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过来!”尼酒朝祢莱和萝茜伸手,试图把她们拉过来。继续留在吊桥上可能会被攀岩鸟围攻,当下唯一的出路是尽快通过吊桥,躲到对面的矿道里去。

祢莱把萝茜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并抓住手腕,另一只手冒险松开吊桥的吊绳,去够尼酒的手。

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了这次对接。离他们最近的攀岩鸟从岩架上起跳,像投石器的弹药一样砸在吊桥上。吊桥在这种冲击下变成了被甩动的鞭子,震动很快从一端传到了三人所在的位置。

沙子像开了闸的水一样从吊桥上落下,祢莱连忙收回手,重新抓住吊绳。她差点被甩出去,如果不是萝茜还有力气圈住她,她说不定已经跟着沙子一起坠入深渊了。

吊桥的震动还在继续,虽然幅度没有第一下的大,但却是连续不断的。祢莱回头,看见登上吊桥的攀岩鸟正在朝她和萝茜逼近,连续不断的震动正是那沉重的步伐导致的。她在沙漠里和这种鸟短兵相接过,对其凶猛程度深有体会,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拔出腰间的弩,给对方来上一发弩矢。可她一边要扶着萝茜,一边又要防止自己掉下去,根本腾不出手来拔弩,更遑论开弓装矢了。

尼酒抱着主绳,心中充满绝望。康斯缇欧山脉东麓女孩的悲剧似乎将要重演,而他依然无能为力,即使想用身体挡住鸟喙,也来不及赶到祢莱和萝茜的身前。这一切都要怪他不够谨慎,抱有侥幸心理。

就在攀岩鸟将巨大的鸟喙朝祢莱和萝茜砸下来的时候,萝茜突然扭头,艰难睁开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

攀岩鸟的头部仿佛受到来自一侧的重击,整个鸟躯的前进势头在瞬间被消解,向吊桥外翻了出去。与此同时,血液和脑浆从受击的位置喷溅出来,洒在吊桥的桥面和绳索上。

尼酒和祢莱都没有理解这一幕,只能推测出这是萝茜的手笔。看来萝茜尽管状态不佳,但还没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萝茜奋力将祢莱往前推,让尼酒把祢莱抱住:“你带老师先过去,我来断后!”

说完,她又一回头,两只试图跳上吊桥的攀岩鸟被双双击毙,脑浆飞溅。这回尼酒看清楚了,被击毙的攀岩鸟头上都插着一把透明的尖刀,只有在恰当的角度才能看到尖刀上反射的光。萝茜守在吊桥中间,把流进裂谷的沙子拦截下来,聚集并融化成一把把玻璃刀,作为武器悬浮在周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祢莱抓住吊绳,不让尼酒带她走:“不行!我得留下来帮她。”

尼酒知道按照猎龙人的行事作风,他应该尊重断后同伴的个人意愿,带着祢莱赶紧走。但不知道是出于对萝茜的重视,还是出于对祢莱的顺从,他犹豫了。

平常的萝茜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但现在的萝茜显然不平常。她似乎正受到某种猛烈头痛的袭扰,一直揉着额角,还不时晃一下头,如果没有吊桥上的主绳让她扶着,她可能根本站不住。吊桥的那一半几乎被攀岩鸟的血染红了,但也许是两次冲突在双方之间结下了仇怨,裂谷下的攀岩鸟依然前赴后继。目前萝茜还能用玻璃刀击杀所有靠近的攀岩鸟,但她并不是完全不失手的。有些玻璃刀毫无斩获就直坠入深渊,有些则插在了至关重要的吊桥主绳上。那些没有被立刻击杀的攀岩鸟就会趁机跳上吊桥,引来令人心惊肉跳的震动。

让那些该死的经验主义信条见鬼去吧!尼酒决定听祢莱的。

“抱紧我!”确认达成共识后,祢莱松开吊绳,把自己的安危完全交给了尼酒。她拔出弩,开弓,装矢,扣动扳机。

离萝茜最近的攀岩鸟猛一仰头,一支弩矢出现在它的眼睛上。这只攀岩鸟从多把玻璃刀下幸存,在攻击到萝茜的前一瞬间才被阻截。它发出凄厉的鸣叫,疯狂地甩动带弩矢的头部,然后被萝茜一刀削掉脑壳。

“萝茜!你快过来!我掩护你!”

