岩石,上面遍布人工凿刻的痕迹。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裂谷走进了洞穴。这条充满人工痕迹的洞穴不知为何得以开凿,只在一侧留下了通行的阶梯,又在经历不知多久的岁月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祢莱盯着道路旁的黑暗,那下面是不知多深的水域,而她虽看不到,却仿佛能感受到水面上那包围他们的封闭空间,胸闷感随之袭来。

“看来确实是钻进洞里了。”尼酒简短地总结。

“你是怎么察觉到的?”祢莱抚着胸口问,指的当然是发现他们进入洞穴这件事。

“摸出来的,”尼酒抬手拍了拍洞穴顶部。

祢莱的面部当时就僵硬了。为了安全,他们都手扶着岩壁行走,但岩壁不是平直的。这条洞穴的截面虽然近似长方形,但角落都是粗糙的圆角,而且越是深入道路越是低窄。尼酒比较高,他扶墙的手摸到了圆角处,越走手就越接近头顶,自然心中生疑。而以祢莱的身高显然不会有这个机会。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身高又一次受到了鄙视。

她仰头看看洞穴顶,应该也没那么高,为了一雪身高招来的耻辱,便故作镇静地抬手去碰,好像她够得着一样。

然后果然是够不着的。

她涨红了脸,觉得尼酒一定在看她的笑话。她根本不敢去看尼酒的表情,悄悄地踮起脚尖,想要再努力尝试一次。

这真是危险的行为。

虽然祢莱叫尼酒制止她的类似行动,但意外总是使人猝不及防。尼酒一声“喂!”刚刚喊出一半,祢莱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水里还不够,顺势就给了尼酒一击漂亮的滑铲!

尼酒毫无防备地扑在了祢莱身上。两个人在道路上扭动着缩成一团,生怕掉进旁边的深水里。重力完全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在两人的尖叫声中,拽着他们一溜地滑向了洞穴深处。

尼酒坐在地上喘着气,浑身都是水。祢莱蹲在他旁边,关切地看着他。

没想到道路尽头还是有深水区域,他们一路滑进水中,全身都浸湿了。

尼酒砸吧砸吧嘴:“这下倒是解渴了。”

“你喝了?”祢莱很紧张,她刚才不停地呸呸呸,就是不想把嘴唇上的水吃下去。

而尼酒……他刚刚和祢莱说过龙域里的水喝不得,祢莱就一把将这个不会游泳的人扔进了水里。

祢莱是会游泳的,落入道路尽头的深水后,发现并不是阶梯断裂,而是坡度突然反转,经过一个凹槽后下坡变上坡,水深才在凹槽处陡然增加。但即使如此,水也不过能淹没祢莱,尼酒只要站起来就能把头露出水面。奈何陆龟掉进水里后根本不能指望动弹,还是祢莱踩着水底把尼酒推出水面的。

“废话!”尼酒的视线从祢莱身上扫过,脸上写满了悲痛欲绝,“你以为是谁害的?完了!全完了!也许等会儿就长出鳞片什么的来了吧?”

“你不是说人承受不了……那种毒性吗?”祢莱还以为尼酒会暴毙当场呢。

“是吗?”尼酒跟忘了自己说的话似的,他将手按在衣服上,把里面的水挤出来,“我估计这也是唯一能喝水的机会了……反正也喝了不少了,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再去喝两口呢?”

祢莱连忙打消他的这种想法:“别!要是刚才喝得不够多没中毒,这一口正好够量了怎么办?”

尼酒觉得祢莱说得挺有道理的,不能脱离剂量谈毒性。但他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不会真的跑过去喝个饱。

“快把衣服脱下来!”祢莱突然伸手去扯尼酒的衣领。

尼酒连忙抱住肩膀作畏缩状:“你想干什么?难道因为这里不会有人来,就想……”

“你说什么啊!”祢莱可没心情和尼酒开玩笑,这种玩笑话反而使她怒上心头,“衣服都湿透了!这样穿着会生病的!现在虽然没法烤火,但至少让我帮你把衣服拧拧干吧?”

