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圆圆的糖块好甜!可可洛姐姐。”

“哼哼,持久糖分补充专用的自信作。珍贵的藤蜜桃味哦。”

“到底用了什么食材才会变成粉色呢……”

“但为什么要加上一根棍子呢?”

“这就是所谓的约定俗成了。”

“哦~~~~”

似懂非懂。

“还有大小姐……你怎么也约定俗成地在大街上摸起我的耳朵来了…………明明好好藏在帽子下面了的。该不会就因为这样才希望我入队的吧?”

“诶?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因为对颜色有些好奇——”

“所以不要一边辩解一边还揉个不停啦!”

“唔~~~可可洛,可怕。”

“这不是害我吓到糸酱了嘛————乖。再给你一颗糖所以先不要钻到爸爸身后去哦。”

“咔嚓咔嚓”

“……为什么连包装纸也。”

为了防止有人掉队跑丢,勒伊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他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带着几十个小学生去郊游的老师,肯定很辛苦吧。】

大概是连已经失去的记忆都能暂时唤起的辛苦。

而他们的目的地是,北城区。

这当然有其理由。

以目前的信息来看,北城区是在这次事件中被害最广的区域。同时,出现的不死族总数也是其他区域的至少两倍以上。

最让勒伊感到费解的原因还并非如此。

连中心城区都有了一起遭遇案例的现在,南城区却没有任何不死族出现。

这里面必定有蹊跷。

举例而言。如果一枚果实的大半腐烂得不成样子,却唯独有一小部分完好无损;那罪魁祸首不出意外的话便不言自明————

就在那一小部分的反面。

队伍中的其他人、甚至于连希娅莉塔对这次不死族事件的严重性,都没有充足的认识。

孩子们沐浴着明媚阳光。而在这薄薄一层道路之下,便是潜伏着致命威胁的幽暗。

回想起来、即便城镇陷入危机,勒伊自己倒也没有非要挺身而出不可的理由。

且。

情况是否真的有那么糟糕。

以自己的力量又能做些什么。

勒伊想过了。

当然想过了。

但,终究还是得出了【先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毫无因果的结论。

【人,总是会以自己的身份来思考吗。】

他是这里的冒险者。除王都以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去。

所以,这就够了。

大约三刻钟的路程。背着已经走累了的夏莉尔,勒伊和小队一起来到了北城区的冒险者公会。

这里的阶梯,高得让人有些吃不消。

房屋的规模和装饰都和他原处的东城区分会所有不同。显然它们都是因地制宜,各自依托于已有的建筑物改建而成的。由此,也可以窥见【公会制度】作为战时政策那短暂的历史。

与专门被派遣来负责紧急任务的接待人员交谈后,勒伊一行得到了新的情报。

就在他们前来的那不到一钟时间里,又有两只不死族出现了。

巡逻的冒险者发现了在街上游荡的骷髅,几经周折、将其击溃并敲成了碎骨。而在离区域中心较远的位置,一只僵尸狼被误认作野狗、袭击了买菜的人族中年妇女。怪物被赶去的卫兵解决掉了。而受害者喉咙险被撕裂,已经送往最近的神殿治疗。

这给小队众人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事态的恶化正在加速着。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悠闲休息了。

稍作停顿之后,小队就动身赶往事件的多发区域,【西斯提街】。

街道上自然已经戒严了。

全副武装的冒险者三五人一组,分散在各处。无论走到哪里,视野中都至少能看到至少三只巡逻队。

随着被害进一步扩大,不死族事件终于引起了足够的重视。整个王都内的战斗力都被动员起来了。

如今。

“……好像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事情了吧。”

站在西斯提街中央的十字路口,勒伊看着被无死角监控着的居民区说着。

“没有了吗,苏尔盖特先生?”

“守卫多得吓人。只要一个小队遭遇战斗就能立刻引来十几人……这儿的不死族应该会在出现的一瞬间被干掉吧。”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去别处。在别人走过的路上可找不到什么宝物。”

“您的眼光真独到。”

“既然要做的话就得重视效率才行。”

“事业心真强呢。像苏尔盖特先生这样的男人,我不讨厌哦?”

