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颜色也会有生命的话,那么黑色一定是代表着恐怖与邪恶的怪兽吗?并不一定,比如此刻的长空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他正行走在最深沉的黑暗当中。与外面看到的不同,七彩玲珑塔的内部不要说五彩缤纷,根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更不要说一直与他同行的曦现在并不在他身边,而是只把长空送到塔的外围就再也不肯前进一步了。

按照曦的说法是以他的身躯是没有办法进入这座塔的。看起来这其中应该是有着某种长空现在所不能理解的神秘原因,一时间对方也没有详细和长空解释的意愿,只是催促着长空独自前行。

于是乎当长空一步跨进塔里以后,如同夜之怪兽般的黑暗便吞噬了他。等他反应过来时,就连入口也已消失无踪,再往后退也无济于事了。

在这不辨方向,毫无声息,眼前尽数被黑暗包裹的空间里,长空毫无目的的行走着。

就如同之前所说的,周围虽然漆黑一片,但是长空却并非完全不能视物。

眼前的黑暗与其说是一种颜色,在长空的眼中倒不如说是一种散布其中没有固定形态的生物。

那种感觉并非冰冷、邪恶,反而显得沉静,协调和温暖?

是的,长空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诡异的感觉,眼前的黑暗涌动着,似乎触手可及。但每当长空伸出手去想要触摸时,它就像条最灵巧的蛇,又像最胆小的猫一样,闪躲到不远处的地方,窥视着,审视着,也似在等待着。

“喂!有人吗?有谁在吗?”

虽然感觉不到什么危险,身体也很放松。但是长时间里在空无一物,一成不变,而又没有尽头的空间里行走还是让长空渐渐失去了耐心。

这座塔从外面看起来来宽度也不过就几十米见方,不可能在长空走了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后还没有走到头,就算长空是漫无目的的行走,按照路程来算也早应该远远超过了。

“喂!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再不出来的话我可就不奉陪了哦!”

跋山涉水了一天又累又饿的长空索性盘腿坐了下来。仔细想来他从中午一直到现在确实滴米未沾滴水未进。本来是要美滋滋的回家吃饭了,却碰见了湮和妈妈的对决。饭没见到,反而是自己的家给掀飞了个底朝天。

“竟然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迷瘴也过不了,我千古霸剑可不承认有这样的孙子!”

一个威严无比的声音响起,长空眼前的黑暗开始如潮水一般退去。昏黄的光线开始取代之前黑暗占领的空间。

点着蜡烛的烛台如同引路的台阶一样开始一个一个在长空的面前点亮。又或者它们本来就在那里,只是之前被黑暗所淹没。

顺着光线逐渐照亮的方向,长空重新打起精神向那处望去,如果没有搞错的话,刚才那个威严的声音正是来自于那里。

只是长空严肃的表情还没能维持一分钟,因为当朦胧的视野逐渐清晰时,出现在那的是一个身材可以用十分“袖珍”来形容的老头。

他在上方盘腿端坐着,身下垫着的是一个草制的蒲团,一条宽松的灰白色短裤简单的系在腰间,上半身赤裸着,脸上爬满皱纹,花白色的头发胡乱的扎成一束垂在后背。

老头挺直着背脊,可以看出他正在努力做出一副严厉而具有气势的样子,可是落在长空眼中,那样子怎么说都显得有那么一丝——可爱?

“噗嗤——”

“你那是什么表情,这是应该第一次见到自己爷爷时的态度吗?!”

老头看见长空此时脸上那聚集了好奇、错愕,强忍着笑意而扭曲的面庞,在那面庞上面唯独感受不到尊敬和敬畏。就像二流欺诈师的套路被揭发了一样,气急败坏的老头瞬间就发飙了。

“刚才是谁说没有这样的孙子的……我还没说你竟然敢自称是我爷爷,好不害羞!”

“什么!你、你、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你可知道坐在你面前的可是现任心剑流的家主!整个圣剑山最高的权力者!”

“是、是、是,这不就知道了么。”

长空敷衍着答道,实际上指望他一个第一次接触这边世界的14岁少年对圣剑山是何等的存在有所认识,对支配着这整个圣剑山的心剑流家主又有多敬畏,那还真是难为他了。

“咳、咳……”

千古霸剑看出了长空的不以为然,一时间就像是在享用着鲜美鱼肉的时候,期待着那顺滑的口感同时,却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一样,话语卡在咽喉中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而此时他身后一只通体漆黑的大蛇正盘踞在一旁,缓缓蠕动着身子,那非比寻常的巨大身躯和看不到首尾的长度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上已知蛇类的任何一种。

大蛇的蛇头挺立着,扬起的蛇头上两个猩红的眼睛如铜铃般巨大。只是那平时任谁与之视线对上都会连灵魂也一并冻结的视线在对上了长空之后,有着压倒性体积的蛇身却似乎非常惧怕似的不停向千古霸剑身后躲去。

巨蛇的大嘴张开着,本来充斥着整个空间的黑暗飞快的朝它的口中汇聚而去,看起来之前那一片幽暗的源头就是这只巨蛇了。

当巨蛇的大嘴终于闭上,所有的黑暗也顿时消失无踪,整个空间的光线越发明亮了起来,而它自己则是彻底的把头埋到了千古霸剑的后面不再露头。

看到巨蛇如此无用,千古霸剑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用的东西,怕什么怕,不就是感觉到一点剑圣的气息,平时也没见你怎么怕我,叫你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说着老头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愤愤的用脚踹着巨蛇浑圆的身躯,在他身后重新暴露出来的蛇首吞吐着信子,脸上竟然十分人性化的露出了哀怨的表情。

“那个……请问……”

被一人一蛇晾在了一旁的长空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

一人一蛇闻声同时停住了动作。

“那个什么,你还不快过来,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威严再一次扫地的千古霸剑把头别向一旁,干巴巴的出声道。

长空起身走上前来,等到长空走到近处以后,才发现的确不是自己看错,面前的老头就算是已经站了起来依然无法超过年仅14岁的自己的身高。

明明是面对着大自己很多的老一辈,却是用着水平甚至还要略微低斜的视线和对方对视,让长空莫名的伸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嗯……七彩玲珑塔?”

“呃咳……是谁、谁告诉你的?”

老头似乎十分不擅长聊天,一旦精心准备的台词被意外的打断,话题一下子就被堵死了。

“曦是这么和我说的啊。”

“那个蠢货,不是告诉过他不要多嘴了吗?话都被他说完了那我现在要说什么?搞得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回头我就出去砍死他!”

“喂,你的心声可都说出来了哦,我可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哦?”

“呃咳……那什么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再问你,你知道你是谁吗?”

“哈?我不就是我咯?你在说什么啦?”

这就是即兴发挥的结果了,老头的面部僵硬着,紧咬的牙关上看得出渐渐泛起的红晕,所谓的老脸涨红说的就是现在他现在这个情况了吧。

“好、好家伙,既然能把堂堂心剑流的家主逼到这个程度,不愧是我的孙子。看起来我也要拿出真正的本事来了!”

“又变成你的孙子了吗?之前不是还不承认的吗?!”

老头忽然变戏法一般的从身后拿出了长剑来。短小的手臂上却有着粗壮的肌肉,握着剑柄的手指孔武有力。

他把长剑横于面前,双脚张开,吐气开声,呀的一下猛的把剑拔出,脱手而飞出的剑鞘直入墙壁。那一瞬间,长空感觉坚固的塔身都为之一震。耀眼的白光瞬间从出鞘的剑身上发出,整个空间如临白昼!

“等!等一下啊喂!你们这些人都是什么情况啊!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吧!”

“少废话!既然作为心剑流的子孙见面就应该堂堂正正的决斗!”

“对不起!这种事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老头高举长剑,耀眼的白光直冲天际,他以绝强的气势把剑直朝长空劈下!

千古长空第一次回到圣剑山的这个晚上,七彩玲珑塔上龙凤和鸣,上古圣兽的虚影遥现于当空。塔身七彩俱全,在塔尖汇集成直达虚空的圣神光辉,整个圣剑山都沐浴在这洁白肃穆的光辉之下,如钟如磬般洗涤人心的阵阵祥音响彻整个山间,经久不息。

所有圣剑山的居民们都走出了自己的家门,仰望着七彩玲珑塔的方向,无论男女都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但是他们的脸上无一不堆砌着发自内心的满满笑容——玲珑塔的承认者回来了,剑圣的继任者回来了!

与此同时,七彩玲珑塔中,受到众人期盼的长空却毫无形象的四脚朝天躺在地上。

“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这次真的死定了!”

他被逼到了角落,后颈抵着墙壁,全身都被汗水湿透,表情惊恐。而位于他胸口上正是心脏的部位,一把闪耀着光辉的透明长剑正直插在上面,透胸而过。奇怪的是在那剑刃边缘和长空肌肤接触的地方没有出现任何的伤口,也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我死了吗?我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我还能动?为什么一点痛觉都没有?难道我已经达到天国了吗?”

“嘿,果然用这把剑砍不死你吗。你这小子刚才的嚣张镇定劲哪去了?”

“原来你真的是想砍死我吗?!”

千古霸剑第一次在长空面前展露出了开怀的得意笑容,从容的从他的胸口上拔出了长剑。

长空连忙爬起来不住的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除了衣服前后穿了两个大洞以外,自己的身上竟然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好了,测试合格,你确是我千古霸剑的孙子无错!”

看到长空惊讶莫名的表情,千古霸剑一转身收起了长剑,就如同之前他忽然把剑拿出来一样,同样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把剑就像是凭空在空气中消失的水汽一样挥发了。

“过来看看吧。”

长空之前都没有发现,七彩玲珑塔上竟然还有着一扇小门。看着自顾自走出门外的千古霸剑,惊魂未定的他也只能是跟着走了出去。

呼——

一走出门外,清冷而猛烈的山风立刻吹散了长空的头发,长空不自觉的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大了双眼。

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先前初到时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景色。此时的七彩玲珑塔光辉大胜,把整个圣剑山照耀得一览无余,梦幻般的景象尽收眼底。

“我是什么时候走到塔上的?我不记得有走过楼梯啊!”

长空才发觉他站立的地方正是塔顶,壮美的山河画卷在他面前展开,如同被玲珑塔镀上了一层圣洁银白色泽的景色宛如仙境一般。点缀在广阔土地上的一栋栋朴实的房屋此时也反射出莹莹的光辉,如同掉落在银河深处璀璨夺目的巨大宝石一般。星星点点的人影出现在房屋周围,全都仰头面朝着长空所在的方向。

“怎么样?这就是圣剑山,你的家。”

千古霸剑没有回答长空的问题,而是目光深远的看着身下的土地,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刚见到长空时的刻意表情,而是显出了符合其年龄的沉静和庄严。

“我的家?这里是我的家?”