萝茜沾了一身的血点,听到祢莱在背后叫她,只好听从建议,且战且退。来路的桥面已经被攀岩鸟踩断多处,他们无法原路返回,只能继续前进了。

“完了完了!它们从后面来了!”尼酒的喊叫声中充满绝望。

一些攀岩鸟从另一侧的岩壁爬了上来,只不过比前面的群体来得晚一些。一旦这一群也爬到吊桥所在的高度,就会让三人陷入被包围的危险之中。

祢莱没有办法,只能放松对萝茜的掩护,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确保前方道路通畅上,同时高声催促萝茜快退。

萝茜连续失手多次,惊险地躲开一只攀岩鸟的近身攻击,然后反手把玻璃刀插进对方眉心。她已经非常力不从心了,头痛越来越剧烈,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然无法继续维持局面。她一次做出许多玻璃刀像泼水一样全数丢出,然后转身追向尼酒和祢莱。

靠前的攀岩鸟群在玻璃刀雨中遭受重创,但后继的攀岩鸟又立刻补上,和伤而未死的同伴一起朝三个人冲过来。这些攀岩鸟占据裂谷多年,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在自己家里当然没有退缩的理由,所以个个悍不畏死。

萝茜艰难前进,即将被攀岩鸟群追上。就在这时,吊桥突然一松,好像一条强壮的巨蛇被拔除了肌腱,桥面的一侧直接翻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萝茜的玻璃刀,或许是因为攀岩鸟的踩踏,又或许是攀岩鸟踩到了插在主绳上的玻璃刀,吊桥的一侧主绳终于不堪重负,断了。

大量攀岩鸟像下锅一样从吊桥上落下,只有少数几只被绳索挂住才幸免于难。它们高度适应裂谷生活,但人造的吊桥显然不属于裂谷的天然组成部分,它们无桥面可站就只能下坠。

萝茜在这场意外中获利,成功甩开追她的攀岩鸟,和另外两人会合。

祢莱让尼酒扶着萝茜,同时催促道:“快走!这吊桥可能要断了!”整体的崩溃总是从薄弱之处开始,他们根本没有放松的时间。

就像祢莱担心的那样,一侧主绳断开之后,固定桥面的绳索压力大增。伴随着绳索崩断和木杆碰撞的声音,桥面从主绳断裂处散开,木杆纷纷落入深渊。而另一侧的主绳孤掌难鸣,眼看也要断裂。

停在岩壁上的攀岩鸟目睹同伴坠落,终于不再试图跳上吊桥了。这给三人提供了便利,让他们不用再为攻防分神,可以全力赶路。吊桥比原先倾斜了一些,但他们所在位置的倾斜程度还不大,不至于阻拦他们的脚步。

萝茜倚在尼酒身上,眼帘低垂,呼吸紊乱。尼酒闻到了女孩由于出汗而愈加浓烈的体味,却没有空闲去心动。他觉得自己犯了错,一切都因为他那愚蠢的执着而变得糟糕,唯一的弥补手段就是尽快把萝茜带到安全的地方。

还有一点,还有一点,离后续矿道的入口就只剩几步路,尼酒几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就在这时,他脚下一空,吊桥彻底断了。

在庞大的裂谷中,断开的两段吊桥就像柔软的柳枝,缓慢地向两边垂落,最后轻轻地靠在岩壁上。但对桥上的每一个个体而言,这场打破数百年平静的崩溃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灾难。

祢莱在风中尖叫,尼酒也想叫,但他必须提着一口气抓紧萝茜。眼前的景物因为高速移动而变得模糊,尼酒不知道自己离岩壁还有多远,只能在随时可能迎接冲击的不确定感中被恐惧淹没。

