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拓人没有选择绕道,而是直接朝家里走去。

身上的伤势虽然不算严重,但或多或少还是影响着自己的身体,迈步行走的时候,身上的某些地方也确实向他发出着疼痛信息。不过他也没有多加在意。

“真是惨烈啊……这场战斗。”

环顾一片狼藉的废墟,拓人发自内心地喃喃。

傍晚的末尾,只有自己一人在道路上行走,平时的这个时候,这个街道上,应该会有很多人吧。即便是沉醉在精神世界无法自拔的那些家伙,也会为了自己的生存出来寻找食品吧,无论用什么手段。但是,战争,突如其来的灾难,将这平静的日常生活破坏殆尽了……

“呼……”

没有错,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现实……无法忤逆的,无论怎样都无法逃避的,绝对的现实……

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便一直抱有着和优子一同再一次回到过去时光的愿望,但事实却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这个梦想不过是虚无的幻想,真正的,无法实现的幻想。因此,拓人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梦想正是因为无法实现,所以才称之为梦。正是因为无法实现,所以……

自己和优子,两个人已经永远……永远无法回到以前了。

认清这样的现实后,拓人深吸一口气,大脑有些晕眩,兴许是伤势的缘故,他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不断向前行走着。

“哟。”

快要到达封锁区的边境时,远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两块区域的交界点,注视着缓缓走过来的拓人。

“没有走啊你,今天的指挥应该已经很辛苦了吧。”

“或许是很辛苦,但还是比不上龙冈你。”

远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似乎有些自己正在纠结的事情,她的表情显得很不安,给拓人的感觉,就像是思春期的少女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要顾虑其他的东西,说出来就好了。”

“……”

远野沉默不语,慢慢低下了脑袋,双眼注视着地面。

“不介意的话,一起走一段吧。”

拓人走到远野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对方没有回应,看来是默认了。

于是,拓人和远野一起在这条满目疮痍的道路上走起来。

“司令他,跟我说了些你的事情。”

“!”

掩盖不住内心的震惊,远野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看来这幅样子,拓人的脑中不禁浮现出李直晓不久前说过的话语。

(虽然身份高,可是那家伙内在,也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孩啊不是嘛。可能优子小姐,都要比她,比这个整天在战舰里处理军务的秘书长要成熟。)

现在想想,的确有道理。

虽然她平时总是一副非常老成的样子,但也正如李直晓司令所说,她的内在也不过是个和拓人优子那些人同龄的年轻人罢了。不可能像老者或者是久经沙场的战士那样孑然一身,缺乏足够的人生阅历和觉悟的情况下,她只是个普通的少女,仅此而已。

“司令他,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说了些你的性格啦,内在啦……什么的。”

“那是什么?感觉龙冈你的描述很模糊,我没弄清楚。”

“也是啊……所以说我也不太清楚啊。只是这么感觉……”

“这样描述的话,我也弄不明白啊。就把司令的原话向我陈述吧,用军队报告的方式。”

要是这种方式能描述那么复杂的事情的话,我也不会说这么绕圈子的话了啦……

头疼。

拓人按住脑袋,为无法准确描述出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而苦恼,兴许,也有可能是自己太紧张的缘故。好像在自己的认知里,平时并不算是那种容易紧张的人,到了关键时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拓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一个答案出现在拓人的脑中。思索片刻后,他便向远野说道。

“他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这一点,你应该去问问司令本人。我也不清楚他的意图。”

拓人没有将司令希望自己和远野交好这件事告诉她,如果说出来的话,可能会遭到远野的鄙视吧。他可不想被女人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那种感觉可真的不好受。

“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再说,不介意我送你一段吧。”

“自然,一起走吧。优子也在家里准备的饭菜,如果远野你愿意的话——”

“不必了,今天还有其他事情……”

“知道了。下次有机会。”

“恩,下次有机会,我一定会再到龙冈的府上做客。”

“到时候,别忘记把艾尔和司令那些家伙都叫上,没有他们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拓人完全清楚到底少了些什么,自然是男人咯。毕竟若只有远野过来的话,算上肯定会跑过来窜门的雾岛,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男人了。拓人可不想加入到女性的秘话中,相比之下,还是几个大男人一起抽烟喝酒比较爽快。

“当然,艾尔我倒不是怎么确定,但司令,我是一定会把他叫过来的。”

“也是啊……我记得,远野你一直都是和李直晓司令一同出现的吧。”

“恩,因为守护在司令旁边,是我的任务。”

任务,吗……

听到这个词语后的拓人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远野,她的双瞳中怀抱着真挚的,没有一丝虚假之意的情感。这句话,对她来说,意义十分重大。

“李直晓司令他,对于远野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恩,如果没有司令的话,就没有现在的我……”

远野仰望天际的霞红色云朵,现在天边,仅仅残留夕阳的余晖,看上去有些昏暗,说不上好看,但却勾起了她的回忆。

“那个时候……好像也是像今天这样,是一个黄昏将尽的时候呢……”

“那个时候?”