一幕幕画面在长空的脑中闪过,有他刚刚记事时兴奋呼喊着跑过的木地板,有他第一次搬到新家时亲手上漆的黄色墙壁,有他还很小的时候住过的那栋当时觉得如同皇宫般巨大的建筑物,也有后来窄小到只剩一室一厅的比逼仄公寓,从红墙白瓦,到最近刚刚被炸飞的双层小屋。这些都可以说是长空的“家”。

长空从小到大就在一栋栋各式各样的屋子中间搬进搬出,在各式各样的“家”中度过了他14年的岁月,从一开始的满心欢喜和珍视,到后来感觉渐渐沦为到觉得那只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而现在有一个老人却和他说,这里也是他的家。

“在外面的日子很不好过吧。”

千古霸剑收回了目光,斜眼看向长空。长空的脸上从一开始的震撼到后面的陷入沉思,到现在渐渐的回归平静。

“你这老爷子也真是的,从一开始就不分青红皂白的砍过来,现在又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呢。”

长空让自己的脸上堆出笑容,故作调皮的对老人说道。

“我能理解吟舞·四月花在想点什么,只是她怎么就不能明白,你生来就不是一般人,即使她什么都不让你知道,你也是不可能同普通人一起生活下去的。是剑就会有锋刃,品质卓绝的天生利刃不是说只要将他丢在一堆凡铁之中就能掩盖其光芒,最终不过是伤人伤己而已。长空,这些年你都没有交过一个朋友吧?”

“没有朋友又怎样?我只需要和我妈妈在一起就够了。就算世界上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一样也能活的好好的。废话少说,之前的湮和曦都告诉我,只要到这里来就能知道一切。现在打也打了,看也看过了,是该告诉我妈妈在哪里了吧?”

不知怎么的,此时和自称是他爷爷的千古霸剑一同站在这里,让长空的心中莫名的有了些烦躁。因为之前看到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壮观景象而雀跃的心情现在也全部烟消云散了。

“如果你是要问我的话,我也不知道。”

长空的表情尽数落到了千古霸剑的眼里,他一面转身走回塔里一面慢悠悠的说道。

“什么?你们这不是骗人吗?”

长空也连忙追进了塔中。

“骗你干什么?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可是之前湮和曦分明都告诉我,只要到了这里就能明白发生的一切。”

“他们没有骗你,确是如此。此塔名为七彩玲珑塔,通晓一切的所在。想要知道什么,你就自己去问吧。”

千古霸剑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向塔深处走去,盘踞在他身边的漆黑巨蛇连忙跟上,层层叠叠的粗大身躯即使蛇首已经游出老远,蛇尾还埋藏在盘成圈的身下丝毫不见踪影。

“喂!你不是自称是我爷爷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对于一个不想留在家中的不肖子孙,作为长辈的可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的义务。”

千古霸剑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脸来,用眼角的余光斜瞥了长空一眼,而后又继续向前走去,留下长空一人独自站在门边。

清冷的风从背后灌进来,吹乱长空的黑色短发,外面是银光遍地的圣剑山,万籁俱静中眼前老人的身影渐渐被重归的黑暗所吞噬,隐没不见。

 “看起来小少爷已经见过家主了呢。”

一直在塔外守候着的曦接到从塔中出来的长空后,一边在面前引路一边说道。

“真是可恶,那个臭老头,什么也不告诉我,竟然还让我有问题去问一座塔。”

长空愤愤不平的说着。

“看起来见到了小少爷家主真的十分开心呢。”

“什么?”

长空歪头看向一边的曦。

“家主可是十几年都未曾拔过剑了。”

曦指着长空胸口衣服上的破洞笑着说道。

“啊!我还没说,怪不得怎么觉得有点凉。你们这里的人都习惯一见面就拔剑砍过来吗?这就是你们表达欢迎的方式吗?!”

“心剑流的剑术讲究心到意到,意到剑到,剑是对我们来说是最好传递心意的方式,而且没有杀意的剑是伤不了心剑传人的,这一点小少爷应该最为放心才是。”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少爷请小心脚下。”

“啊?”

溪水潺潺的流淌着,一袭白衣的曦脚尖轻巧的轻点着石头,潇洒的越过了溪流。

在其后有样学样的长空就完全没有那么飘逸的身姿了。抓住在岸边的曦微笑着伸出的手时,那几乎全身上下都被水浸湿的衣服彰显着他的狼狈。

“阿、阿糗!”

打了一个大大喷嚏的长空身上的衣服被这里清冷的山风一吹,感觉全身都泛起了疙瘩。

“小少爷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今日诸多辛苦,一会吃过晚饭后就可以休息了。”

曦舒缓的话语在前方幽幽的飘进长空的耳朵里,看起来他没怎么迈动双腿,长空却要走两步就小跑一段才能勉强跟上。

“呼……我们这是要去哪?”

一直对自己的脚力非常自信的长空咬着牙坚持着,以前从来只有别人跟在他屁股后面吃灰,哪有他追不上别人的时候。是以他硬是没有出声要求曦停下来等他。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正要去往小少爷的住处,那里可是小少爷您的父亲住过的地方哦。”

“爸爸住过的地方?爸爸也在这里生活过吗……不过……话说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直都在爬坡啊!”

“咦?我没和小少爷说过吗?住处可是在整个圣剑山风景最好的山顶哦,小少爷是累了吗?只要您吩咐一下的话让曦来背您上去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少、少废话,还有多远,本大爷自己就可以上去,才不用你背。”

“现在才只到一半哦,小少爷。”

“呼……那、那还等什么,不快点的话就赶不上晚饭了!”

回头看了一眼长空憋着气紧咬牙关的样子,曦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稍稍等了一会后又继续体态轻盈的向前不快不慢的行去。

“这、这就是我的住处?!”

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的长空望着眼前一栋建筑物,面如死灰。

“正是!真是怀念呢,想当年我也有幸能在这里住过一晚,那还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可以冒昧的问一下,你所说的当年是什么时候?”

“嗯……大概……十六?还是十八年前了?”

曦仰头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在那以后呢?都没有人住过了吗?”

“没有了吧,毕竟这里是一处特别的所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住的。当然小少爷是完全没问题的,来,让我们进去吧。”

曦了脸上满是温暖的笑容,但是再温暖的笑容也温暖不了长空此时冰凉的心,只因为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栋——如同鬼屋一般的破烂木屋。

“太好了小少爷,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蜡烛还能用呢。”

“那真是太好了……个鬼!你们是原始人吗?为什么会是蜡烛?电灯呢?空调呢?热水呢?不要告诉我这些全都没有!”

“啊呀,这点小事情小少爷就不要介意啦,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应该感到很幸福了不是吗?”

咔嚓——

曦的话语才刚刚落下,长空就感觉脚下一空,整个身体瞬间失去重心。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因为踩到了年久失修不堪重负的腐朽木地板上,现在正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你、你真的确定这里能遮风挡雨吗?!”

长空大吼着,曦却把目光移往一边,用手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灰尘,完全不接长空的话。

“啊~!小少爷你快来看,大餐已经准备好了,您饿坏了吧,不用客气,快过来吃吧!”

“你先过来帮我把脚拔出来先……”

昏暗的烛光下,在一张看似像是木质,表面油光发亮而且黑不溜秋的桌子上,摆放着三个盘子和一个瓷盆。

每个盘子里都只有一样小菜,盆里盛的则是汤。

长空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筷子,用目光审视着眼前所谓的大餐。

“你不吃吗?”

“曦已经吃过了,多谢小少爷关心。”

曦只是站在一旁,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长空又回过头来盯着眼前的菜品,却迟迟不能下筷,只因为眼前的“美味佳肴”他似乎都认识,却又好像全不认识。

比如其中一个盘子里面盛放的应该是切成片的名为胡萝卜的蔬菜,可那每一片却都如鲜血般通红,仿佛只要一筷子下去就会渗出血来。

还有另外一盘里面的应该是笋尖把,可有人见过锋利得如同暗器一样的笋尖吗?那在烛光下反射着刺眼亮光的锋锐,不由得让人怀疑要是这样咬下去的话,舌头会不会就这样被切掉。

剩下那每一朵都开成人形笑脸的花菜不提,桌上唯一的一盆汤中正不断的往外冒出寒冷的雾气,就像打开着的速冻柜大门一样,不要说喝了,就连靠近都让人心生疑虑。

“那个……没有正常一点的东西吗?我只要米饭就好了。”

长空吞了一口口水,再一次的抬起头向曦问道。

“请小少爷不要有任何疑虑,尽情享用就好。”

似是看出了长空心中的纠结,曦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柔和(诡异)了。

“你真的确定吃这些不会有问题吗?”

“当然,这都是为小少爷专门准备的。”

再一次确认过后,长空再也敌不过肚子咕咕直叫的催促,鼓起勇气夹起了眼前的菜品。

“嗯?”

“怎么样?小少爷?”

“这个,竟然异常的好吃啊!”

“合小少爷的胃口就好。”

吃到长空嘴里的菜肴不咸也不甜,应该是没有使用任何的调料,只是那口感却异常的清爽可口。

每一口下去,饱满的汁液都会溢满口腔,香鲜的口感让四肢百骸都活泛了起来。而且每一种菜品都有其独特的香气,初时没什么,可当吞入腹中以后就会如饮甘露般的在口鼻间久久不息,让人沉醉。

尝到了甜头的长空又拿起汤匙舀起了瓷盆里冒着寒气的冰冷汤汁。乳白色的汤汁入口时确实有着能让全身感官都为之一震的凉意,可当那顺滑的汤水顺着喉咙穿过食管直达胃袋之时,一股与冰冷截然相反的热力徒然从小腹处爆发,暖融融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就像大冬天里的一碗麻辣火锅一样,让人直呼过瘾。

“哇啊!吃饱了!”

只顾着体验每样菜带来的新奇口感,回过神来在长空面前只剩下了几个空空如也的盘子。

长空抚摸着肚子,明明只是素菜,又没有主食,却莫名的让人有一种满足感。

“看来小少爷对菜品十分满意呢,不过今天是特别招待,明天在想要吃到佳肴可就要小少爷自己动手了哦。”

“怎么?”

刚刚露出满足神色的长空冷不丁的听曦如是说道。

“今天不早了,曦就此告辞,小少爷好好休息吧。”

“等、等一下,你先把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先。”

长空出声叫住了身形如鬼魅般,一眨眼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外,正要自顾自的关上门的曦。

“小少爷不用着急,来日方长,待到明日您自可随意在圣剑山到处走走看看,便会明白。”

说完曦就关上了大门,等到长空追出门去,只见银光满地,山风寂寥,却哪里还有曦的身影。

“可恶!你是属耗子的吗?跑得那么快!”