“在说些什么呢你这不谙世事的未成年——”

勒伊转过头,视野中却非希娅莉塔那件覆着甲胄的白布长裙;而是在胸前挂着层叠金属环、民族风情浓郁的草色外袍了。

视线向上移去,布料下的身形婀娜多姿,墨绿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而那张面容,熟悉得让他险些把眼睛瞪出来。

“嘉、嘉兰布莉安!?”

下意识左顾右盼,除他以外的小队全员都被吓得不敢作声。

连平时废话说个不停的可可洛也闭上了嘴。

“刚才的那些都是你说——”

“是的。”

那作着温柔却又令人心寒的笑容的口中,发出的却是希娅莉塔的声音。

然,下一句话又转换成了她自己的嗓音。

让人不寒而栗。

“您要把我的爱徒拐到哪里去呢,苏·尔·盖·特先生?”

“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勒伊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不,哪怕不死族真的出现在面前他也不会这么吃惊。

“啊、我就觉得出了这种事情,那孩子肯定会到这里来的。果然被我抓到了亲爱的诱拐犯先生呢。呼呼呼。”

“是她自己要来,没有我的责任吧?”

“是吗?您可是小队的队长啊。”

“……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勒伊连忙翻找自己斗篷之内的委托证明。他把这东西藏得严严实实、本不应被任何人看到——

“是在找这个吗?”

但他找不到。因为那单据俨然已经被嘉兰布莉安摆在他面前了。

“什么时候……”

“这个国家里可没有我弄不到手的东西哦。”

“……”

勒伊面目狰狞。

“啊,还有。自从你和希娅莉塔接触后的行踪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快为了自己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而庆幸吧。”

“你一直都藏在弗莱尔的影子里不成!?”

“嗯……那倒也是个好主意呢。谢谢你的建议。”

“你这怪物!”

变形怪终于精神崩溃,抱头蹲了下去。

“好的好的。那么——”

而被怪物指为怪物的宫廷法师,则带着看不出情绪的笑容、走向了可怜的希娅莉塔。

这孩子顾不及在意老师用她的声音说出的暧昧发言,已经陷入了混乱状态。

“没向我报告过就跑来这种地方了吗?我的小公主。”

“老老老老师。”

“我不记得自己有了需要被强调这么多次的年龄呢。”

“对、对不起!”

“哎呀呀。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那个、那个、”

“我在问,你是为了什么事情道歉呢?”

“————咿!”

完全绝望。

连糸拉依这样的龙族也藏在父亲背后,抖地如遭到重击的钢条一般了。何等压迫力。

“对不起!!!”

思考能力丧失。希娅莉塔只能作为低等动物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成为磕头虫。

“反省了吗?”

“反省了!真的反省了!”

“那就好。来,我任性的小公主。”

嘉兰布莉安躬着身,向她伸出了手。

“……好的。”

希娅莉塔犹豫了好一会儿,摇摆不定地将手放上去。

“……”

“……”

就这样在众人目光下定格了十十秒钟。

“为什么要握着我不放呢?”

“诶?”

切叶蚁大小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不、不是要带我回去吗?”

“我可不会强行阻止你。老师给了你那么粗暴的印象吗?”

“那、那么……”

“这个。”

巧妙地翻腕转开了希娅莉塔的手,嘉兰布莉安掌心露出了一枚镶着透明宝石的戒指。

“附加了传送奥术的魔法石,戴在手上就好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弄碎它,就能立刻回到我身边——还有这个。”

她又从外袍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卷轴,放在希娅莉塔手里。

“火球术卷轴哦。不需要吟唱,直接把它对着你想要攻击的目标撕开就能使用;一般情况下都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老师!”