桥面重重地拍在岩壁上,尼酒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喉咙里好像有一口血随时都要涌出来。他咬牙切齿地笑着,因为萝茜没有抓住绳索,却在步攀岩鸟后尘之前被他抓住了手腕。他没有让萝茜掉下去,这可能是他在本次行动中做出的最有贡献的事了。

祢莱也没有抓住绳索,万幸的是腿被桥边的吊绳挂住,她顺势弯曲膝盖,用腿弯把自己倒挂在了桥上。弩被她事先收起所以幸免于难,但箭袋里的弩矢在震动中脱离了毛毡的束缚,几乎全都从箭袋里滑出来,落入了深不见底的裂谷。

萝茜似乎晕过去了,跟钟摆一样悬在空中。失去魔法的加持,尼酒体会到了萝茜作为一个大型动物的真实体重。他抱着主绳的右臂在麻绳粗糙的表面上摩擦,皮肤疼得像要撕裂,而左手出的汗好像比他全身出的都要多,手中的细嫩手腕正在逐渐滑脱。

“喂!赶紧往上爬!”祢莱在下方催促。她用腰力把身体摆正后,一看周围蠢蠢欲动的攀岩鸟,就知道不能继续停留在这座破桥上。

他们现在离岩壁很近,那些留在岩架上的攀岩鸟很可能跳过来发动攻击。他们又不能背生双翅飞到半空,光把双手用在抓绳上是绝对抵挡不了那些凶猛的大鸟的。

尼酒已经笑不出来了。他很想回祢莱一句“开什么玩笑?还往上爬?”可他根本不敢松一口气。这不能怪萝茜太重,实在是他太废柴,能像这样挂着就竭尽全力了。再见了,世界,他舍不得放弃萝茜,只能松开右臂,两个人一起落入深渊,一起去死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吊在下面的萝茜竟然动弹了几下,似乎还变轻了一些。难道萝茜醒了?他努力低头查看。

只见祢莱正用脑袋拱着萝茜的屁股,试图把萝茜的身体往上抬。

尼酒心中感慨,这个小妮子总是这么认真,要是再早点儿,在他有力气的时候这么做,也许他还真能把萝茜拉起来。

“你们两个别装死了!动一动啊!”祢莱为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行为恼羞成怒,“尼酒!尼酒!要不你就松手吧!把这家伙扔下去!反正也摔不死她!”

啊?尼酒把祢莱的话咀嚼了好几遍也没回过味儿来。他想收回之前的评价,这小妮子不但不认真,还丧心病狂。把会织斗篷给自己的可爱学生扔进深渊?这说的是人话吗?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死活不可能听祢莱的,而且他低头时有了新发现。连接裂谷两侧的不止一座吊桥,他们所在的吊桥断开后,正好垂在下方另一座吊桥的旁边。

“你看下面……旁边,还有一座吊桥……”上上不去,他还不能下吗?

祢莱领会了尼酒的意思:“也行!总之赶紧行动!那些鸟开始靠过来了!”

他们把吊桥旁边的绳索当绳梯,准备往下爬到合适的高度,然后跳到下方桥头所在的平台上。在这个过程当中,附近的攀岩鸟似乎看懂了他们的意图,也朝下方的桥头聚集过来。

祢莱首先起跳,从断桥转移到坚实的地面上,然后转身用弩射落一只试图跳过来的攀岩鸟。

尼酒用最后一丝力气晃动萝茜,把她甩到祢莱旁边,然后自己起跳。一些攀岩鸟已经尝试出了在断桥上移动的方法,用脚爪插在绳索之间,有的从上有的从下包围过来。纵然尼酒快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了,也不敢在断桥上久留,只能先跳再说。

祢莱把仅剩的几支弩矢全部射出,击落顺着断桥追击尼酒的攀岩鸟,然后从地上拎起吃了一嘴泥的尼酒:“快!往里跑!”

尼酒连咳数下,猛烈得好像要从胸腔里咳出血来,同时像僵尸一样伸着手臂,面容扭曲。他的右臂皮肤被麻绳磨破了,血肉模糊,而左臂酸得跟断掉了一样,做出的动作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指挥的。

祢莱看得心疼,很想给尼酒包扎一下,可显然现在不是时候:“先别理伤口了,那些鸟要跳过来了!”