四下无人,长空也只能是返回了腐朽的木屋内。

“啊,忘了问他我今晚睡哪里了!”

举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蜡烛走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长空的脸上满是黑线,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有时候在同一个屋子里面寻找一个适合睡觉的房间也会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情。

“阿糗!噗、噗!”

刺眼的亮光把长空从睡梦中唤醒。喷出满嘴稻草的长空被晃得眼前全是幻影,坐起来老半天才逐渐恢复视线。

老旧腐朽的木屋,干枯的稻草,混着泥土的香味的清新空气,没有窗帘遮挡的耀眼阳光。

“啊……好冷……”

长空哆嗦着活动开身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依然在圣剑山,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只要睡一觉就可以一切归零,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此刻的他头发乱糟糟的翘起,上面沾满草屑,身穿破洞的衣服,面容憔悴,活像一个在路边睡大街的乞丐。

这是一间矮小的房间,目测不足5平米。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作为唯一的家具孤孤单单的被摆在角落。

床上被褥床单一应没有,只有稻草铺就的床垫聊以慰藉,变成了长空昨夜过夜的地方。

“那么……现在要干什么呢?”

呆坐在床边的长空注视着窗外耀眼的阳光,整理着思绪。

“明日您自可随意在圣剑山到处走走看看”

曦昨夜临走时的话语浮现在他的脑中。

“那个可恶的曦!怎么碰到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说话都只说一半,又不说清楚。还有……我的早饭呐?!有没有人来告诉我我的早饭在哪里?这里有便利店吗?售货机?可以赊账吗?没有的吧……”

纠结了半天的长空知道这样也不是办法,总算是走出了像是鬼屋一般的屋子。

他头顶着鸡窝,拉耸着脑袋,手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站在了小屋门前的空地上。

清爽的山风吹过,声声流水声入耳,时不时的鸟叫虫鸣更显得此地的空旷静谧。

长空张开双手伸了一个懒腰,看着眼前蓝的天,绿的地,清澈的流水,和昨天夜间的圣剑山相比又是另一种气象。

“哗……看不出这里的风景还是真的好哎。这样看起来这栋屋子也不算很差。难道曦真的没有骗我?爸爸真的在这里住过?他以前是不是也在那张茅草床上睡过呢?”

没让自己过多的沉浸在思考里,长空的习惯是不管什么事情,先做了再说。这里几乎是整个目力所及的最高点,长空慢慢的顺着小小的坡道往下走去。

昨天夜里看不清楚,现在长空才发觉行走的道路上一路都有山流溪水相随,如果不是着急赶路的话,一路走来真的颇有趣味。

只是现在长空却没有心情来享受这种趣味,只因为整个圣剑山在他从山顶上往下望时,只觉得地势平坦广阔,应该也很好走。但实际走起来的时候却显得异常的吃力。等走到山下的时候长空更是彻底迷失了方向。

还有就是他现在的肚子已经在咕咕直叫,明显在抗议了。

“可恶啊……那些菜果然还是有问题。该不会只是用了什么幻术,实际上其实什么也没有让我吃吧?咦?这里是哪里,刚才在山上好像没有见到这栋屋子啊。”

长空顺着溪流上的石子越过了小溪,回忆中他昨晚好像也和曦路过相同的地方,只是眼前出现的房屋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咕噜咕噜的声音从墙后面传来,转到正门后长空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老人在推磨。

老人握着磨盘的木质把手转过一圈,刚好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长空,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过来呀。”

推磨的人对站在门口的长空招手叫到。

“叫我?”

长空伸手指着自己的下巴。

老人一边笑着点头一边继续的招着手。

长空发现周围也没有别人,而且叫他的人面色和善,索性也不再顾虑太多,直接走了进去。

“大伯你认识我?”

老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让长空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大伯这是你的家么?你住在这里?”

“是啊,从小就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出去过。”

“喔……”

“一转眼你都那么大了呢。”

“啊……?”

长空坐在了老人旁边屋子前的台阶上,面露惊疑的再一次看向老人。

“昨天晚上是你站在七彩玲珑塔上吧?”

“呃……”

长空想起了昨晚在玲珑塔顶俯瞰整个圣剑山时的壮观景象,当时似乎是有很多人都在看着塔的方向。难不成这些人都看到他了吗?这些人的视力都那么好吗?他当时只是远远的看到一个个人的轮廓而已哎。

“是的,那应该是我。”

想不出有什么欺骗眼前老人的理由,长空只能是如实的回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老人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后,笑容显得越发的温和了,简直就像在看着他的亲孙子一样。

“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长空,小心翼翼的问道。

老人却不回答长空的话,只是和颜悦色的看着他:“你饿了吧?吃过早饭没有?”

早饭!

虽然对于老人的过于亲切长空感觉到这其中应该是有着什么缘故,但是他也能确实的感受到老人的好意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就在这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他的小腹处响起。

咕——

满面通红的长空低下了头去,老人却笑着站了起来。

“看来是饿了呢,我这还有一些昨天剩下的白粥,如果不嫌弃的话……”

长空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才是第一次见面而已。而且在今天以前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陌生人对他的善意。

不过生性乐观的他也从来都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跟着老人进到了他的屋子里面。

“都已经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曦不是也叫我自己动手吗?难不成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老人说的白粥,那还真的就是白粥。

从厨房端出来的陶碗里,一粒粒白米颗颗分明,在碗里清澈见底的粥水中浮浮沉沉。

除了这一碗白粥,再无其他,就连咸菜也没有一丝。

看着空荡荡的大桌上孤零零的一个大碗,长空心里感慨万千。他是再不好意思向老人讨要其他东西了。

不过有了昨天晚上的经验,长空思索着这一碗白粥会不会也是并不如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双手端起了陶碗,也没有用筷子,就这样仰头把一碗粥水喝到了肚中。

“这白粥!”

放下碗的长空一脸的惊奇。

明明只是一碗白粥而已,长空也确定自己刚才喝的确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而且还是米和水严重失调,简直就可以说是掺了米的清水的这样一碗白粥。长空却感觉以往吃的任何美味都不能与其比拟。

如果时间倒回刚才,让长空在这碗白粥和满汉全席之间选择的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碗白粥。

那吃完了以后让人神清气爽的感觉,简直就像整个人都被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的洗涤了一遍。

就连眼前的世界,似乎在那之后都感觉不一样了。

“大伯,你平时都是吃这个的吗?”

明明只是喝了一碗白粥,现在却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的长空,一脸兴奋的望向老人。

“呵呵,山野粗食,比不得其他美味佳肴,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见长空吃饱了,老人慢悠悠的收起了碗筷。

“怎么会!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如果不是只吃了这一碗就已经感觉撑了的话,我绝对还要再吃一碗!不对,要在吃三大碗!”

“哎呀,那怎么办?我这里所剩不多,刚才你吃的已经是最后一点了。如果公子喜欢的话,那我现在马上就去生火烧饭。”

“呃……不用了!”长空脸颊泛红,用手抓了抓头发,这才发觉自己兴奋之下说了什么羞耻的话,“我已经吃饱了。再说我怎么好意思一直白吃你的东西?”

长空抬眼看到了门外的磨盘。

“这样,为了报答大伯你的早饭,我来帮你推磨吧!”

老人愣了一下,似乎对长空忽然的提议感到了些许意外。不过他马上又恢复了笑容,爽快的答道:“好啊。”

长空从来都没有推过磨盘,只是在之前才见到老人推了一下,看起来只是围着磨转圈而已,应该没有什么困难的。

按照老人的指示,长空站到了石磨旁的木质把手前。

“嘿哟!”

长空稍微用了些力推动磨盘,磨盘纹丝不动。

他又加大了一些力气,双手一起用上,手掌为了防止打滑用力的抓紧了木柄。直到手掌上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一片通红,石磨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有没有搞错,这个磨原来那么重的吗?!”

长空注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直径应该不会超过70厘米的石磨,刚刚明明见到老人推得十分轻松的。

想到这他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到了站在一旁看着的老人,老人还是一如刚才一般的笑着,不过这笑容落到长空眼中却莫名的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我就不信了!连一个老人家都可以轻易推动的磨盘,我会推不动!”

长空这一次整个人都压到了手柄上,脚掌奋力的蹬地,胸前弯曲着的手臂因为全身力量的聚集而颤抖着,长空感觉脚下都要被他踩出一个大坑了。

结果……

石磨还是连1厘米都没有转动。

“呼……呼……”

奋斗了半天,满脸涨红的长空筋疲力尽的靠在推杆上喘着粗气。

“我说大伯……你这石磨是不是哪里卡住了?怎么都推不动啊。”

“呵呵,公子一定是还没有掌握方法,要不先到这边喝口水休息一下,让我先来推一会吧。”

说着老人就向着长空走来接过了推杆,长空只能是先退到一边。

只见老人只是单手轻轻的扶上了木柄,也没见他有多用力,之前长空怎么都无法撼动的石磨竟然轻易的就转动了起来。

长空睁大了眼睛呆立原地,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一次的人是不会相信的,那看似轻巧的磨盘有多沉重。能如此气定神闲推动这个石磨的老人,真的只是个一般的老人么?

“大伯,难不成你也如曦他们一般会什么秘术么?”

长空终于忍不住问道。

“秘术?我哪会什么秘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虽然住在这圣剑山,不要说秘术,就连普通的心剑流剑法我都不会,更不要说和曦这样的剑侍相比了。”

“那怎么我推那个磨的时候它纹丝不动,看你推就那么简单的样子?”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只是……”

“只是?”

“只是我从七岁就开始推这个磨了。在这圣剑山,如果抛开其他不提,单论推磨的话,我也算是稍微可以自豪一下吧?”

老人说完爽朗的笑了起来,脚步却依然不乱,虽然不快,但迈下每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坚实而有力。

“七、七岁?!这怎么可能?大伯难道你是天生的大力士么?”

老人说的简单,却把长空给吓得不轻。

“当然不是,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七岁那时第一次推时也没能推动。”

“那后来呢?又是怎么能推动的?”

“后来啊……我记得好像那时我的爸爸是这样和我说的:在圣剑山的每个人都有他的作用,而你的作用就是推动这个磨盘。当你有一个目标时,你就能推动它了。我听了爸爸的话后,想了一天,再推它时,磨盘就转了起来。”

老人抚摸着手中的磨盘,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就这样?”

