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快躲开!!!”

“砰!嗞———!”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不知名的粗弯棍从顶端喷射出了一道凶猛的水柱,正打在贝里尔所坐的位置上。

我的身体下意识地扑向贝里尔。但是,有人比我更快。

是老猎人普罗。

一瞬间,贝里尔被推开了。与之相对,一根连着管子、碗口粗的白色长刺则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普罗的肩膀,并以强劲的力道顺势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

“普罗先生!”

“注意位置!”

库克第一时间举起了塔盾,顶到最前方。

“汭可乌恩忒!”

老师大声喊出咒文,双手快速将卷轴和晶管丢过来。卷轴瞬间便烧毁了,一股浓雾迅速从摔碎的晶管里冒出来,将我们遮蔽在内。

“慈爱之母阿,请救助您的孩子!”

西萝拉快跑到普罗身边,紧急释放治疗神术。

“老头!!!”

贝里尔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掏出匕首切断那根长刺上的透明管子。

我也连忙从背后抽出剑赶到他们身边,用手抓住长刺,想要把它从普罗身上拔出来。

“不要动!”

贝里尔制止了我。

“拔掉会大出血的!去把西萝拉的装备拿过来!”

我从言立即赶了回去。我与库克的铠甲一直穿在身上,但西萝拉无法长时间承受锁子甲的重量而在休息时卸下了。

“砰!嗞——!”

“乒!”

背后传来长刺被盾牌弹开的声音。

老师正站在稍远的位置,一手插在卷轴包里,一手放在腰间的晶管带上,默念着咒语。

不能让她分心。

我快速取得了西萝拉的链甲和盾锤,跑回战场。

“西萝拉!你先后退,穿上链甲!”

情况紧急,我直呼了她的名字。

“放在这里就好!请去支援库克!”

西萝拉一手按在普罗的伤口处,释放着神术。

“不要越过盾墙!贝里尔,快!”

库克大喊。

“我知道!”

贝里尔把箭筒中最重的箭抽出来,挽弓强射。一道抛物线越过库克的肩头,直指袭击者的方向。

“砰!嗞——!”

“乒!”

又是一发长刺,伴着激烈的水流打在塔盾的一侧,库克双腿微曲,推转塔盾,顺势将冲击力卸掉。长刺在弧形的盾面上偏移了路线,插进不远处的泥土里。整个过程之中,没有一丝犹豫。

久经实战的盾技。

我尚未理解其精妙之处,就看到不远处又升起一根粗管。弯曲下来的断口,正对着库克没有防备的体侧。

“小心!”

听到贝里尔的喊叫之前,身体已经擅自冲了出去。我俯下身体,一手把大剑扛在肩上,另一只手则伸向前方的地面,保持平衡。右腿猛蹬地面,风声在耳边呼啸作响。

“希娅莉塔!”

老师惊呼着我的名字。

没有时间回复她。因为此时我已经跃到了湖中,粗管的面前。这根丑陋的暗红色物体扭动着,似乎想要缩回去。

别想逃!

双手剑沉到后方,与我的后背持三十度角。

然后,挥剑。

带着疾奔的势头,后脚离地,身体腾空,以肩膀为杠点把剑身猛地甩出去。五尺长的宽阔剑刃以我的眉心为中点,划出了一个向右倾斜的圆弧,如同绽放在湖面之上的第二轮满月。

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扑——”

粗管上多了一道平滑的截面。刹那之间,下部的切口中垂直喷出淡红色的水柱,将被砍下的那截粗管顶起十几尺高,一根纤长的尖刺从我的面前坠落。

我仍保持着斜劈之后的姿势。掺杂着鲜血的水滴从半空中落下,淋湿了身上的衣服。淡红色的雨点打在金属制的铠甲上,乒乓作响。

“哈—呼——、哈—呼——”

呼吸,在颤抖着。

亢奋。

这就是实战。这就是鲜血。

还有吗?

还有更多吗?

还有血吗?有可以斩杀的敌人吗?

“回来!”

库克大喊着。

但他的声音是如此遥远,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我

到不了他的身边。

我不可能回得去。

所以,我必须举起剑,冲向下一个目标。

是的。

 

我环顾周围。

射伤了普罗的那根喷射管孤零零立在水面,格外显眼。

现在它已经不再指向库克,而是将管口瞄准了我。

正好。

我再次压低身体,正面扑了上去。

“啪啪啪啪啪!”

双腿猛踏着浅滩下的泥沙,溅起一串激烈水花。

受死吧!

以惊雷一般的势头迅速接近喷射管。目光两侧的景象向后飞驰着,但我眼中除面前的敌人以外别无他物。

还有十尺。

“啪啪啪”

五尺。

“砰!兹———!”

