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信任与被信任(上)

 

我看见光明神巴德尔,

他遭人暗算血流满面。

主神奥丁的儿子呵!

他的厄运遭到隐瞒。

槲寄生娇柔而又美丽,

茎秆纤细生长在平川。

(——史诗《埃达》第一首第三十一节)

 

    「见到你的父亲之后,一定不准哭闹,要按吾辈刚才嘱咐你的去做,记住了吗?」

    「嗯。」

    艾琳答应着点了点头。

    在卫兵的带领下,两人进入大牢的地下三层,其实这是一个地牢。潮湿的空气里带着霉味,微弱的灯光相距很远,勉强照亮狭窄幽长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生锈的铁门,像是猫眼一样的窥视孔里隐约可见一双双饿狼般的眼睛,注视着快步经过的两名少女。

    艾琳有些害怕,紧紧地抓住克洛伊的胳膊。

    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便关押着被批为“叛军”的前守备军队长——沃尔夫(Wolff)。

    或许是听到了那久违的轻盈的步伐,沃尔夫挺直了僵化的身体,靠在牢门边。卫兵嘱咐克洛伊不要接触犯人,随后用钥匙打开了牢门,牢门里面竟还有一层铁护栏。

    与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精灵的高挑体型不同,沃尔夫的体态高大魁梧,紫色的皮肤上满是隆起的肌肉,给人一种“力士”的感觉。真不知道这细细的铁护栏是如何关住他的。。

    「亚尔夫族前守备军队长沃尔夫,初次见面,吾辈是阿斯加德族神仆克洛伊。」

    没有理会克洛伊的问候,这个魁梧的男人双手扒在铁栏杆上窥视着外面漆黑的走廊。

    「不用看了放心吧,就吾辈一个人。」

    听罢,这个魁梧的男人露出憎恶的表情。

    「嘁。」

    转身想要回到牢房的角落里。

    「吾辈从女王那里听闻了你的事情,你要相信吾辈,身为阿斯加德族的神仆,吾辈是不会...」

    「神仆?不过是区区一个神仆。你们族人又派了一个戏精来这里骗钱么?呵,你们和他们真是一样。」

    「虽然吾辈不知道族人是否真的做过那种荒唐的事情,但是希望你能相信吾辈,或许吾辈可以救你出去。」

    「说来也是,你怎么可能有资格来到这种地方...说吧,你是伊莎贝拉(Isabella)派来的还是卡厄斯(Caius)派来的?」

    「卡厄斯?」

    「看来你是女王派来的咯?」

    「不,吾辈只是不知道卡厄斯这个人是谁,再说啦,精灵女王的伊莎贝拉是世人皆知的吧?」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您会相信吾辈的,为了您的女儿。」

    「你...我女儿她现在在哪?她怎么样了?」

    「你只要配合吾辈的调查,回答吾辈的问题,吾辈就告诉你。」

    「告诉我!我的女儿——她在哪儿!」

    这个魁梧的男人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疯狂地扑在铁栏杆上,双手从栏杆间隙中伸出,在克洛伊的面前颤抖着。

    一边漆黑的走廊里里有脚步挪动的声音,克洛伊伸出一只手示意其不要靠近。

    「阁下回答吾辈的一个问题,吾辈就回答你的一个问题,如何?」

    像是体力逐渐耗尽了一样,沃尔夫慢慢地垂下伸长的双臂,身体依旧靠在铁栏杆旁。

    「第一个问题,吾辈先问。阁下是以什么罪名被判入狱的?」

    「叛国罪。」

    「吾辈当然知道是叛国罪啊,能不能说详细一点?」

    「我想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接下来该我来问了。」

    似乎被这个看似粗鲁事实上心思细腻的家伙戏耍了。

    「你...」

    「你知道我的女儿在哪里吗?」

    「吾辈知道。」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在这座城市里。她很好。」

    原本以为克洛伊也会和他一样糊弄着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没想到竟然主动追答出他最关心的问题。即使光线昏暗,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出他松了口气。

    「请不要再敷衍回答了,吾辈前来是真的想要帮助阁下,你需要信任吾辈,同时也要让吾辈对你有足够的信任。毕竟敢于直呼女王名字的人吾辈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吾辈相信你一定是一个敢于说实话的人对嘛?」

    听到这里,沃尔夫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是叛乱的前夜,叛乱的消息似乎已经走漏了风声,传到了大臣们耳中,进而传给女王。得到消息之后的女王出于信任,安排时任守卫队长的我组织亲卫队把守王宫内部......」