“欸,是的。那是几年前的冬季,北海道地区沦陷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太阳,也像现在这样不见了踪影,仿佛在告诉我们北海道的人,连神都无法拯救自己的事实。地上都是被血染红的白雪,地狱般的景象,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那是,北海道沦陷的时候吧……”

“恩,至今还历历在目啊……那宛如人间地狱的惨状。”

拓人和远野的记忆,都一同回溯到3年前,公历4786年的12月。那时,太平洋战区遭到了【GROUND】两个方面的进攻,第一个是天朝的东北地区,以及极东的北海道地区。而拓人当时,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而已,即便有着不俗的实力,可因为军阶和年龄等方面的问题,他们仅仅负责收拾掉队的小型【GROUND】这种安全也令人不太愉快的任务。所以,他没能看见北海道陷落时的模样。

“尸体不断地被肢解,肉块胡乱地飞舞,到处都是异物和人类的惨叫声,雪中散落的肢体器官与白雪融为一体,手臂这种东西就直接赤裸裸地躺在上面。映入眼帘的除了尸体就是尸体,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恐惧,只有无限的恐惧,那里是地狱,根本难以想象的地狱……我本以为,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然而……我却太天真了。”

远野空的瞳孔不断地被仿佛就在眼前的极度恐惧所放大,声音逐渐颤抖起来,她在进入自己最想要忘记的回忆中,如果不顺利的话,她可能会——

拓人急忙按住远野的两肩,反复摇晃她的肩膀。

“别说了远野!现在回忆这些东西也毫无意义!”

“不,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个情况,对的!没有错!就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我……”

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子,痛苦地喘息着的远野,不由得让人心疼。拓人拼命地摇晃她的肩膀,她的脑袋,直至整个身体,可是远野无神的双眼,却始终没有回来的意思。接着,她的眼中,隐隐闪出一到蓝色的光芒。

拓人非常明白,这种现象,毫无疑问是【潜入】。

“竟然仅仅凭借意志就潜入了吗?!”

理解情况后,他迅速开始在远野的身体上摸索,柔软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拓人抛弃这些杂念,专心于寻找按在远野身上的大脑刺激装置。不一会,他就发现了紧紧贴在远野后颈上的机械装置。

就是这个!

将远野背过身,拓人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大脑刺激装置,调出控制面板后,开始对其进行操作。

“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不断催促着自己,手里的动作因为紧张而颤抖,头上也渗出焦急的汗水,现在的情况非常危急。如果没有在远野的意识远去之前破解这个装置的话,她的意识就会被恐惧的回忆给带走。

就像有些人做梦回不来一样,将梦境和现实搞混,然后真正的意识在梦中丢失,最终形成脑死的现象。拓人现在想要阻止远野发生这样的情况。

“该死……真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症状。”

一般情况下,普通人不会仅仅是因为进入过去的回忆就发生这种现象,远野极有可能患有精神世界的依赖症,就类似于网瘾,对精神世界无法自拔。

也对啊,有着那样痛苦的回忆,大概在最低落的时候,只能凭借大脑刺激装置潜入到精神世界中逃避现实了吧,在没有亲人的情况下,那里就是远野的亲人,她的精神支柱。一直到李直晓的出现,远野的人生,大概才真正发生了改变。

现在,拓人还不知道李直晓到底给她,给毫无生存希望的远野带来了什么,所以……

“不要给我挂了啊,你这家伙!我还要听听,你们两个的故事啊!”

高声的吼叫几乎震碎鼓膜,给自己打气的同时,拓人也希望能够借此唤醒远野,不过自然是事与愿违。想要唤醒正在【潜入】的对方,唯有同样使用装置这一种办法。

“给我醒过来啊混蛋……”

“父亲……母亲……你们,看起来好远啊,不要走,不要抛弃我一个人……哥哥,不要走,不要走!”