可以无条件释放奥术的卷轴,已经至少是几千年以上的古董了;更何况还储存着如此的高威力奥术。在世间存数甚少,其收藏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使用价值。

非要计算价格、仅仅这一根就足够让普通人十年生活无忧。

“你才是最珍贵的。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但这也只是个保险而已。”

嘉兰布莉安温和地望着希娅莉塔的眼睛。

“因为我相信你其实能保护好自己,我的孩子。”

“老师……”

“苏尔盖特先生。可可洛小姐。”

她又把目光移向了还跟女儿抱作一团、窥探着这边的勒伊。

“我的学生就拜托你们了。”

“诶……啊、嗯。”

两人连忙应答。

“阿姨,就是【老师】吗?”

最先主动开口,的却是年纪最小的伪队员——夏莉尔。

初生牛犊不怕妖魔。

“是啊。怎么了吗,好孩子?”

“【老师】跟妈妈和姐姐,有什么区别呢?夏莉尔不明白。”

“区别……嗯。或许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但夏莉尔有姐姐,却没有妈妈和老师呢。”

嘉兰布莉安静静地看着夏莉尔,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但还是迅速抽了回去。就像是在恐惧着这个孩子身上的温暖一样。

“对不起。”

没来由的道歉,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没有人会问她为何如此。

“我该走了。”

“您已经要回去了吗?”

希娅莉塔反而想要出言挽留了。

“给王国做事可是很辛苦的。什么事情都得负责才行。你不用担心,只要放手去做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她瞥了勒伊一眼。

“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

在那之后,嘉兰布里安就释放了奥术,当着他们的面凭空消失掉了。只剩下表情各自复杂的五个人。

“这说不定就是命运呢。”

靠着过人的听觉,勒伊捕捉到了她临走时细不可闻的呢喃。

同时他也没有看漏。在碧绿的眸里,有一抹悲哀闪过。

这悲哀的意义,他现在尚不清楚。

但他无心去追究。

送走嘉兰布莉安之后,冒险者小队也要继续自己的任务了。

……

上午十一钟六刻,十一点三十分钟。

坐在西斯第街道路旁仍然在营业的小饭馆里,勒伊正对着手中的区域地图一筹莫展。

这里的装潢不算精美,菜色也是在称不上好吃。或许就是这才给了店主在特殊时刻毅然营业的勇气吧。

名为无可奈何的勇气。

幸而作为街道上为数不多的食物来源,让它获得了同样拥有着勇气的冒险者们的青睐。

顺便一提。这次的午餐除夏莉尔和糸拉依两人以外,基本都由各自买单。这是在可可洛想方设法让身价极高的希娅莉塔请客,阴谋又被勒伊直接推翻之后的结果。

小队姑且提前占下了一张桌子。不多时,饭馆里剩下的位置就都被冒险者的辘辘饥肠们填满了。一斗篷男和四未成年女性的古怪组合,不出意外地吸引了数不清的尖锐目光;但无论是习以为常的勒伊,还是一心放在食物上的未成年人们,对此都毫不在意。

一筹莫展的变形怪照样一筹莫展;质疑着餐点味道的大小姐还在分析着配料;无法接受价格的侏儒只有一脸无奈地吞咽着;而吃什么都无所谓的和吃什么都好吃的糸拉依和夏莉尔,当然正无忧无虑地大快朵颐中。

“这道菜绝对是有问题的……为什么会把落雨柿和干咸鱼配在一起?不能和店主交流一下吗?”

“一加四加二加三。一盘炒菜的成本只有十铜币、竟然能卖到两枚银币的价格……绝望了!在科技力被餐饮业利润碾压的现实前绝望了!”

“咔哧咔哧。”

“哈姆哈姆。”

唯有两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吃得最开心。而大人即便长得不高,也总会被各种各样的问题所困扰。

“你们有空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给我思考一下还有什么值得探索的区域。”

这一上午的时间内,勒伊一行已经在北城区内发现过不死族的几条街道转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到头来只有再返回这里。

“那就是助手君队长的工作啦!”

“作为队长的我其实也有把你踢出小队的权力。”

“那张地图借我看一下。”

与在威逼之下承担起了义务的可可洛不同,希娅莉塔一早就坐在勒伊身边窥探着北城区的状况了。

“您是说……可疑的地方吗?”