他们架着萝茜逃进旁边的通道,立刻就有攀岩鸟落到了他们站过的位置。他们来不及准备照明工具,眼前黑漆漆一片,攀岩鸟的鸣叫声在通道里回响,听得人心惊胆战。

祢莱很后悔没有提前在触发器上画好魔法阵,她以为有萝茜在就万事大吉,却没想到事态会严峻到如此地步。万幸的是那些攀岩鸟似乎不敢追进通道,只是在通道口鸣叫,这让她紧张的心情稍稍平缓。

“祢莱?你还在吗?”尼酒不安地把手探入黑暗。

“别乱摸!”祢莱没好气地把尼酒的手拍掉,“有没有什么能点火的东西?。”

尼酒在自己身上一顿摸,只摸到了装燃烧药剂的针管。可惜,要是燃烧药剂真的能燃烧就好了,他想。

黑暗中突然燃起一团火焰,一下子把两人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难道周围还有人,在这黑暗中点燃了一支火把?

燃起的确实是火把,只不过火把不是被人拿在手里,而是插在墙上的。通道被照亮,墙面和裂谷对面的矿道用的是同一种砖,地上却没有铁轨,似乎这条路并不是作为矿道使用的。火把插在一扇网格门旁边,门的框架是铜的,格子的大小刚好够人伸入一条手臂,在火光下可以隐约看到对面有柱子。门的表面用铜皮做着一些纹饰,下半部分有重峦叠嶂的山脉和高耸入云的古塔,上半部分则有一幅接近菱形的头像,尖嘴长脸,顶部还有两根曲折的角。

去年尼酒和祢莱就在龙冢里见过铸着龙头像的门,只是那次见到的龙头像十分精细,能看到鳞片的纹路,龙角也有着流畅的曲线。而眼前这副龙头像就抽象多了,完全是由一块块呈几何图形的铜皮拼接而成的,龙角甚至折得跟儿童画里的闪电一样。也许是因为两扇门的制造年代不同,工业水平有差距导致成品素质也有差距。

除了门,尼酒和祢莱还借着火光看到了别的东西。在通往裂谷的方向,竟然有几只攀岩鸟挤进了通道!为什么?明明刚才还有所畏惧,不敢进入的……难道是因为点了火把,它们看清通道里的环境后,便不认为这里像它们想的那样具有威胁性了?

“进门……里面安全……”萝茜的声音突然响起。她醒了,火把就是她点燃的。她的头痛症状仍未好转,说话声十分虚弱。

祢莱急忙听从萝茜的建议,尝试开门。攀岩鸟们在相对狭窄的通道里互相推挤,行动不如在开阔地时迅捷,但双方距离本就极近,什么都不做的话很快就会零距离交锋。他们对通道深处一无所知,盲目冲进去太不明智,如果萝茜的判断没错,那现在躲到门后就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祢莱的尝试毫无意义。和他们在龙冢里遇到过的那扇门一样,这也是一扇需要超越常人的力量才能抬起的门。表面上这扇门只是一个布满空格的框架,可在埋入墙体的上方或左右两侧,大概率有增重的延伸部分,或是将门锁死的机关。上次,他们用一泡尿浇活两棵树才顶起了一扇门,可现在攀岩鸟的喙都快砸到他们脑袋上了,哪还有时间故技重施?

萝茜推开尼酒,踉跄着扑到门边,用手在门上一拍。门好像突然失去了重量,猛地向上弹起。

没有时间犹豫,尼酒和祢莱架起萝茜,一头扎进房间里。一只攀岩鸟追至门前,张着大嘴企图把人叼回来,却没想到头顶的门已然失控。

一声巨响,铜门落地,门上的网格将照进室内的火光切割成无数方块。随后嘭嘭几声,插在四根柱子上的火把全数燃起,照亮了飞扬的尘土和一条鲜艳的“红绸”。“红绸”从铜门下一直延伸到三人跟前,终结于一颗带着巨喙的鸟首。