它在防御了。一根长刺直冲我的面门而来。

天真。

正踩在泥沙上的左脚用力侧踹,把重心向右横推,体势瞬间偏斜。白色细影划过我的左脸颊,从视野边缘一闪而过。没有眨眼的余裕。肩膀左倾,扭腰狠蹬右脚,将路线划出一个V字形,强行折回正对目标的方向。

两尺。

管壁的皮肤纹路与凸起的青筋已经清晰可见。

受死吧!

纵身跳起两尺多高,携着全身的重量与无需控制的蛮力,把手中大剑向它的中心挥斩而下。

“扑——”

喷射管齐根而断。

血水喷溅出来,染红了这个世界。

一个穿着全身板甲的战士举剑迎了上来。

敌人,还有一个吗。

“啪啪啪啪啪”

我把大剑提到头部右侧,双手端平,剑锋正对前方,短跑起来。正对敌人,直接刺出,锋利的尖端将会如切纸穿透那面不堪一击的盾牌。

——但是,刺空了。

脚下重心失衡,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战士并未停下来与我搏斗,而是直接举盾向我的身后走去。

“希娅莉塔!”

肩膀被按住了。

“没事吧,希娅莉塔?!”

熟悉的墨绿色。

她是,

...

敌人。

我把大剑举过头顶。

“啪!”

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唤起了我的痛觉。

“嘉兰布莉安、老师?”

我如梦初醒,呆然看着她的脸。

到底发生了什么?

碧绿色的瞳中,闪着泪光。

她哭了。

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吗?

我让她伤心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

她双手覆上我的脸颊。

为什么要道歉?

需要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无法理解,不能理解。

“你怎么了?还好吗?”

西萝拉看着我。

“...没事。普罗先生怎么样了?”

“止血已经完成了。贝里尔在帮他拔刺。”

“敌人呢?”

“还在...冒出来。”

回头一看,库克正在和数根管子对峙。与刚才不同,这一次的要细得多。

这究竟是什么生物?还藏有多少只?

“真的没事吗,希娅莉塔?”

老师望着我的眼睛。

我低头看向湖滩。一颗血珠从我被划伤的脸上滴落,在湖面上溅起水花,随之又被稀释开来。内心非常平静,没有兴起一丝攻击的冲动。相反,我的瞳仁倒映在水中,红得渗人。

刚才,我到底是怎么了?

“呃—啊——!”

库克吼着。

只见湖面上伸出许多细管,接二连三地喷出无数根粗壮的白线,黏住塔盾向湖心拉扯着。库克身体向后倾斜,正在与它们角力。

“坚持住!”

我冲到库克的身旁。这一次并非由本能所控,而是以自己的意志。

挑起脚尖,双臂上抬,抱住库克的腰朝后拽。

一步,两步。

老师和西萝拉也跑过来,维持盾牌的平衡,以减轻库克的身体负担。

七步,八步。

我看不到前方的情况。但从声音就能够得知,有几根细管崩开了。借此机会,将它们全部扯断吧。

十步,二十步。

“啊!”

“怪物...”

是什么?

虽然很想知道,但我不能松手探身去张望。否则,其他人就会被拉入湖中。

五十步,一百步。

我们回到了岸上。对面传来的拉力逐渐减弱,现在已经是微乎其微。

成功了。

在我松开库克腰部的同时,塔盾也倒下了。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副让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粗细不一的湿滑黑管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地。而它们共同的源头,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暗红色的球体。

它在动。

像一颗心脏一样,有规律的收缩着。每一次膨胀,都会将每根管子的一部分吸收回去。而它自身则快速膨胀着,转眼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直径近五尺的巨物。

“怪物。”

我喃喃自语。

在场的所有人,都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不能再等它继续生长下去了。

我有这样的感觉。

提起剑走到它身边,挥剑砍下去。

怪物确实的断成了两截,整个剑刃都没在其中,只露出柄上的护手。但诡异的是,它浑身荡漾着波纹,又像水一样蠕动着聚拢在了一起,把斩开它的大剑包裹在其中。

我察觉到事情不对,第一时间把剑拔了出来——

不。

这已经不是剑了。

自剑柄护手以上的位置,整个五尺长的铁质剑身都完全消失了。残留的剑脊断口覆盖着一层冒着泡的液体,散发出有刺鼻味道的烟雾。

“让我试试!”

贝里尔连续对它射出了几只箭。但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只是徒然被吞进去,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们迅速远离了它。既然没有办法对它造成伤害,那就只得逃开。一旦人的肢体碰到这连钢铁都能瞬间腐蚀掉的怪物,后果可想而知。

但它行动的迟缓,也只是一开始而已。

它,长出了腿。

生长。

是的。我想我没有用错词。

球状的怪物从身体两侧伸出了无数根昆虫的腿,加速向这边爬了过来。

“快跑!”

有人大喊着。

只是,我们虽然暂时能够跑掉,因受伤而无法行动的老猎人普罗可就不一样了。

那怪物像是有智慧一样,转身对着他爬过去。

不好!