“就这样。”

“那大伯你当时在那一天当中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啊……记不太清楚了啊,实在要说的话,应该就是和爸爸说的一样,要有一个目标吧。”

“大伯你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是吗?哈哈哈。”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长空却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之后长空又反复尝试了几次,直到日头当空,他都没有一次能够推动磨盘分毫。

如果不是老人温和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丝毫作假,他都要忍不住怀疑磨盘上一定是存在着什么老人没有告诉他的机关了。

继续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虽然感到不好意思,长空也只能是和老人提出了离开的请求。

“这就要走了么?要不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了不用了,什么忙都没帮上,怎么还好继续在你这里白吃白喝,我还要去找曦,就不打扰了。”

“这样啊……那把这个带上吧。”

老人转身走到了屋后,回来时手中多了一颗洁白如玉的大白萝卜。

“这怎么能行!既然白吃了你的,怎么还能要你的东西。”

长空见到老人把白萝卜递过来,连忙挥手拒绝。

“公子那什么都没有吧?其他还可省略,不吃东西怎么行?就当公子和我约定明日再来推磨如何?兴许公子如我一般,明日过后就能推动磨盘了呢?”

“这……”

长空还在思索的时候,老人已经不由分说的把白萝卜放到了他的怀中。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

看着老人和煦的笑容,长空觉得怀中的白萝卜莫名的沉重了起来。

“明天可一定要想到推动磨盘的办法了啊。有一个目标就能推动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又是什么哑谜吗?”

长空抓挠着乱糟糟的头发,怀抱着萝卜,一脸的纠结。

“啊……好烦啊,不管了,先找到那个可恶的曦先,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吧。”

长空继续往前走去,路过一处田埂处时,一位中年妇女从田间探出了身子。

“公子等一下。”

“嗯?叫我么?”

长空闻声停下了脚步。

中年妇女从田里走上来,脸上笑盈盈的,双手在衣服上简单的擦拭了几下。

“公子手里抱着的萝卜可是从推磨老头那得来的?”

这都看得出来?难道这里人种的萝卜还打有标签不成?

长空惊疑不定的前后翻看着手里的大白萝卜,却始终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确实是住在前面溪边的推磨大伯送给我的,不过大娘你是怎么发现的?”

“呵呵,这可不是普通的萝卜哦,平时那老头可是宝贝得很呢,我们平时连要多看一眼他都遮遮掩掩的舍不得呢。”

“是么?这个很贵重么?我只是帮他推了一下磨而已,而且还没推动,怎么能收他那么贵重的东西。不行,我得马上回去还给他!”

长空以前从来没感受过像今天碰到的圣剑山中这些人这般自来熟的热情,回过神来之前中年妇女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把他给拉住了。

“哎,千万不要。他既然送给了你,那这就是你的东西了。如果你要还回去的话,恐怕他还要不高兴。”

“可是也不能白要人东西。”

“怎么说是白要呢,你刚才不是说帮那老头推磨了吗?”

“可是根本就没有推动……”

“呵呵,那老头的磨可不是那么好推的呢。”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调笑般的表情,“这样,如果公子帮我插田的话,我也送公子一样东西怎么样?”

“什么?你也要送东西给我?”

被中年妇女给拉住的长空一脸的诧异,一种古怪的感觉在他的心底生出。

“既让推磨老头都那么大方了,我当然也不能太小气让他给比了过去不是?”

“还是不要了吧,我还急着要去找人,再说我也不会插田啊。”

“很简单的,你过来,我示范给你看。”

“这个……”

眼看着中年妇女说着就自顾自的走进了田中,长空走也不是,下去也不是,一时间竟然抱着萝卜呆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公子能帮老头推磨,却不能帮我插田么?莫非是瞧不起我不成?”

在田中的中年妇女见长空没有动作,一下子叉起了腰故意露出了似乎十分不满的样子。

“那好吧!反正也不差那么点时间。”

挨不过中年妇女的长空终究还是妥协了,从田埂上滑了下来。

“就这样,每隔那么多距离插一棵,怎么样?很简单吧?”

“等、等一下啊大娘!这个……这个地好像……”

准备好了的长空卷起了裤腿,跟着中年妇女的步子走进了田里。只是奇怪的是,明明是照着中年妇女走过的地方走,中年妇女走时没事,轮到长空走时他却一步一步的陷入了泥中。

“救、救命啊!”

等到中年妇女闻声回头时,长空已经连腰部都已经深陷泥中。看似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秧苗,谁能想到进入其中时却如同沼泽一般。

“哎呀,公子可不能那么顽皮哦。你看旁边的苗子都给你弄倒了呢。”

“我不是故意的啊!只是这地怎么越陷越深的?!”

“我没有告诉过公子吗?我这苗可是要种在十分松软的田地里才行的哦。”

“这也松软过头了吧!快、快救我出去,我的脚感觉不到支点了……就要……”

说话间短短的时间,泥浆就已经没到了长空的肩膀了。

“嘿哟,来,抓住我的手。”

中年妇女走回来向长空伸出了手,此时长空的半个下巴都已经在泥中,感觉他就像这地里种的庄稼一样,只有一个头颅暴露在外面。

“得救啦!我还以为要死了呢……”

“怎么会?我这田地又不是吃人怪兽,怎可能要人性命呢?”

中年妇女说得轻巧,长空却感到全身一阵恶寒,此刻在他眼中这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田地就是吃人怪兽,自己刚才差一点点就成为了它的腹中美食。

被中年妇女给拉出来的长空,现在全身上下都裹满了泥浆,反观他旁边的中年妇女却全身干干净净,一点泥水都没沾上。

长空这才感到奇怪。明明都在同一片田中,为什么自己一踩进去就深陷其中,而中年妇女就没事。刚刚更是站在田里拉出了体重超过80斤的自己,这想想就不可能啊!

“大娘,你就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么?”

“解释什么?”

“为什么这田你踩就没事,我踩就会像踩进了沼泽一样呢?”

“这我怎么知道,我从小就天天踩在这块田上了,从来都没见有什么问题。”

“从小?等等……大娘你等下该不会要告诉我你从七岁开始就在这里种田了吧?”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得了,这下长空明白了,这就和之前他在老人家里推不动的磨盘是一样的。

长空这才发觉,在这看起来普通的的圣剑山里住着的看似普通的人们,其实都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么大娘你可以告诉我,你还记得在你第一次下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告诉过你什么诀窍之类的?”

“嗯……有啊!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记得那年我第一次独自跑到田里来玩。那时我的妈妈是这么和我说的:在圣剑山,每一寸土地都有它独特的灵性,如果你要在田里玩,就一定要记得,要和土地做朋友,倾听它的声音,这样你就不会迷失方向了。”

中年妇女看着远山,脸上那一瞬间展露出的天真神态几乎让长空有那么一刻恍惚间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位豆蔻少女。

“就这些?”

“就这些。”

好吧,又得到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解释。长空不再多问,而是在心中把中年妇女的话都记了下来。

“那好吧,结果也没帮上大娘的忙,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一下,我之前不是说了有东西要送给公子吗?”

“可是我没能帮大娘插田啊,还弄坏了好多秧苗……”

“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心意。现在已近晌午,公子就随我一起回家吃顿午饭怎么样?”

“我还要去找人……”

“吃完饭再找也是一样的,再说公子可知道如何料理这翡翠萝卜么?”

说着中年妇女捡起了之前被长空放在一旁的大白萝卜,抡起胳膊就把它朝着旁边的一块岩石砸去。

还不等长空惊呼出声,只见大块岩石的一边被萝卜砸出了些许碎块,而重新被中年妇女拿起来的萝卜身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

“这萝卜原来那么硬的吗?这要怎么吃?”

长空先前接过萝卜的时候感觉外表就是普通的蔬菜无异,并没有特别坚硬的感觉。想象中,就算没有料理工具,最后哪怕直接生吃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直到现在看到了这一幕。

“顺便说一下,这翡翠萝卜不但刀劈不烂斧头砍不断,就算用大火炖上七天七夜,也照样完好如初。”

“这是食物吧?大娘你只要告诉我它是不是食物就可以了。”

看着中年妇女拿着萝卜得意的笑容,长空的内心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彻底的崩溃了。

“当然是了,所以说公子如果想要吃到这顶级的食材,只有跟我一起回去,交给我就对了。”

就这样,长空与其说是心甘情愿,倒不如说是被威逼利诱,最后还是被中年妇女带到了家中。

“哟!妈妈,回来了啊?这、这是……!”

中年妇女在前面带着路,一栋简朴的木质小屋渐渐出现在了长空眼前,一位青壮的汉子正在门前的空地上抡着斧头劈柴。听到动静的他先是抬起头习惯性的和中年妇女打招呼,可当目光落到紧随其后的长空身上以后,身体明显一瞬间紧张了起来,如同大白天见到鬼一般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生火,没看见有客人来了吗?”

“可是妈妈!这位是……!”

“哎呀公子,还请不要见怪,我们这圣剑山说大也大,说小也蛮小的,大家基本都没见过什么生人,这是我儿子,从小胆子就小,你不用管他就行了。”

“什么?!我胆子小?妈妈,这到底……”

“好啦好啦,那么啰嗦干什么,叫你去就去。”

长空目送着青年被中年妇女催赶着走向了屋后,一边走着还一边频频回头向自己这边张望。

“大哥哥见到我好像很惊讶?”

“没什么,你看你这一身也脏了,我让他去烧水,吃饭前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可是……”

“好啦,不要客气啦,来,快进来。”

长空一直搞不清楚在这圣剑山里,第一次碰见的人为什么对自己那么热情的原因,这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

也正因为这样,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别人的热情。等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泡在了宽阔的木桶之中了。

“怎么样?温度还合适吗?要不要再加点柴?”

“很好!很合适!不用了!”

中年妇女的话从长空所在的浴室外传来,长空连忙回答道。虽然对方看起来岁数比起他妈妈可能还要大上一圈,不过长空还是第一次在陌生人家里洗澡,之前被强行推进洗澡房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尴尬的红晕立刻又铺满了长空的双颊。

“呼……好舒服……”

躺靠在木桶中的长空舒展开了身子,感觉丝丝热力正从清澈的水中浸入他的四肢百骸,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爽。

“上一次这样泡澡是什么时候了呢?”

长空的脑中浮现出了妈妈的笑脸,那是在他所有搬过的家里其中一栋比较宽敞的房子里,妈妈帮他放了满满一盆的洗澡水

那时他才刚刚发育,就已经敢和其他明显比他大得多的野孩子成天打架了。

那天也是,已经记不起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又一次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家中,身上全是在泥地里摔打时沾上的泥巴。

可当他回到家中时,妈妈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的责备,脸上永远都是那样一副温和的笑容,还帮他脱下了脏衣服,放好了一盆暖暖的温水要帮他洗澡。

记得那时他还满脸通红的连忙把妈妈推出了浴室,一想到这里,长空不禁自顾自的笑出了声来。

“妈妈,你现在是不是也是在哪里寻找着我呢?还是说……”

长空想起最后湮带自己离开前,那天地间一片冰冷肃杀的恐怖景象,即使现在全身都浸泡在暖和的温水中,似乎都还能从回忆里感受到那透体而过的刻骨寒意。

“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爸爸的事……你也从来都不和我说……”

在温暖清澈的水中,长空的一对拳头渐渐握紧。雾气中,他一对明亮的眼眸里迷茫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显坚定的神色。

“我一定会弄清这一切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之,先起来吧!”

