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排球了。”
身穿沙滩衫的可可洛抱着肩膀,郑重其事地说。
先祖之森湖畔,几人找到了一片平坦整洁得不可思议的泥沙滩。
木棍和行李包袱布架起了简陋的排球网。从棍子已经将根系深深扎入土壤来看,其坚实程度不容质疑。
蹲在岸旁睡莲叶上的青蛙不明所以地看着分立在球网两侧的人类们。
“为什么是排球。”
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只是两栖类,还有赤着上半身,仅穿一条长裤的勒伊。
“好像是为了达到某种最低标准。别介意。”
“完全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但怎么可能不介意!?”
“那个……苏尔盖特先生。不用那么激动也……”
与勒伊站在同侧的希娅莉塔苦笑着安慰道。她仍穿着那件从某些意义上相当危险的泳衣,但不知是渐渐习惯还是抛弃了一定程度的羞耻心、亦或是两者都有的结果;她终究放弃了拼死抵抗。
但每当察觉到勒伊无意间被胸口布条吸引而来的视线,还是会不自在地遮住身体就是了。
“你能接受她忽然搞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这个……因为是可可洛小姐嘛。”
这个回答让勒伊一时间无法反驳。
“别再负隅顽抗了!史前助手君。水边=海滨=泳装回=沙滩排球,这个等式早在世纪之初就得到证明了。事到如今想要叛离就是在蔑视整个业界,放弃吧!”
“放弃吧>д<——!!!”
可可洛隔着球网手指勒伊的鼻子宣示正义。助纣为虐的涅芙莉也站在柱子上用树叶作成的小喇叭大声嚷嚷。
“啪。”
“咿呀————”
勒伊自八十厘米外一个脑瓜崩击落了敌人的妖精喇叭手。
“——”
不必换什么衣服、本来就仅穿一件长衫赤着脚的糸拉依,自拦网另一头无言地盯着勒伊。为了不让父亲离开自己的视野,她拼命踮着脚丫。
“那么就由在下来说明比赛规则。”
可可洛自顾自担任主持人。
“听别人说话。”
“所谓排球,就是用这个圆形的玩具相互扣杀,最终达到击毙对方之目的的一种游戏。”
举起就地取材制作的棕榈叶皮球。
“……你不觉得自己对【游戏】一词的理解有问题?”
“虽然是游戏也不是闹着玩的。在无法击毙对手的情况下,击毙自己的队友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选。”
可可洛逮住希娅莉塔的视线拼命眨眼,向她灌输错误知识。
“你想这种办法谋杀我?怪不得弄出这种分组……”
勒伊与大小姐一队,可可洛则将糸拉依抱到了另一队。他始终想不到父女二人被拆散的理由,也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
“也不是啦。亚龙人欸亚龙人。不把糸酱和助手君分开的话这边可就完全没机会啦。势均力敌势均力敌。”
“你也不怕我会指使她背后袭击你?”
“怎么可能嘛。我跟糸酱可是经过了生死考验的挚友。不信的话摸摸头也————”
“哈姆”
“……咬到了。喂,饲养员助手君!她咬住我的手了。”
“可能是一种表达友情的方式吧。”
勒伊冷眼旁观。
“呜哇。血血血出血了!”
“她只是想记住你的味道而已。”
“又不是小动物……她舔了舔嘴唇?好像很中意我的味道!?怎怎怎么办!?”
“……”
“别不说话呀!她在脖子上系好餐巾了!!”
“开心吧。糸拉依只有在品尝最喜欢的食物时才会这么郑重。”
“这期待的目光好可爱好犯规也好恐怖——!?”
“……坚强地活下去吧。”
……
蝉在枝头不眠不休地响着。
可可洛的抽泣声也是一样。
“呜、我的臂挂立体升降装置和十六倍距光学望远镜……呜呜……”
付出了巨大代价得以丢车保帅。
“那个……别介意?糸拉依小姐肯定也是很喜欢才会吃掉它们的。”
希娅莉塔想靠近过去,走到一半却踟躇了,终于隔着拦网安慰道。
“从海拔三千米的加穆尔山脉采到的稀有金属……”
失主仍哭个不停。
“有形的东西终有一日会消亡哒。没关系啦。”
妖精进行哲学攻击。
“我希望它们至少存在到我消亡之后……”
“这样一来你也该放弃了。糸拉依不会帮你的。”
巨龙饲养员冷嘲热讽。
“……不要!”
