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房间里,一位老人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厚实的被子放在胸口没有半点起伏。

这位看着就有些古板的老人双眼黝黑,塌陷的眼眶紧紧闭着双眼,略显刻薄的鹰勾鼻半点呼吸也没有,生命的迹象早已离他而去,但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很是安详,任谁看着他这幅模样都会觉得老人走时必定很是幸福。

说实话,此前的日子,他也确实是过得十分幸福,与嫡亲孙女相聚的日子真是既短暂又快乐啊,仿佛生命力又再一次焕发了出来,就连一些个平时紧抓不放的规矩,他都能一笑了之,就像又回到了儿子刚出生那会。

可这样的日子终究有尽头,老人那瘠弱的生命随着一年终末的到来也一起走到了尽头。

赫兹家的家主就这样走了,在这样一个无声无息的夜里。

在相隔的房间里,一名金发青年抓着头发,恐惧地蹲坐在那里,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那粗重的呼吸声带着首次杀人的惊慌,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怎么办?怎么办?我真的把爷爷给杀死了,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啊,可我不这么做的话,蒙塔诺卿那边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该怎么办?!…...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牙关打颤,声音磕磕碰碰,那副没出息的神情落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眼里,直让他心生鄙夷。

“博古特大人、博古特大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用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示意他镇静下来,可这行动却完全没有用处,青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向他求援道:“叔叔,我该怎么办?圆桌议会不会来抓我吧?弑杀王族可是重罪,我记得是要处以车裂的…...怎么办?阿尔博叔叔,我该怎么办?!”

“博古特大人你请冷静下来,今晚的事情在现场并没有其他人,蒙塔诺卿送来的毒药乃是极其隐秘的秘药,就是宫廷御医也查不出来,你大可放心。”

“可我杀人了!”

“博古特大人,若此时不行动,难道你想就这么被扫地出门,再回到乡下去过那个既贫寒又受人欺辱的日子吗?”

“这、这…...”

“你就不要多想了,现在事情都已经做下了,你难道还指望大老爷能死而复生?”

“可他毕竟是我的爷爷啊…...”

“只是名义上的!大老爷之所以将你接回来,不过是不想赫兹的血统就此断绝,论亲疏你们不过是三代远亲!而且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从那个臭水沟里捡出来的?蒙塔诺卿既然能把你从泥里拉出来,自然能再把你踩回去!如今赫兹家已经找回了正统的继承者,日后真的等大老爷归西了,还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像是厌烦了青年的唠叨,中年人一把拍开他抓住自己的手,他点着青年教训道:“你好好想想吧,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说杀就杀,岂会在乎你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旁系子孙?真要到了他老人家架鹤西归的时候,为了保证没人能威胁到弥蕾尤顺利继承家主之位,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宰了你!”

青年茫然地看向中年男子,然后他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爷爷他不会这么绝情的!大不了到时我离开赫兹家好了…...”

面对他这种幼稚的说辞,中年人嗤之以鼻地冷笑道:“然后呢?做一个富家翁,在王都安安静静的生活下去?”

像是没有听出中年男人话中的讥讽之意,青年狠狠的点了点头。

“你这是在做梦!”

中年男人猛然大喝一声,那可怕的神情竟然让青年吓得一个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博古特大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蒙塔诺卿的那位管家来时是怎么说的?‘此事任君自决’,这话他说的好听,但其实是在威胁你!哪怕你今天不杀大老爷,日后等到弥蕾尤继位也只会被排挤出赫兹家,到时候得罪了蒙塔诺家的你还能在王都立足吗?还富家翁?博古特大人你怕是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死在城外青萤丘陵的无名富商有多少人吧?!”

“噫——!不会的不会的!阿尔博叔叔你不要吓我啊!”

尽管这时青年早已连连打颤,可中年男人仍然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他不给青年思考的时间,急声说道:“而且你再仔细想想,堂堂的蒙塔诺卿真会天真到随随便便就把一个要人命的计划轻易告诉你吗?而且还把最终选择权交到你的手上?笑话啊,真是天大的笑话!大老爷是什么人,赫兹家的家主!王族十二血嗣之一赫兹家的家主!暗杀这么一个重要人物,岂会如此随意,蒙塔诺卿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大老爷死,然后彻底将赫兹家排除出王都的决策中心!你不管怎么选择,最后只怕都难逃他的手心!只要你一个不同意,那位权倾朝野的激进派魁首第一时间就会碾死你!”

似乎是被吓傻了,这位长相不俗的金发青年就这么含着泪水愣住了,最后他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扑到中年男人的脚边。

“阿尔博叔叔!阿尔博叔叔你要救我啊!现在我已经杀了爷爷,这就等于是把把柄送到了蒙塔诺卿的手里!他想要我死,我哪里还逃得过?阿尔博叔叔你要救我啊!”