长空走出了木桶,原本还在担心已经被泥巴弄脏的衣服要怎么办,虽然已经破洞,但是他身上却也只有这一套衣物,实在不行虽然脏了也只有再穿回去了。

可当他伸手去拿衣物时,才发现对方早已帮他准备好了替换的服装。

“哎呀,真是合身。这就是我为公子准备的礼物。怎么样?不比推磨老头的翡翠萝卜差吧?”

“呵呵……呵呵呵……”

走出房间的长空在中年妇女一脸满意笑容的打量下干笑着。凭他现在的眼力当然看不出自己身上穿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连之前从老人那得到的萝卜他也只当是普通的萝卜而已。

只是……这大娘的眼力也太斜了吧……

长空现在穿在身上的一身白玉色的长衫,和之前曦身上穿的样式相近,但是明显在做工和花纹上下了功夫,比他要精细许多。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织成,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滑润舒适,既防寒保暖又通风透气,不会显得闷热。

可就算装饰再华贵,质材再高级,也掩盖不了它穿在长空身上不合身的事实——那衣袖如果不抬起手来,甚至都不能看到长空的手腕,下摆几乎都要没过长空的脚跟,变成长裙了。

“这本来是想着过几年再给你的,不过你今天既然捧着推磨老头的翡翠萝卜来了,我就想着就算早一点给你应该也没什么。”

中年妇女看出了长空笑容里的尴尬,就算自己再满意喜欢,也不好继续糊弄下去了。

“过几年?这套衣服如果是做给刚才那个大哥穿的话应该又太小了吧?如果是大哥以前穿过的话,这明显看起来都是新的……”

长空面露疑惑。

“这是专门为你做的哦,别人一次都没有穿过的,今天是第一次拿出来。”

“专门为我做的?可是我们应该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吧?”

“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你。可整个心剑流却是从数年前就开始准备关于你的一切了。虽然没有见过你,可是族中上到年迈老人,下到三岁小孩,没有一个人不在日夜期盼着你的归来。”

中年妇女的表情认真,眼睛里闪着光,让长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大伯送我萝卜,还有你送我衣服的原因?可是……这都是为什么?”

“来日方长,你才刚刚回来,还不习惯。今后你一定会全部都了解的。我先去处理翡翠萝卜,那东西可不好弄,公子如果无聊的话,就请去帮我看看我那胆小的儿子,是不是又在偷懒了,叫他劈几个柴也要那么多时间。”

说完中年妇女就走进了厨房里。

独自留在客厅中的长空思索着中年妇女刚才说的话,耳边传来了屋外木头掉落的噼啪声。

她刚才说来日方长?而且看起来这件衣服是预备着给自己几年后穿的。也就是说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着让自己在这里长住?那不是一住就要住几年?开什么玩笑?如果是和妈妈一起还差不多……不,才不要!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直待着,没有电灯也没有电视,做饭还用柴火烧的,吃的也是白菜萝卜……虽然还蛮好吃的……那也不行!

“等我找到曦,一定要让他立刻放我离开!现在嘛……还是先出去看看吧……”

长空走出了木屋,寻到了声音的来源。

“嘿哟!”

只见身高比长空高了差不多有20公分的青年正在抡着斧头,就和之前长空刚来时看到的一样。

他穿着和木头相近颜色的棕灰色马甲,下身是同样颜色的长裤,裸露着的手臂肌肉鼓起,一看就十分孔武有力。

看着一根根圆木配合着他的呼声在他手中的斧头下被劈成等分的长条木块,长空感觉竟然有一种别样的韵律和力量的美感。

“大哥,在劈柴呀?”

“喔……喔……”

看到长空走近,青年的脸上明显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之前刚见到他时也是这样,不过这时长空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看着自己的衣服。

之前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没有感到奇怪,穿上这身反而让对方觉得不适了么?

长空这才发觉,在这圣剑山的人穿衣着装都和外面的世界十分迥异。具体来说就好像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要说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只能说是他们的服装和这块土地实在太配了,太和谐了,给人一种在这里的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感觉,反而是自己之前的穿着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还有多少才能劈完啊?”

“大概……今天的份还差300根左右吧……”

“300根?!需要那么多吗?!”

“是、是啊,呵呵……”

长空惊讶了,只是一个家庭煮饭用的话绝对用不了那么多柴火的吧?只是对方却只是简单的应和着,就又换了一个和长空对立的方位,继续自顾自的劈砍了起来,明显是在和长空保持距离。

看起来不是所有人都如大伯和大娘那样好相处呢,长空想到。

正想着再要怎么样打开话题的长空一眼发现了一旁的角落里还有一把斧子。

“大哥,我也来帮你劈柴吧!两个人一起也能快一点。”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长空就去捡起了斧子,摆正了原木。

“呃……少主……这……这怎么能……”

青年一听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想要阻止,但看到长空拿起斧子以后,又一副不知该如何阻止的样子。

“好了,这斧子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重嘛!”

长空一脸得意的左右手轮换抛接着斧子,感觉越来越趁手了。

这个我一定行!长空为自己鼓足了劲抡起了斧头。

这个大哥不像之前的老人那样看起来那么软弱无力却能推动沉重的磨盘,也不像中年妇女那样身躯臃肿却能在如沼泽一般的泥地里如履平地。

做体力活就是应该要像大哥这样健壮的体魄才对,如果无关那些神秘力量,只是体力的话,那么我也不会输!

彭!

长空的斧子落下,重重的砸在了放好的圆木上面。

一下过后,长空保持着双手握斧的姿势久久不动,就连旁边的大哥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动呆立着望着长空,忽然安静的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狗屁!都是骗人的!我要收回前面所有的话!这是什么鬼圣剑山嘛!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人吗?!长空的内心在咆哮。实际上这里的所有人都看起来很正常,那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了,那就是只有他自己不正常。

之所以让长空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是因为在他用尽全力使劲劈下的斧子下面,那根圆木的表面依然平滑整齐。不要说裂成两瓣了,拿开斧子以后在那上面就连一丝伤痕都找不到。

“大哥我希望你能认真的告诉我,这确实是木头吧?”

“是……是啊……”

“确实是从土里种出来的,山上长的那种普通的木头吧?”

“对……对啊……”

“那为什么铁做的斧头会砍不断这普通的木头呢?”

“为……为什么呢?”

长空一脸欲哭无泪的向青年问道,青年也只能是一脸纠结的回答。

“好吧,我明白了,大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现在你只要告诉我在你七岁第一次砍柴时,教你砍柴的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就好了。”

“为什么少主会……”

青年被长空忽然变得的十分认真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只要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就好了!”

长空往前踏了一步。

“这个……爷爷第一次让我砍柴时说:从今往后,那些木头就是你的生死仇敌,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就只能日复一日的把它给我砍死一千遍,一万遍,直到你像我那么老的时候。”

“嗯?是砍死而不是砍断么?”

长空低下头盯着刚刚才被自己劈砍过的圆木。不同于前几次,这一次他立刻就察觉了对方话里让他在意的地方。

虽然如此,但是长空依然想不通,本来就没有生命的木头,要怎么砍死?

眼见青年丢下了沉默的自己,又开始自顾自的劈起柴来,长空收起了再试几次的心思,踱步走回了屋里。

“怎么样?我那傻儿子不好说话么?”

“没有,不过大哥话确实不多。不光是他,其实你们都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我吧?”

“那怎么会?只要公子想知道的,我们都会如实相告。”

“算了,这一切我早晚有一天会搞清楚的!”长空再一次露出了他招牌式的爽朗笑容,“区区这点困难怎么能难得了我!大娘,我明天再来帮你插田吧?”

“好呀,只要公子想来,随时欢迎。”

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不久后,长空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翡翠萝卜。

这萝卜确实非同凡响,切成丝了的萝卜条根根分明,不如一般萝卜被蒸煮过后的软烂,坚韧的感觉就如同是真的翡翠一般。可当你真的一口咬下,那如甘露一般的汁水溢出,清爽怡人的香气直冲鼻腔,吞下的仿佛不是萝卜,而是最上等的琼浆玉露。

看似一大颗雪白的萝卜,真正做成菜肴却只有小小的一盘。提供材料的是推磨的老伯,做成佳肴的是中年妇女,长空只是坐享其成的那个人。

一开始他也不好意思,一直邀请中年妇女和青年大哥一起来吃。可是他们就如同昨晚的曦一样,只是在旁边看着长空,并没有任何和长空一起进餐的打算,让从来都是和妈妈一起吃饭的长空很不习惯。

到头来,也许是确实饿了,也可能是受不了美食的诱惑,满满一碟萝卜都全部落到了长空的腹中。

“多谢款待,按照约定,我明天一定会再来帮你插田的。还有大哥,等我学会了,再来帮你劈柴!”

长空豪爽的许下了约定,中年妇女微笑着把长空送出门,青年却因为长空临走时说的还要来帮他劈柴,表情显得十分的不自然。

在圣剑山中兜兜转转了一天,长空除了推磨老人和插田大娘还有砍柴大哥以外,又见到了其他神神色色的人们。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奇怪的是即使长空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但哪怕是只有几岁的孩童,都好似认识长空的样子,对他十分亲切。

“今天小少爷在圣剑山过得怎么样?”

转了半天都寻不到曦的踪影,没想到等长空气喘吁吁的费尽力气爬到他位于山顶的住处时,曦却早已微笑着在门前等着他了。

“累、累死了!为什么盖房子非要选在这么一个地方啊?每天上上下下多不方便。”

“很累么?可是我觉得小少爷和昨天比起来,可是轻松了许多啊。”

听到曦那么一说,长空忽然一愣。之前只顾着低头爬山,是没有怎么觉得。现在想来,这次上山比起昨天勉强跟着曦憋着一口气爬上来相比,感觉上确实快一些。隐约中,长空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呢?你们的目的应该是让我用自己的手脚自己的眼睛去了解圣剑山吧。现在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圣剑山一日游结束,我玩得很开心。你们打算要让我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哦?小少爷现在不想着立刻离开了么?”

“这个嘛,稍微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也不能太久了,要不妈妈会着急的。最多七天,等我还完一些人情以后,你们就要放我离开!”

“这样啊……那么还有一些时间,小少爷要不要尝试一下自己去寻找吟舞·四月花的所在?”