从她第一次远行开始,同行的就一直是在极其紧张的情况下也要开玩笑的人。她一直疲于招架这种严肃不起来的态度,想不到至今,这种神经病节奏都不愿放过她。

尼酒见祢莱发火,立刻怂了,唯唯诺诺地就要把衣服全脱掉。祢莱的衣服已经在她说话间大致处理好了,而尼酒的衣服还湿漉漉地粘在他的身上。现在正是转冷的天气,他们穿的衣服刚刚开始多起来,尼酒脱得手忙脚乱。湿的衣服会快速带走他们的体温,光靠拧的虽然无法完全干燥,但总好过什么措施都没有。

“等一下!难道你还想趁机耍流氓吗?”祢莱连忙喝止他,“我就帮你拧外面的衣服,最后一件自己想办法!”

尼酒脱得只剩一件,蹲在地上抱住膝盖,真像一只小白兔瑟瑟发抖。

看他这样子,祢莱也生气不起来了。她一边拧着衣服,一边问尼酒:“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们从水里钻出来后,来到了一个干燥的洞穴,背后就是那一汪水潭。似乎有一面岩壁阻断了两边的水域,而他们从水下穿过这层阻隔,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尼酒抱着膝盖不说话。刚被祢莱训了,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祢莱轻叹一口气,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也知道了现在的尼酒大概率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又变成了这样的情况,她和一个低能少年身处险境,只能靠自己。

“人中毒的话,一般能活多久?”祢莱又问。

这次尼酒发出闷闷的声音:“不知道啊,反正现在还没死……”姑且算是回答了。

可这却让祢莱更加懊恼,她用力地拧着,把怒气发泄到尼酒的衣服上:“你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些担心你死掉的人吗?”

她真讨厌尼酒那不管自己死活的语气。在她的观念中,人之间总是保持着很多相互关系,没有一个人是独自活着,而不被其他人在乎的。这一点从人出生开始就甩脱不掉,直到过世,甚至直到被人遗忘。

“你可拉倒吧,”尼酒的语气中充满嘲讽,“除了老桶还有谁?那家伙需要我来考虑么?他单身的年数比我年龄都大!”

“总会有的!”祢莱倔强地说,但除此之外她也说不出什么,只能默默地拧着,偶尔重复一句“会有的”。

人的出生与运气密切相关,在这一点上,祢莱算是一个幸运儿,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她爱着自己的父母。而尼酒不然,要他在“我爱着”后面选填什么,他的选项也都是空白。

祢莱尽力拧干了尼酒的衣服,目光呆滞地等尼酒穿好,突然说:“不管现在有没有人在乎,也许以后有人会在乎呢?要是你死了那就赶不上了呀。”

她想起那些不在人世的人,还有那些追悔莫及的人,有感而发。

尼酒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祢莱:“谁说没人在乎的?我就很在乎啊!但是现在不管在不在乎,中了毒该死还是得死,在乎又有什么用呢?还是说你比我还在乎?”

“要是你需要我来在乎的话……嗯?”祢莱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这不符合自己的形象,连忙打住,“滚!我才不在乎你呢!赶紧起来,要继续往前走了!”

祢莱鼻孔里哼着气,尼酒则装着怪脸跟在她后面。

他们离开了水潭所在的小空间,走进狭窄的通道,所幸滑进水里的时候祢莱还牢牢地握着触发器,不然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了。尽管如此,情况也不容乐观,并不是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那次滑落中保留下来了,失去的东西包括他们赖以生存的干粮,以及一部分价值连城的魔法宝石。

“唉,可惜了,我那个朋友虽然对这些东西毫不吝啬,但不管怎么说,合法的宝石也是用一个少一个……”祢莱惋惜地翻动着装魔法宝石的袋子,那里面只剩下一小半,此外的都永远地遗失在了漆黑的水底。

“那不是你从精灵那里带出来的吗?”尼酒问。他丝毫没有探头过来瞧瞧的意思,在他心里干粮的损失更加严重。钱没有地方花就是废物,但没有吃的……可能一会儿这里就会多两个饿死鬼了。

祢莱把袋子拉紧,以免再出现不必要的损失。她在通道里一边走一边说:“你是傻子吧?就算是精灵也不会从自己身上挖结晶下来的,那种痛苦可能相当于把你的指甲生生拔下来。”

尼酒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好在他的指甲还是安全的。

“这些宝石是我一个朋友积攒下来的,来历……比较复杂,说了你也不懂。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可能是唯一一种被精灵认可的‘合法’宝石了。”

“就是说,就算被精灵看到也不会挨揍了?”尼酒心里一喜。原本在他的认知里魔法宝石是危险无比的,他曾经面对祢莱给他的那颗宝石犯愁许久,甚至考虑过吊根细绳吞下肚,免得被精灵发现引来杀身之祸。现在一听祢莱说这是“合法”的,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腰缠万贯。

“我用是不会有事啦。我跟精灵熟!”祢莱转头,得意地看着尼酒,“别人用就不好说了……到时候记得报你姐姐的大名,包你没事!”