    「结果你失职了吗?」

    「没有,不过也算是吧......黑骑士卡厄斯——现在的暗精灵王,在得知我将会驻守王宫之后,便在夜里只身来到王宫。说实话,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就是整个谋反事件的主谋。他谎称有密保,要求进宫,但是我已经接到女王的命令严禁任何人进入,于是阻拦了他。」

    说到这里,沃尔夫微微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他先是好言奉承,见我不吃那一套,便立刻转变了态度,瞪着眼冲我吼道“这件事也和你有关,城市里有叛军发起叛乱,叛乱中挟持了市民,也包括你的女儿!”听到这些话后,其实我并不相信,因为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但是他毕竟说了“也包括你的女儿”这样的话,作为父亲......我怎么能不担心呢。随后他放弃了进宫的要求,但是建议我回家看一看。」

    「之后呢?阁下放弃了自己的任务,回家了是吗?」

    「没错,在他走之后,我安排卫兵提高警戒,于是自己独自一人回了家。回到家中,果然已不见女儿的踪影......情急之下我又去城门附近寻找,结果无功而返。在返回王宫的路上,我遇到了大批暗精灵叛军,但是我深知寡不敌众,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选择躲避过去,回到了王宫。」

    「唉......」听到这里,克洛伊叹了口气,她似乎已经猜到了那天晚上返回王宫之后的沃尔夫会发生什么事请。

    「回到王宫之后,王宫里已是一片狼藉,我手下的卫兵躺在血泊里,在我之前赶到支援的卫兵将我制服,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我被关进了大牢。」

    「阁下可知道当时的一丝己念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后,卡厄斯变带着叛军部队杀进了王宫,还抢走了供奉在地下宫殿的“精灵之剑-纳西尔”,幸好女王那天晚上没有待在王宫里,不然一定也会惨遭毒手。在之后的审判中,曾与我敌对的大臣们污蔑我串通叛军,并作证看见我与叛军照面后不仅平安无事,还得到卡厄斯的称赞,这简直就是血口喷人!」

    沃尔夫的情绪再度有些失控,重重地捶打着铁牢笼,受到震动的砖石房顶抖落下阵阵灰尘。

    「说来......女王也算仁慈,曾与她的大臣争辩,称我只是失职而已,并没有叛乱之心。但是那些大臣......真是一群狗东西!」

    又一次重重地捶打铁栏杆。

    「最后我被以“叛国罪”的罪名判处绞刑,在执行之前,女王下发特赦令,念我数十年对她忠心不二,饶我一死。」

    说完之后,沃尔夫仰着头闭上眼睛,一脸痛苦的表情。

    此刻他的内心一定在挣扎吧,因为那个人,那个自己绝对忠诚的人,那个信任自己的人;那个将自己打入牢狱的人,那个免自己一死的人。

    「那么阁下现在对女王的心态,是感激还是痛恨呢?」

    「都有吧……」

    「吾辈必须要知道这一点,这是吾辈判断能否信任于你的条件。」

    「痛恨又能如何?此刻的我就是一名牢囚,难道还要我用杀戮来复仇吗?」

    「这当然不可取,阁下也深明这一点。」

    「然而感激又能如何?何况,又有什么理由使我感激?」

    「……」

    也是啊,就算免了一死,余生不还是只能沦为阶下囚吗?

    「阁下既没有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恨,也没有发自内心的感激,这样吾辈就可以基信任你了。要知道,但凡你表露出两者其一的任何一种极端情绪,吾辈都不可能下次结论——」

    克洛伊将一只手臂伸进牢笼,纤细的手指展开在沃尔夫面前。这一举动令在场的所有人惊讶,包括沃尔夫。

    「吾辈要将阁下从这牢狱中拯救出去。」

    听闻如此大胆的少女提出的如此大胆的想法,沃尔夫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惊,随后却又转变为不屑。

    「呵,不必了。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拼命的事情了。」

    陷入沉默,周遭之听得见滴水声。

    「滴嗒——」

    以及,漆黑的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一名紫色长发的暗精灵少女出现在灯光下,琥珀色的明眸和灯盏里的水晶一样泛着晶莹的光。

    「父亲……」

    「艾……艾琳,艾琳?」

   沃尔夫惊讶地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儿。数月前的分离时便断定再也不会见到女儿,此刻的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是我,父亲。」