“能找到妈妈的下落?!怎么找?!”

一听到曦的话,长空连忙抓住了他露在袖子外的修长手掌问道。

“小少爷你先不要激动,如何寻找,昨天家主不是已经很明确的告诉过你了吗?”

“那个一见我拔剑就砍过来的臭老头?我怎么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七彩玲珑塔。”

曦的嘴里只是轻轻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此塔名为七彩玲珑塔,通晓一切的所在。想要知道什么,你就自己去问吧。

长空想起当时自称是他爷爷的那个老头确实那么说过。

“难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我真的要去问一座塔?”

“真伪与否,小少爷何不亲自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看着曦脸上若有深意的笑容,再想起今天碰到的一切,长空深吸了一口气。

“试试就试试!又不是没进去过,我还怕了不成!”

漆黑如墨的黑暗把长空吞噬,曦和昨天一样,只把长空送到了门口,就让他自己走进塔中。

在感官丧失,不辨方向的塔里,即使长空已经来过一次,也称不上能有什么经验。

至于上一次是如何走到塔顶的,他完全没有印象,实在要说的话,也只能归结与运气好了吧。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感觉真傻……”

不明目的的在黑暗中走了十多分钟,长空感觉和第一次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盲人摸象一样,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一定很滑稽。

“七彩玲珑塔知晓世间一切,无论是探究过去,还是寻访未来。但是却不能用眼睛去看,用鼻子去闻,用耳朵去听,用手去摸。”

苍老威严的声音从长空的头顶上方传来,长空昨天听过,那是心剑流家主千古霸剑的声音。

“你在开玩笑吗?不能看,又不能听,不能摸的,那要怎么知晓?难道还要用心电感应不成?”

“既是心剑子孙,入得七彩玲珑塔,自然会懂得以心照剑之术。此塔月盈为开,月缺为闭。你有十五天的时间,期间寻得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什么鬼?能说人话吗?不要以为有一只臭蛇我就会怕你了,叫它把这黑雾收起来,我们面对面说清楚!”

四下无声,自从说完那句话以后,无论长空大喊大叫,拳打脚踢,塔里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无尽的黑暗中似乎有无尽的空间,这点长空早有体会。现在他走又走不出去,看也看不见,叫也没有人应。万般无奈的他只能是和前一次一样,随地坐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没有烛火点燃,在黑暗中百无聊赖的长空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或者应该说他根本无法感觉到时间的流逝。逐渐放松身心的他渐渐的变成了平躺在地上的姿势。

“妈妈,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人一旦陷入绝对的黑暗的寂静中,大脑就会不自觉的想起自己最在乎的事物。

渐渐的,长空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舒服,四肢越来越舒展,整个人就好似被一双温柔的手臂怀抱了起来。

漆黑不在,眼里似乎渐渐的收到一些亮光,是红光,很刺眼,眼前有人,但是看不真切,只有身上的触感,很熟悉,很温暖,似乎是忘记了很久的,但是又很熟悉。

“你看,他睡得多甜,多可爱。”

“嗯,这就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你打算帮他起个什么名字?”

“名字么?就叫他长空,怎么样?”

“长空,千古长空,嗯!很好听!就叫千古长空!”

“千古长空……不行!不能让他叫千古……”

“为什么……”

“千古这个名字背负了太多……太多……我不想……”

其中一个声音……是妈妈的声音……对!是妈妈没错!那另外一个……想不起来……

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长空还想再听,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变的几不可闻,然后彻底的消失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长空感觉到了身体的寒冷。似有冷冽的寒风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灌入,他却如同赤身裸体一般完全无法抵挡。

香气,那是一种独特的香气。香气应该是无形无质的,可是这种香气让人一闻到就觉得澄澈,通透,好似一面明镜就在你面前,你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你只要有一点杂质,在这香气中都将原形毕露。

“吟舞·四月花!你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又有声音传出,这一次是一个冰冷得像是顽固不化的千年冰山上的冰块一样的冷冽女声。

“那又如何?为什么一定要有千年战争?为什么一定要有剑魔相残?!我只是想要我的儿子……”

“千年的战争!千年的仇恨!你的儿子就是战争的导火索,就是仇恨的根源!只要他还存在一天……”

“我不相信……”

寒冷不在,香气消失,声音再一次归于虚无。

鲜红,那是血的颜色。漆黑,那是大地的颜色。鲜红的血液染在了漆黑的大地上,染满了整片大地!

咚咚咚!

强劲而有力,这是心脏跳动的声音。毫无来由的,长空感觉到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是因为眼前的一片鲜红和漆黑么?可这代表了什么?这又是哪里?

轰隆!

巨大的轰鸣在远处炸响。

哗啦!

海水翻起滔天巨浪。

长空似乎感觉到电闪雷鸣,台风呼啸,山崩地裂和火山爆发同时在发生。剧烈的能量即使隔着老远依然有着轻易把身体撕碎的惊人魄力。

实际上长空的身体已经被撕碎了,他感觉此时的他只有意识在漂浮着。

即使如此,那种极致的恐怖,那种如同独自一人面对整个天地的孤独,那种即使毁天灭地也不能填平的悲怆,都是谁的心情呢?

战争!

是的,长空意识到他现在正处在战争当中。千万人的意念向他涌来,千万人的呐喊在他耳边响起,千万人的热血在他的身体里流动。

他感到无法承受,他根本就无法承受!

“剑圣!!!”

无数的声音在怒吼着。

“来吧!!都来吧!!!”

另一个声音却把这所有的声音都给压下。

绝强的意志在相互碰撞。

“毁灭吧!奥义!星灭轮转!”

“撕碎吧!我以第七天之火龙召唤魔神……”

“消失吧!秘技!葬灭!”

“溃散吧!神术!天魔沉浮……”

令人颤抖的风暴席卷了一切,各种灵魂,无论是高昂的,还是卑劣的,无论是残酷的,还是高洁的,都一同消失在了这无尽的黑洞中。战争就像一只永远填不满肚子的洪荒巨兽,无差别的不停吞噬着战场上的生命。

呐喊声和惨叫声渐渐远去,周围又被无限的黑暗所取代。

长空睁开了眼睛,一束光线从塔顶垂直的照射下来,正好照在长空的身上。

“嘿哟……我竟然在这里睡着了么?”

长空用手支撑着坐直了身子,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平躺在七彩玲珑塔里坚硬的地板上,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身体难受,反而生龙活虎的。

只是脑子里面似乎多了很多东西。

长空努力的回想着,各种意象不断的浮现,其中长空最在意的就是一个名字——吟舞·四月花——那是他妈妈的名字。而其中出现的最多的一个名词则是——“千年战争”。

“那些到底是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妈妈的所在,为什么会看到那些……”

其实并不能说是看到,只能说是感受到。而且此时此刻,长空体会到的那种切身实地的触感已经远去,那些激烈的呐喊和各种话语也如呓语般的渐渐淡化。如果长空不刻意去想的话,甚至都不会想起。

长空环顾四周。白天的七彩玲珑塔散去了一切神秘,四周的墙壁仿佛触手可及,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已经连续两次在这里面走了多少里的路程都无法离开。

一扇铁门上挂着拉环,很好辨认。长空很轻松的就打开了大门走了出去。四下无人,但是来去的路,长空走了两次已经完全记住了。

“臭老头说可以在这里待十五天,那我就晚上再来吧!也许还用不了那么多天,我就可以把一切都搞清楚了。现在,就先去推磨大伯那里吧!”

时间转瞬即逝,长空白天在圣剑山中晃荡,晚上在七彩玲珑塔中静静体会,一转眼已经过了三天。

“大伯!大伯!你看!我推动了!”

长空兴奋的叫着。

“呵呵,很好,很不错呢。”

老人依然是一脸的和蔼笑容,无论长空有没有推动磨盘,他的表情似乎都没有改变。

“咦?奇怪?怎么又不行了呢?”

长空的兴奋劲刚过,就发现磨盘又如同卡死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了,而他刚才只是推了半圈而已。

“刚才到底是怎么推动的呢?感觉也没用多大力气的样子……我好像只是发了下呆……我当时在想什么呢……啊啊啊……记不起来了啊!!”

长空又是抓头发又是跳脚的,老人只是在一旁看着他微笑。

刚才的成功不能说是侥幸。

经过了三天,长空总算是找到了一丝门径。无论是要推动磨盘还是别的什么,重要的不是力量和技巧,而是心境。

长空对自己的不开窍感到十分的懊恼。

一开始怎么就没有想到,心剑流,确实不负其名。

心之一道,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最是无解,也不怪这圣剑山里的人说话总是令人无法马上明白了。

长空要不是每天晚上都能在七彩玲珑塔里静心体会的话,也无法领悟得那么快。

田野里,长空手捧着秧苗,整个人已经有一半都陷入到了泥土中,但是他却没有如之前几次一样马上呼救,而是屏声静气的直立着。奇迹般的他竟然没有继续下沉了。

“公子,你这样一直站着顶多只能当一个稻草人,可不能算是插田哦。”

中年妇女的话语响起,长空瞬间破功。

“救……救我!”

到头来还是和往常一样,在被泥水淹没前,长空被中年妇女给及时的拉了上来。

和第一次不同的是他现在虽然手脚上都沾满了泥水,但是身上却一丝污垢都没有。

自从第二次下田开始,长空就知晓了穿在自己身上这套不这么合身的行头,确实也非凡品。

同样在农妇家里洗了澡,然后去帮她儿子砍柴。

名义上说是砍柴,只是长空到目前为止一根完整的柴火都没有劈出来。

噼啪!

“怎么样?我有进步吧?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和大哥一样了!”

“呵呵呵……”

青年脸上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尴尬笑容。

一旁的长空扔下了斧头,擦着头上不存在的汗水,地上是一截只被砍出了一个轻微裂口的圆木。

夕阳西下,长空爬上了山顶。几乎令人不敢相信,才仅仅三天而已,对于攀登这位于山顶的住处,长空虽然还是会喘气,但是已经不会觉得有什么吃力的了。

“小少爷,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曦不时会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山顶,游荡在现在长空暂住着的这个木屋旁边。

“当然,我今天推动了磨盘,也没有陷到泥里,柴火也能劈开了。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就要这圣剑山里的人全部都对我刮目相看!”

“是么?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哦。”

“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今天的七彩玲珑塔什么时候开放?什么?还那么早么?先吃饭吧,说了不要,那个小屁孩还硬要塞给我。曦你要不要吃点?是新鲜的水果哦。”

曦笑着摇了摇头,长空也习惯了,曦从来都不会和他一起吃东西,自顾自的就走进了木屋中。

曦注视着木屋里长空大嚼着水果的样子,那种变化和他刚到圣剑山时比起来是显而易见的,也许连长空自己都没有发现,在那天以后,他一次也没有再和曦提过离开的事了。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长空最近非常喜欢站在着山顶看着日落,那是一道能够让他百看不厌的奇妙景象。

“那我走咯,咦?曦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么?”