看着泪涕纵横的青年,中年男人心中一阵鄙夷,但他表面上却不能露出这种心态,深呼一口气,他扶起青年,尽量让自己摆出一副和善的表情。

“博古特大人你放心,我好歹是这个赫兹家的元老,说什么也不能放任本家陷入别人的阴谋中。他蒙塔诺卿想要排挤赫兹家也不是这么好做的,我们赫兹家虽然已经退隐,可在圆桌议会中却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不少议员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你能安安稳稳地坐上家主的宝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些人即使是心里有所怀疑,可到底不会让外人来占本家的便宜。”

“但蒙塔诺卿那边——”

“你放心!只要你当上赫兹家的家主,就等于是得到了和蒙塔诺卿平起平坐的资格,他蒙塔诺卿自以为能控制住你,可今晚的事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只要你一口咬定大老爷是病死的,蒙塔诺卿又能怎么样?而且还有我这家中三大老之一的阿尔博为你作证,谁也无法怀疑这个事情。”

“和蒙塔诺卿平起平坐?!我、我吗?”

似乎是被中年男人的话语吓到,青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甚至都忘了眼眶里的眼泪。

见青年一时无语,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博古特大人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到底是要做蒙塔诺卿的傀儡,还是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在这个王都的政坛上占据一席之地?”

滴答滴答。

挂钟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良久,青年咽下一口唾沫,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真的可以吗?”

“这个自然!赫兹家只有弥蕾尤和你两个继承人,其他远亲的血缘早就稀薄到几乎可以省略不计。在弥蕾尤没有出现前,大老爷不就是把你当成家主继承人来培养的吗?由你继承家主之位能有什么可疑的?”

“那若蒙塔诺卿将今晚的事翻出来呢?”

【哼!疑心还挺重,这个无能的小鬼!】

“没问题的,蒙塔诺卿与博古特大人的关系鲜为人知,我说过,只要你不认,家中那些元老谁知道?哪怕蒙塔诺卿日后以此为要挟,但木已成舟,经过王都警备团总指挥竞选一事,人们只会以为这是蒙塔诺在向你泼脏水,以此报复大老爷暗算他的仇。”

“是、是这样吗?”

“自然!”

沉默,青年又一次沉默了下去,然后像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勇气,他涨红了脸几近情绪失控地大吼道:“我绝不要做别人的傀儡!我要当上赫兹家的家主!”

“这就对了,博古特大人只要你下定决心,那整个赫兹家就会成为你的后盾,用这些资本,即便是蒙塔诺卿也不敢再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没错!阿尔博叔叔你说得没错!我为什么要一定对蒙塔诺卿惟命是从?!我要让他看看我博古特再也不是他的手心玩物!”

青年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他喘着重气,仿佛日后的康庄大道就在脚下,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中年男人眼睛深处的黑影。

“阿尔博叔叔这一次真的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对了…...那弥蕾尤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你想坐上家主的位子,那只有让她让路了。一山不容二虎,赫兹家不可能允许有两个继承者的存在。更何况,若论继承家主的合法性,弥蕾尤可是要比你高出一大截,单就序列与血统而言,只要她在一天,你就丝毫没有继承家主的可能性。”

“啊?难、难道阿尔博叔叔你想杀了她…...”

还不等中年男人表态,那青年就大吃一惊,他挣扎了一会,试探性的问道:“就不能放过她吗?她可是爷爷的亲生孙女啊,再怎么说,爷爷他平时也对我照顾有加,难道现在就连他这唯一的嫡亲也不能放过吗…...”

看着青年一副纠结的样子,中年男人眯起眼睛,他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这优柔寡断的家伙当真是没有用处,也亏得蒙塔诺卿真能把这种人送到赫兹家来。

这时候倒是想起老赫兹的好处了?早前在药里下药的时候,倒不见你有这犹豫,当真是废物一个!

不过这倒也好,原本在自己的计划里也没想过要那位小姐的性命。

他点了点头,对博古特说道:“这点请博古特大人你放心,毕竟是大老爷的血脉,我自然不会伤到她,只不过日后可能要让她吃点苦头了。”

“是吗?呼…...那就好…...”

松了一口气,博古特放下了心中的那块石头,他对着那位阿尔博叔叔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就在灯光下一起谋划起了日后的安排,待得事情告一段落,阿尔博起身告辞。

他走到门口正要打开房门,却听身后那个废物,犹犹豫豫地问道:“阿尔博叔叔,你今晚为什么要帮我?”

眉头一动,阿尔博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只是不想赫兹家毁在我这一代的手上,老爷子就算现在不死,也撑不了几年了,弥蕾尤毕竟还太小了,又患有这样的精神疾病,若由她继承家主,那赫兹家才是真正完了。说句掏心窝的话,我这是两害相衡取其轻,但凡老爷子还有个正经一些的继承人,你以为你今晚还能活着走出这个别馆吗?”

咔嗒,一声笔具掉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阿尔博都知道现在博古特是什么表情,他不屑地说道:“所以你放心,只要你还站在赫兹家的家主位置上,我就会全力帮助你,绝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甚至就连那些蒙塔诺家派出的刺客,我都不会让他们出现在你的眼前。”

不再停留,他就这么姿势笔挺地走出了别馆。

【赫兹家也真是要完了,居然后继无人到了这般地步,可笑的是,这个家里的人还什么也不知道。】

撑起雨伞,作为赫兹家三大老之一的阿尔博慢慢走出这座曾经在王都叱咤风云的豪宅,夜色中吹起一阵微风。

他停下脚步,向一旁的树丛说道:“回去告诉大少爷,计划一切顺利,老赫兹的死讯大概这几天就会传开。”

一阵微风再起,之后树丛便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