可可洛剧烈复活。
“吾辈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她情绪一转,锲而不舍地开始了对幼龙的驯服。蹲在仔细咀嚼三角固定钩的糸拉依面前,可可洛嘟嘟囔囔地比划着。
【我们】【一起】【攻击】【你】【爸爸】
如此用无章法的手语描述道。
“……”
糸拉依使劲摇头。表示坚决的拒绝意志。
早已猜到到这一点。可可洛在雪白的短沙滩衫內摸摸索索,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棉花糖。
“嘟噜。”
喉咙吞咽唾液的声音。
糸拉依仍然摇头。但幅度小了不少。
“……”
无言地亮出了第二块。
幼龙口角垂涎地向勒伊望过来,寻求父亲的许可。
父亲双手比出完全否定的×。
不情愿地摇头。
“……”
——第三块。
“所以说你的那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勒伊忍不住质疑。
沙滩衫下就是比基尼(虽然不知道套上外衣之后还有什么意义),完全没留下存放这么多物品的空间。
“……乳沟。”
其实是缝在衣服内部的口袋。
“你根本没有吧!?”
那是的确堪比核爆试验区的凄凉荒漠。
“我、我还有不可知的未来……”
“早就成年了吧你。一把年纪了还相信什么[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为]?”
“在我们侏儒的文化里,离成年还差那么几个月……”
“反正没希望了。理智一点,这才是科学的生理规律。”
还对未来抱有一丝期冀的可可洛阴沉了脸。
七块棉花糖。
总共加起来是十块。带着在公海游轮赌场上一口气推出全部筹码的梭哈气势,直接击溃了糸拉依本来就已摇摆不定的心防。
重重点头。
握手成交。
今日,对勒伊临时战线成立了。
“成立了> A <!”
妖精穿起正装做建国宣言人。
响起来由不明的欢呼声。
能看到期望被戳破而不得不回归现实的少女眼中,一闪凶厉的光。
古有三杯咖啡俘虏月球,今有十块棉花糖收买龙族。勒伊在女儿心中的价值也就此确定。
察觉到父亲难以置信的视线,幼龙躲到可可洛身后,只露出一个脑门来观察勒伊。嘴里还嚼个没完。
“棉花糖?竟然只用棉花糖就……我绝不会认可的!!”
受到严重刺激的勒伊像看到女儿带男朋友回家时的未来岳父一样抓狂跳脚。
却只是吓得幼龙噌地抽回了脑门,彻底避而不见。
“糸、糸拉依……我的糸拉依……”
众叛亲离的魔王受到致命创伤。跪在泥滩上再起不能。
“那么就开始确立比赛规则啦!”
临时战线(只有两人)主席发表声明。
“请等一下!苏尔盖特先生已经一蹶不振了!”
希娅莉塔轻晃着勒伊的胳膊,试图引导人生失败者回归社会。
“失去了糸拉依……我不就只有去死了吗?”
“请坚强一点!!”
“没有糸拉依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干脆早点去投胎……做只藏在深海的鮟鱇鱼……”
“虽然听不懂您在讲什么但请继续作为人类活下去呀!!”
“吭吭。沙滩排球的规则其实和普通排球差不多。但在我们这里就简化到容易让人理解的程度吧。只要球在某一方连续落地两次,就看做这一方的败北。各扣一分。另外,被球击倒的人扣一分。击昏或击毙则出局☆”
临时防线总指挥可可洛大帝尚且没有放弃将PK(Player Kill)和TK(Team Kill)作为第一要务的新时代运动精神。
换而言之就是不分敌我的大逃杀。
“而最终获胜者的奖励……就是这个!”