“去往七彩玲珑塔的路程小少爷都记熟了吧?今日曦就不陪小少爷一同前去了。”

“那就随便你吧。”

说完长空就离开了山顶。

在长空走后,山下已经尽数投入夜晚的怀抱,山顶上却还残留着一丝夕阳的余晖,一位矮小却又高大,一人身上同时身负两种截然不同气质的人出现在了刚才长空站立过的地方。

“家主,小少爷已经回来多日,您自从第一天见了他一面以后,怎么都不与小少爷见面了呢?”

曦对着那个因为背对着夕阳残留的昏暗光线而看不清面容的矮小身影行礼。

“这几日我每天晚上都在七彩玲珑塔中和长空见面,即使是在白天,我也常在塔中用照剑之术照看着他。”

“可这一切小少爷并不知道。”

“他无需知道,在你看来长空这几日进度如何?”

千古霸剑身形屹立不动,用古井无波的语气直接转换了话题。

“进步神速,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别人耗费一年的过程,小少爷几乎只用一天就能跨过。”

“还是慢了,别人只是因为无剑圣血脉不能进七彩玲珑塔而已。就算是七彩玲珑塔,现在的效力也只能再维持几日了。”

“曦不明白,小少爷才刚刚归来,我们就不惜耗费各种神物补足了他在外界因神圣魔剑学院的压制而浑浊的灵气,并以七彩玲珑塔强行为他洗涤身心。可纵使小少爷天才绝伦,再怎么也不可能一夕功成,家主何故如此急切?”

“你可知道,最近这一年来我每每待在七彩玲珑塔中,都会心神不宁,冥冥中似有大事就要发生,可是又推断不出端倪,我便知道不能再等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年老体衰术法衰退,那就是有什么无法避免的命运就要来临。世间平静已经多时,两百年前发生了什么,恐怕很多人都要忘记了吧。”

“不管他人如何,属下一日都未曾敢忘记,可家主为何只顾唤醒小少爷的剑心,却不传他任何我心剑流的剑法秘术?”

曦刚刚问完就觉不妥,连忙收声。

千古霸剑也是久久不语,直到最后一丝光线也在地平线上隐没,天地间短暂的陷入了一片黑暗。

矮小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在这空旷寂寥的山顶上,越发的看不真切。

“是因为少爷的原因么……”

许久之后曦才再次出声。

“唯心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世人都认为少爷已经……就连圣剑山中的许多人也都……”

曦看不清面前老人的面容,却知道这是对方最不愿提起的事情,千古唯心,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人物,现在却是这位作为父亲的心中最大的痛。

“所以我才为什么日日以天心推演,又加急催促你们尽快寻找长空。”

“好在总算是不负所望。”

“不负所望么……湮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

“没有,按理说即使我们在小少爷回来之后就封闭了整个圣剑山,湮也有办法回归才对。就算再如何,传递个消息总是应该的。可自从那日他与我和小少爷分别后,就杳无音信了。”

“空气的味道变了啊……”

云雾散开,朦胧的月光照亮了山顶,曦看到了老人苍老的面容,深邃的目光不知在望向何处。

“需不需要暂时解除封山,派出人员去寻找?”

“不用,我们现在缺少的是时间。”

“时间?”

作为心剑流的家主,统领整个圣剑山的第一人,剑圣称号的继任者,千古霸剑在圣剑山有着绝对的权威。

他的话语从来不需要别人理解,也不容被任何人置疑。

只是作为剑侍的曦,这个平常理应是家主除了血亲以外最亲近的人,对今晚他说的话,少有的有领会不了其中的意义。

“这个交给你,明日长空从七彩玲珑塔出来后,你帮我交给他吧。”

千古霸剑收回了看向远方的目光,缓缓的转过身来,水平伸向曦的手中出现了一样事物。

“这……这是!”

看清了千古霸剑手中的东西后,曦大惊失色。自从曦达到见意境以后,在世俗中可以堪称大剑豪。更不用说他修习的还是心剑流正宗心法,最是修炼心境。

之所以会在家主面前如此失态,是因为此时千古霸剑拿在手中的东西有着非凡的意义,也太过沉重了。

所谓的沉重,不是指它的质量沉重,而是它所代表的责任。

那是一串链坠,链子成亮银色,坠子透明中带着金色的光泽,造型就似两颗枯枝缠绕在一起,中间露出心型的镂空。

这东西别人也许不认得,但是在每一个心剑流人的心中却重若千钧,因为这正是心剑流家主的证明,也是剑圣的信物。

“如此贵重之物,家主为何不亲自交给小少爷?”

“你把它交给长空时,切记不要告诉他这是何物。如我亲自交于他,未免会显得太过刻意,引起他的疑心。”

“什么?!如此珍贵的信物,如不明确告知小少爷让他时刻小心保管,小少爷现在又心剑未成,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若真是如此,那也是我心剑流的命数,对长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家主……难道因为少爷的事……让你无法决定是否要小少爷继承心剑流了么?”

“我寻长空回来,只是因为我身为心剑流族长,实在不忍心剑一脉在我此处断绝,故一定要把剑心传承下去。至于长空如何选择,就交由他日后自己决定吧……”

“我族绵延千年传承至今,虽说剑圣之名都是一脉单传,但是也未曾有过断绝,如今小少爷也已寻回,家主何故如此悲观?”

“我打算再让长空在圣剑山待上十日,十日之后,你就亲自将他送去坎诺丁城。”

千古霸剑没有回答曦的问题,而是直接下了命令。

“坎诺丁城?那不是神圣魔剑学院的……”

今日的对话让曦震惊无比,如果不是常年侍奉在千古霸剑身边,自认绝对不会认错,否则他都要怀疑眼前的人物是不是被换了一个人。

“正是,不要多问,只要照我说的话做就行了。”

千古霸剑说完,也不等曦回答,就自顾自的向山下行去。

曦站在山顶上注视着千古霸剑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山的身影,身体久久都不能动弹。

他手中紧紧握着在微弱的月关下隐约散发着光泽的链坠,总算是明白家主为何不传长空心剑流剑法秘术了。

所有五大剑流和八大魔术世家的人都无法踏入神圣魔剑学院,而坎诺丁城,正是隶属于神圣魔剑学院的外围都市。

整个都市都被结界包围,任何剑流和魔术世家的人进入都会被结界给探知到,其判定标准,正是剑流和魔术世家所修习的独特秘术与魔术。

长空没有修习任何心剑流的剑法秘术,吟舞·四月花也没有传授他任何的魔术,并且他也不是一般的普通人,所以他自然能进入坎诺丁城。

至于剑心,那更多的是源于血脉。只要不刻意施展,即使是神圣魔剑学院,也无法发觉。

只是家主为何千辛万苦的要寻回长空,却又要千里迢迢的把他送到神圣魔剑学院的脚下呢?这是此刻的曦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

一夜过去,清晨的阳光迟迟不见冒头。灰蒙蒙的天上是厚厚的云层,仿佛连空气都厚重了几分的氛围让人不得清爽。以至于就连长空出塔的时间都比往天晚了不少。

刚刚跨出塔门的长空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连忙伸手扶住门边才没有摔倒,这是长空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这是怎么了?”

长空摇晃着脑袋,感觉昏昏沉沉的,和前几天在七彩玲珑塔里醒来时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大相径庭。

“啊,光线好暗,要下雨了么?”

长空呼吸着略显潮湿的空气,抬头展望着天色,昨夜感受到的意象感觉还在他的大脑里奔腾。

昨晚接受到的信息似乎格外的多,虽然大多长空都已经想不起来,但是那种感觉还在他的身上萦绕不去,全身上下仿佛被包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袄一样,实在是称不上舒服。

“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长空努力的回想着,一两个画面的片段和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语飘荡在他脑中。他感觉更加难受了。

“算了,不想了!先去大伯那里吧,我感觉已经找到窍门了!今天一定要成功!”

一但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长空一溜烟的冲下了山去。虽然身体依旧不是很清爽,但是那步子相比以前何止是快了几倍。

“大伯!大伯我来啦!”

长空轻车熟路的走进了院子里,圣剑山的人都没有晚上关门的习惯,长空对这里也很熟悉了,自然省去了敲门的步骤。

“大伯?奇怪……天天都在这里的啊,今天不在么?”

自从长空到了圣剑山后,每天都如同在家中专门等候着长空一般的老人,今天却没有如往天一般的出现在房檐的边上,对着长空露出和蔼亲切的笑容。

“公子……”

长空的耳朵里忽然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公子……快走……”

是石磨的方向!

确定了方位的长空连忙向院子外的空地冲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老人露出在磨盘之外的瘦弱双腿。

“大伯!你怎么了?!”

长空连忙绕到石磨后面,只见老人虚弱的仰面躺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腹部,身下已经满是鲜血!

“公子快走……快去找家主……去塔……快往塔的方向……”

老人的气息虚弱,一边手却仍奋力的把长空往外推。

“到底是谁把大伯你给伤成这样的?!我马上叫救护车……不对,这里是……哎呀!所以我才讨厌落后的农村了。大伯你不要动,我马上去找曦,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完长空把老人放好,连忙起身,只是在那一瞬间,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的旁边。

“真是奇迹,我应该说不愧是传说中的圣剑山么?不过是一个种田的老农而已,受了我一剑竟然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真是让我不得不佩服啊。”

说话的人影在长空的眼中渐渐清晰,是一个身穿青衣,眼神阴翳的年轻男人。

他手中拿着七尺利刃,剑锋反射着寒光,剑尖不断往下滴落着鲜血,正缓缓向长空走来。

“你是什么人!就是你弄伤的大伯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长空对着来人怒吼道。

“为什么?哈哈哈哈,为什么?真是好笑!因为你们心剑流今日就要亡族灭门了啊!!”

持剑青年大笑着,面若癫狂的完全没有预兆就提剑就朝长空刺来。

长空下意识的就要躲闪,无奈对方速度实在太快,明明看着还有六七步的距离,对方却好似只动了一步就到了长空的面前。

长空想用东西阻挡,可是这周围,除了静置在一边的石磨,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千钧一发的时候,眼看着那一道闪亮的剑光就要刺入长空的身体,一个身影猛的把长空撞到了一边。

噗呲!

本来刺向长空的剑尖刺入那人的身体,剑身透胸而过!

“你这老东西!想不到命还挺硬,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青年人拔出了长剑,看也不看的就把倒地的人给一脚踢到了一边。

“大伯!!!”