门外混乱异常,后续的攀岩鸟们互相冲撞,用喙敲击铜门,但始终没能撼动这道屏障。过了一会儿,插在门外的火把熄灭了,攀岩鸟们一阵骚动,很快从通道里退了出去。

“你们给火把加些料,它们没油烧不了多久的……”萝茜用手撑着地面,把屁股挪到一根柱子旁,头靠柱子喘息。

祢莱看了看房间内的陈设。物品基本都是靠着墙边和粗大的柱子放置的,其中有几尊雕像,形象接近蜥蜴或者说龙,却不是常见的站姿或者坐姿,而是用铁链像蝙蝠一样倒吊在支架下,并用翼爪抱住头。除了雕像以外还有几只木箱,以及无数大大小小的瓶罐——大的有半人多高,小的一只手就能握住。她想从这些箱子或瓶罐里应该能找到供火把燃烧的材料,但在那之前得先给尼酒处理伤口。

尼酒看着地上的鸟头,惊魂未定,直到右臂被祢莱抬起,才在火烧般的疼痛中回过神来。

祢莱用水给尼酒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从行李中挑出一件衣服撕开:“我照顾一下萝茜,你去找找有什么能烧的,尽量让火把烧得久一些。”

尼酒刚犯了错,自然满口答应。龇牙咧嘴地让祢莱包扎完后,他便跑去翻那些箱子和瓶罐了。

祢莱给萝茜铺开毯子,让她在上面躺下来,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又在她的手臂上来回按压。萝茜的额头冰凉,是比人类略低的正常精灵体温,手臂的触感与往常无异,皮下没有硬块。

祢莱不是医生,对精灵的生理特性也只了解个皮毛,只好寄希望于萝茜明白自己的状况:“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吗?”问完她又想起什么,把手伸向萝茜脖子上的蕾丝项圈。

萝茜浅笑着把祢莱的手握住:“作为老师,竟然想把自己可爱的学生扔进深渊,真是太过分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要是染上了精灵特有的病怎么办?只有在大城市里才能找到给精灵看病的医生和精灵用的药,我们得赶紧走。”祢莱把手抽回。

“没事的!”萝茜又追上来把祢莱的手握住了,“是我疏忽大意,本来应该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的……我们不能走,对我来说离开这里只是为了逃避一时的不适,但对他来说……他留在这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重要的事情?祢莱循着萝茜的视线看向尼酒。尼酒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些油脂,正用从墙边扯来的挂毯碎片将其包到火把上。

如果她要求尼酒放弃这次行动,直接跟她去蕾芙特城,尼酒会听她的话吗?大概尼酒是不甘心就此放弃的。踏着父亲的足迹来到这里,对幼年丧父的尼酒来说,这趟寻回过去之旅理应有着特别的意义。她也失去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总是不近人情的男人面对女儿的请求,在最后关头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只身迎接了敌人的报复。如果不是她的母亲还在,她就永远失去了了解那个男人的机会。

但是尼酒恐怕会听她的话吧。尽管不甘心,但还是会听话,这就是尼酒,软弱又没有主见。她曾犹豫过该鼓励尼酒积极开展猎龙人的工作,还是该把尼酒带进城市、带离危险。从她的个人喜好出发,她想要选前者,而作为一个朋友,她想要选后者。当然尼酒的人生终究不应由她来做决定,做这道选择题的还得是尼酒自己。

祢莱想去征求尼酒的意见,一起身才发现萝茜还抓着她的手:“松手。”

“冷淡——”萝茜不但不松手,还把祢莱的手贴在脸上,“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不给点补偿吗……”

看来这家伙还挺有精神,祢莱想。“我去找尼酒谈谈,你先休息一会儿。”她不想生硬地把手从一个病人身边抽走。

萝茜松手了。

尼酒给所有的火把加了燃料,却不敢松一口气。他在吊桥崩断后和岩壁撞得够呛,简直让他怀疑自己的肺是不是已经被撞碎了,如果不注意克制,就会直接咳血。

“尼酒,我们来谈谈。”祢莱拿着触发器来到火把旁边,借着火把的光在触发器的盖子上画魔法阵。

尼酒立正低头,作好了接受批评教育的准备。

“放松点,人难免犯错,至少你做对的比做错的多。我们把所有人做对的部分合并成一个单人无法完成的大成果,这就是团队合作的意义。我找你是想听听你对猎龙人这个职业的看法。”