疯狂的养蛊人掏出一张纸条。
“希娅莉塔酱的身材尺寸一览表!!!”
“欸————?!?!”
被害人二号惊得瞠目结舌,一下把手中正安慰着的勒伊按进泥滩里。
“怎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毕竟连身上的泳装都是我做的……哪里有问题吗?”
……
“您觉得 哪 里 没 有 问 题 呢?”
赤瞳中凶光毕露。
长发无风自动。
那一天,可可洛终于回想起了被魔王之女支配的恐惧。
“我也是为了吸引变态助手的积极性……那算啦!算了。换一个换一个。”
世界上总有些很健忘的人。人们常将其称作“记吃不记打”,而他们也不负众望地接二连三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如何跟自己仅有一次的宝贵生命和谐共处,对他们而言或许是一桩无解难题。
“就你啦。”
可可洛将围着糸拉依打转,参观棉花糖食用情况的涅芙莉一把捏在手里。
“作什么~~~o≧ヘ≦o”
挣扎挣扎。
“最终获胜者奖品为妖精一只!!”
“要求、人权诉讼~~~”
“妖精什么的最多也就摆在家电货架上啦。”
“人非工具~~~”
妖精争取自由平等的抗争被保守派势力残酷镇压。
“那个,就算您把涅芙莉小姐当做褒奖也……”
希娅莉塔苦笑不已。
勒伊复活时间未确定。
糸拉依吃糖。
“什么嘛。谁都不想要吗。”
“?涅芙莉,是没人要的孩子?”
妖精眼泪汪汪地颤抖起来。
“你没有利用价值啦。”
“ (☍﹏⁰) ”
把滞销品作废弃处理,可可洛忽然灵机一闪。
随即在便签夹上挥笔疾书。
“【胜利者可以随便命令别人做一件事券】!”
“……”
“……”
“太老土了吧这个展开!”
还魂的勒伊打断道。
“啊。您还好吗?”
“没什么。只是又在无尽黑暗中被温暖的神之光照亮了一次而已。”
“怎样的表现方式!?”
“也不错吧?怎么说呢……很有青春的感觉?”
可可洛将手指点在唇间。
“老女人还在我们这流浪者群体里说些什么。”
“你不也是无家可归的老家伙吗!”
“我至少也跟你差了一代人。”
的确。之前可可洛在旅途中也有透露,她自去年冬天以来便是27岁。上次生日是在纽维尼亚常年冰封的断层山脉上只有雪兔的陪伴而度过的——顺带一提,雪兔也只是作为食物的一方。从纽维尼亚人部落里用炮猪牙和茶叶换来的一箱小肉干。
总之,不谈可可洛孤独凄惨的经历。既然连小侏儒也度过了二十七个春秋冬夏,那么她和勒伊之间便有二十七年的年龄差距。
毕竟这位正随旅队流浪的前勇者还不曾有机会为自己举办第一次庆生宴。
“切。那么我跟糸酱是同年代。以后就叫你单身爸爸助手君好了。”
说来可能是件奇妙的事。
虽然有故意混淆概念的意思……但这对父女的年龄差也不超过两个星期。
“单身爸爸……女儿……”
希娅莉塔中了一剑似地捂住胸口。
“为什么你会受到打击啦。”
“听到这几个词总感觉难以接受……”
大小姐心情不佳。背着手腕,脚尖在地上拧啊拧。
“——霍霍?”
可可洛的眼神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笨蛋助手君。既然回魂了就比赛开始。”
她转而向勒伊说。
“我干嘛跟你们搞这种把戏……”
“难得有机会,想跟朋友一起玩……”
可怜兮兮地抱着双手合十恳求道。
“朋、朋友……”
大小姐越发扭扭捏捏。深深垂着头,细致如黑绸缎般的前发作帘幕挡住了脸庞,根本看不见表情如何。
“关我什么事。”
但还有个冷漠的男人。
“如果我赢了的话,就要教给糸酱很多很多少儿不宜的事。如果不想抱外孙的话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你活腻了吗?”