长空的双眼充血,眼见着在今天以前还和自己亲切对话,微笑着硬塞给自己东西的老人,现在就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提着剑一脸无所谓的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已经不是长空以前所经历的街头斗殴的级别了,对方身上传出的沾满鲜血的刺鼻腥味,那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放肆表情,让长空恶心欲吐。

“说起来你这个年纪……我的运气不会那么好吧……不过也不一定呢,先抓起来再说!”

看到愤怒的发抖的长空,青衣男子却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咧起了夸张的笑容,再次靠近了长空。不过他这次不是用剑,而是伸出了如鹰爪一般的左手,直抓长空的颈脖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一瞬间长空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眼前这个伤害老伯的令人恶心到极点的人物马上消失!

彭!

努力了几天就连推动都十分困难的石磨,此时竟然被长空单手抡起,然后就像链球运动员甩动的链球一样整个朝青衣人当面砸去。

结实的手感从手腕上传来,直到石磨和面前的人一起脱手飞出,长空才回过神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咔嚓!

烟尘中石磨裂成了几瓣,在其后面青衣人却缓缓的站了起来。

“哦呀哦呀!真是好大的力气啊!早就知道不能小看圣剑山的人了,我怎么就又大意了呢!现在不管你是谁,就让我来确实的把你给劈成两瓣吧!”

青衣人把剑尖用力的往地上一戳,原本就已经裂成几块的石磨更是应声化为了更细的碎块。

“怎么可能?被那么沉重的石磨砸中,竟然毫发无伤?!”

长空震惊之余,身体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可是双手所及之处已经再无他物可以拿来抵挡。

“你就给我乖乖的去死吧!”

青衣人轻轻一跃就是三米多高,锋利的剑刃举过头顶,朝着长空直劈下来。

照那之前粉碎石磨的力量来看,这一剑劈下,长空除了四分五裂,绝无幸理。

锵!

刺目的剑光在长空的眼中不断接近,长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一声清脆无比的金铁交击声传来,数秒过后,长空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身洁白的衣袍,舞动的银色长发。

“抱歉小少爷,曦来迟了……”

曦的话语沉静,不如往常一般的温暖,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长空透过曦的背影往前望去。

只见之前不可一世的青衣男子现在就像一滩烂泥一般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透了。

他的双眼外突着,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的眉心到胸前被一条细长的血线贯穿,锋利的长剑掉在身旁,只不过剑身已经碎做几截,看起来是被一剑毙命。

先前被长空抡起石磨直接砸中也毫发无伤的青衣人,在长空眼里已然是怪物一般的存在。而仅仅只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之内就出现在此地并把对方一剑秒杀的曦,长空甚至无法肯定他刚才有没有拔剑,这又强到了什么程度?

长空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一边的世界,即使在七彩玲珑中有所体会,在他醒来后也依然缺乏实感。

这一次是他头一回接触到了现实,不是故事也不是影像或者游戏,活生生的人命就消逝在他眼前。而且事情从发生到结束前后还不到十分钟!

“大伯!曦,快去救大伯!”

“不行了,心脏碎裂,经脉断绝,即使是家主出手,也无力回天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就在昨天,就在刚才……大伯还和我说着话……”

长空整个人无力的斜靠着原来摆放磨盘的石台滑坐了下去。

“比起这个,为什么圣剑山里会出现这种杂鱼?”

曦蹲下翻看着青衣男子的尸体,又把断成几截的剑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难道……小少爷我们不能在停留在这里了,立刻去七彩玲珑塔!”

曦起身连忙抓住了长空的手腕把他一把拉了起来。

噗通!

长空的脸部忽然扭曲,显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他的心脏猛烈的在胸腔里震动了一下,好像被什么钝器猛烈的敲击一般,然后又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握住,让他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少爷!”

“好难受……这种感觉……和几天前见到湮和妈妈对决之前一样……比那还要难过……”

“是魔威,这种程度的魔威……既然小少爷也能感受到的话,那就没错了,对方起码是第七阶层以上。可是为什么……在圣剑山会出现魔威?”

曦连忙扶住长空,他的手掌温和的贴在长空的背后,让长空的感觉舒缓了许多。

“越是剑心圆融的人对万事万物的体察越是入微,特别身负剑圣血脉的尤为胜之,如果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的话……小少爷,恐怕我们现在不能再靠近七彩玲珑塔了。”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不过……”

曦从怀中拿出了从千古霸剑那接过后就一直贴身保存的链坠。

“也许家主他对此已经早有预料?”之所以是这样才把链坠交给我还让我带长空去往坎诺丁城吗?

曦抬头注视着远处七彩玲珑塔的方向,此时千古霸剑应该就在其上。

“你在说什么?爷爷早有预料?”

曦收回了目光,第一次听到从长空嘴里说出爷爷这个称呼,曦的脸上的欣慰之色一闪而过。

“小少爷……”

轰隆!

不等曦把话说完,长空就感觉脚下的土地猛烈的震动了起来,简直就像是地震一般。

这一次不光是长空的心中能感受到了,圣剑山的所有人都能用身体直观的感觉到此时圣剑山的异常。

不多时,远处的屋舍间开始有火光亮起。各种人们的叫喊声在这空旷的圣剑山中也隐约的传了过来。

曦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要知道此时圣剑山是属于封山状态。七彩玲珑塔镇守下,不要说刚才那如此明显的地震,就算是再轻微的震动都不可能发生。

可刚才的震动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绝对不可能是幻觉,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曦一把抓住了长空的肩膀,目光灼灼的直视着长空的眼睛,郑重的和他说道:“小少爷你听我说,我现在要把一个东西交给你,这东西能找到你妈妈的下落,也是你他日返回圣剑山的钥匙,千万要保管好,不要弄丢了。”

千古霸剑当时虽然说了要曦不要告诉长空交给他的是何物,但是要让曦就这样把它当做一个寻常的物品交到长空的手上,无论如何他还是无法做到。

所以当他拿起长空的手,把链坠珍而重之的压到长空的掌中,再用力的握紧了长空的拳头时,饶是长空并不清楚曦交到他手中的是何物品,但是这链坠的重要性他确实是感受到了。

“返回圣剑山?我现在不就是在圣剑山中么?为什么要返回?”

“小少爷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么?曦现在就立刻送你走!”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你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闯入圣剑山的不只刚才那一个人对不对?不要把我当三岁小孩,看刚才那个人的样子……他们是为了我来的对不对?!”

“小少爷!”

曦一句重重的呼喊打断了长空的话,他的表情严厉,长空自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他就一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从容表情,甚至刚刚一剑杀死青衣男子时,也没见他有如此严肃。

“小少爷对不起,本来按照家主的吩咐,曦是要和你一起走的。但是此时此刻,曦实在是不能留下家主一人在圣剑山。请原谅的我独断专行,小少爷去到坎诺丁城后,请一定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身份,多多保重。此次曦若无恙,日后定会前去与小少爷相见!”

“我不走!你们这些人看着挺厉害的,为什么一遇事就要让我逃。当时是谁告诉我只要到了圣剑山就绝对安全的?现在我是不会走的,在我亲眼确定大娘和大哥安全前,你就是赶我我也不走。还有小云和小雅,不知道那几个小鬼他们安全回家没有!我现在就去找他们!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爷爷那里也可能有危险,他那就养着一只会喷黑雾的大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还不快去帮他?”

长空说着就要冲出门去,却被曦的长袖一扫,全身瞬间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曦!你要干什么?!”

“小少爷得罪了……”

曦的腰间闪耀着金色光华的长剑已经出鞘,辉煌的剑身悬浮在他和长空的身前。

“曦,不要!你说过你要教我心剑秘术的!这一招你还没教我呢!你不能这样就让我走!”

“耀光,帮我护送小少爷平安到达。”

曦对长空的喊话似乎充耳不闻,长袖一拂,金剑临空而起。

然而长剑似已通灵,浮空到一半,又忽的停住,剑身斜向曦的方向,似在告别,又似在询问。

“走罢!”

曦再一次拂袖。

这一次金剑不再犹豫,裹挟着长空划过一道长长的金光,直冲天际而去,不一会儿就穿过了云层,消失在目力所不及的远方。

长空的眼中泛泪,只能任由圣剑山在自己的眼中迅速的消失,耳边幽幽传来曦最后的话语:“如果小少爷今后有见到湮的话,请一定要格外小心。”

只是现在长空思绪混乱,已经完全没有心思思考曦最后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到底有着什么意义了。

“那么我也该到家主身边去了……”

目光确认长空已经完全离开圣剑山以后,曦的衣袂飘飞,脚步轻盈的往七彩玲珑塔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可这一步过后,他又猛的顿住了身体,面容冷肃的定在了原地,双眼凌厉的看向了一处。

只是他看向的处地方,是一片空地,其上并没有任何的东西。

没有让曦等太久,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片刻过后却像透明的镜面碎裂开来一般,而后从虚空中一只脚垮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金发飘飞的身影展现出了身姿,蓝白相间的短装配上线条分明的脸庞,显得脱尘潇洒无比。

曦一动不动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子。对方微微弯曲的五指里看似空无一物,曦却知道那手里有一把剑,透明的剑。

“幻剑流!”

从曦口中发出的声音如寒冬般冰冷。

“好久不见了,曦。”

从虚空中出现的男子微笑着,就像和久别重逢的老友打着招呼一般。

“镜岚!”

“看起来过了那么多年,你似乎并没有忘记我嘛。我是不是应该要表现出一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你竟敢踏进圣剑山,莫不是在离幻界活得腻味了,专门跑来寻死不成?”

“这就不劳你关心了,我倒是好奇,你刚刚不惜舍弃随身剑也要送走的是谁?”

镜岚脸上虚假的笑容逐渐冷却,阴冷的面庞配上险恶的眼神,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无论是谁,你们今日终究是无法见到了。”

“是么?”

镜岚虚握着的右手五指不断的握紧又松开。

“我倒是很好奇,没有了剑的你,接下来到底能够挡我几剑?”

面对镜岚身上逐渐凌厉的气息,曦依旧岿然不动,衣袍在风中不断的翻飞,逐渐鼓起。

“你既来我圣剑山,难道不知我心剑流从来都是以心御剑,心中有剑即可,手中无剑又有何妨?”

“哼!大言不惭!你以为你是初代剑圣?若能练到那等境界,今日你心剑流也不会沦落到就要亡族灭门!”

“口出狂言!”

“受死!”

强大的气流一触即发,如巨钟相互碰撞,仅仅是威力的余波就把整个庭院给瞬间扫平。再看去,地面上已经没有了曦和镜岚的身影。

同一时间,数十道强悍的气息在圣剑山的各处显现并爆发开来。而其中最强的那几道,那足以崩山裂石的威势,都目标明确的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七彩玲珑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