看法?什么看法?尼酒傻站着,直到祢莱画好魔法阵也没想好该说什么。

“就是说,我们现在在做的这些事,对你来说有多重要?”祢莱拿着触发器左看右看,确认魔法阵无误后将其收起,“现在萝茜很不舒服,她可能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你的态度是‘好吧,这龙不找就不找了,我们走吧”,还是‘我想把这件事完成,我不愿意接受妥协’?”

找龙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尼酒问了一遍自己的内心。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按照弗尔维亚的说法,带着龙四海为家是猎龙人传统的生活方式,但他显然不具备那种古旧的信念。他近期最想做的事是安然混过成人礼,以及每天下班后能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做梦。生活给予他的只有苟且,而没有仰望星空的条件。他出来找龙,是因为总有一些奇妙的东西在推动他,像这次,是萝茜提出了见龙的愿望,而他不希望自己在萝茜眼中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垃圾。

祢莱看到被尼酒扯碎的挂毯后面好像有东西,便过去把破挂毯撩起来:“你得根据自己的态度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这个决定只能由你来完成。当然,你没必要因为顾虑萝茜就违背自己的态度来作决定。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我们唯一的自由就是能作选择,然后承担选择的后果。”

尼酒还是踌躇不言。在他眼里,祢莱变得硬邦邦的,失去了偶尔显露的柔软和包容,就和她的身材一样,硬得像一块搓衣板。

祢莱叹了口气:“很难选吧?我也不苛求你立刻作出选择。所谓自由,是要建立在对自己的选择有充分了解的基础上的,这也是我提醒你不要莽撞的原因……等一下,你看这里,是壁画耶!”

尼酒没想到祢莱会在这种时候话锋一转,从高天直接落地。在被祢莱撩起的挂毯后面,确实有一幅壁画。他在扯挂毯的时候就看到了,只是当时没怎么在意。

祢莱拿出触发器,用刚准备好的照明魔法照亮壁画。壁画上有一座高塔,高塔周围是一片荒芜,布满枯死的树木和累累白骨。荒芜之地的地下有一条通道,人们背着行囊,牵着孩子,正通过地道走向高塔。地道在靠近高塔下方的位置断开,靠一座吊桥连接两边的路。

“看起来像是人们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这边的吊桥应该就是刚才被搞断的那座。我们可能已经在这座塔的下面了。等等,我再去看看其他的挂毯!”祢莱兴奋起来,又跑去检查其他挂毯的背后。

这处房间里有四块大的挂毯,每一块后面都有一幅壁画。祢莱在四幅壁画之间跳来跳去,欢快得像只小兔子。当她研究完毕,回头想找人分享她的研究成果时,才发现尼酒背靠柱子坐在地上,丝毫没有跟着她来看壁画的意思。

祢莱啊祢莱,你不是说要赶紧走吗?现在对探索最上心的反倒是你,你可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她在心底嘲笑自己。虽然她叫尼酒不要莽撞,但她自己果然还是喜欢冒险的。

兴奋劲儿一过,她也感到疲惫起来。他们从凌晨进入冈姆城的水道开始,到现在不知走了多久,中间还经历了一场紧张的大战,身心都已经被压迫到了极点,连萝茜这个精灵都因为原因不明的头痛而倒下了。

她叫尼酒一起进食喝水,然后给萝茜喂了点水,又帮她擦掉粘在身上的攀岩鸟血迹。做完这些后,她才靠着柱子坐下来,也开始休息。不管接下来是进是退,他们都需要养精蓄锐。

在祢莱表示承担第一班的守夜工作后,尼酒闭上了眼睛。他的右臂依然在向他传达燃烧般的疼痛,这种疼痛似乎跟着他进入了梦境。他梦到他和祢莱、萝茜三人在沙漠中游荡,没有食物只好轮流砍下每个人的手臂烤来吃。梦中各少了一条手臂的祢莱和萝茜正守在烤架两旁,看他的右臂在火上转动,滋滋冒油。

肩膀被人晃动,他艰难地撑开眼睑,一看到面前的人就吓得浑身抽搐了一下。晃他肩膀的是祢莱,他差点就把一句“不要吃我”喊出口了,好在及时发现祢莱双臂健全,才意识到刚刚是在做梦。

祢莱被尼酒的反应吓了一跳:“你干嘛啊?怕我吃了你?”