“如果我的血,至少能玷污一个纯洁的幼〇的话……”
完全豁出性命来了。
“……来吧。排球。”
周身燃着不可视的黑焰,恶鬼一般的男人站了起来。
“我赢了的话,就送你下地狱吧。”
赛场将化为修罗场。
气势让胆大妄为的主办者可可洛也有些畏畏缩缩。
“加入加入!”
此时却有一只悍不畏死的妖精逆流而上。
“涅芙莉也要加入。”
“但是五个人的话在公平而言就……”
毕竟是武家出身的大小姐,对于这种问题还比较看重。
“没有裁判。涅芙莉来做黑哨。”
“一开始就决定是黑哨!?初衷!?”
“笨女孩。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公平就只有死亡而已。”
“妖精小姐!?!?”
……
如此。
伴随着角色崩坏;赌上了青春、友情、纯洁、贞操和身家性命的,轻松愉快的沙滩排球拉开了帷幕。
正午烈日渗出炫目的光晕,融化在辽远的碧蓝之中。不染云霞的净空则似湖泊般平静。偶尔飞过候鸟,也便看作几叶来往的舟。
“发球的话,只要稍微把球扔到半空中,然后右手用力朝这边的地面打过来就好哦。能瞄准助手君就更好了。”
希娅莉塔负责第一轮的开局。
“嘀——————”
涅芙莉找了张修长的竹叶当哨子吹,示意发球。
“那个……欸!”
随便挥手一丢。棕榈叶交叉编织、内含椰子的排球猛然窜上苍穹,越过森林的树冠层,承载着人类的梦想一般向外太空飞去。
“……你是不是理解错了【稍微】的含义?”
换个说法。是承载着魔王的怪力升空了。
“一、一不小心而已……”
啪。
掉了下来。
……
是指被击坠的无辜候鸟。
砸在地上的——
还有本来乘着头鸟的尾部上升气流飞行的整个雁群。
鸟雨从天而降。
“Good Shot!”
裁判兼转播员的妖精如此评论。
随即也被失控的伞兵准确命中。
“威力也太大了吧吧吧!?”
“嘎——嘎——”
全员阵亡。
候鸟地狱。一地残羽。
索性,这些长着肥厚绒毛的无辜受害者没有收到多大坠落伤害。稍微挣扎了一会儿,便都惊慌失措地悲鸣着飞走了。
依照可可洛指定的规则,希娅莉塔得到了击杀勒伊、可可洛自己和黑哨裁判的三点分数。只有糸拉依嚼着棉花糖高速闪避飞行物,得以毫发无损。
而受到阻挠登月失败的排球,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自高空重返赛场。
“嘀——”
垂死的妖精吹哨。
“重新发球。”
希娅莉塔再次把经历了外太空旅行的排球抱在手中。
这一轮,侥幸活命的运动员们都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小心一点哦。”
黑哨颤抖着提醒道。
“快。趁现在没有鸟敢往这个方向飞的时候。”
勒伊对队友的技术毫无信心。
“嗯……嗯!不用力……不用力……”
闭上眼念念叨叨,上一轮的屠杀者尽可能轻柔地进行抛掷动作。
只用一根指尖。绿色棕榈球缓缓腾空至符合常理的高度。
“好的!就是这样,拍过来!”
可可洛在拦网对面拍手道。
“成、成功了!”
为自己完美地学会了半个发球动作,希娅莉塔开心得跳脚。庆祝了一会儿,才反应到自己尚未完成任务。
“啊、欸?啪过去……嘿!”
慌慌张张的一击。
“啪!”
自然不用提控制力道了。
谈到夏天,自然会想到海滨、少女,耀眼阳光,乳白的椰汁和盛大烟火。
多么美好。
但这几样加在一起便再和美好一词无缘。
“砰嚓!!!”