   抽泣着,艾琳的两旁挂着两行青泪,这两行青泪诉说着委屈和思念。走到牢笼近前,隔着细细的铁栏杆,父女二人相拥在一起。

    「艾琳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现在一个人住在家里吗?」

    「我们家早已经被士兵查封了,他们说你被关在这里,我要来见你,他们不让我进……那时的我非常绝望,可是父亲曾告诉我要坚强,坚强的人才能坚持到最后……所以为了解决吃饭和住宿问题,我在家附近的一间食杂店……做工作。」

    艾琳刻意掩饰自己在食杂店老板那受到的遭遇,一定是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吧。

    「昨天遇见了克洛伊大人,克洛伊大人正要晋见女王大人,在女王大人准许之后,克洛伊大人便带我来到这里。」

    「是女王准许的么……」

    「没错,正是女王准许吾辈亲自调查阁下的事情。吾辈在听闻阁下的经历之后,觉得此事疑点重重,或许你是被陷害的,便将想法告诉了女王,女王似乎也有此想法……」

    「真的吗?我看你们是想用我女儿威胁我替你们做事吧!我女儿的话也是你们吮使她说的吧!你让我女儿说是你带她来见我的,依此使我信任你们,但如果真是你带着我女儿一起来的,为什么刚才一直没有见到我女儿?你们是不是把她关在其他牢房里了!」

    「父亲……我没有说谎……也没有人吮使我说什么……刚才我真的就在这,只是……只是站在走廊那边而已……因为……因为……」

   确实是克洛伊吩咐她先不要出现在沃尔夫面前,看自己的眼色行事,这么做也的确是为了赢取沃尔夫信任,同时为了避免场面失控。只是没有想到沃尔夫的观察力如此敏锐。

    「没错,是吾辈让艾琳不要出声站在那边等候,直到我让她过来为止,这么做也是为了争取阁下的配合,丝毫没有欺骗的意思。」

    「父亲……克洛伊大人她真的是好人……」

    「如果吾辈的做法引起误会了的话,吾辈在此道歉。」

    「呵,女王派来的人……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不可能!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真得受女王派遣而来,或者是某个大臣派来想要收买我呢?我的女儿已经被你们洗脑成这个样子了,竟然口口声声哭着为你作证……」

    「父亲!是克洛伊大人救了我!是她救了你的女儿啊!」

    被自己曾经的部下叛变利用,被大臣们污蔑陷害,此时的沃尔夫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怀疑自己的女儿。

    「对不起父亲……我说谎了……在杂食店里我并没有正经工作去做,我成了杂食店老板的仆人,每天在城市里奔波数十趟,挨家挨户上门送货,如果效率不好的话……还要挨老板打……昨天半夜里我去送货,客人要对我做奇怪的事情,我反抗后跑了回去,因为没有带回钱款而被老板打了一顿……就是那时克洛伊大人出现把我救下来的!」

    没有给父亲追问的机会,艾琳继续哭喊道:

    「不因为别的,克洛伊大人救了我,我就完全可以信任她!还有那些伙伴……」这一天中与他们经历的种种在艾琳脑海中浮现,莽撞傻气的亚诺,可爱元气的莉娅,认真傲娇的克洛伊,「他们都不是坏人!今天克洛伊大人带我一起去王宫,虽然并没有让我进去,但是出来后克洛伊大人什么事都没做直接带我来见你了!她是真的可以帮助我们的人!父亲您为什么不能相信她……」

    看着面前女儿声嘶力竭的样子,沃尔夫说不出话,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吧?

    「阁下,请不要再这样愚蠢下去了,吾辈相信你确实是被陷害,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但是至少,不要再伤害自己的亲人了吧。」

    克洛伊抚摸着趴在自己怀里哭泣的艾琳,用嗔怒的眼神盯着沃尔夫说道。

    「或许是我错了……对不起……女儿……」

    「唉……」

    克洛伊叹了口气,或者说是松了口气。

    「那么阁下,现在可以相信吾辈会把你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如果阁下真的是被陷害,再配合吾辈找到证据后,吾辈会尽全力为你争取公正的重审。」

    「我……」

    看到女儿泪汪汪期待又恐惧的眼神,这位父亲便不再犹豫。

    「我相信你。」

    「太好了……父亲……您一定是被愿望的对吗?以后我们还一定能再一起生活对吗?」

    「一定的,艾琳……一定的。」

    隔着铁栏杆,父女再次相拥。

    「卫兵!吾辈阿斯加德特使克洛伊以自己的身份担保,要求将囚犯沃尔夫暂时释放!」

    卫兵闻声从一旁快步跑来。

    「可是……您要带他去哪里?」

    「去见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