库克挥舞着长剑,砍断怪物一侧的腿。但断掉的残肢刚刚落地,新的腿就自暗红色的粘液间丛生出来。

贝里尔也冒险俯身用短匕首割着怪物另一侧的腿。

我们没有利器,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那是史莱姆!用火!”

忽然,一个尖锐的响亮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说话的人没有现身。很可疑,无法信任。

但是,我们已经走投无路。除了相信以外,别无他法。

“希娅莉塔,去取柴来!”

老师从篝火中将一根火把放在了怪物的身边。迈过正在被西萝拉拖动的普罗,我跑到森林中,捡拾一切能看到的树枝。

奇怪的是,在营地附近的一棵树上,不断有被整齐截断的大块木头掉落下来。

怎么回事?

我无暇去探寻真相。

解开背后已经无用的剑囊,用布裹好大量木料,急忙赶回营地。

库克和布里克两人还在牵制着怪物的行动,普罗已经被移开了。我散开布裹,和老师跟西萝拉把细树枝丢向火把。

火苗舔舐着怪物体表的粘液,渐渐烧旺,终于将它吞噬在冲天的烈焰之中。

“喳——!!”

这只不定型的怪物发出可怖嘶鸣,剧烈痉挛着。

看着它的这副惨状,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声音开始变弱了,但仍不知它有没有死。我们在远处不断向火堆中投着柴,情绪平缓下来。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库克惊魂未定。

“好像说是叫做...史莱姆?”

我将信将疑。

“我有听说过。是一种生活在遗迹里的,能够变形、带有腐蚀性的软体怪物。只不过史莱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强才对。”

老师阐述着。

“失踪事件的元凶,应该就是它吧。之前,我在...宿营地也看到了被腐蚀掉的遗体。”

西萝拉攥紧链锤,紧盯着火堆。

“我也这样认为。”

我出声附和。

白骨,龟壳与山神。全部都是史莱姆所为,这是之前那些异常事件的最好解释。

“你们有没有看到,刚才在森林里讲话的是谁?”

面对老师的疑问,大家都只是摇摇头。

在视角一侧,湖上倒映着的圆月,忽然闪了一下。

贝里尔坐在普罗的身边。

“老头,你没事吧?还有哪儿疼?”

贝里尔不放心地检查着普罗肩膀上的伤口。

“哈哈,没事儿。小姑娘的这一手,厉害得很。”

普罗有气无力地说。之前受的贯通伤已然痊愈了,但他还是脸色苍白,半躺在地上。

神术可以迅速愈合伤口,却难以补回失去的血液。

“唉。老头儿,你...”

贝里尔皱着眉头,看着普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这一把老骨头,没几年了。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哈哈。要是当年那时候我也能拉自己徒弟一把就好咯。”

普罗眼角的皱纹像是又深了不少。

贝里尔沉默了。

火堆噼噼啪啪的响着。这只名为史莱姆的怪物的哀嚎声,已经听不见了。

湖面上,又是一暗。

“再说了。要是你死了,谁出去请我喝酒啊?”

普罗还在打趣着。

“放心吧,老头。之后我就跟你学打猎,住在这儿了。酒,我陪你喝一辈子。”

“别说,除了身高,你长得倒是跟我那个徒弟挺像的。”

老猎人笑了。

“西萝拉,对不起。”

贝里尔罕见的正经了起来,沉声说着。

“我不能继续跟你走下去了。之前我存了一些钱,就藏在...那片湖的码头桥底。不算多,你就都拿去吧。我知道,不够抵我欠你的这条命,不过—”

身后,好像有些变暗了。是错觉吧。

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火光照在西萝拉的脸上。

“当初我就已经说过了。即便你身无分文,我同样会救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库克,你也是觉得对我所有亏欠,才和我一起组队的吗?”

“——不。我,认同你的信念。即便今天是第一次相遇,我也同样会跟着你走下去。”

库克的语气没有半点迟疑。

“即便我会继续在这里搜寻幸存者?”

“你自己的生命也很重要,西萝拉。但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的话...你一个人是不行的。”

他猛地攥紧了宽实的拳头。

“...谢谢。”

西萝拉的眼里像是闪着泪花。

这样坚强的人,也会哭吗?

她身上的闪光之处,对我来说无比耀眼。想必她身边的人,也是被这样的人格所吸引了吧。

出去之后,我要和她成为朋友。从懂事以来,我第一次有了和一个人交朋友的想法。

老师低垂着头,嘴唇微动,自言自语着什么。

晚风轻轻吹拂着我的头发,因战斗而发热的身体冷却下来。

不过,此时我的胸中却涌起一丝不安。

为什么?

我环视着四周,找寻哪里有异常之处。

和刚才一样,很安静。

难道是?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抬头望天。

——

我,终于注意到了。

这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让我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星光寥落的夜空之上,

月亮,

不见了。