棕榈球连并其中的椰子被重锤砸中而凌空轰爆,飞溅的木屑弹片似深深刺入湖畔的淤泥;尘埃碎叶如硝烟般弥散空中,而其内容物……椰果浆汁则劈头盖脸泼向了站在近旁的勒伊。
“……”
雪白一片。
纯天然素材染发完成。
勒伊连发火或抱怨也来不及。由于忽如其来的冲击,汁液呛进鼻腔;嘴里也咕咚咕咚吞咽了好几下。虽然不是根藤,莫明的呕意却也自肠胃一股脑涌上喉头,一时间压抑不住。
“——咕、咕呜!”
为了掩饰异常,他不顾一切狂奔着钻进了密林深处。
“…………!”
痛苦的呜鸣声依稀传来。
排球场上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女孩儿们。
结果而言,发球的希娅莉塔再次将同队队友勒伊击出场外。获得一分。
虽然道具惨遭摧毁,幸而还有一枚备用的新球。因为攻守交换(也因为恐惧),发球权转移到可可洛手上。
“欸?你对这种小椰子过敏的吗?”
可可洛挺惊讶的。
以【史莱姆】的超强适应力竟然还有“过敏”一说。
而【椰子】在这个世界上,也算是先祖之森的独有物种。据可可洛所述,东方海上岛屿的类似植物还要远比这些一只手握不住的椰子硕大得多。
“对、对不起,苏尔盖特先生……都怪我能力不足。”
以四分形成碾压优势的发球王希娅莉塔,用毛布帮勒伊擦拭着身上的白浊污渍。因为身高不足,还非得尽力踮起脚尖蹦跳不可。
[是你的能力完全过剩了吧。]
一边腹诽,勒伊从大小姐手上接下毛布。因为实在不敢接触半裸的男性还要强迫自己,清洁布本身并没能接触到勒伊的皮肤——实际上就像碰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只是在拼命做着将布块在空气中上下移动的奇妙动作。
“哼哼哼。得到了不错的消息呢。”
掌握了主动权和对手弱点的可可洛正对勒伊虎视眈眈。
“等着乖乖臣服于本天才,跪在地上舔可可洛大人的脚趾然后把糸酱让给我做妹妹,最后自己钻进培养皿里当实验品吧。”
似乎还盘算着过于贪婪的美梦。
“受死吧!!!”
突然袭击。发球即是扣杀。污浊的欲望以排球的形状向勒伊飞来。目的是身体攻击,再次用椰汁击溃弱势群体的生理防线。
“蠢货。”
一瞬。
只一瞬。谁也看不清的速度,棕榈椰子球受到迎击,自半空中折返回去。
螯肢的肌肉结构藏在手臂关节内部。对于接受了特种改造的身体,一枚扣杀球的速度和慢悠悠飞来的云朵差不多。
反击所携的烈风自可可洛耳边挂过。松软软的侧马尾受到冲击,如粉色的毛团子摇摆不定。
排球一丝不差地嵌进糸拉依两脚间的泥沙里,不再反弹了。
没机会吹黑哨的妖精双手抱着粗麻绳示意得分。这种运动似乎有着从结绳记事以来的悠久历史。
“……真的不是人。”
可可洛的美梦只做了不到两秒就破灭了。
“但即便我接不到,也还有赢的机会!糸酱,这一轮是你的发球局!消灭他们!”
“……发球?”
糸拉依含着棉花糖作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就是 把这个球球 打回去的意思。”
可可洛用肢体语言作示意图。
“为什么?”
“……糸拉依不就是为了帮我战斗才站在我这边的吗?”
“不是。吃糖糖。”
带薪休假的幼龙只顾着嚼呀嚼。
“——真的吗?”
无法接受现实的可可洛双膝落地,长跪不起。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孤军奋战?没有朋友也没有战友,格罗尼兹第三街区……”
“这种时候就是创造奇迹者,妖精的出场时间!”
涅芙莉扶起了悲伤的可可洛。
“奇迹?”
“Magical Miracle!贯彻爱与魔法的正义!终结一切泪水与孤独的理想乡!那就是魔法少女涅芙莉的最终奥义!”
拿了根狗尾草作魔杖挥来挥去。
“我该从哪儿开始吐槽。”
“世界最大不可思议☆!——————
不 明 飞 行 物 【U F O】!”
