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静悄悄驶在微润的土地上。

风依然冷,却已柔和许多。沙尘不再兴起,随着雨水渗进尚且干渴的大地。

跑犀的蹄声是轻快的。

它们不理会人的哀伤,只懂得生机的喜悦。

勇者一行离开了昔日的阔剑城。规模庞大的魔族主力军,如一场噩梦一般消失不见。几人没再发现任何魔族的身影,只见到沧桑的兵器与甲胄散在城中各处。

此后,终将化作历史的尘埃。

雨始终没有停,只是淅淅沥沥地洒着。不急不缓。似乎是知晓,仍有无限的未来等待着这片土地。

“……就停在这里吧。”

勒伊笨拙地拉扯缰绳,车轮下崭新的辙印随之停止延伸。

他自驾驶室跳下马车。

“那,吃饭就不等你咯——”

“……啊。”

“!”

听到【吃饭】两个字,幼龙犹豫了一下便从父亲身边叛逃了。

勒伊独自一人,立在无垠的旷野中。

面前,是一道几十丈宽、长得几乎看不到两侧尽头,更是深不见底的……宏伟的大裂谷。

他知道谁葬在这下面。

“这是,你女儿托我还给你的东西。”

说着、从背后取下了盾牌和雕刻着藤剑纹的华丽阔刃剑。也即——格拉迪奥、阔剑城主之证。

“虽然这么说,不过你应该早已经收到——也早就不需要这些了吧。”

他轻轻一丢,将阔剑与盾投入了深谷。深渊的黑暗来者不拒地吞噬了它们。

没有回音。

理应如此。

【到底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

心中自嘲了一下,勒伊将挂在马车一侧的草料束解开、只手喂给跑犀,再次挽起缰绳。

到头来,他也无法分辨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发动叛乱将无辜者拖入战火,让无数家庭分崩离析的格拉迪奥大公。

毁灭了整片北境,将十几万里沃土化为寸草不生之地的魔王。

若非前两者,就不会有机会建立起平等富足的艾布里德王国的银月女王。

逝者已矣。

孰是孰非,只会成为后人的谈资而已。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漆黑的珠子。

这是他在宫殿的废墟旁捡到的。

这枚珠子里,潜藏着无尽的力量和无尽的欲望。两者加在一起——便是破灭了。

他用力一挥臂,将这颗碾不碎也磨不坏的珠子遥遥扔进远处的裂谷里。

有人会再捡到它吗?

【战争是必要的。】

魔王的话始终在勒伊心里回响。

如果果真如此,那无论怎么在物理上消灭这颗珠子也无意义。只要有人需要,破灭的魔盒总会再次开启。

“……那就与我无关了吧。”

他无力地笑了笑。

距离魔王城之战,已过了露营的一夜。在可可洛的安慰下,希娅莉塔的情绪也已然稳定了下来。

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勒伊虽然明白要返回逐日城,今后的路却不知该向何处去了。

希娅莉塔肯定更是如此。

将军之女的身份。至今为止努力的目标。过往的生活。对于未来的希望。

失去了这一切的她在悲伤之余,更沉浸在无尽的迷茫之中。

但没人能为她指路。至少自身难保的勒伊做不到这一点。

伤口只能等时间去平复。

而【明天】一物,也只能等它自己到来。

跑犀吃尽了草料。马车再次驰骋在本属于亡者的疆域上。

勒伊本觉得,即便重逢雨水,这片死地今后也依然会是这幅模样,再难改变。

就像——已逝去的人,已毁灭的家庭,已荒废的城镇那样。

但他没有料到。

即便是秋日、即便是仅仅微润的土地;竟在一夜之间涌起了一层细细薄薄,远看时有、近看却无的浅绿。沉睡了十七年的野草被雷声惊醒,这片土地再次复苏了。

北境魔域,渐渐重现生机。

死的尽头便是生。

失去了女王的艾布里德王国未来将会如何,他也不再担心。

薄雾中,远方的村落朦朦胧胧。

微风凉爽。

雨滴划过车窗,毫无牵挂地逝去了。

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的乌云之间,已能些许见到刺穿云层的光。

完成了使命的勇者之剑,静静躺在马车货架的一角。

无锋之刃,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次出鞘。

斩断交织在剑身上的过往,终于开辟出通向明天的道路。

车辙如时间一般,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来日方长。

而前路将去往何方……

如今,仍然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