“是是是!姐姐罩我,小的愿永远追随姐姐的脚步!”有奶便是娘,跟着姐姐有钱拿,尼酒自然小鸡啄米般点头。

总算是在一件事上提升了威严,虽然事件本身只是金钱诱惑,不太光彩,但祢莱还是很开心。她意气风发地带着尼酒往前走,步幅都大了许多。

通道不算长,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令人意外的是,不同于至今为止阴暗狭窄的路,走出通道后眼前竟是豁然开朗。

高达数十米的穹顶,加上半径超过百米的场地,使这里能够容纳下大陆上任何的大型物种。在尼酒和祢莱走出的通道口旁,还有一汪水潭,就像使他们浑身湿透的那汪水潭一样,水底可能联通着外界的水域。只是供人通行的水潭只需2米左右的直径,这一汪水潭的直径却有十几米。而他们能看清这一切,得益于遍布洞穴的魔法水晶,和上面零散雕刻的照明魔法阵。

“是一条魔晶矿脉啊……”祢莱喃喃着说,“我们现在应该挺靠近康斯提欧山脉的,可能是有很多没被开掘过的矿脉吧。”

“这山里矿脉很多吗?”尼酒问。他站在绿莹莹的光芒中,眼神发直。他在想既然没被人发现过那他能不能独吞呢,天然生成的魔晶虽然没有精灵身上的宝石那么纯粹,但其价值也是超过同等质量的黄金的。

祢莱白了尼酒一眼:“你是该补补知识了,回头我给你找些书看吧?莉蒂亚大陆上的魔晶矿脉主要集中在北侧,也就是盖安凌境内。现在盖安凌的经济差不多就靠这些矿脉了,只是靠近康斯提欧山脉的地方太过蛮荒,不好开采。”

尼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为什么这矿脉里会有这么大一个洞?不是说没被开掘过吗?”

确实,魔晶矿脉比一般的矿脉更加紧实,开采难度极高,但在这里却形成了一个宽阔的大堂,中间起支撑作用的只有两根魔晶制的柱子。

事实上,这里原本可能有更多支柱的。大堂并没有被完全照亮,在阴暗的那一侧,大片嵌着魔晶的岩石从岩壁上剥落下来,形成一座小山,失去照明魔法阵的魔晶呈现出一种幽邃的墨绿色。在那些岩石和魔晶下,就压着这处大堂的主人,同时也可能是这条矿脉最初的开拓者。

魔晶上雕刻的魔法阵比祢莱画的高超许多,这些魔法阵缓慢地吸取着魔晶的生命力,为这个大堂提供持续不断的照明,但也无力完全照亮坍塌的一侧。尼酒和祢莱一开始都看不清那里有什么,便重新用触发器进行照明,往哪里走过去。白光打在那东西上面,两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头骨,头骨后方长长的颈椎从成堆的碎石中延伸出来,其中随便哪一节颈椎骨都比成年人要高。再后面的部分被石块所埋葬,看不见了。头骨呈三角形,面部较长,厚实的利齿令人心惊胆战。眼眶相对不算大,但由于其整体大小,依然可以让尼酒张开双臂呈大字形翻倒进去。

想必这就是此处大堂的主人了。实在是超乎想象,这个头颅在这里经过了不知多久的岁月,肌肉早已经腐化,但白骨的棱角依然透着主人生前的倨傲。那黑洞洞的眼眶中仿佛还闪烁着诡秘的精光,就像主人跨越了时间看着他们。触发器不稳定的白光制造出粗重的阴影,使这头骨显得更加森然可怖。

尼酒和祢莱都屏住了呼吸。头骨上的一项特征可以让他们确定主人的身份,就像尼酒说的那样,头骨的额头上长出两只弯曲的角,一直顺畅地伸向脑后。

这里有一只从传说中走出来的生物,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在自己的巢穴里撞断了大部分的支柱,又将一边的岩壁撞得支离破碎,最后死在这里。

但针对某项最终的推论,还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除了额头上的一对角,在龙骨鼻梁,也可能是眉心的位置,还有一只细长的角赫然矗立着。

PS.由于工作比较忙,从此开始会更新地很(mo)慢(yu),请见谅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