随着意义不明的喊声,棕榈排球升上天空。
化作一刻难以观测的绿色流星——其实只是飞远了而已。
这一回,再也没有落下来了。
“欸————!?!?”
希娅莉塔目瞪口呆。
“不愧是妖精之力………”
“做什么!?那可是最后的备用球了!”
可可洛抓狂,挥舞双臂的速度几乎能够原地起飞。
“因为这之后就会变成因自身利益而胶着不堪的人际关系地狱。”
“这地狱是不是太现实了一点……”
勒伊抹一把冷汗。
“啊。真开心。又解决了一次大事件。”
妖精倒是洋溢着满足感的样子。
“好甜。”
糸拉依沉溺在糖分带来的幸福中。
……
蝉鸣声依旧。
远方的湖,一如既往地平静。蜉蝣们仍纷飞作虹彩的旋风;鱼儿游在浅滩,浮萍莲叶间隐隐现现,自水草间洒下清澈的影。
阳光明媚。
结果。自然,比赛因为必需品的排球全部陷入毁坏或失踪的状态而画上了句号。
希娅莉塔积4点团队击杀分数获得冠军。勒伊靠光速还击稳收银牌。糸拉依得到了棉花糖。涅芙莉创造了奇迹。
唯独第一举办者和赛事赞助人的可可洛吃了零蛋。
“……完全败北。”
嘟嘟囔囔负责收拾道具中。
勒伊倒是幸灾乐祸。
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之一,就是亲眼目睹吝啬鬼吃瘪大亏损。
“你赢了。按照那家伙说的,随便向我们下一个命令就好。”
他提醒道。
听了这句话,希娅莉塔反而慌张起来。
“命、命令?我并没有什么想要大家做的事……”
“随便什么都行。就算是那种乱七八糟的规则……也得愿赌服输才行啊。”
勒伊苦笑。
“命令?”
幼龙跑过来,把最后的棉花糖分给她。
“那么……”
希娅莉塔低下头,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沉吟片刻。
站在身畔的糸拉依才能看到,那洗去了愁困的脸颊上,浮起轻快的笑容。
“从今往后,也想和大家一起旅行下去。”
何等犀利的直球攻击。
“啪。”
包裹掉在地上的声音。
“当、当然啦!谁也没说非要叫你自己早点自力更生什么的啦!”
连忙拾起行李包裹,可可洛压根不敢向这片瞥上一眼,头也不回,慌慌张张迈着大步跑掉了。
“那家伙也会害羞吗。”
“苏尔盖特先生……”
说出了平日无法讲出口的话,希娅莉塔面上浮一丝微红,向勒伊看过来。
小狗似诚挚的视线逼得勒伊也把头扭到一边。
“我受了你父母托付……至少在你安顿好之前,肯定会力所能及地帮你。”
“……嗯。”
她再次垂下头,脸皮不知怎么越发地烫起来。
或许是口中融化的棉花糖甜得腻人的错吧。
“姆。”
糸拉依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气鼓鼓,拽着希娅莉塔的手朝,可可洛离开的方向追去。
“回去吧。”
“……嗯。”
一前一后。
旅行者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茂盛的植被中。
……
走着。糸拉依蓦然回首,用询问的目光盯住抱着狗尾草跟在最后的小妖精,涅芙莉。
“——”
无言地问。
“嗯。这样就好了哦。”
妖精对它一笑。
阳光般灿烂,没有一片阴影的笑容。
“那么,世界最小不可思议☆。”
狗尾草轻轻一挥。
拖出炫彩而不可视的光屑。
绿色流星在无尽碧蓝的苍穹中划过。
先祖之森。
湖畔。从半空中看去,如麦田怪圈般出奇平整的方形泥沙滩,不知何时已在绿海中隐去了踪迹。
消失了。
或者说。
——它,从没存在过。
这便是这个短暂的虚幻夏日中,唯一发生过的小小奇迹。
——二〇一八,写在仅剩无几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