是啊,尼酒心想。

“你清醒一点,看看头顶!”祢莱满脸慌乱,用大拇指朝上比划了几下。

尼酒抬头,看到天花板上多了许多黑色的圆球。他疑惑地盯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圆球竟然还会动,并且隐隐分成若干支队伍。再仔细一看,原来每个圆球都是一只甲虫,东一只西一只地从墙角和瓶罐的缝隙中钻出来,然后成群结队地向着四支火把中的其中两支行进。

“是我不好,迷迷糊糊的也睡着了,一醒来才发现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祢莱懊悔得快要憋出泪来。

“我去看看。”尼酒站起,尝试靠近甲虫最集中的一支火把。靠得越近,他越觉得这些甲虫眼熟,很像在沙漠里被萝茜追赶的那种,只是沙漠里的甲虫只有一节拇指的大小,而这些足有婴儿拳头大。另外,小甲虫的翅鞘是全黑的,而这种甲虫翅鞘上的小凸起泛着银色的金属光泽。

啪塔一声,似乎有甲虫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尼酒循声望向墙边,看到一只银点甲虫躺在地上挣扎。还没等他有什么想法,地上的甲虫竟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几乎同时,一道爆破声贯穿鼓膜,几个靠墙的半人高瓦罐应声碎裂!

尼酒看着散落一地的瓦罐碎片和里面的不知名白骨,汗当场就下来了。老爹笔记上的记载,加上眼前的一幕让他立刻明白了这些甲虫的生态定位。

“不要再往前走了!”他拦住跟着他靠近的祢莱,“快后退!”

祢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尼酒满头大汗的样子就知道事态很严峻。他们扶起萝茜,小心地避开头顶甲虫密集的位置,退到最安全的门口。

“这些虫子……有什么特别的吗?”祢莱看着天花板上雨云一样的虫群,一遍又一遍地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尼酒吞了口唾沫,刚想解释,却被一声极长极长的呼啸打断了,

那呼啸仿佛来自地狱,带着无尽的愤怒和痛苦,在裂谷和通道中回响。其中夹杂着攀岩鸟的鸣叫,似乎发出可怕呼啸的生物正在与攀岩鸟群搏斗。停留在裂谷中的攀岩鸟相当多,说这是一场以一敌百的战斗也不为过。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攀岩鸟的鸣叫声中哀鸣的比例越来越高,鸣叫总量越来越少,可怕的呼啸却从未低落过半分。这个以一敌百的家伙,居然要赢了?

尼酒和祢莱面面相觑,一直等到外面的战斗停息。然后,一个沉重的脚步落在通道的地砖上,也落在两人的心上。那个家伙进通道了,从脚步声判断肯定是个体型巨大的生物,而且不知为何,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铁链晃动碰撞的响声。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紧急事态一个接一个。这边的银点甲虫危机还没解决,又有一个来历不明的怪物要来给他们添麻烦。

那个巨大生物会经过这处房间的门前是板上钉钉的事。尼酒和祢莱分别躲在门的两边,一边祈祷不要被那个生物发现,一边绝望地看着那四支烧得正旺的火把。

果然,通道里的巨大生物被火把的光亮吸引,沉重的脚步声在这处房间的门前停下了。

尼酒和祢莱听到了抽风箱般粗重的呼吸声,吓得全身僵硬,大气不敢出。

突然,铜门被拍得震了一下,四个泛着青色的东西从网格里伸了进来。一开始没人认得出来这是什么,直到看清了上面的关节纹路和将近一厘米厚的指甲。这是一只巨大的手,每一根手指都有尼酒的手臂那么粗。手的主人正用这样的巨手扒在门上,朝里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