“只要有居民的地方就有巡逻人员。单是这样可没办法阻止不死族渗透进来。上午我们来到这里之后的出现两只骷髅都被顺利消灭了,但斩草要除根……我们必须得找到他们的源头才行。”

“他们会是从正门进城的吗?”

“不,那边的警戒非常严密———看样子连一只死而复生的蚊子都不会放进来。”

“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了呢。”

“是啊。我明明连地下的情况都探明了的……”

勒伊把自己的黑发揉得一团糟。

“爸爸,很苦恼?”

糸拉依停下了自己正抓着面条送进嘴里的手。她已经初步学习到了餐具和食物的区别,但还没灵巧到连刀叉也能使用。

“没办法说不苦恼啊。”

勒伊苦笑着。

“糸拉依也要帮忙。”

“抱歉,暂时想不到你能参与的事情了。”

不幸又幸运的,就在方才,他们刚刚亲眼目睹了一次讨伐骷髅的战斗。那的确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场面。勒伊所了解到的、不只是它们那只要还存有必要骨骼就能再次重组的顽强生命力,还有些其他的问题。

勒伊特意让糸拉依闻了闻骷髅的味道。

幼龙的回答是,它们没有任何味道。

这意味着,不死族身上的确是没有灵魂存在的。如此,想要靠糸拉依的嗅觉寻找线索的想法就此泡汤。

至于常规的气味,连卫兵所携带的猎犬都搜寻不到蛛丝马迹,变形怪的勒伊自然也无力为之。

名副其实的,无计可施。

“冒险者叔叔。这片黑色的是什么?”

夏莉尔端着饭碗走到了勒伊身后,指着地图上的一片阴影区域问。

“这里吗?”

阴影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算近、也没有与任何事件多发地区相邻。显然无论是何处,都与不死族无关。

“看上去就像被墨水沾污了一样呢。”

“大小姐也不知道吗?”

可可洛凑过脑袋来。

“不,像这样规格的地图我并没学习过……”

“不要总抓着书本上的东西不放。要用发散性思维哦发散性思维。”

“那你自己来给我发散一下。”

勒伊没从阴影中读出任何可用信息,直接把可可洛揪了过来。

“呜哇粗暴。嗯……有不少同样的标识呢。连在一起大块不明区域——啊。看,连我的研究室不远的地方也是诶。”

他仔细观察,阴影的轮廓和自己不久前在城中所见过的一片地域相似。

正是那被遗弃了的街道、与街道上的断壁残垣。

他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阴影区域就是废街?是了。原来如此。即便战斗都发生在居住区,真正可疑的却其实是早已荒废掉了的地方吗?”

“请问……废街是?”

生长在府邸里的希娅莉塔并不懂得这个词的含义。

“去了你就知道了,快点把剩下的餐点解决掉。”

“可您还什么都没吃——”

“有这个就够了。”

勒伊从一开始就没有点菜。抓起放在桌上的黑面包,直接塞进斗篷怀里。

“夏莉尔已经吃完了哦!这是冒险者的功课吧?”

“啊。好孩子。”

“糸拉依也!”

幼龙不甘示弱地展示出空盘子。

“乖,你也是好孩子。”

勒伊随便在女儿头上揉了两把。

“可可洛也全都吃光了!快夸夸我夸夸我!”

“吃这么快不怕噎死吗。”

“呜哇差别待遇。”

全场一致,视线最后集中在希娅莉塔的餐盘上。

几乎没动过。

因为她一直对味道耿耿于怀,这也当然。

“那个……”

“快吃。”

“但餐桌礼仪一定要我细嚼慢咽,必须要在两刻钟左右……”

“是吗。那我们先走了。啊,夏莉尔的份算你的。”

不是威胁。勒伊已经把钱放在糸拉依的餐盘旁、自己迈出了门。其他成员瞄了瞄希娅莉塔,也随队长身后而去。

只剩将军之女一人在狂野彪悍的众冒险者中,慢条斯理切着落雨柿蒂。

“……”

“……老师对不起!!!”

受残酷现实和无情队友所迫,大小姐的礼仪功课终于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