茫然地对着空气伸出右手,拓人则在这时握住了远野伸出来的那只手。

“不要放弃,那些不是真的!”

同时,另外一只手仍在进行着机械的操作。拓人正使用着自己的刺激装置不断地向远野的装置上发送信息,竭尽全力地使用各种手段拯救处在生死分界点的远野。

“给我听进去啊,这可是极东的传说给你发的信号啊,好歹给我在意一下啊你这个家伙,真的不要命了吗!”

不断输入,不断发送,输入,发送,输入,发送,重复着动作,想要说出的话语正以各种各样不同的形式进入到远野的装置中。

“你这家伙,还不想死吧!所以给我应一声啊!”

摇晃身体的右手都因为剧烈的动作,加上之前受的伤而隐隐作疼,左手也因为反复敲打装置的行为而不断发出悲鸣,警告着身为使者的拓人,有些伤口甚至迸裂开来流出鲜血,即便如此,他也毫不在意。相比于眼前的事态,这根本什么也不是,根本算不上什么。

“给我传达到啊,你可是改变人类世界的‘奇迹’吧,现在,就给我证明看看啊!”

毫无反应……

“给我,适可而止啊你这个装早熟的混蛋!不是还要和那个家伙,那个你憧憬的家伙一起并肩作战吗?!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倒下?不觉得太蠢了么?!”

“司令……”

远野的眼睛逐渐变得有神起来,原本的颤抖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

拓人的内心因此而雀跃起来,他再次加剧摇晃动作。

“醒过来,快点……这里才是现实,才是你的归属之地,你的家人都已经不存在的,而你,还需要带着你家人的愿望,坚强地走下去。”

坚强地走下去……

这句话,似乎也在说着自己,悲伤的事情涌上心头,拓人强忍着内心的痛苦,专心于眼前的事情。

“家人……司令……”

远野的嘴唇翕动着,然后,她的双瞳,开始恢复了原本的生气。

“太好了……”

擦去头上滴落的汗水,拓人长吁一口气。此刻他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了。

动用一切手段之后,在经历了几乎绝望的数分钟后,拓人成功将远野从她的精神世界中拉了回来。

“龙冈?我这是……”

“欢迎回来。”

拓人把远野慢慢扶起,后者似乎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要解释的话,大概也要废好一番功夫了吧,但这种结果,相比于之前,可是要好上太多了。

不想再有重要的人,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优子也是,雾岛也是,艾尔也是,远野也是,司令也是,谁都不允许,先离自己而去……

拓人注视着远野,由衷这么想道。

“先回家好好休息吧,我想远野你,大概是疲劳过度,做了噩梦吧。”

“恩,可能吧……脑袋隐隐作痛,或许真的是太累了吧……”

就像刚睡醒的小孩般,远野的脸上尽是小孩的稚气,如同刚刚和父母家人离别的孩子般。可爱又令人心痛。

“是啊……”

他的语气,不知为何柔和了许多,远野虽然感到诧异,但也没有询问。她按着脑袋缓缓前行,拓人则在旁边支撑着她。不知不觉,他们保持着这种样子,一言不发地行进了好长一段时间,穿过了大大小小的城区,终于来到了彼此分别的岔路口。

“那么,就到这里了。非常感谢……”

远野向拓人鞠了一躬。

“应该做的,回家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司令的事情,我想他明天就会和你说吧。”

“恩,我知道了。”

说罢,拓人准备朝向自己的方向行走时。

“龙冈!”

“恩?”

诧异地看向远野,她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一些纠结,就跟不久前刚刚遇见她时一样。

她鼓起勇气,正对着拓人说道。

“非常感谢,你救了我……”

话音刚落,远野便加快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真的是……她有这么可爱吗……”

刚刚的那一瞬间,拓人的内心涌起了无法准确形容的各种情绪,甚至包含着轻微的爱慕之情。果然,男人就是这种一被女性示好就会各种纠结慌张的家伙啊……

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李直晓那个家伙能这么自信地向我介绍远野空了,即便在我已经有了优子的情况下,还能这么自信,的确是有道理的啊……

“果然,男人就是种无可救药的单细胞生物啊……”

从破烂的口袋中拿出李直晓送给自己的上等香烟,借用路边的某个路人的起火道具点着了火后含在嘴中。

“唉……走吧,回去还有优子在等着我……”

如此想着,迈开脚步,与远野一样,消失在人流中……喧闹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